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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白日光/白日光》作者：它在烧
文案：
经典款校园文，鸡毛蒜皮鸡飞狗跳的流水日常，甜文

食用说明：
陆一X李非珉
属性不明。名字长的是攻。
甜文。
爱写流水日常。
不完美小孩的恋爱故事。
没啥剧情，平淡如水。

原名《白日光》，老让人联想到白月光，所以更名为《清白日光》了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一 ┃ 配角：路人甲 ┃ 其它：



第1章 
　　八月日光白。
　　碧绿的原野，聒噪的蝉鸣，热烘烘的风都被隔在窗外，高铁车厢内的冷气吹得人一个哆嗦。
　　陆一被邻座身材垂直与水平方向几乎等距的球形大爷挤到了车窗边。大爷呼噜震天，一个人顶一个乐队，陆一敢怒不敢言，两条大长腿蜷着无处安放，只能耷拉着眼睛发微信。
　　汪玉：“陆神已经走了？不在宿舍？”
　　陆一：“集训结束当然走了。”
　　汪玉：“走得神速，本来袁威还说咱一块吃个饭呢。”
　　陆一：“下次吧，我要去真州找我发小。”
　　这句刚发完，手机一震，又来了新消息，正是他发小高远航。这货估计还在上课，偷偷摸摸地只发了几个字：“到哪了？”
　　“还有半小时到，儿子速来接驾。”
　　“你爸爸中午来不了，今天老严来教室了。”
　　这句之后那头没动静了，估摸着是老师路过，高远航此刻在教室里装模作样好好听课，没动手机。
　　陆一感觉大腿有点麻，不得不在有限的空间里重新折叠自己的下肢，这么一动，上车前喝的奶茶作祟，舒缓的下半身立刻叫嚣着尿急，陆一掀起眼皮看一眼隔壁大爷，自认为嗓门没人家呼噜大，所谓你永远叫不醒真睡的大爷，只能默默又换了个坐姿。
　　“老严你懂的。[捂脸]”高远航终于回了。
　　高远航正在搞数学竞赛的集训，老严是他们学校的带队老师，人如其名特别严。陆一昨天信息学竞赛一结束，今天一早就打包了行李跑路，去隔壁真州找高远航玩，然而高远航参加的数学集训才开始没几天，白天全在讲课，怎么都没法脱身。
　　陆一跟高远航小的时候住在一栋单元楼里，两家关系不错，常常串门。高远航只比他大一岁，从小一块玩泥巴，革命情谊十分深厚。后来高远航父母工作调动，一家搬去了真州，两家联系虽然少了些，陆一和高远航却没疏远。眼下是高一升高二的暑假，陆一本来在真州邻市参加信息学竞赛集训，昨天考核才结束，一早就踏上了找高远航的路程。
　　可惜眼下不巧，高远航参加的数学集训并未结束，还在奥赛题里苦苦挣扎。又过了十分钟，陆一手机才又响了：“你先找地方住，我晚上翘掉自习找你。想玩什么？”
　　广播开始播报停站点，邻座大爷挪挪身子，看着有点像要醒的样子。陆一顾不上回复，连忙跟大爷说：“您好，方便让个座我去下卫生间吗？”
　　然而大爷鼻子里又哼出一串呼噜。
　　陆一绝望地坐回去，心想：“我现在可他妈真是个水做的男人了。膀胱一戳都能漏了。”
　　“我先去宾馆，玩什么碰面再说。”水做的男人团在座位上，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跳跃，“你几点能出来？”
　　“行，保持联系。”
　　手上的游戏不知道玩了多少局，列车还有五分钟到站，大爷终于卡点醒了，陆一迅速收拾了自己的背包站起身，等到邻座大爷一坐正，腿与前排座椅间多了一条窄缝，便长腿一跨，几乎是跳到了走道里，奔着卫生间就去了。
　　陆一就这么个毛病，有点屋里横，对着越亲近的人越直接，越不带脑子，对着不熟的人，提句要求可能都要他命。
　　真州尚不算酷暑难当，只是陆一先前集训天天窝在机房，已经习惯了16度空调下穿着外套码代码的日子，今天猛然打破生物钟，在烈日下就有些难受了。还没走几步路已经一身汗。
　　好在出了车站打的还算方便，他一头栽进出租车回到预定的宾馆才算得救。
　　大中午的日头越发的毒，陆一感觉那太阳光白得刺眼，索性连窗帘都拉上了，拿着自己的电脑写起自己写的小程序开始debug。
　　陆一专注其中，房间里只有敲击键盘的声音，不知不觉天色转暗，他脖子一阵酸，仰头看了会天花板，看看时间，下楼打的去了离真中不远的一家网吧，给高远航甩了个定位。
　　真中是真州不错的一所学校，现在放暑假，只有省里安排来数学集训的学生在，来自全省数十个学校，一两百来号人。白天讲课，晚上做题，说严格呢，课程是紧，说宽松呢，确实没全日制学习管得那么多。
　　高远航旁边坐着他集训期间的舍友，李非珉。这会是晚饭时间，一半人去食堂小窗口吃了，一半人还在教室里，要么吃小卖部里买来的零食，要么从学校后门铁栏拿了外卖，弄得大教室里乌烟瘴气。
　　高远航有点着急，但是今天老严在，他也不敢明目张胆逃掉晚自习。
　　李非珉撑着头，拿根牙签，扎着水果杯里的甜瓜，也不吃，扎得甜瓜千疮百孔。前面一个妹子捧着习题册带着三分害羞来问题目。
　　今天第二个来问题的妹子。妈的，招蜂引蝶李大神不是白叫的。从来都无人问津的高远航愤愤地想。
　　李非珉叼着牙签看了一眼，说：“上午不是讲过这种题型吗？”
　　妹子不好意思道：“上午没听明白啊，老师讲太快了。”
　　“讲得挺详细的啊。”李非珉皱眉，“这都听不明白还参加什么数学集训啊？来当分母衬托我们吗？”
　　妹子噎住了。
　　李非珉拿起笔画了一道辅助线，说：“这总该明白了吧？”
　　“明白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明白，妹子把习题册一抽，转身走到一直探头往这看的几个女生中间，几个女生安慰地拍拍她。
　　“啧啧啧，李大神，注孤生啊你这。”高远航看一眼还叼着牙签的李非珉。脸是张红颜祸水的脸，说话总是这么的不中听。
　　“老来问，我有点烦。”李非珉挠挠头道：“你一下午都在那扭来扭去，椅子上有针吗？”
　　“我基友来了，在郭汉路的网吧呢，想翘课找他。”
　　“那你去呗，今天题目不难，一会就能做完。”
　　“老严来了啊！ ”
　　李非珉懂了。老严一向特别抓纪律，去年集训的时候有人晚上出去跟人打架，闹得很大，跟学校家长都不好交代，所以今年严格把关，没有老师批准，不允许晚上出去瞎溜达。
　　“想出去还不简单。”李非珉忽然站起身，说，“等我十分钟。”
　　“怎么就发烧了？”老严将信将疑地把手贴了下李非珉额头，果然滚烫的。
　　“可能是昨晚开了一晚上空调，着凉了。”高远航扶着看着有点虚的李非珉正色道。
　　“严老师，我有点难受。”
　　“你们真是！说了不要开一晚上空调！一个个大小伙子的，非把空调打那么低，夏天当冬天过，你不发烧谁发烧？”老严环顾办公室，还真没带退烧药。
　　李非珉适时的做出要干呕的样子。
　　老严连忙站起来把纸篓踢到李非珉脚下。
　　“你要吐吗？”高远航问。
　　李非珉连连摆手，一直捂着嘴，往办公室外跑。
　　高远航和老严也忙着跟过去，看着李非珉冲进卫生间。才前后脚功夫就看见李非珉往水池里不知道吐了些什么糊糊烂烂的东西。
　　老严有点轻微洁癖，一叠声地往后退，不敢看。
　　“不好意思啊严老师。”李非珉嘴唇通红，双臂抱着肚子。高远航走过去开了水龙头冲。
　　“这么严重那我陪你去医院吧。”
　　“不用不用，我让高远航陪我去就行，教室里还那么多同学呢。”
　　“老师我去吧，正好我晚上作业也做得差不多了。”
　　“能行吗你们俩？”
　　李非珉虚弱地靠着高远航：“老师，我早点打完点滴就回来写作业。”
　　“有事打我电话。”老严挥挥手示意他们赶紧去医院，看着李非珉一直捂着肚子走到楼梯拐角，这才有些担忧地先回教室看自习了。
　　“李神驾轻就熟啊！”高远航赞叹道，“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
　　李非珉一直维持着恹恹的表情走到校门拐角，这才挺直腰板把一直抱着的一罐开了口的八宝粥扔进垃圾桶，在裤兜里掏一掏，还有一袋温热的暖宝宝。
　　“大夏天的裤兜里放这个还真难受。”李非珉回头，“你去找你基友？”
　　“谢谢你帮忙，你去哪？”
　　“不知道啊，我就是不想在教室待着。”李非珉想了想，“我随便找个地方晃一晃，你要回去的话就喊我，咱们会和了一起走。”
　　“这多不好意思啊。”高远航迟疑道，“一块玩呗，我们本来也就约了打游戏，加你一个也不多。”
　　“你们玩啥啊？”
　　“你想玩什么？基本都能玩。”高远航想了下说，“我基友玩游戏挺厉害的。”
　　两个人往跟陆一约定好的方向走，高远航简单介绍了陆一跟他的关系：“小时候我们住上下楼，从小玩到大的，就是上高中了在不同市上学，只有假期才能碰面。”
　　“他哪的啊？”
　　“阳城，诶？跟你一个地方啊我才想起来，你不也是阳城的？他是一中的。”
　　李非珉笑：“我也是一中的。”
　　“那更方便了。”高远航惊讶于这个巧合，“说不定你们还认识。陆一，你听说过吗？”
　　“搞信息竞赛的那个？”
　　“对对对！”高远航一拍手掌，“你们真认识啊？”
　　“不认识。”李非珉回忆了一些传闻，说：“我们一中两个校区，他高一估计在另一个校区。我只是听说他信息竞赛拿奖挺厉害的，没碰过面。”
　　“嗨！他就是偏科！数学物理信息学，完全大神，但是吧，语文其烂无比，小学水平。”
　　苏省高考只看语数英三门总分，理科的话选修的物化只有ABC的等级，作为辅助门槛，陆一这种严重偏科型选手就很吃亏。阳城中考是九门成绩的总分，陆一在语文政治历史全线崩溃的时候，完全靠自己的数理化把自己扛到一中录取线还是很不容易的，只是分班的时候因为总分刚刚好达线，分到了择校生和国际班所在的另一个校区。
　　所以两个人虽然是同一个高中，但也并不认识，只是校园新闻播报里偶尔会提及陆一信息学竞赛获奖，所以李非珉多少有点耳闻。
　　眼下两人说着话就到了网吧，陆一发来微信说定的是包厢，柜台里的老板睁只眼闭只眼，没查身份证，抽着烟甩了个手牌示意他们往里走。
　　说是包厢，其实只是薄木板阻断了一下，隔音效果完全没有。
　　李非珉穿着件薄外套，把帽子扣到头上，一路跟着高远航往里走，听见不时有房间里传来的脏话。
　　门一开，一眼看见一个挺白的男生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表情肃穆按着鼠标。
　　“靠！爸爸我来了！”高远航乐呵呵坐到陆一旁边，挥手让李非珉带上门进来，“怎么也不欢迎一下！”
　　陆一回头看见还有高个儿帅哥，问高远航：“你朋友？”
　　说着这话，鼠标点击却没停，李非珉走过去，看见屏幕的瞬间有点愣。
　　陆一面前全屏开的是扫雷，已经密密麻麻全是数字，不剩几个方块了。
　　“这波操作够骚啊！”高远航显然也看见了，“来网吧开包厢玩扫雷？”
　　陆一眼睛盯着屏幕，一边点击，一边不太高兴地说：“本来玩DOTA的，对面开麦骂人，骂不过他，就不想玩了。”
　　扫雷又升了一级。
　　陆一回头看李非珉，笑了笑：“你们先想玩什么，我去个卫生间，马上回来。”


第2章 
　　高远航他们到的时候已经要六点了，三个人组队玩了一波传奇，一眨眼快九点。
　　陆一晚上来网吧前随便吃了点，这会已经饥肠辘辘，正好一轮结束，陆一扭头问：“你们几点走？宵禁吗？会被查吗？”
　　“不急，不要毒奶。”高远航活动活动筋骨，“我们是正当理由出来的。”
　　“那我去拿几桶泡面，回来接着玩。”
　　“你千里迢迢来真州找我，就是来网吧跟我玩游戏啊？”高远航问，“不用出去逛逛吗？”
　　“真州有什么好逛的，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陆一站起身，“你们吃什么味道的泡面？”
　　李非珉从来不吃这种玩意儿，便说：“我叫外卖吧，或者去门口便利店买点东西吃。”
　　两个高个子同时起身，狭小的包厢就显得不够站了。
　　高远航一边浏览游戏主页面，看武器的规格，一边让他们俩早去早回，再干一波。
　　两个人刚走到拐角就看见门口有几个中年人左顾右盼，要看老板的登记簿。
　　“我们这里很正规的，没有未成年人！”老板大着嗓门，气势很足。
　　陆一和李非珉对视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放暑假，区教育局和片儿警联合起来查未成年上网来了。
　　“我倒是没问题，你们要是抓到会被叫老师吗？”陆一话没说完，就看见李非珉转身步伐加快。
　　“我们要是被叫老师就死定了。”李非珉把门一开，示意高远航：“快走快走，门口查证件了。”
　　“操！我这轮还没完！”
　　“坑吧坑吧！”李非珉把自己搭在椅背上的薄外套一拿，说：“刚刚我去卫生间看见后门了，咱们从后门跑！”
　　陆一还傻站在门口，李非珉一把拽住他，说：“你不跟我们跑吗？”
　　“哈？”陆一瞪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
　　“哈什么！先溜啊！”
　　门口送饮料的小妹路过，陆一抽出两张票子放小妹托盘里：“A3包厢，多的你拿着。”
　　小妹看一眼门口，经验丰富没吭声，转身替他们遮了遮视线。
　　几个人鬼鬼祟祟溜向卫生间，李非珉冲锋陷阵，陆一一头雾水地跟着，高远航断后。也就几步路的功夫，李非珉走到门板后门，一个急刹，只顾着看脚下的陆一没注意，撞到前面人身上，有些吃痛地退了一步，被高远航推了一把才站稳。
　　后门侧对着男卫生间，平时都是关着的。
　　高远航感叹：“老板这个门留的十分地道。”
　　门一拉，门口排风机的热风哄哄地涌进来，卫生间里边唱歌边蹲坑的哥们儿被这穿堂风一吹，屁股十分敏感地吼：“哪个孙子开后门了？”
　　“你们有后门？”大门口的中年人声音洪亮，“跟我往这走！”
　　“艹！”高远航用一个字表达了自己的心态。
　　李非珉往外一看，愣住了，后门有是有，离地一米八，连个扶梯都没有，也不知道这门开了谁走。
　　“跳不跳！”李非珉回头问，问完没等他们回答，自己先跳下去了。
　　“高度还行！”李非珉在黑暗中后退。
　　陆一心里砰砰跳，眼看高远航也一咬牙跳了，也顾不上畏高，闭着眼蹦了出去，一脚踩到实地心才安回原处，三个人听见后面的人已经到了后门口，有个人也跟着他们三跳下来了。
　　“哪个学校的！站住！ ”
　　三个人也不往回看，撒腿就跑。
　　网吧后门正是一条巷子，七转八弯，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一身汗，汗毛都在蒸笼似的空气里黏在身上。
　　陆一和李非珉双双靠着墙喘气。高远航一抹额头全是水，说：“跑饿了，咱们要不吃夜宵吧？”
　　陆一摇头道：“也不知道我跟着你们跑什么跑，我又不是真州的，也没翘课。我怕什么呀？”
　　“听说是之前有个初中生在网吧熬夜打游戏猝死了，家长去闹事，说是没好好查未成年上网的锅。所以这两天抓得特别严。”高远航又问一遍：“饿死我了，吃不吃夜宵啊？”
　　李非珉有点纠结地皱眉，问：“吃什么？”
　　“这个点了，只有黑料了吧？不如吃面去？我知道有家路边的小面特别好吃！”
　　杂食性动物陆一表示可以。
　　李非珉感觉歇了一会已经没那么热了，摸脖子说：“吃面行啊，但是我小时候看过有家店做面条的，店主和面都是用脚踩…”
　　陆一瞬间想吐了，挥手打断说：“我靠，你都这么说了还吃什么面？”
　　高远航重新建议说：“那吃烧烤去？”说完看一眼李非珉表情，立刻补充：“就吃那么一两回，也不会致癌的。”
　　李非珉点头：“倒不是致癌，就是听说学校这边都是用老鼠肉做的串。”
　　陆一眼角抽了一下，感觉这个人虽然长得俊秀，但属于欠揍型俊秀，脸倒是不招人烦，嘴有点想给他缝了。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怨气，李非珉立刻建议说：“我们可以去吃麻辣烫，我去过一家挺干净。”
　　陆一心想：“难道麻辣烫就比烧烤好很多吗？这人在作什么？”
　　到了店里他才发现，哦，麻辣烫虽然不比烧烤健康很多，但李非珉的麻辣烫却一定比烧烤健康很多。店主一看见李非珉就招呼说：“哟，又来了？老规矩吗？”
　　“老规矩！”
　　高远航拿着篮子开始选菜，闻言问：“看来你还是熟客啊？”
　　三大碗麻辣烫端上来了，陆一看着李非珉万里江山一片绿的碗，感觉有点不太好。老板搓搓手说：“纯水煮，只加了一点盐，你要能尝出咸味我再给你兑水！”
　　高远航举着筷子没说话。
　　李非珉兴高采烈地谢了老板就开始吃。
　　“你的麻辣烫，也就沾了烫这一个字吧？”陆一难以置信地问。都是大小伙子，他还是头一回看见有人可以只吃素，还是水煮。
　　“我不吃辣，也不吃味精。”李非珉吹一吹筷子上的菜，“这家老板比较好说话，有的店不给清水煮。”
　　好作。
　　陆一和高远航交换了下眼神。
　　“你玩几天啊？”高远航问，“我这边也没休息日，大概不能陪你玩。”
　　“你好好集训吧，我明天自己回去。你下学期都高三了，得争取保送吧？”
　　高远航点头：“保送这事定了我就去找你。”想想又说：“找你们俩，反正你们都是阳城一中的。”
　　本来省里的奥赛集训是全省的各年级高中生，不到一个月的相处也难培养什么友谊，大多还是各个学校自己有个圈子。高远航今晚跟李非珉配合翘课，又组队玩了几小时游戏。男生的友情来得很爽快，这么一会功夫，他就觉得革命情谊已经深厚，称呼也从调侃的李神变成了亲切的李狗。
　　三个人吃完拍拍屁股起身，一路沿着巷子走。
　　高远航没吃饱，又买了两根烤肠，边走边吃。
　　陆一忽然问：“你们今天用去医院为理由请假，不需要医院的什么证明吗？”
　　“就说丢了呗。”李非珉说，“难道还真去医院？”
　　陆一点头：“你们也没人感冒，去医院也没用。”
　　“嚯！ 什么东西？”高远航看见前面巷子拐角忽然窜出来一个毛东西，吓了他一跳。
　　“狗呗，还能是什么？”李非珉挑眉，“航哥胆子这么小？”
　　那狗停在他们前面，喉咙里呜呜的。
　　“这么大只狗怎么都没人拴着？”陆一问，“不咬人吧？”
　　狗眼睛里冒着光，黑夜里有点诡异，忽然这狗叫起来，把三个人都唬住了。
　　“乱叫的狗不咬人。”陆一迅速奶了一口，奶完发现这狗已经奔着他们扑过来。
　　“一口毒奶！”高远航转身就撒腿跑，“今晚怎么回事！怎么一直在跑！”
　　陆一是个技术宅，平时不爱动弹，今天晚上从网吧往外跑已经耗尽精力，这会又被狗追，感觉五脏六腑都在求他缓一缓。
　　“你把你烤肠扔了！”李非珉跑得最快，边跑边说，“它想吃肠！”
　　三个人被狗追着狂奔，没人看路，这么拐了两下猛然撞进一个死胡同，尽头是一户人家的院子，再没有出路了。
　　高远航迅速把烤肠扔得远远的，那狗循着味叼肠停了下来。
　　三个人以为狗被安抚了，打算溜走。才小心翼翼跨了一步路，那大黑狗喉咙里又呜呜地发出声，开始逼近他们。
　　“跳墙！”李非珉当机立断，身手敏捷地踩着墙砖往人家院子里爬。
　　高远航眼看不对紧跟其上，好在这边围墙都不算高，两个大小伙子攀着墙头形容狼狈地骑在墙上。
　　陆一脚底踩空，滑了一下，就这一下，那狗已经挥着爪子扑到了他小腿上。他心提到嗓子眼，猛地蹬了一腿，感觉要疯，好在高远航和李非珉即时攥住他手腕，硬生生把他拉到墙上，三个人翻个身，跳到人家院子里。
　　狗被隔绝在外面，叫声在寂静夜里十分刺耳。
　　陆一点开手机的手电筒，照了一下小腿，被狗爪挠了一条短短的印，有点出血。高远航说：“得，今天这趟医院还非得去。”
　　院子的主人，一个大婶拿着扫帚开门出来了：“你们谁啊？贼啊！”
　　“阿姨阿姨！我们不是贼！”高远航苦着脸说，“被狗追了，走投无路跳进来的。”
　　陆一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可怜巴巴地站着。
　　李非珉从口袋里掏出纸递给他，问：“阿姨，我朋友被狗抓了，能借点水先冲一下伤口吗？”
　　陆一立刻拿出钱包抽出一张票子以示诚意：“别的没有，钱大大的有。不是坏人，阿姨您的扫帚可以放下了。”
　　“其实你这趟来找我，虽然只碰面了几个小时，咱们活动还挺丰富的。”高远航的头发被风吹得十分任性，“既玩了游戏，也吃了夜宵，还运动消食了，此刻居然还能看夜景。”
　　李非珉抱膝问：“你说的运动是指先被人在网吧追，后被狗在巷子追吗？”
　　陆一伸着受伤的腿，问：“你说的看夜景是指在电动三轮上颠簸吗？”
　　“不好吗？自带三百六十度环状天窗，超跑都没有的待遇。”说完电动三轮颠了一下，三个小伙都觉得蛋有点疼。
　　“还有一个路口！ ”，遇到红灯，开三轮的大婶回头道。
　　“谢谢阿姨。”陆一勉强保持着礼貌。
　　“我总觉得大家在看我们。”高远航掩面道，“好丢人啊，这个大婶为什么这么热心？非要送我们去急诊？”
　　“是因为我们帅。”李非珉认真总结，“我们太帅了，所以大婶才这么热心，所以这会人行道上的人才老回头看。”
　　话一说完，旁边一辆运猪的车堪堪停了下来。
　　“好臭。”陆一捂着鼻子。
　　三个人极有默契地回头，看到那辆小货车上满满挤着好几头猪，再看看自己所在的电动小三轮里满满挤着他们三，再次极有默契地没说话。


第3章 
　　“拿着单子先去缴费。”医生刷刷地写着。
　　被野狗抓了一下，出了点血，不算什么大毛病，清理完伤口注射下疫苗就好。
　　陆一无精打采地走出急诊间，此刻灯光明亮，李非珉一眼看到这人蔫头耷脑的怂样，有点可怜他，又有点想笑。
　　“也不早了，你们就回吧。”
　　“再陪你打完针，不是说要观察一会吗？”高远航歉疚道，“早知道不买烤肠了。”
　　“不是烤肠的问题，就是点儿背。你们走吧！我这么大个人，打个针还不行吗？”
　　“这不是不放心吗？”高远航明着是陆一的好基友，但因为比陆一大一岁，一向也自诩为大哥，陆一找他玩，遇到这么个事，大晚上还要跑医院，他心里也很过意不去，回忆道，“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特别怕打针，幼儿园扎个手指验血都能哭一天。”
　　陆一不自在地偏过头，干咳一声：“那是小时候了。”
　　李非珉抱臂站在一边，忽然闲闲道：“难道现在也怕？”话音刚落感觉到陆一一记眼刀，瞬间大笑：“不是吧？哥们儿你真怕啊？”
　　陆一苦着脸说：“我晕针。”
　　高远航更不肯走了：“那我们还是陪你吧，万一你不肯打针，发了狂犬病打医生怎么办？咱们不能当医闹。”
　　“能不能盼我点好？”陆一骂了一句，只能认命地带着两左右护法去先交费。
　　“可惜不是护士姐姐。”高远航偷偷摸摸地跟陆一耳语，“阿姨也有阿姨的好，一定经验丰富，不疼。”
　　陆一心里一阵发虚，远远看见护士在拆注射器的包装，心里咚咚地，跟擂鼓似的。
　　“把袖子撸高点。”护士给棉签沾上酒精。
　　酒精味在陆一鼻腔里捣蛋，顺着这个味道他仿佛就看见针头了。
　　“你别过头，待会别看就行。”高远航看见陆一脸色都白了，不忍心道。
　　“问题是，我又怕，又忍不住关注进度啊。”陆一小声说，“看不见她在干嘛我心更慌。”好比断头台上不知道刽子手什么时候手起刀落。
　　一直在旁边玩手机的李非珉走过来，问：“有这么吓人吗？你看着也没这么胆小啊？”
　　“我有心理阴影。”陆一刚要说话，胳膊上一阵冰凉凉的触感，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登时说不出话了，只抿着嘴扭过头，右臂拱着，一脸生无可恋。想象中的刺痛没有来临，陆一忍不住一回头，一眼看见护士阿姨举着注射器，针头寒光一闪。
　　李非珉看着陆一这怂样，感觉像看见他们家奥利奥去宠物医院打针的可怜样，于心不忍，伸手捂住了陆一的眼睛：“别看了，就跟虫子叮一下似的。”
　　那手掌心干燥温暖，手指修长，指尖有点凉，陆一被蒙住眼的瞬间，护士扎针了，不晕针的话其实并不吓人。陆一忍不住睁开眼，看见眼前李非珉的手掌是红色的。
　　灯光下能感觉到里面有血液奔腾。
　　高远航忍不住一直狂拍照片：“哈哈哈哈哈哈陆一你也有今天，怕到要人捂眼睛才敢打针！”
　　护士阿姨也笑了：“别说这么个大小伙子，上次有个老爷们儿来，也是晕针！好说歹说才敢打。”
　　“你上次打针是什么时候啊？”高远航帮忙捂着棉球。
　　李非珉已经把手收回去了，刚刚陆一眨眼的时候，睫毛刷过他的掌心，有点痒，他看了看自己手掌，又看了眼陆一，发现这人睫毛又长又密，齐刷刷的，难怪。
　　“我是能吃药就不打针。”彻底暴露属性的陆一认命道，“现在你们能走了吗？我自己待一会就打的回宾馆。”
　　高远航点头说：“是可以回去了，不然老严肯定要来问。你这就回阳城吗？”
　　“嗯。”陆一笑，“别忘了等你保送之后来找我玩。”
　　“那当然！说好了的。”
　　“要给你钱打车吗？”陆一习惯性要掏钱包。
　　“别了别了，土大款，暂时不用你包养。”
　　“你爸妈就给你那么点生活费，请女朋友喝杯奶茶还要按揭，你有打的钱吗你？”
　　“人身攻击了这是，穷人就不能有女朋友吗？”高远航退后两步，“我们走了啊，你到宾馆给我发个短信。”
　　李非珉也点头示意了一下，和高远航一道走了。
　　夜色算不上温柔。
　　李非珉走到拐角下意识回头看陆一，这少年背靠着白墙，低头玩手机。察觉到这边的目光，他偏过头挥了挥手。
　　李非珉转头跟高远航说：“你哥儿们出手也太大方了吧？这一晚上就看见他给人票子还不用找零。给完网吧小妹给大婶，给完大婶还要给你，许久没见过这种偶像剧般的人设了。”
　　“他们家条件挺好的。”高远航想了想，“爸妈给钱给的多，所以对钱就不太上心吧。陆一还真的是人傻钱多速来的典型，给点阳光就能灿烂。”
　　“羡慕。”一直想入一款游戏机，老妈至今没松口的李非珉叹口气。
　　“有什么可羡慕的，你羡慕他零花钱多，他还羡慕人家有家里人呢。我小时候他最爱来我们家蹭饭，他自己在家就只有他一个人吃，他爸妈事业心重，都不太顾着他。”
　　“哦。”李非珉听了之后没说什么，随口道，“有钱人的痛苦。他要小心了，这么壕气外露，别被小姑娘钓凯子了。”
　　“他倒不会被小姑娘钓凯子。”高远航纠结了一下，觉得性向问题算极其隐私的事，到底没跟李非珉说，陆一喜欢男生，就算被骗财骗感情，也是被男的骗。
　　李非珉没想太多，他一向是万事如蜻蜓点水，囫囵吞枣，从不爱弯弯绕。很快掌心微妙的触感就压到他记忆空间不知名的角落，晚上怎么跟老严再演一出戏占据上风。
　　陆一也成了偶尔兴起翘课认识的同学的朋友，被抛诸脑后。
　　陆一回到阳城之后在家闷了几天，又按医嘱注射了几次疫苗。饮食方面医生尽职尽责说了一大堆，他自己在网上也搜了搜，编了个小程序，把自己爱吃的菜写进去，按照医生的要求把不合格地全排除了，程序窗口里剩下的只有鸡汤。他打电话到楼下的小饭馆，给自己定了二十天的鸡汤，也不嫌腻，每天倒有人提醒他到点吃中饭了。家政阿姨只负责每天晚上来做菜洗衣服，陆一提过一次要吃清淡点，阿姨从善如流，他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吃完就回房间做自己的事。
　　陆一天天在家补作业，五天时间做完了数理化，完全没觉得累，然后开始头疼语文习题册，尤其是一中布置了每人十篇作文，还要写周记。他狗爬似的字在作文纸上写两句停一句，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几个字，只能感叹人的天赋点真的是不一样。
　　他的妈妈苏洁是个企业高管，去年就被外派到美国了，苏洁是个女强人，一心扑在事业上，纵然想关心儿子，也没那个时间和本钱，因而想到的时候便打个电话，啰嗦不了几句，那头又有邮件要回电话会议要开，只能挂了陆一的电话，只有他爸中途回过几次家，嘱咐几句让他好好学习。
　　“我今年集训省里第一。”陆一一边吃饭一边说。没提被狗抓了打疫苗的事。
　　“不错，很争气。”陆俊欣慰地笑，但他心里也没数，他儿子是什么拿了省一，想想说，“爸爸给你奖励！想要多少零花钱？”
　　陆一慢慢嚼饭粒，沉默了一会说：“一万行不行？我想给电脑换点配置。”
　　陆俊手在支付宝里点，朗声笑：“拿了省里第一这么大的奖，一万太少了。爸爸转给你了，多的拿去买点想吃的想玩的。”
　　陆一谈不上失落，也说不上高兴。
　　他刷朋友圈，看见汪玉发“今年竞赛名次母上很满意，奖励球鞋一双，请客火锅一顿。感谢老爸破费！”
　　“嘁，也才第六名，有什么好满意的。”陆一酸溜溜地想，烦躁地把手机按了，登了游戏。
　　贤贤飞奔在异次元：六神，组队吗？
　　这人是他在网上认识的朋友，休学在家，游戏和编程都不错，所以一直还有点联系。
　　六一才不过儿童节：组！
　　两个人跟另两个临时组队的人厮杀了个痛快。
　　陆一也不知道自己在发泄什么情绪，按键盘的力气跟砸键盘似的。
　　玩了两个小时，贤贤飞奔在异次元问：六神今天心情不好？
　　六一才不过儿童节：能看出来？
　　贤贤飞奔在异次元：有点佛挡杀佛的感觉。
　　六一才不过儿童节：就是有点无聊。
　　贤贤飞奔在异次元：嘿嘿[猥琐]，我写了个爬虫，保你不无聊。可以扒出这个游戏里的女玩家，找出漂亮妹子。
　　这个游戏在某论坛有专区，不少女玩家在里面爆过照，写个爬虫找出来，整理个合集确实不难。
　　只是今晚陆一有点隐隐的恶意，他忽然发了一句：我是同性恋，不爱看漂亮妹子。
　　他喜欢男的，只告诉过算得上亲近的高远航，他过了为自己的性向惶恐的年纪，也不爱拿自己的性向说笑，只是今晚，总有点恶劣的想法，许久没犯的中二病作祟。即便对方仅仅是有点熟悉的网友。
　　这个游戏里自嘲为直男的颇多，对基佬说不上歧视，但直男总有些膈应。
　　觉得膈应吧？快别跟我往来了！我自己玩就可以了！
　　那头果然没回复。
　　陆一漠然地准备退出游戏登陆，忽然对方头像跳动了，他点开一看，回复是：“那我小小修改了下代码，你可以找漂亮的男生。”
　　陆一愣了一下，在电脑屏幕幽幽的光前，摆了几次表情都没摆对，最后回复说：“你加我微信吧，我记得你上次说有个什么攻略没做出来的？私聊方便，我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那边欢天喜地发来微信号。
　　陆一看了看，心想，还有三四天开学，也许能帮贤贤弄完。


第4章 
　　李非珉家的餐桌上常年荤素搭配十分丰富，可惜无论是荤是素，都没什么味道也没什么油水。他妈是个坚定的食疗党，认为吃饭是为了养生，数十年如一日给家里人洗脑，李非珉本人更是继承他妈的行动纲领，挑嘴挑到人神共愤。
　　“喝点豆浆再走。”李非珉妈妈站在玄关，一边穿鞋一边嘱咐。
　　“顺便送我上学呗！ 我不想挤公交。”李非珉老老实实喝着有点苦的杂豆浆。
　　“惯得你。”李非珉妈妈常云理了理挎包，抓着钥匙，说：“要走赶紧的，别耽误我正事。”
　　“诶！”李非珉一口闷掉半杯豆浆，火速扯过书包，鞋带都没绑好就拖着鞋奔向他们家那小破车。
　　“今天只要报道吗？”常云问。
　　“好像是吧。”
　　“什么好像是？你自己上学自己不知道吗？这么大个人还要爸妈老盯着吗？”
　　“就是分班报道，下周一才正式开学呢。”李非珉弯着腰在副驾驶系鞋带。
　　“过两天妈妈有空了去找你们班主任，给你换个好座，每次分班都坐到最后，怎么看得清黑板啊？”
　　“求你别找老师，我这么高一个儿，总不能坐前面吧？还挡着别人呢，我又不是看不见，你别操心了。”
　　“下午学校没事儿就早点回来，别老在外头浪，到家了用座机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李非珉嘀咕一声没劲，余光忽然看到非机动车道上一个人骑着山地车速度飞快，嘴里还叼着包袋装奶。他迅速坐直，把车窗按下去，定睛一看，果然是陆一，没看错。
　　李非珉本要打个招呼，忽然想到他们也只见过一次，还不知道对方记不记得自己，就犹豫了一瞬，汽车迅速驶过，距离已经不适合打招呼了。
　　“这家伙是也到本部了吗？按他骑车的方向，肯定不是安桥校区。”李非珉默默想。
　　“你听见我说话没啊？”常云看了这不省心的儿子一眼，说：“高二了，不小了，我们说多了你也不爱听，但是学业为重，你老妈这么辛苦为了谁？你爸跑到非洲援建，起早贪黑又为了谁？”
　　李非珉闷声说：“为了我。“说完不服气道：”我又不是没努力。”
　　常云适时地打完巴掌给枣吃：“我当然知道我儿子是最优秀的，妈妈就是关心你，多说两句你别嫌烦。”
　　车停了，李非珉扯着书包，匆匆道别，奔往校门口。
　　纪律委员会的人已经在校门口站成一排，检查奇装异服五彩发色。常云看见李非珉不知跟谁眉飞色舞挥了个手，转头往里头跑去，背影立刻消失。她叹口气，也不知道这小子刚刚的唠叨里到底听进了几句，掉头把车开往公司。
　　信息化时代，一中分班信息公布却很落伍。打印着名字的大字报贴在公告栏，导致布告栏前人山人海。李非珉在男生中人缘还可以，站在公告栏前一会功夫就有几个熟人打招呼。
　　“我刚刚看见你名字了，不是分在十五班就是十六班。”上学期和李非珉一起选修足球的一个男生说。
　　“这不废话。”李非珉笑，一中的十五班和十六班是理科的最后两个班，一般默认为实验班，也就是全年级理科排名最靠前的学生组成的班。李非珉对自己的成绩相当有信心，都不用看公告栏，就知道自己也就在这两个班里二选一。
　　正好前面的人找到自己的名字了，要往后退，李非珉趁机钻进去，手指指着布告纸一路往下滑，在十六班成功找到自己大名，正要给别的同学让个地，看到自己名字下面写的正是“陆一”。如果不是按音序分，两个人正好都在L部，可能李非珉也注意不到。
　　巧了。他想。
　　“李狗，你也在十六班？”一个猴精似的瘦竹竿眼疾手快抓住李非珉。
　　“哟，霸爷！ ”李非珉迅速跟人勾肩搭背，两个人往高二教学楼走，“你也十六班？”
　　被称为霸爷的成霸业推了推厚底眼镜：“又做同学了。”
　　“打听到班主任是谁了吗？”
　　“还能是谁，地中海呗！”地中海是他们高一班主任，因为聪明绝顶，只有周边一圈尚有毛发，中间已经光可鉴人，犹如一圈灌木丛中一个湖泊，被亲切地成为地中海。话说，谁从小到大没有个秃头的老师呢？
　　两个人聊了聊暴雪爸爸新上的游戏，进教室随便找了个桌子坐了下来，书包都没开——反正地中海会重排座位。
　　八点半的时候，地中海终于挺着啤酒肚进来了。
　　“哪里最突出？肚子最突出！”李非珉小声跟霸爷说话。去年地中海评选突出骨干教师，这个突出梗他们班人尽皆知，这会一说，成霸业也默契地笑了。
　　李非珉在这笑，一抬头看见门口还有个人，比地中海还踩点到。正是他早上看见的陆一——嘴里还叼着袋装奶，估计是没喝完。
　　一中对于在课堂上吃东西管的不是很严，只要不是重口味的东西，课上都可以吃，所以喝牛奶已经算很常态了。只是李非珉头一次见到一个人，叼包鲜奶还叼出浩南哥抽烟的气势，觉得有点好笑。
　　陆一左顾右盼，没注意到坐在角落里的李非珉，大摇大摆坐在还空着的讲台边的位置，留给李非珉一个挺拔的背影。
　　新学期，新气象。地中海雷厉风行，先布置大扫除，女生留在班里擦玻璃扫地，男生全被打发去拖地，打扫包干区。
　　李非珉提着一根湿拖把，一路在滴水，女生们一路躲闪不想被溅到脏水。他从拖把池走到教室门口，正撞见拎着扫帚跟着一批人要往外走的陆一，一把扯住人胳膊，高兴道：“是我啊！没想到还能同班！”
　　陆一被扯得有点懵，一回头看见李非珉笑嘻嘻的一张脸，先想到的就是银光一闪的枕头，说：“哦，是你。”
　　这句话说完，陆一就不说话了，五官都不带高兴一下，淡淡地看着李非珉。
　　冷场了。
　　李非珉缩回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强行找台阶下说：“待会地中海可能让我们搬教材去，嗯，地中海就是咱班主任王忠海。”
　　陆一心想，搬教材就搬教材呗，这有什么可特地说的？但他也察觉出李非珉大概是觉得他们算熟人，所以在绞尽脑汁找话题，也立刻礼尚往来：“这外号还挺好笑，哈哈。”
　　彻底冷场了。
　　“你伤口好了吗？狗抓的那个。”
　　说话还是熟悉的配方。
　　陆一点头说：“好了，你也天天吃水煮肠胃还好吗？”
　　李非珉：…居然还有让我也聊不下去的人？
　　沉默了一下，李非珉转身说：“那个，我先拖地去了。”
　　陆一也匆匆往楼梯走，追去包干区的大部队。
　　学生大扫除真正干活的没几个，都是一边划水一边聊天，气氛倒是热热闹闹的。女生们扎堆聊今年暑假大爆的电影，为新晋影帝任忍犯花痴，男生们已经开始约下午打球。就这么混了两小时，教室居然有模有样，看着挺干净的。
　　“现在到教室门口排队，男生站左边，女生站右边，从矮到高。不要说话了！迅速行动！迅速！”地中海站在教室门口大声说。
　　李非珉往外走，看见陆一也顺着队伍往后排。地中海一向是队伍什么顺序，座位就相连的什么顺序，大家都有朋友悄悄地想站一起。只有陆一梗着脖子往后走，无人问津，也不搭理别人。
　　李非珉个子算比较高的，他这会粗粗一看，班上跟他个子差不多的除了陆一，还有两男生他也不认识，但是从那两个人脸上的青春痘来看，颜控李非珉觉得他们彼此的气场不适合当同桌。怎么看都只有陆一勉强顺眼。
　　他们俩个子不相上下，因而一路往队伍最后走都没怎么要拆开。李非珉十分心机地紧跟着陆一，数好了队尾的人数，在心里筹划一番，感觉没有问题，这个同桌势在必得。
　　果然，地中海让女生先进去，所有女生都坐在班级前半部分，等到陆一和李非珉进去的时候，正好凑一对能坐在靠窗的位置。
　　“我坐靠窗的那个行不行？”陆一问。
　　“哦哦哦，我知道，主角位嘛，大家都喜欢。”李非珉点头。
　　“不是，我就是不想老起身给你让座去厕所。”陆一坐下来，低声说。
　　从来都是只有他噎别人，没被别人呛过的李非珉嘴张了几次，最后说：“哦。”
　　李非珉坐在沙发上，一边啃苹果一边说：“就是这么个有点怪的同桌。”
　　“那你还要跟他当同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问。
　　“我这种长得好看的人，尤其看脸好吗？每天坐下就能看到的人，可不得好看点？”
　　“宋婷婷在哪个班啊？”少年貌似不经意地问。
　　“郑贤文，能不能有点骨气？”李非珉翻个白眼，“宋婷婷去文科班了，我不知道她在哪个班。”
　　“我就说她物理不行，只能上文科。”
　　“你喜欢她你就跟她说啊，你都休学了，还在家自学物理给人补课，虐不虐啊？”
　　郑贤文没吭声。
　　李非珉忽然看到他的腿，觉得自己说错话了，找补说：“反正我没给你戴绿帽子啊！我还是很讲义气的。”
　　“谁要你讲义气了。”郑贤文耸肩说，“你要是喜欢她，我还巴不得你们在一起。”
　　“小爷学业为重，不谈恋爱。”
　　“宋婷婷那样的你都不喜欢，你喜欢什么样的？”
　　“也就你把宋婷婷当个宝吧？”李非珉无语道，“我喜欢有个性的妹子，要好看，要腿长！”
　　“那你跟你同桌在一起吧。”郑贤文听见李非珉否定宋婷婷，不高兴道。
　　“滚！”李非珉站起身，“你让我帮你买的东西给你了啊，先走了，周末没空找你了，我们下周一摸底考试。苍天啊！放完暑假就考试！让我去死吧！”
　　郑贤文笑：“有空再找我呗，我除了你又不是没朋友。不送了，出门帮我把垃圾袋扔了。”
　　李非珉走出门。郑贤文是他初中好友，因为血友病暂时休学在家，什么时候能重返校园没人知道。他每次看见郑贤文都嘻嘻哈哈，这会走出郑贤文家心情又惆怅起来。
　　日光晃眼，渐渐变成暗金色。只是近黄昏。


第5章 
　　常云蹲在厨房里剥蒜头，听见门响，头也没抬就问：“怎么回来的这样晚？不是中午就放学了？去哪野了？”
　　“你去学校了？”李非珉放下书包，他们家的土狗奥利奥扑到他脚边转悠，尾巴直摇。
　　“找你们王老师照应了一下。”
　　“你怎么又去找老师啊？服了！你一送礼我都不好意思找老师问问题了。”李非珉急道。
　　“怎么说你这孩子不懂事呢？现在谁不送礼？不送礼哪来的好座位，怎么给你安排好同桌？上课怎么多照应你？”常云没把儿子的抗议当回事，她丰富的人生经验早告诉她，不管什么行业，送礼准没错，因而今天早早办完事她就去了学校，这良苦用心本来不想跟儿子说，无奈李非珉成天莽莽撞撞，不让他知道家里花了多少钱，他还不知道天高地厚。
　　“光给你们王老师就这个数。”常云伸出几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别浪费了你娘老子的苦心，平时不懂的多问问，咱花了钱的。”想想又说：“座位暂时不调了，你们王老师说开学第一个月就按身高来，下个月再大调，我问过了，你新同桌进班名次还行，平时要互相学习，知道吗？”
　　“我又不是没好好学习。”李非珉憋着气给自己拿了瓶可乐。他最讨厌他妈跟他絮叨为他做了多少牺牲，不是没良心，而是有压力。奥利奥以为他从冰箱拿了好吃的，嗷地叫唤了一声。
　　“不看着你能行吗？”常云起身继续洗菜，“下午去哪浪了？”
　　“找郑贤文了。”李非珉小小地撒了个谎，“我有本重要的参考书上次忘他家了，复习要用。”
　　常云不疑有他，叹气道：“你们好朋友关系好，妈妈也不说什么，但你都高二了，没事别瞎溜达，就熬过这一两年，随你玩。”
　　“你也说我都高二了。”李非珉嘀咕，“我又不是个巨婴，学习你要管，交朋友也要管吗？”
　　“那我不管你了。”常云瞪他一眼，“我再也不管你了，我这辈子都不说你了，你自己养活你自己去。”
　　“又来！又来！”李非珉哀嚎一声，“你威胁谁啊？”
　　常云已经拉下脸来，幸而此时她兜里的手机响了，是李非珉的爸爸李申科发来的视频请求。
　　“你爸。跟你爸好好说会话。”常云把手机递过去。
　　李非珉无精打采地接过手机，坐到餐桌旁按下接听键。他爸前两年被公司派到非洲埃塞援建公路，每天在工地上吃灰，此时在视频的渣画质里是一张风尘仆仆的脸，晒得两颊通红。
　　他爸照例问了些家里的情况，李非珉语气也不那么硬邦邦的了。他猛然发现常云的手机已经很久没换，边缘坑坑洼洼，还是早被淘汰的旧机型，她自己也抱怨打个电话都卡，但就是不舍得多花点钱。
　　他这么一边听他爸说话，一边走神，常云已经凑过来跟他爸聊起来了。奥利奥爬到常云膝盖头直往她怀里拱。
　　“家里都很好，你放心，自己注意别中暑，我看天气预报最近你那边很热。”常云笑道，“儿子进班名次不错，平时也很听话，家里的事你别操心。”
　　李非珉低着头，觉得所有想顶撞的叛逆的力气都悠悠地梗在他心头。他的确是没资格抱怨他父母插手太多，他妈一个人工作又顾他已经很不容易，不该顶嘴的。他摸一摸奥利奥的头，心想，自己还没这狗能惹他妈高兴。
　　陆一这两天并没有复习，反正他理科不用复习，文科复习了也没用。好在高二已经分科，摸底考试只考语数英物化，其他的都被划分为副科，只需要他下学期会考通过就行。
　　于是他心安理得在家里自学了一点编程语言，把贤贤的爬虫又优化精分了一下。贤贤十分狗腿地狂赞了他一番，满足了陆一小小的虚荣心。
　　“六神！你也太六了！你脑袋怎么长的啊？”
　　“跟你一样，普普通通长在脖子上。”陆一淡定道，屏幕前小得意的表情出卖了他。
　　周一早上，陆一起床的时候陆俊已经不止家里，他本想骑了个车去走学校——原本也算不上很远，骑车二十分钟。只是今天不知为什么特别背，起床就落枕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末奶了一口自己的脖子，陆一一直保持着向右看齐的姿势，整个头动弹一点点脖子就扭着疼。要这么骑车一路估计都看不了正前方的车了，陆一一手扶着脖子，认命地打车去了学校。
　　李非珉见到陆一的时候就是陆一一直拧着头往窗外看，边看边走，勾起他的好奇心，也偷偷往外看，以为他们班门口路过了什么沉鱼落雁的姑娘，值得陆一这么目不转睛。
　　然而他一扭头，姑娘没看着，只看到巡逻的教导主任，警示地瞪了他一眼，要他赶紧早读。
　　“什么毛病，盯着教导主任也盯那么久。”李非珉无语地起身先让陆一坐到了座位上。然而这还没完，这坐下来的仁兄，从坐下来开始就一直盯着自己看。
　　李非珉用余光感受了好几次，确认无疑，不是自己自作多情。
　　“我脸没洗干净吗？”李非珉不自在地摸摸脸，不应该啊，没洗干净他妈早上看见了肯定会说。
　　他感觉到陆一僵着坐了一会，然后整个身子都往另一个方向偏了偏。
　　“你被点穴了吗？”李非珉诧异地问。
　　“没见过人落枕吗？”陆一闭着眼睛在书包里摸了一通，随便拿了个课本，举到眼前发现拿错了。
　　“低头都不能低？”李非珉觉得有点好玩。
　　“不能。”陆一面无表情地说。
　　“那我给你拿吧。”李非珉憋着笑帮陆一抽出了语文课本。
　　“谢谢。”
　　早读开始。语文老师在黑板上写了早读任务，几页翻书声，教室里立刻哇哇啦啦一片。
　　李非珉嘴里跟叼着个老鼠似的随便哼着念古文。发现他同桌一动不动。
　　“怎么了？”李非珉盯着课本，假装念书认真，嘴里却在问陆一。
　　“我发现我还是盯着你的课本比较方便。”陆一快速说。
　　李非珉一抬头，正跟向右看齐的陆一面面相觑，这人脸皮大概有点薄，落枕让他十分尴尬，脸颊都透着粉，眼睛一直眨。李非珉觉得有点好笑，又想到陆一倒霉不是一两天，感觉第一次见面陆一就一直在倒霉，恻隐之心汹涌澎湃，好人做到底，把自己的书立了起来，方便陆一也跟着看。
　　“你没带书吗？”一直在班上转悠的语文老师问陆一。
　　“老师，我落枕。”陆一可怜巴巴地说。
　　语文老师也乐了：“这么严重的落枕我还是第一次见。”
　　李非珉闷头笑。
　　然而这还没完，早读之后就开始摸底考试。一中的摸底考试还是警示作用居多，主要想让这帮暑假把学习忘得一干二净的学生们收收心，因而考试流程也不甚严格，没有分班考，就是本班把课桌椅拉开一点间距。
　　“有的同学，专注自己的试卷就可以了，不要老把眼睛往别人卷子上瞟，我在讲台上看得清清楚楚！”监考老师不徐不疾地说。
　　陆一本来还不知道老师在说谁，只觉得自己靠余光写卷子简直感动中国，估计自己今天考完就变成斜视了。
　　“倒数第二排，靠走廊窗户的，说的就是你！”许久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学生了，偷看的脑袋都歪出天际了，当自己不存在吗？监考老师也有点不爽了。
　　“老师，我落枕。”陆一生无可恋道。
　　李非珉已经开始写古诗词赏析第一题了，听见陆一这怂巴巴的语气，憋了几次，脑海里都是陆一早读时向右看齐的丧气脸，没留神笔下写出来“落枕”两个字，活活把自己看笑了。
　　陆一以为新同桌在笑他，本来今天一早上就很不自在了，这会更是恼羞成怒，干脆站起来道：“老师你不放心我就去讲台上考。”
　　他虽然站起来，脑袋却是对着右边说话，努力想正对着老师，才把脖子转了两厘米，就疼得龇牙咧嘴。
　　老师也乐了，一挥手让他赶紧坐下，不用上讲台，别耽误其他人考试。
　　好在陆一很坐得住，一旦专注于某件事，很快就能忘掉其他纷扰，一整天的考试让他大多时候都无暇想到自己的窘状。倒是李非珉考试间隙总觉得陆一在看自己，一回头，总能看见陆一为了让眼珠看着试卷，对他露出的大白眼珠，让他总是要笑喷。
　　“我听说落枕是被小鬼吹了阴风，想要好，起床不能说话，立刻把枕头竖着摆在床头，马上就能好。”成霸业跟陆一不熟，但课间来找李非珉说话时看到陆一的症状还是诚恳地给出建议。
　　“迷信吧这是？”陆一无语道。
　　“显然是迷信啊，霸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李非珉说，“你肯定是枕头太高了，今天拿掉枕头睡一觉，要是还不好，明天我叫你爸爸。”
　　第一天几乎没什么作业，陆一回家早早就睡了，早上起床一摸脖子，好痛，症状完全没缓解，默默把枕头竖起来，搞了一发迷信。
　　到教室之后，见着李非珉就说：“叫爸爸吧。”
　　“哈哈哈哈哈哈！就算叫爸爸，你能正眼瞧我吗？”李非珉说，“你今天依然跟扑克牌上的皮圈老K似的，别着头呢。”
　　小范围内有几个男生已经跟着笑了。
　　陆一也不计较，就这么又挨了一个上午，终于等到去食堂吃饭，一路走得慢腾腾，假装自己扭着脖子只为了看右手边的风景。
　　然而李非珉心大地忘了同桌的惨状，本来跟霸爷一起去卫生间放了水，已经追不上奔向食堂的大部队了，蓦然看见陆一，十分亲热地跑过去，从左边一把搂过陆一。
　　陆一惊得一回头，就这么一秒钟，骨头咔嚓一声。
　　两个人都愣住了。
　　霸爷不明所以：“停在路上干嘛呀？”
　　李非珉缓缓把手伸回来：“你…动动看？”
　　陆一僵着说：“我不敢，我一动就疼。”
　　“你会不会变成只能向左看啊？”
　　“操，别乌鸦嘴。”
　　“王老师好！”霸爷忽然问候。
　　陆一和李非珉同时下意识回头，果然看到地中海大腹便便从食堂往回走，也跟着叫了声老师。等地中海一脸慈爱地走远了，李非珉乐道：“叫我爸爸吧，歪打正着，把你落枕治好了。”
　　陆一也松口气，试着转了转脖子，笑道：“还真是，走吧，吃饭要迟了！”
　　霸爷亲亲热热跟上来，三个人一边瞎扯淡一边走——当然主要还是霸爷跟李非珉扯，他们高一就是同学，更熟一点。
　　李非珉怕冷落了陆一，便把话题往陆一身上带：“我们班有你高一同学吗？”
　　“没。”陆一想想又说，“也可能有两个女生？我觉得有点眼熟但不确定。”
　　“我去，这么君子？”
　　陆一没搭话。
　　霸爷倒是猥琐笑了：“谁跟你似的万花丛中过啊？”
　　“我那是不得已。又帅又聪明，我能怎么办？”李非珉故意叹口气，“咱们吃哪个窗口啊？”
　　无论是哪个校区，厨子做菜的味道倒是如出一脉的难吃。陆一不算挑食，只爱吃肉，餐盘里三种肉。与他形成对比的是李非珉，依然万里江山一片绿。
　　“我们食堂的汤，什么时候能有点油水啊？跟白开水似的。”荤素搭配处于两者之间的霸爷抱怨道。
　　陆一没打汤，打算吃完饭买杯酸奶回教室，就看见对面的李非珉把蔬菜拿去涮汤了。
　　“你干嘛呢？”
　　“太咸了，我涮一涮。”
　　想到此人在麻辣烫店里也只吃水煮，陆一对他在食堂所作所为不予置评。
　　这厢安静的吃饭，忽然一个妹子的声音在陆一头顶响起。
　　“李非珉，你丫是不是在躲我啊？”
　　霸爷顿时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对着陆一一番挤眉弄眼。


第6章 
　　“我没躲你啊。”李非珉表情淡定从容，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问，“难道我们本来该常常见面吗？”
　　那女生噎了一下，嗫嗫嚅嚅地说：“我们不也算朋友吗？我生日喊你你都不来。”
　　李非珉更奇怪了：“你喊我我就要去吗？”
　　霸爷贱嗖嗖地竖了个拇指，表示李狗真是条好汉。陆一头都懒得抬，也不知道在不在听，只顾着自己吃饭。
　　“你也不来，郑贤文也不来，生日没意思死了！ ”
　　“宋婷婷，讲点道理，郑贤文出门还要人推轮椅呢，你喊他他怎么去？”李非珉把筷子放下，心想，谁不知道你喊郑贤文的心思呢，还不是打着郑贤文的幌子要我去。
　　宋婷婷窘迫地站在那不说话。
　　“做人也别那么自私好吧。”李非珉点到为止道，“你有空去看看郑贤文呗，他在家挺无聊的，挺希望同学常常看他的。”
　　“你让我去我就要去吗？”宋婷婷愤愤地拿李非珉堵的话再堵回去，少女颜面大于天，她也不肯在这待着，扭头便走了。
　　霸爷高一的时候就知道有个妹子对李非珉芳心“明”许，追求也十分坦率，以前远远见过一次，觉得妹子长得挺秀气的，也不知道李非珉守身如玉个什么劲。今天还是头一次听见两人说话，不知道前情概要，更替妹子可怜，遇到这么个铁石心肠的王八蛋，把一颗少女心都揉碎了。
　　李非珉也觉得郁闷，大家都说宋婷婷猛，第一次见到倒追地这么可爱的女孩，只有他自己知道，宋婷婷一向对着外人坦荡荡，对着他从不肯明示，永远打着“朋友”，“老同学”的幌子，害他连拒绝都无从下嘴。他既不喜欢宋婷婷，又碍着郑贤文，于是明着说过一次，宋婷婷一脸纯真地说：“那都是大家乱传的啊，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传起来的，你难道还当真？”从此李非珉更加对女孩子敬而远之，女子猛如虎，谁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这顿饭他吃的不甚高兴，回教室的路上也闷闷不乐。只有陆一，脖子虽然尚有酸痛，但至少走路不难受，活动自如，喜怒不形于色，喝起酸奶倒咕咕的十分聒噪活泼。
　　一中的午休时间不算短，在教室里做会习题便有统一的午睡时间。
　　李非珉趴在课桌上，本来对着走道那侧，正看见那头的同学，人称“痘哥”，正是那天排队的时候被他刻意忽视的两个男同学之一，青春期激素分泌过剩，李非珉怀疑他脸上除了上下两瓣嘴唇尚算光滑，其余地方坑坑洼洼全是痘，蚂蚁爬过都跟红军长征爬雪山过草地一样艰难。顿时觉得难以直视，只能转过头来。
　　陆一大约是落枕这两天没睡好，所以不像李非珉辗转难眠，早就安安静静闭着眼。他闭着眼的时候睫毛尤其的长，李非珉没来由想到在真州那次为这个晕针的蒙眼手心的触感。光这么想着，他手心仿佛都痒起来。
　　怎么会有男人的眼睫毛这么长？
　　李非珉自己毛也才长齐，就自命为男人，不肯像班里的女生们用“男生”“女生”这样小家子气的说法。
　　这么想着，他渐渐迷迷糊糊睡了。
　　一中是阳城最好的中学，开学第一周，所有人就进入了角色，进行着规律的高中生活。早读，早锻，上课，午休，上课，晚自习，回家。每周再穿插着堂测，时间跟泼水似的眨眼就过。
　　课堂里半大的姑娘小子们从小到大最会做的事就是上课，已经习惯了十几年，很快便习惯了这节奏，每周值得期盼的也就是体育课。
　　李非珉篮球打得相当业余，空长个子，没半点用处，陆一也差不多，技术死宅，平时有空就在电脑前面不挪窝，肤色都是不太健康的白。两个人在篮球馆里跟其他选修了篮球课的人打友谊赛，花拳绣腿，权当出出汗。
　　本来大家也只是当体育课的消遣，打得并不十分卖力，李非珉这种渣渣瞅准时机，仗着腿长，一个闪回夺了球，撞到狗屎运，居然也中了三分球。李非珉十分自得，立刻体会到篮球的乐趣，抢球也积极了许多。
　　陆一就跟着李非珉，给李非珉打配合防守。
　　原本打得其乐融融，忽然对方一个成员跟打了鸡血似的，突然骂起人来：“傻逼吧你！怎么传的球！说的就是你！会不会防守！”边说边试图带球过人。
　　陆一被撞了一下，有点懵。
　　对方球员也被自己队友吓了一跳，还好场上的痘哥经验丰富，了然道：“啧，有妹子来看球了。”
　　陆一抹抹额头上的虚汗，瞄一眼看球台，果然来了三个妹子。
　　球场定律一，当你的傻逼队友忽然牛逼起来，总在不恰当的时候试图灌篮，不要怀疑，他暗恋的人在看他打球。
　　几个男生心照不宣，除了还有两个要逞逞英雄，其余的都自愿配合当绿叶。
　　然而对方早看出李非珉篮球打得很一般，所以老从李非珉手里抢球，弄得李非珉老大不爽。正好他跟陆一站得不远，便抱怨说：“什么毛病啊？”
　　陆一脑回路比较简单，不管人家是不是想在妹子面前装逼，技不如人就得服，所以耸耸肩说：“你有能耐你上呗。”
　　李非珉显然上不了，憋屈道：“我们智斗，不靠蛮力。”
　　小宇宙爆发的仁兄连续上篮得分，出尽风头，浑然不觉自己一身出汗并不美观，昂着脖子跟斗胜的公鸡似的。
　　可惜，少男心此刻不知道看脸世界的残忍，纵然他暗恋的妹子悄悄溜到篮球馆来看球，却不是为了看他。
　　“所以谁是陆一，谁是李非珉啊？”
　　“这会运球的是陆一。”有个妹子扶一扶眼镜道，“在右手篮球框下面的那个是李非珉。”
　　“我觉得还是陆一帅一点。”一个妹子迅速下结论。
　　“我站李非珉，李非珉笑起来好看，陆一一直绷着脸。”
　　“高冷人设更迷人好吗？”
　　几个妹子暗自给人加人设，那个小宇宙爆发的男生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那个长得跟猴子一样的男的什么毛病啊？鬼吼鬼叫的。”
　　“我认识，他好像一直这样。”有个妹子不太确定地说。
　　然而很快他们丧失了对这个球场小霸王的兴趣，继续讨论那两个并没怎么进球的球场花瓶。
　　球场定律二，无论你球打得怎么样，大多数看球的女生其实只看脸。
　　这残酷的青春。
　　“我今天听说陆一摸底考试数学只扣了一分。”
　　“真的假的？也太牛了吧！”一个妹子立刻张大嘴，“我上一次数学只扣一分还是我小学。”
　　“真的啊，我路过李老师办公室听见数学组老师说的。”
　　“是人吗？我们早上刚发了摸底的卷子，想到我分数我有点想哭。”
　　三个人感叹一番，看到打球的人准备散了，也起身离开了篮球馆。
　　陆一和李非珉两个人都是一身汗，边走边散热，极有默契的离彼此一丈远。两个人成为同桌没几天，没有感情深厚到什么程度，但也能结个伴，说会话。
　　“喝汽水吗？”陆一问。
　　“我喝矿泉水吧。”李非珉犹豫道。
　　两个人晃晃悠悠去了小超市，陆一直接买了两瓶水，一瓶放额头给自己降温，一瓶打开喝。
　　“今年信息学竞赛你参加吗？”李非珉问。
　　他指的是全国青少年信息学奥林匹克竞赛，在竞赛中拿了国家一等奖的将获得保送生资格，高三时可以参加各高校的自主选拔考试。陆一这种偏科型选手当然不会错过。事实上，昨天他就收到通知，一中所有参赛的学生将用课余时间进行培训。李非珉也差不多，他主攻的是数学竞赛，也要开始准备初赛了。
　　两个人就这么闲闲的聊着，一路走进教室。
　　地中海除了是班主任，也是他们数学老师，本来在教室里教训上体育课玩得不知东西南北的学生们，看见这两人悠哉乐哉进门，硬生生把话截住了。
　　“这节课评讲摸底考试的数学试卷。”地中海看着陆一和李非珉迅速落座，脸上带着一点自豪，“这次年级最高分在我们班，第二高分也在我们班。”
　　老师虽然没宣布究竟是谁，但学神传千里，班上有些同学已经知道陆一只扣了一分的事，因而并不十分好奇。
　　“当然，我们摸底考试并不十分正规，出题组也有意为难了大家，就是希望大家能收收心，明白自己几斤几两，考得不好的也不用太灰心，继续努力。”
　　这番敲打很及时，等到试卷发到手同学们才知道地中海的“为难”是真为难，除了陆一只扣了1分，第二名扣了8分，第三名的同学已经是扣了22分了，这个差距还是第一次这么悬殊。
　　陆一混不觉周围人艳羡的目光，不小心看到李非珉的卷子，一眼看到这人是只扣了8分的那位，更觉得大约这次卷子真的不算难，不知道周围人在哀嚎什么。
　　“本周末就是我们学校的‘三十公里长征‘，去年大家都参加过，我就不重复了，有特殊情况的今晚放学前来请假，下周补医院证明，没有特殊情况不得缺席。”
　　班上哀嚎地更厉害了。
　　这个活动是一中的传统，每年开学必来一次，由学校组织学生暴走三十公里，基本走完后的一个星期，学校里全是瘸子。这个传统据说是为了锻炼学生坚持，吃苦的意志力，也不知道是哪个老校友想的馊主意。
　　“又要跑断腿！”
　　“又要写感想！”
　　“准得残废！”
　　李非珉偏头问：“陆一，你去年全走完了吗？”
　　“不是都得走完全程？”陆一奇怪道，“还能偷懒吗？”
　　李非珉一脸神秘莫测，挑眉笑着说：“今年跟着我走，包你不脚痛。”


第7章 
　　一中的“三十公里长征”是从晚上七点开始，大部队从学校正门出发往市中心去，再往南走到原来的老护城河，几乎绕着阳城走一圈，全走完天都亮了。虽说每个班的班主任都跟着，以免学生发生意外，但架不住整个学校的学生都参加，乌泱泱一条长龙，管的住头便管不住尾。
　　学校也怕逼着这群娇贵的小子姑娘们贸然走太快，弄出点事故——本来光让学生们走这么远就有不少家长抱怨了——所以在速度上并没有要求，只要学生量力而行，坚持走完即可。甚至一路上有好几辆医护车慢悠悠跟着，随时好载身体素质差的学生。
　　每一年“长征”开始的时候，队伍还算整齐，走过五六公里便乱了套，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每个班的头和尾都拉得跟蜈蚣似的。
　　陆一前一天晚上跟贤贤玩了大半夜游戏，一觉睡到下午，起来的时候还有点困。他背着早就收拾好的包，难得撘公交车去学校。
　　到了班上他就趴在桌上继续补眠，然而屁股还没捂热凳子，教室里的广播响了，地中海带着他们十六班去操场集合。整个操场人头攒动，涌动着藏蓝的运动校服。一中的校服也很有特点，属于单个人穿的话其丑无比，如同套了个麻袋，但是所有人一起穿的时候，居然莫名和谐，很有几分好看。地中海在队列里鼓劲，要大家拿出少年人的朝气，务必坚持走完全程。
　　“我跟你说，我已经想好了办法，你到时候配合我就行？”李非珉信誓旦旦，他正好站在陆一后面，把头凑过去的耳语的时候，一阵热气搔动陆一的耳朵，陆一不大舒服的回头，正看见李非珉有点小得意的表情。
　　“什么办法？”陆一转过头。
　　“现在先保密，你就说跟不跟我干？”李非珉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陆一后腰。
　　陆一又不自在地回头，然而李非珉一脸坦荡，他也不好说什么。
　　校长发表了一通所谓鼓舞士气的讲话，讲得人怨声载道，鼓舞的全是反革命的士气。好不容易，冗长的演讲结束，从高一的队伍开始，一个班接着一个班，正式出发。
　　陆一走了三公里，渐渐热起来，汗珠都黏在额头上，额头早已湿透。更烦的是他十分招蚊子，虽然一直在动，小腿肚子上的蚊子包却越来越多，只能边走边挠。
　　“你说的方法，究竟是什么办法啊？”陆一问李非珉，“这个时候还保密没意思了吧？”
　　“现在还早着呢，要至少走个十公里才能使。”李非珉鬼鬼祟祟地说，“我们想办法搭校医院的车回去，懂了吗？”
　　陆一没反应过来，琢磨了两遍，翻着白眼说：“合着您惊天地泣鬼神的锦囊妙计，就是装病骗人送你去享受患者待遇啊？”
　　李非珉装病装惯了，从小到大，遇到点情况就装虚弱，深深觉得这是门学问，不容陆一这么不屑，辩解说：“这很难的好不好？戏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太假，过犹不及，少了不真，没人同情，要三分肥七分瘦，肥而不腻。”
　　“哦。”陆一无语道，“那你打算怎么弄？”
　　“走到十公里的时候，我就说我肚子疼，你扶着我去找校医生。我们坐医护车坐个五六公里，休息够了就下去继续走。”
　　“邪门歪道。”陆一摇头说，他也不是非坚持原则要走完三十公里，能偷懒的话他举双手双脚赞成，但他就是觉得李非珉这个做法简直特别蠢，“没病装病被看出来怎么办？你还是把机会留给真正不舒服的人吧。”
　　李非珉说：“信李哥，得永生，我把我妈的粉底液偷来了，待会悄悄抹嘴唇，马上嘴唇就发白，特别真！”
　　李非珉不是一个标准意义上的好学生，虽然他成绩不错，也不会做那些非主流的叛逆行为，但在某种程度上，他有着环境允许的蔫儿坏，做着无伤大雅的规则破坏者，获得一点淘气的快乐。
　　平时总有人愿意配合李非珉做点这些事，但陆一却很难被煽动。
　　李非珉说了好一会，陆一都无动于衷。
　　“难道你有好办法吗？”李非珉问。
　　“还真有。”陆一抬起脚，拨弄了下鞋。
　　李非珉大吃一惊，他这才发现陆一脚底下穿的是“飞行鞋”，后跟有一个轮子，借着角度使力，这鞋可以当轮滑使，
　　陆一蹬了蹬腿，一下子滑出去三四米，紧挨着前面的同学了。然而他只嘚瑟了这一下，立刻低调地把轮滑拨回去，恢复成正常的走路方式。
　　李非珉惊讶地冲上去：“显山不露水，真人不露相啊。”
　　陆一看见李非珉傻乎乎的表情，觉得有点可乐：“就是以备不时之需，我还是打算自己走完全程的。”
　　没有助攻，李非珉自己也不乐意装病了，或许对他来说，偷懒本身并没有意思，跟人合伙做点小坏事才有意思。所以他老老实实地跟路一并肩走着，偷来的他妈的粉底液到底没拿出来用。
　　“长征”前两个小时大家还有力气聊聊天，这会走了快四个小时了，说话的人少了很多。夜晚立刻显得寂静起来。
　　“我还是喜欢大白天，晚上一点日光都没有，阴森森的。”李非珉耸肩道。
　　陆一抬头看了看，今天没有月亮。
　　“光这么走可真无聊。”李非珉又闲不住了，走在他们后面的就是痘哥和霸爷，李非珉转头招呼说，“唱歌吗？”
　　“真幼稚。”陆一也觉得很累，但他一累就不爱说话，所以并没有响应李非珉的号召。但班上总有人愿意跟着李非珉瞎起哄。
　　“音乐课代表！起个调！”李非珉对着队伍前面吼了一声。
　　不多久一个清亮的女生领唱了一句，他们就开始一首首歌开始唱，从最耳熟能详的民歌唱到暑假最红的影视剧插曲，记得歌词的跟着吼，不记得的便哼哼着混过去。
　　李非珉无情地嘲讽霸爷：“你这一首歌！就开头第一句唱了词，后面全是哼的调，怎么好意思的？”
　　霸爷反击道：“比你跑调好，我至少都在调上。”
　　地中海骑着小电驴跟在队伍旁边，肥硕的身子坐在小小的电动车上显得十分滑稽。但他也被这群唱歌的学生感染了，脸上带着乐呵呵的笑。
　　十五班的班主任等了等他，说：“你们班学生真有劲。”
　　地中海笑：“年轻人嘛。想想我们年轻的时候，一晃好多年！”
　　两个中年人并肩骑着车，回忆起他们的学生生涯。
　　陆一在队伍里没唱歌，架不住李非珉一直在他耳朵边鬼吼鬼叫。偶尔也控制不住，喉咙里飘出一词半曲，连忙拿手捂住嘴，保持着表面的冷静。
　　然而李非珉已经捕捉到了，一双眼睛笑着说：“你今天来学校的路上，我看见你了。”
　　陆一不解地转过头，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你拿了把伞，把伞当剑使，对着樟树挥了一剑。”
　　陆一瞬间想到今天进校门的时候，路上人不多，他昨晚跟贤贤玩游戏，杀敌十分骁勇，今天恰好带着雨伞，一时得意忘形，把樟树当成假想敌，远远挥了几剑，想象自己的剑气已经震住了树妖。
　　李非珉老神在在地说：“觉得跟着唱歌幼稚的话，你别挥剑啊。”
　　陆一无话可说。李非珉这个人真讨厌。
　　然而李非珉并没有接着说下去，他只是跟着大部队唱着歌，十分难听还不自知。陆一跟班上人的关系一直淡淡的，不怎么有归属感——他在哪都没有归属感，在家没有，在学校也没有。但是今天被李非珉揭了老底，他除了一些羞赧之外，还有一点放松。
　　十三班到十六班的分队暂停了一下，原地休息半小时，想买水的买水，想上厕所的上厕所。
　　陆一坐在地上喝水，静静听李非珉跟痘哥吹牛，鬼使神差地看了看李非珉的手。
　　手真好看。
　　陆一勉强承认，手的主人长的其实也不赖。
　　这边正休息，忽然听见有两个女生尖叫：“变态！露阴癖！”
　　听见变态，男生们立刻站起身。
　　陆一懵懵懂懂跟着站起来，还没反应过来，问李非珉：“录音干嘛？录什么音？”
　　李非珉倒是反应极快：“能干嘛，寻求心理刺激呗。”
　　陆一更不明白了：“录音有什么刺激的？”
　　李非珉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了，他也不是变态啊，他怎么知道。两个人大眼噔小眼，面面相觑。
　　地中海已经赶紧走过去安慰女生了。
　　原来刚刚两个女生多走了两步路，绕到巷子里买奶茶，谁知道那里有个露阴癖，冷不丁掏出自己那玩意，吓得两个小姑娘奶茶也不敢拿了，拉着手就跑回来大部队。
　　“太恶心了！”颇有正义感的霸爷想追回去把那露阴癖打一顿。
　　“这种人最懦弱了，也就敢吓唬吓唬小姑娘。”
　　“都给我站住！别给我惹是生非！”地中海喝住几个要追出去的男生，“现在全部起立，继续走！我会报警！你们都给我老实点！”
　　队伍重新出发。
　　这次不再跟之前似的一盘散沙，尤其是女孩子们，挨得紧紧的。
　　地中海骑着小电驴，越想越不妥，大声宣布说：“两人一排！女生跟女生一起，男生跟男生一起，手拉手走！不得单独行动！”
　　女生们倒没什么问题，反正女生是上厕所也能拉着手去的神奇物种。男孩子们犯了难。
　　然而地中海一心把他们都当小孩看，完全不觉得不妥，又重申了一遍。
　　痘哥和霸爷先贱嗖嗖地拉起手，还一个劲喊着：“羞羞脸！”把原本凝重的气氛又弄得十分活泼。
　　李非珉看了陆一一眼，也哈哈笑着拉起陆一的手，说：“我幼儿园毕业之后再也没跟同龄人拉手了。”
　　陆一僵了一下，慢吞吞转过去盯着李非珉看，然而李非珉纯粹在找乐子，甚至还学着电视剧里色眯眯的员外，摸了摸陆一的手，说：“小翠啊，跟了老爷好不好？”
　　李非珉笑起来自带桃花眼，一排牙齿整齐洁白，少年意气，神采飞扬。
　　陆一看着看着忽然有点心虚似的想把手抽回来。
　　“幼稚。哪有男生牵手的。”
　　然而前面的女生们已经转过头来看班上鲜有的男男拉手奇观，一个个乐不可支。
　　男生们平时就爱开贱嗖嗖的玩笑，此时都没人当真，大多数人其实没拉手，少数拉手的都在笑着打闹。
　　李非珉看见陆一把手抽回去，有点惋惜地说：“我还没拉过女孩子的手呢。”
　　“你找个女朋友自己拉去。”陆一不自然地把手插袋。
　　“你手上都有老茧，女孩子的手肯定不这样。”李非珉回忆了一下触感，“你手还没我手嫩呢！你是不是撸出茧子了啊？”
　　陆一没想到李非珉冷不丁说了个黄段子，反而释然了——这个直男就这个傻逼样子，你害羞个屁。于是冷笑着说：“爸爸持久，所以撸出茧子了，你这种秒射的才手嫩呢。”


第8章 
　　三十公里，走完全程回到校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所有学生都半死不活，连抱怨的力气都没了。
　　地中海站在校门口，不断有学生家长把孩子接走，可怜天下父母心，他难免要跟着寒暄两句“你家孩子不错，就是有点粗心”“学习态度很端正，数学要加强”，宽慰宽慰这些一清早被折腾来的家长们。暂时没人接的学生也都三五成群，趁着刚走完长征，全员残疾带着腿伤，革命情谊热乎乎的刚出炉，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废话。
　　陆一没有人来接。两天前陆俊出差去了外省，没空管他。他累得不想说话，连打了两个哈欠，嘴刚合上，想到地铁公交都还没开呢，打算用软件叫个车回家，一双狗爪子搭到他肩上。
　　“你怎么还不走？”李非珉一扭头正看见陆一眼睛里汪着两潭水，万万没想到这泪水是陆一打哈欠打出来的，反而联想到高远航上次说什么陆一父母不怎么管儿子，以为陆一是因为这会没人接心里委屈。李非珉侠肝义胆，见不得人哭，没来由地心软说：“嗨，我妈也值夜班去了，早上八点才下班呢，我也得自己回去。”
　　陆一揉揉眼睛，不知道李非珉这是拐着弯安慰，脑子钝钝的，还在想跟他说这个干嘛。
　　在李非珉眼里，这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陆一揉眼睛怎么看怎么像刚哭过在故作坚强，李非珉十分贴心地没有追问，怕陆一觉得自己是个男子汉，被人看见偷偷抹眼泪伤面子，在“闹乌龙”的大道上跑得是头也不回。
　　就这么两眼，陆一爹不疼娘不爱的形象陡然扎根在李非珉心里。李非珉从小被常云带着看《妈妈再爱我一次》，每次看常云都哭得稀拉哗啦，给李非珉留下来深刻的心理阴影，所以当下脑海里滚过一千个念头都是陆一真可怜。李非珉脑子一抽，没有想到陆一可以选择叫辆车回去，想当然以为他要等到六点半，城市公共交通苏醒，才能乘地铁或者公交。一个人等两个半小时啊，真可怜。
　　没满十七岁的小子，做起事来已经渐渐学会圆滑。李非珉看着陆一眼睛红红沉默着的样子，决定维护一下同桌的自尊，说：“我妈不来接我，我也没带钥匙，我们俩一块待一会呗？等六点地铁开了，我们再搭地铁走。”
　　如果李非珉把刚刚大段的心理活动说出来，陆一八成骂句“你戏真多”也就说开了，然而李非珉理由给的十分充分，陆一也不疑有他，真以为李非珉是没人接，有点无聊所以想找人陪。本来累得要死的，也不好意思拒绝，默默收回手机，说：“那我们找家肯德基坐一会？这会也没其他店开门。”
　　李非珉当然没意见。
　　两个人一瘸一拐地往校门附近的一家24小时肯德基走去。
　　“你饿了吗？想吃什么？”李非珉问。
　　陆一已经饥肠辘辘，只是太累了没胃口，站在柜台前仰头看了半天，点了份大薯和一杯冰可。李非珉的作劲开始犯了，他不吃这些速食垃圾，所以点了杯牛奶。
　　九月初，肯德基里冷气十足，陆一和李非珉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睡意全被冻死了。两个人面对面坐下来，一时也没什么话好说。
　　李非珉翻一翻书包，拿出英语阅读理解的练习册，撑着下巴做起每周固定的英语作业。
　　“你长征还带辅导书？”陆一难以置信。
　　“我就是懒得收书包。”李非珉不好意思道，“练习册一直放在包里，我昨天忘了取出来。”
　　陆一没再调侃，搁痘哥他们看见肯定得阴阳怪气说一声“学霸啊~”。
　　陆一有点后悔为什么要跟着李非珉来肯德基吹冷风，李非珉没带钥匙管他屁事啊，他们又没什么交情，然而都答应了，现在说要走也很奇怪。
　　李非珉此人做作业习惯极差，特别容易得意忘形。比如此刻，他一边做阅读理解，一边念叨：“这道题显而易见！A是错的，B是错的，D是错的，好的，我们选C！”
　　陆一耷着眼皮听李非珉自言自语，盯了会李非珉的发旋，更觉得无语了。然而他没有带作业出来，只能拿手机玩炉石。
　　时间就这么捱过去。
　　李非珉一口气做了好几篇，感觉喝的牛奶沉淀到膀胱里，起身伸个懒腰，打算去上个厕所。
　　陆一抓紧时机问：“你带充电宝了吗？我手机快没电了，借我一下。”
　　李非珉奔向厕所，头都没回：“你到我书包里找！自己拿。”
　　陆一便把李非珉放在隔壁桌的书包掉了个头，手伸进去摸了摸，一把没摸到充电宝，倒摸到了一串钥匙。他皱着眉把书包拎起来往里看，里头就没几样东西，一个水杯，一个充电宝，一副耳机，一串钥匙。钥匙上挂着硕大的美国队长的周边钥匙扣，十分显眼。
　　陆一把充电宝先拿出来，脑子里有点混乱。
　　如果他没有记错，李非珉明明说的是他妈值班不在家，他没钥匙回不去，希望陆一陪他等一会。然而后来李非珉自己拿英语辅导书的时候，肯定能看见自己明明带了钥匙，为什么不说呢？
　　不对，那串钥匙那么显眼，李非珉书包根本没几样东西，一开始也不该没看见啊。
　　陆一沉思的功夫，李非珉已经回来了。
　　“哇，快六点了！”李非珉舒展开两条长腿，“我知道有家老字号的米饼店，这个点肯定开门了，你吃不吃？”
　　陆一“哦”地答应了，两个人又一瘸一拐地去找李非珉说的米饼店。
　　店主是个老婆婆，铺子极小，坐的地儿都没有。此刻才将近六点，已经有不少清晨锻炼的大爷大娘顺带着买早餐，排了短短一队。
　　“婆婆，要四个米饼，两杯豆浆！分两个袋子装！”李非珉说。
　　陆一很有眼力见的掏出两张纸币，跟李非珉说：“我请你。”
　　“钱放盒子里，自己找零！”老婆婆利索地打包，递来热乎乎的米饼。
　　两个少年拎着米饼往旁边走了两步，以免挡道。
　　“我要乱码了。”陆一咬了一口，仰头含糊不清地说。
　　“什么意思？”李非珉吹一吹米饼，小心翼翼地下嘴。
　　“乱码的话，窗口会跳出‘烫烫烫烫烫’。”
　　李非珉愣了一下，哈哈大笑道：“刚出炉的就是烫啊，你小心点。”
　　此刻朝霞满天，太阳眼看要出来了。
　　陆一吃得津津有味，倒是李非珉吃相十分斯文，咬一口米饼就要喝一口豆浆。
　　两个人边吃边聊，十分惬意。
　　“我接个电话。”李非珉感觉到裤兜里的手机在振动，摸出来看一眼来电显示，默默走远了两步。
　　陆一站在原地继续吃米饼，一个阿姨对他说：“往那边去去，这边排队要转弯了，不要挡道。”他这才发现，这家老字号果然生意火爆，就这么会功夫，等新一炉米饼的人已经排到他背后了。陆一只好往李非珉那边走了两步，想等李非珉打完电话就走。
　　“我过会就回家了。嗯，不用给我准备早饭，我刚买了张阿婆的米饼。谢谢老妈！”
　　陆一听到李非珉的声音，默默又退回几步。李非珉又撒谎了，他妈妈明明在家，甚至还问他要不要留早饭。
　　李非珉挂了电话，走回来说；“不好意思啊，我妈。”说完他又笨拙地补充：“地铁这会应该有了，咱们走吗？”
　　陆一闷闷地跟着他去最近的地铁口。
　　“你爸妈平时是不是挺忙的啊？”李非珉问。
　　“有点吧。”
　　“那你爸妈要是不方便的话，你可以跟我一道。”李非珉试探着问，“反正咱们不是朋友嘛！”
　　朋友。
　　真是爱多管闲事的李大姐。
　　陆一想问，你今天早上是怕我要自己一个人待到地铁公交始发，才说要一起等一会的吗？你个傻逼，不是以为你非要人陪，我本来早就能回家补觉了好吗？别自以为在学雷锋！但是看着李非珉两个黑眼圈他最后什么都没说。
　　第一班地铁行驶在黑暗的地下，车厢里空荡荡，没什么人。
　　“我待会转3号线，你呢？”
　　“啊，我也是。”陆一说。
　　“我睡一会，换乘的时候叫我一声。”李非珉撑不住了，仰着头决定眯一会。
　　陆一睡不着，掏出手机继续玩游戏。
　　李非珉是真的困得不行，他平时在常云的养生教育下，作息十分规律。昨晚猛然徒步走了三十公里，走完还动脑子做了两小时阅读理解，已经到了体力与脑力透支的极限，李非珉迅速陷入睡眠，无知无觉，整个人的身体勉强保持平衡，随着地铁晃动。
　　“中心花园站到了，请从左边门下车，下一站明玉路。”广播里女声甜美。
　　地铁减速刹车，李非珉的头顺着惯性靠到陆一肩上。
　　陆一玩游戏的手停顿了一下。
　　仿佛找到了能真正保持平衡的点，李非珉十分舒服地靠着。
　　地铁重新出发，从地下进入到地上，所有明亮的光线一瞬间涌入本昏暗的车厢，阳光耀眼夺目，陆一下意识地眯着眼。
　　他保持着肩膀不动，慢慢偏过头，垂眸只看到李非珉笔挺的鼻梁，秀气的嘴唇，还有阳光下少年脸上特有的绒毛。
　　他们在白灿灿的日光里，在飞速前行的地铁上，在烂漫的九月。
　　陆一第一次在心里念了一遍靠在他肩上的人的名字。
　　李非珉。
　　李，非，珉。


第9章 
　　李非珉感觉自己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沉，这么香。他陷在一个迷迷糊糊的梦里，走在一条软绵绵的路上，忽然感觉自己头一沉，脑子先于身体清醒。
　　他睁开眼，看见陆一沉静的眼神。
　　“到哪了？”
　　“下一站换乘。”
　　李非珉扭扭脖子，觉得自己醒得很及时。算一算也才睡了十五分钟，却跟睡了两小时似的满足。
　　两个人都没什么劲，后来的一路都没说话。李非珉下车的时候对着车厢象征性地挥挥手：“明天见。”
　　陆一背靠着车厢中间的柱子，淡淡地笑了。等到地铁再往前开了一站，他下车走向对面，重新坐回反方向的列车——他其实早该下车了。
　　“让我先补个觉！”李非珉一回家就急吼吼地冲进卧室。
　　“把你衣服脱了再睡！不然醒了着凉。”常云跟进来看见李非珉已经趴到床上，心疼道，“说好去接你的，你偏不要我接，说自己回来，一天天瞎折腾。”
　　“我陪同学呢。”李非珉头闷在枕头里嘟囔道。
　　“男同学女同学？”常云警惕地问。
　　“男的男的！我同桌！ ”李非珉不耐烦地扭进被子里。
　　常云脸色缓和了些，伸手给李非珉脱外套：“穿着外套睡觉不难受吗？”
　　李非珉猛地坐起身，无奈地说：“母后，我高二了，我能自己脱，而且男女授受不亲！”
　　常云笑着往外走：“好像我稀罕给你当牛做马似的！还男女授受不亲！你小时候不是我给你把屎把尿的吗？我是你妈！”
　　李非珉又在被窝里迅速蹬掉裤腿，大声说：“好啦！你就当我心疼你，没让你起早去接我！现在让我睡个回笼觉吧！”
　　“小王八蛋！ ”常云笑一笑把门轻轻带上了。
　　贤贤：六神！下周日本市“coder的诗”那个展览你听说过吗？你去吗？
　　贤贤：六神！你要是去的话能给我直播吗？我去不了，但我好想去啊！我听说周大牛也会去！
　　贤贤：六神，看到了回一下。
　　陆一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变黑，他试图爬起身，浑身骨头都跟长了刺似的，每一步都像在走指压板。他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揉了揉自己乱成鸡窝的头发，烦恼刘海有点扎眼睛。
　　陆俊还没有回来，做饭的阿姨也请假了。陆一在外卖软件里看来看去，对什么都没胃口。到厨房搜罗到一袋泡面，所有调料包一股脑倒进碗里，放满水就扔进微波炉加热。
　　他靠在冰箱上等泡面，抽空回了贤贤的微信。
　　六一：不好意思，我刚睡觉呢。
　　贤贤：没事没事[憨笑]
　　六一：我可能不去吧，下周日我有集训。
　　贤贤：哦哦。还是先谢谢你。哎，真可惜，所有喜欢coding的人应该都去啊！
　　六一：再说吧，之前那个攻略好用吗？
　　贤贤：好用的，佛挡杀佛，人挡杀人。今天一块打传奇吗？
　　六一：不了，我们学校这周暴走，我有点累，晚上得继续睡。
　　贤贤：你一中的？
　　陆一听到微波炉“叮”的一声，先去把泡面端到桌上，再看手机，贤贤已经又发了一条。
　　贤贤：没别的意思哈！我知道的昨天远足的只有一中。我好几个基友都在一中来着。
　　六一：嗯。
　　陆一不再回复，狼吞虎咽地专注吃面，家里真安静，只有他吸溜面条的声音。他拿手机看了一会游戏解说的视频，感觉很没意思，鬼使神差地点到了班级群，从群名单里从上往下找，找到群名片是李非珉的，大拇指在屏幕上摩挲了两遍，点了“添加到通讯录”。
　　那边反应很快，迅速通过了好友。
　　Kjju6y3qr4f：？？？
　　六一：我是陆一。
　　Kjju6y3qr4f：哟，同桌。啥事？
　　陆一心想，其实没啥事。然而李非珉既然这么问，弄得他好像必须要找个事。
　　六一：我忘了我们这周化学作业。
　　Kjju6y3qr4f：这周没化学作业啊，你忘了吗？长征，所以只有语数英布置了作业。
　　六一：哦，谢谢。
　　想了想，陆一还是没忍住问：你微信名什么意思？跟乱码似的。
　　李非珉发来一连串大笑的表情包：我网名是我们家狗踩键盘踩出来的，我就全用的这个。
　　陆一真心实意地发了个白眼过去，给李非珉改了备注：“狗踩的”。他撑着腰回到自己房间，在床上辗转反侧，默默追加了一条微信：你腿怎么样？还好吗？
　　然而李非珉不知道干啥去了，这次没有秒回。
　　陆一打开微博，刷一会重点一次微信，生怕微信抽风，自己不能即时看到李非珉的回复。重复了几次，陆一愣了，他盯着天花板，心想，为什么自己非要即时回李非珉，李非珉也没秒回自己啊。想来想去，陆一心说，因为我是个五讲四美的好少年，秒回微信是信息化时代最基本的礼貌。
　　这个理由迅速说服了他，等到通知栏跳出通知有一条未读微信时，陆一迅速戳进微信。
　　狗踩的：我腿？依然一米八，大腿强健，小腿笔直，有着男神该有的样子。
　　陆一这次连白眼都不想回复，心想，这种傻逼有什么好专门问的。闷闷地把手机一塞，不再看了。
　　周一的一中果然晕了一片。每个在走路的人都仿佛伤员拖着病腿，尤其上下楼梯，哀鸿遍野。
　　下了早读，李非珉去了一趟厕所，回到位子上笑得跟智障一样：“霸爷这个弱鸡，刚刚跟我嘚瑟他走路腿不抖，转头撒尿就腿抽筋，差点尿在旁边同学鞋上。”
　　高中男生就容易被这种低俗笑话逗得要死要活，这会全无情地嘲笑，等故事的主人公待会回教室。
　　陆一嘴里一直叼着一包袋装奶，小口地吸着。看到李非珉坐下，摸摸书包，又拿出一袋，扔到李非珉桌上。
　　“干嘛？”
　　“早上多拿了一袋，我喝不下，给你喝。”陆一看一眼黑板侧边用粉笔写的今日课程表，拿出下一节课要用的课本，想想补充说，“补钙的，不容易腿抽筋。”
　　李非珉根本听不得腿抽筋三个字，这会又哈哈大笑起来：“那不该我喝，得给霸爷喝。”
　　“那你给霸爷喝吧。”陆一头都没抬，抽出英语书，抽空记词组。
　　果然李非珉脑子不带弯，等霸爷垂头丧气回到位子上的时候，立刻把牛奶抛过去：“接着！赏你的！”
　　“谢谢官爷！”霸爷捏着嗓子喜滋滋地说。
　　陆一没来由地生气，心想，我是个傻逼吗？我在干什么？
　　他就这么生着谁也看不出的闷气，持续到第一节 数学课快结束的时候。地中海讲到一题超纲的习题，习惯性地提问陆一：“陆一，这道题你有什么思路？”
　　搁平时陆一大概能说出个三四五六，今天却莫名走神，甚至不知道地中海在说哪一题。他站在位置上没说话。
　　李非珉以为陆一不会这一题，兴高采烈又意味深长地对着陆一挑了个眉，意思是：你也有今天。
　　陆一全看在眼里，心想，确认了，我特么就是傻逼，李非珉这种人有什么好格外在意的。
　　于是他跟地中海说：“老师，这题我不会，李非珉会。”
　　地中海没有为难他，点头让他坐下：“李非珉，你来说说。”
　　李非珉傻眼了，人在教室坐，锅从天上来，他虽然对陆一不会这一题感到意外，也有点幸灾乐祸的小嘚瑟，但其实，他自己也不会。他们俩数学再好，作为高中生，对于严重超纲的内容，要在短短时间内想到解法也有点难。李非珉也不觉得丢脸，反正他看出这题肯定不会考，于是落落大方地说：“我也不会。”
　　地中海说：“这题虽然超纲，但思路很有趣，有值得举一反三的地方，所以我在这里也讲一讲，听得懂的就听，听不懂的就算了，不用纠结。”
　　鲜少有人觉得陆一需要人陪。他爸妈从小教育他要独立，为他能够不给父母添麻烦而自豪，又因为他是个男孩子，不愿惯坏了，所以陪伴很少。他从小到大的课余时间都被编程占据，自己的爱好也都是宅在家就能完成，没有几个正经朋友常年鬼混在一起——也就高远航常年联系，还不常碰面。因而对于李非珉昨天默认他需要人陪着感到十分新鲜，新鲜之余有一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感动，他像生物实验课上向着肉汁跑的草履虫，本能地向李非珉靠近，把善意拐了一百零八个弯，笨拙地示好。可惜李非珉此人十分粗线条，他昨天的举动纯粹出于好心，换成别的人他大概也会这么做——如果对方跟陆一一样好看，且他恰好知道对方爹不疼娘不爱。
　　陆一自己生了闷气，又自己把自己开解了，一旦想明白李非珉就是个傻逼，也就没什么好气了，反而觉得自己对李非珉另眼相看的举动很愚蠢。
　　他们依然是和睦的同桌，在结伴去食堂的路上，一边腿疼得龇牙咧嘴，一边假装三十公里不算什么，带着十吨重的偶像包袱，谈笑风生。
　　陆一要参加今年的保送生考试，所有的周末与晚自习都被竞赛培训占满，不是在机房就是在去机房的路上，一周来除了上课竟也没怎么见到李非珉。当然，李非珉自己也在准备数学的保送生考试，跟陆一一样，一下课就不见踪影。
　　陆一对自己的水平很有信心，如果不是因为他高一的时候没有拿到学校分配的名额，也许他高一就考了。他积极地参加信息学的课程，很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他嫌教室热，机房里常年十几度的气候才是他的宜居环境。
　　周日中午，他从机房出来准备去小超市买点水，一进门正撞见李非珉单肩挎着包要出来。
　　“你去哪？”陆一问。
　　“我们老师下午有事不讲课，所以我们班放学了。”李非珉停下脚步，“我打算下午去看那个什么coder诗人的展览。”
　　陆一有些吃惊地问：“你对这展览居然有兴趣？”
　　李非珉挠头说：“互联网时代嘛！你去吗？”
　　陆一本来不想去，忽然心里一动，说：“去。”
　　李非珉问：“你下午不上课？”
　　“我们也是自由coding的时间。我给老师发个短信就行了。”陆一水也不买了，一摸口袋，钥匙钱包都在，连机房都懒得回，“现在就走吧。”
　　“你怎么比我还积极。”李非珉笑，“那赶紧坐地铁吧。”
　　“爸爸请你打车。”陆一跟李非珉已经走到校门口，陆一伸出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灵活地钻进去，“来不来啊？”
　　李非珉也跟着一屁股坐进去：“师傅！去市中科技馆！”说完掏出自己的包：“看，我带了话梅，奶糖，水，录音笔，还有充电宝。小爷真是应有尽有。”
　　陆一点头说：“对，你应有尽有，连病都有。”
　　李非珉噎了一下，愤愤不平道：“你等着！小心我半夜想好怎么回击，发微信骚扰你。”
　　陆一笑着说：“本来就是，你去看展览，又不是去春游，你带话梅干什么？”
　　李非珉想想也笑了：“我就是看着馋了，刚刚没忍住买了。这会想想是很奇怪。”
　　两个人一路扯淡，等到展览馆的时候心情都很愉快。然而检票进去之后，李非珉的笑容就被不耐烦代替了。
　　陆一顺着李非珉的表情看过去，一个秀气的女生走过来：“李非珉，你也在啊？”


第10章 
　　“你怎么在这里？”李非珉没跟宋婷婷问好。
　　“你能在这，我就不能在了吗？”
　　“哦。”李非珉丧失了追问的兴趣，说，“我去看展了，拜拜。”
　　“我也刚开始看，要不一起？”
　　陆一的眼睛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打量，不愿意浪费时间看这说话都费劲的两人，转身进入了第一展厅。李非珉还留在大门口跟宋婷婷说话。
　　Coder的诗分为两个展厅，一个展览用编程语言制作出的艺术品，另一个则是展览表达编程之美的艺术品，中间有个小会场，几个编程大牛下午有个讨论会会在这举行。
　　陆一饶有兴趣地盯着一个触手似的雕塑，翻了翻手上的解读手册。
　　“这个鬼畜雕塑是什么玩意儿？”李非珉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看不懂。”陆一说，“大家都看得懂大概就不叫艺术了。”
　　“编程也能叫艺术吗？我以为是科学。”
　　“我觉得，科学本身就是艺术。”陆一换了个角度看那个触手似的作品，“穷尽人类智慧的表达本身就很美啊。好的代码真的会给人诗一样的美感。”
　　李非珉似懂非懂地点头：“美感在哪里？不就是一行行指令？”
　　“就拿最近的热点来说，有人预测AI会逐渐打败人类在各个领域的成就，但是AI就是人设计出来的工具，如果有人能欣赏机械齿轮的美感，那当然有人能欣赏编程的美感。或者可以说，我们欣赏的根本不是技术与理念本身，而是它背后的人类凝聚的智慧。”
　　李非珉拱手说：“这番言论真的是很优秀很优秀，你拿去写作文，语文老师就不会在课上怼你了。”
　　陆一耸肩：“我瞎装逼的，我还是看不懂这个雕塑。”
　　李非珉笑起来，跟着陆一继续看下一个投影作品。
　　“妹子呢？”陆一故作轻描淡写地问。
　　“你说宋婷婷啊？她自己逛去了。”
　　“她喜欢你啊？”
　　李非珉有点吃惊陆一这么直截了当，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可能吧。”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不喜欢也要有理由吗？”李非珉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她跟那个雕塑似的，我get不到她的美感吧。”
　　李非珉一脸不愿多谈，拿出手机默默地给各个作品拍照。
　　陆一凑过去看了一眼，说：“你拍完能把原图发我吗？”
　　李非珉当然同意。两个人就这么一路说说停停，把展览都看了个遍，临近闭馆才跑出去。一出门发现，外头居然下起阵雨，行人打着伞匆匆地跑。
　　九月的雨下一次天气冷一次，此刻凄风苦雨，陆一还穿着短袖，白皙的胳膊肘迅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雨可真大。”李非珉站在廊檐下探头，一条闪电劈开天地，昏暗的天空一瞬间变亮，紧接着是轰隆隆的雷声。
　　“雷阵雨。”陆一问，“你带伞了吗？”
　　李非珉无奈地摇头。
　　“应有尽有？”陆一笑着问。
　　“中午还是大晴天，傍晚就下这么大雨，谁能想到？”李非珉指着廊檐说，“一直站在这也不是回事，我们顺着走廊走，我知道科技馆拐角有家咖啡厅，我们去躲一会雨。估计一会雨就停了。”
　　陆一点头跟过去。虽然两人一直在廊檐下走，但雨势太大，进门的时候小腿上都被溅湿了。
　　又一声惊雷。
　　“两杯抹茶奶盖。热饮。”陆一不好意思空坐着躲雨，便点了些喝的，又要了两份芒果千层。
　　李非珉在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从包里拿出一包面纸擦拭。陆一慢腾腾坐到他对面。背景音乐是欧美乡村音乐。
　　“你吃话梅吗？”李非珉掏出那袋话梅，推到陆一手边。
　　“啊？”陆一撕开包装，“那我吃一个吧，你吃吗？”
　　“我不吃，我看你吃就行。”
　　话梅核让陆一腮帮子鼓出一小块。
　　“你什么毛病？扮演只吃鱼头的伟大母亲，还是不爱吃肉省给孩子的伟大父亲？”陆一问。
　　“唉，我不爱吃话梅，我嫌酸。但是我特别喜欢想象那个味道，想想我就能流口水，食欲大增。所以我特别喜欢看别人吃。”李非珉有点窘地说。
　　陆一差点把核咽下去。
　　哇，这个毛病听起来真高级了。什么样的人只爱看别人吃话梅？
　　咖啡厅装修的很有情调，因为有大雨，人也很少。他们这个角落只有一盏悬空的吊灯，发着暖色的光。李非珉低头玩手机，脸上的光与阴影排布恰到好处，陆一含着话梅，浑不觉自己一直盯着人看。
　　“您的抹茶奶盖，还有芒果千层。请慢用。”
　　陆一在李非珉开口前面无表情道：“不吃别废话。”
　　李非珉不吭声了。
　　陆一平时有一顿没一顿，从不挑食，加上下午在展览馆里走走站站，早就饿了，所以这会也不讲究吃相，吃甜点吃出了气壮山河的魄力。
　　李非珉肚子咕咕叫了一声，他默默地拿起叉子，也狼吞虎咽起来。
　　“其实我更想吃亲子饼。”李非珉吃完抹抹嘴说。
　　“什么是亲子饼？我怎么没听过？”
　　“就是煎饼里面加鸡肉和蛋啊，鸡是蛋的妈，所以叫亲子饼。”李非珉大咧咧靠在座上，“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齐齐整整，下油锅也要手拉手。”
　　陆一忍不住笑出声：“你脑子有病吧？”
　　“这个解释是不是屎尿未及？”李非珉说完愣了，连忙呸呸呸说，“始料未及！我嘴瓢了。”
　　陆一已经笑得不行了，这个鼻音边音不分地太是时候，他脸都涨红了。
　　“笑屁啊，这说明我的南方血统十分纯正。”李非珉翻了个白眼，“你笑得宛如白痴。”
　　陆一缓缓说：“我自认为不太像你。”
　　李非珉噎了一下，忽然也觉得陆一的回击很有意思似的，不生气，反而低头笑起来。
　　窗外的雨没有变小的趋势，两个人就这么一直坐着瞎扯淡。
　　“感觉要到吃蟹的季节了啊。”李非珉说，“我特别爱吃蟹，真的，小爷拆蟹手艺一刀流！把肉掏空还能把壳拼成完整的蟹！”
　　陆一顿时想到年年有人送蟹到他们家，只是他爸妈和他都嫌吃蟹麻烦，不爱吃浪费掉了。
　　“我不太会吃蟹。”陆一老老实实地说。
　　李非珉此人虽然这不吃那不吃，说起吃的却头头是道：“那什么时候我们有机会一块吃蟹，我拆给你吃！给你表演一个。”
　　陆一点头，把这事记下了。
　　“但是也不能多吃，据说螃蟹属寒，吃多了不好。”李非珉说，“你觉得这有道理吗？什么叫性寒？”
　　陆一想了想，诚恳道：“我觉得这可能是没有钱吃的体面说法。”
　　李非珉：…哦。
　　雨势不停再等下去也没意思，陆一叫了辆快车，无奈咖啡厅门口有隔离桩，司机把车停得再近也到不了门口，两个少年只能冒雨冲进车里。短短几秒，上半身全湿透了。
　　快车先把李非珉送回家，陆一目送李非珉冲进小区的保安室，这才让司机往家开。前脚刚下车，手机便响了。还是李非珉。
　　“你到家了吗？”
　　“刚到楼下，准备上电梯。”
　　“你洗个澡也赶紧喝点冲剂，防止感冒。”
　　陆一没来由地有点高兴：“你也注意别感冒！多喝热水！”说完觉得自己真是肉麻得恶心，欲盖弥彰地补充：“不然你感冒了又传染给我也是白搭。”
　　好心市民李少年感觉心有点累。
　　他们没说多久便挂了电话。陆一哼着歌进了家门，陆俊难得在家里。
　　“爸，我回来了。”
　　陆俊看见儿子上半个身子都湿透了，关心道：“快去换上干衣服。”
　　“诶！”陆一继续哼着歌往卧室跑，换了身睡衣出来，不知想到什么，问，“爸，我们家有螃蟹吗？我想吃螃蟹。”
　　陆俊惊奇道：“你往年不是不爱吃吗？”
　　“今天特别想吃。”
　　“秋天了，现在还正是吃蟹的季节。”陆俊想想说，“有个客户给我张吃蟹宴的卡，我拿给你，你想吃的话自己去吃？”
　　“我能带同学去吗？”陆一看着陆俊从包里找会员卡，有点羞赧地问。
　　陆俊更惊奇了，他的儿子他知道，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儿子说要带同学做什么事。
　　“想带就带呗，这个卡怎么用我也不知道，你去这家门店问问。会员卡不能用就直接刷爸爸的卡。”陆俊看一眼手机，“自己在家听话，我有事要见客户一趟，今天不回来了。”
　　陆一早就习以为常，没说什么。
　　“明天雨大的话叫车上学去。爸爸没空送你。”陆俊站在门口穿鞋。
　　陆一忽然问：“家里有感冒冲剂吗？”
　　“大概有？你去电视柜下面找找。我走了，我还有个饭局来不及了。”
　　门咚得关上了。
　　陆一将两臂展到后背，学着火影的飞机式跑步姿势冲到电视柜旁：“影分身！向着感冒冲剂出发！”他兴冲冲坐到地上翻箱倒柜，然而找到的两包感冒灵都在两年前过期。
　　房间里依然空荡荡。
　　陆一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如果有李非珉就好了，因为李非珉…是个傻逼，跟李非珉在一块总是很有意思。这个念头挥之不去，他不可抑制地想到咖啡厅昏黄灯光下的一张脸。不知道是因为淋雨有点发热，还是刚刚兴奋过头，陆一脸颊有点烧。他在地上滚了一圈，戏份很足地垂死挣扎，对着空中说：“李同志，这是党的机密，你一定要把它带出去！”他把过期的冲剂举在空中，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假装在咯血，在自己的幻想中完成了英雄的举动。十分满足地爬起来。
　　他走到卧室里，拿起充电的手机，看到一堆未读微信来自李非珉，毫不掩饰地露出笑容，迅速点开。
　　李非珉把下午展览里有趣的艺术品照片都发过来了。
　　陆一一张张存下来，然后又发给了贤贤。既然贤贤曾经说想去去不了，他去了当然要发给贤贤过个干瘾。发完之后，陆一就决定遵循李非珉嘱咐先去洗个澡。
　　他今天心情十分美丽，属于难得的很好说话的时刻。等洗完澡趴到床上，他才发现贤贤回了他微信。
　　“或许…你认识李非珉吗？”
　　陆一眉毛一跳，发送：“认识。怎么了？”
　　贤贤：“我今天收到了两组角度一模一样的图[笑Cry]，李非珉发给我的跟你发给我的是同一组照片吧。”
　　六一：“你也认识他？”
　　贤贤：“嗯，我们是好朋友。初中同学。”
　　六一：“哦，我们是同桌。”
　　贤贤：“！！！这也太巧了吧？难以置信！”
　　陆一在床上滚了一下，心想，是他妈真巧啊，认识个网友都是同桌的老同学。然而想着想着，他又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陆一依然带来两袋牛奶去上课。早读之后就扔了一包在李非珉桌上。李非珉读英语读地十分口渴，求之不得，立刻加入陆一的叼奶队伍，两个人十分一致地咬着袋装奶。
　　“谢啦！”李非珉口齿不清道，“中午请你吃冰淇淋。”
　　陆一点头，嘴巴一努，把最后一口奶吮吸掉。
　　阳光透过窗子照到两个人脸上，明亮，纯白。陆一没来由地想，要是能一直坐这就好了。紧靠窗户沐浴阳光的位置，闹哄哄的课间休息氛围，书本交叠的油墨香，一边叼奶一边疯狂补作业奋笔疾书的李非珉。
　　缺一不可。


第11章 
　　陆一拿着他爸给他的蟹宴会员卡，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跟李非珉去。由于十月底的保送考试迫在眉睫，陆一与李非珉都奔波在日常上课和课外集训中。学霸固然有天赋，但大多数学霸还是靠着扎扎实实的努力才能在年级榜上笑傲群雄。
　　陆一渐渐开始每天带两袋牛奶，也不说别的，到点了就扔李非珉桌上。久而久之，李非珉也不太好意思了。常云每天给他洗一个苹果，但是他特别讨厌吃苹果，所以从来都是不到快饿死不吃。有了陆一投之以琼瑶在前，他便报之以苹果。
　　这天下午第三节 课后的休息时间，陆一坐在椅子上啃苹果。他面前摆放着必做不可的试卷，趁着休息时间飞快写字。李非珉比较浪，决不让作业玷污神圣的玩乐时间，基本在跟成霸业他们瞎扯淡。
　　“李非珉，这道题怎么做啊？”他们班班长，一个跟李非珉关系还不错的女生拎着错题本过来了。
　　李非珉心里有点不耐烦，但碍于平时关系还不错，也只能中断跟霸爷的聊天，埋头先看题干。
　　“这题我刚做过，要不我跟你说？”陆一忽然凑过来说。
　　班长大喜过望，没想到陆一平时不爱搭理人，其实这么乐于助人，连忙把本子从李非珉手上抽回，放到陆一桌上，凑过去听。
　　正准备装逼的李非珉一脸懵逼。
　　“喂！”霸爷在过道那头猥琐地勾勾指头，示意李非珉走过去，“你有没有觉得陆一在抢你风头？”
　　“哈？”李非珉鬼鬼祟祟回头，看到那边陆一蹙眉讲题，表情十分认真。
　　“这周以来，问你题的妹子，全被陆一给拦截了。你没发现？”霸爷说，“以往的李狗是多少妹子心中的大神，现在的李狗已经被和蔼可亲的陆神取代，走下神坛了。”
　　“别挑拨离间！”李非珉笑着一捋成霸业的脑袋，“我正好省事呢！”
　　班长问完题目走了。李非珉也从霸爷位置走回去。
　　“你最近怎么这么爱给人讲题啊？”李非珉问，“都不嫌烦啊？”
　　陆一也愣了，反问说：“有吗？”
　　“有啊，至少三四个人问题目你都答了。你不是还在赶着做试卷吗？”
　　陆一莫名地心慌了一下，不是李非珉说，他也没发现，自己好像忽然特别不喜欢班上的女生来问题目，一有人来他的耳朵就会竖起来，只要是来问题目就热情地给自己招揽生意，决不让李非珉跟人搭腔。
　　他欲盖弥彰地说：“我这不是要考试了么…攒人品呢。”
　　李非珉觉得好笑：“靠，陆神这么迷信？”
　　陆一连连点头，低头夸嚓夸嚓地吃苹果，不再抬头看李非珉，然而他心里已经乱成麻。
　　李非珉胳膊肘撑着桌面盯着陆一吃苹果。陆一啃苹果很有意思，不是一咬一大口，而是把苹果旋着圈吃，像只松鼠，一啃就是一圈。他盯了一会，开口道：“不知道为什么，看你吃苹果我就觉得苹果好像还挺好吃的。明明我最讨厌吃苹果。”
　　陆一艰难地把嘴里的苹果咽了下去，问：“那你要吃一口吗？”
　　他把自己还没啃的地方对着李非珉递过去。
　　李非珉也就是随口问问，本来没想吃，然而苹果都伸到他嘴边了，还是没拂了陆一面子，张嘴小心翼翼咬了一小口。
　　陆一把手伸回去，看着本来光洁的另一半出现了小小的几颗牙印，忽然觉得手上拿的不是苹果，而是颗炸弹，拿着都烫手。
　　“啊，你是不是嫌有口水啊？”李非珉看陆一盯着他咬的缺口，忽然醒悟过来，没准刚刚陆一是客气客气，其实不爱跟人合吃。
　　陆一连连摆手，说：“不是不是！”像是怕李非珉真觉得自己嫌弃他口水似的，飞快地就着刚刚李非珉咬过的地方接着啃了一圈。想辩白的心态急切，啃的速度太快，他的表情都有点咬牙切齿。
　　李非珉笑嘻嘻地推搡了陆一一把，以示这事就过了。
　　眼保健操的音乐在广播里响起，班上逐渐安静下来，开始进行戳瞎眼睛的一百零八式。
　　陆一把没吃完的苹果放到桌上，心里莫名地紧张，像是深夜里一簇小小的烟花，他有点羞赧的雀跃。他随便刮了刮眼眶，趁着手指挡住眼睛，偷偷看同桌。
　　李非珉倒是做得很认真，侧颜能看出是个骨相极好的男孩子。
　　“啊！我又刮下了好几根眉毛！再做下去我该不会变成无眉大侠吧！ ”李非珉皱着眉毛，做作地把手上的几根眉毛吹走。
　　霸爷看见，笑死了：“你可能是脱毛体质，过几年你该中年谢顶了。”
　　“我谢顶也是极帅的。”
　　“谁谢顶帅？你找出个例子。”
　　“你看看你的百元大钞上那位，虽然谢顶，你敢说你不爱你的一百块吗？”
　　一圈人又开始笑，这时候地中海进来，才渐渐安静下去。
　　陆一本来也跟着傻笑，这会冷静下来，闭上眼睛，心想：“我这是怎么了？”
　　时间一晃到九月底，大家都盼着放国庆。
　　“明天开始放国庆假期，我看出来了，你们心思都不在课堂上，发飄。”语文老师张舰看到班上学生明显浮躁了许多，表情不善道。
　　“完了完了，金刚要发威了。”李非珉小声说。
　　金刚是学生给张舰取的外号，因为这个老师长得十分像猩猩金刚。
　　陆一语文一直不太好，这个时候也夹紧尾巴老实做人，不想当出头鸟。然而，他不想出头，金刚却直接间接点名了他。
　　“有的同学，忙着搞竞赛，语文作业都是随便做做。我也很能理解，但你们还在课堂上，还是我学生，该听进去的还是要听。不然是什么下场呢？我们看看上周作文我们班最低分的卷子。”
　　投影仪在白板上投下一篇作文的正文。
　　“这篇作文，可以说是有许多错误值得我们警惕。先看整体，什么感觉？干巴巴的，跟说明文一样，每段都是一二三四，首先，其次，然后，你们这不是在写英语作文！文章要有思路，但不是靠一二三四来理思路的。”
　　李非珉已经认出那是陆一的字迹，没回头看陆一，怕陆一觉得丢脸。
　　“再来，通篇没有一个修辞！善用比喻句我说过多少次？文章要漂亮怎么能少了比喻句？”金刚很铁不成钢地说，说完他又重放了一张图，“这是优秀作文范例，待会会把复印的版本发给同学们欣赏。这篇文章好在哪里？首先文笔好，其次立意好，同学们看，结尾部门文章进行了升华，痛斥了当代中国社会丧失宗教信仰，人们没有灵魂。这就是文章的灵魂！”
　　“老师！”陆一忽然站起来，吓了李非珉一跳。
　　金刚点头示意他说话。
　　“这篇文章观点是错的。根据杨庆堃的研究，中国社会是有宗教信仰的，只是区别于国外，我们是弥散性宗教，虽然没有体系化的教义，却深入社会习俗之中。我们也没有丧失信仰，相反，近几年宗教热度正在上升。我认为整个文章的论点就有问题。”
　　金刚在讲台上冷笑一声：“哦，你对宗教还挺有研究？”
　　陆一说：“在我看来，这种文章就是矫情，一点用都没有。”
　　李非珉连忙扯陆一袖子，要他赶紧闭嘴。
　　“像你写的就有用吗？”
　　陆一不说话了。他只是中二病犯了，不愿虚与委蛇，写不好作文，也烦透了作文里的虚伪。少年还不懂怎么克制自己的脾气，更不懂怎么收场。他只是梗着脖子站在那里。
　　等金刚数落完让他坐下，还有点意难平。
　　去食堂吃晚饭的时候，他跟李非珉，成霸业坐一桌。
　　陆一蔫蔫的，扒拉着菜叶。
　　“陆神今天牛掰啊！”成霸业感叹。
　　“金刚最近这么看你不顺眼？”李非珉回忆到昨天金刚也是提问陆一诗词解析，又嘲讽了一番有些同学连套路都不会用。
　　“可能是我周一得罪他了。”陆一皱眉道，“我周一在路上看见他，叫了他‘金老师好。’”
　　“有什么问题吗？不是很有礼貌？”李非珉没反应过来。
　　“金刚是他绰号啊，他姓张！ ”陆一很丧地说。
　　李非珉忽然狂笑起来：“平时叫太多金刚了，叫岔了也正常哈哈哈哈哈哈。”
　　“有好老师，当然也有小肚鸡肠的老师。”成霸业很看得开地说，“归根结底还是陆神语文太差了。”
　　陆一也无话可说，他的确是偏科很严重。
　　“好在你是走保送的路子，不然你高考就惨了。”李非珉说。
　　陆一没吭声，把饭全吃光，忽然问：“我语文这么烂，你会觉得不好吗？”
　　成霸业以为在问他们俩，连忙说：“那怎么会，陆神依然是陆神。”话刚说完，陆一就跟他说：“没问你。”
　　成霸业：“哦。”
　　李非珉拿筷子指着自己问：“你问我啊？”
　　陆一只是红着眼睛看他。被老师当众拎出来怼实在是太丢人了，他迫不及待想知道李非珉会怎么看他。
　　李非珉想了想，跟风说：“陆神永远是陆神。”
　　陆一心里依然不是很高兴，他的确希望李非珉觉得他很厉害，很优秀，但又不希望李非珉像成霸业他们那种觉得他厉害优秀。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李非珉说什么。想到这里更觉得烦，把盘子一收说：“我晚上要提前去机房，不跟你们一起走了。”
　　留下成霸业和李非珉面面相觑。
　　“陆一肯定是把你当竞争对手了。”成霸业胸有成竹道，“你看，在理科上面他各种出风头，不让你给妹子答题，在文科上，他怕你嘲笑他语文烂。”
　　李非珉也摸不着头脑了：“他在犯什么抽？我吃饱了撑的啊？”
　　他们俩，包括陆一自己都还没有一个想到另一种可能，比如，陆一喜欢李非珉，他不想让李非珉老跟女孩子搅在一起，他也怕李非珉看到他的不完美，他虚张声势地维持着表面的壳子，内里已经一溃千里。
　　李非珉数学集训的老师就是地中海。下课的时候地中海说：“国庆之后轮到我们班出人升国旗，要不就你跟陆一？我看你们俩个子也差不多。让我们班团支书李林琳国旗下讲话。你回头跟陆一说一声。”
　　“行嘞。”李非珉一边收书包一边说，“国庆我们还要集训吗？”
　　“那显然要。”地中海手上正好一卷书，轻轻砸了砸李非珉后背，“我知道你爱耍赖皮，国庆别想给我偷懒！”
　　李非珉笑嘻嘻地跑了。他到教室的时候，班上人已经放晚自习。住校的同学还有少数留在教室学习，走读的也陆续往校门口走，他本想当面跟路一说过完国庆升旗的事，但路一已经走了。他一路跑到校门口，在一圈圈翘首等待的家长里找到他妈，常云骑着一辆小电驴在等他——没什么大事常云都是骑电动车的，开车费油。
　　“老妈，我去书店买本参考书。”李非珉指了指校门口的书店。
　　要买参考书常云是绝对没有意见的，甚至把钱包拿出来：“有用的都买，别给你妈省那几本书的钱。”
　　李非珉抽了一张钱：“老妈你在这等我一会！”
　　书店里学生挺多的。李非珉目标明确，拿到自己要的书就往外走，忽然看见他同桌。
　　“喂！”李非珉喊了一声，想打个招呼。
　　陆一没听见，专注地半蹲着看书脊。
　　李非珉走近几步正打算再喊一次，发现陆一在作文书专柜，手上已经拿了几本挑好的语文参考书。他迟疑了几步。一中的学生有些是很忌讳别人发现自己这么努力的，他也不确定这会跳出去陆一会不会尴尬。
　　他正打算悄无声息地结账走人，陆一已经看到他了。
　　“诶！李非珉，你看这几本书有用吗？”陆一把手上几本书摊开给他看。
　　“语文也不是我强项啊。”李非珉挠头。
　　“你至少比我强多了。”陆一虚心道，“你看看能有用处吗？”
　　李非珉顿时觉得自己刚才小人之心。陆一跟他一样，都是聪明但更信奉努力的人，怎么会不认可努力本身的价值。他帮忙翻了翻，排除了一本，说：“你一下子买那么多也看不过来啊。”
　　陆一点头，两人正好差不多一起结完账。
　　“你家里有人来接吗？”李非珉和陆一一边走一边问。
　　“没，我自己打车回去。”
　　说这话，两人走到常云旁边。
　　“阿姨好。”陆一点头。
　　“我同桌陆一。”李非珉介绍了一下。
　　“陆一啊，我常听我们家李非珉提起你，说你数理化不错，你们平时要互相学习。”常云笑着说。
　　陆一局促地点头。
　　常云热心道：“有人来接吗？”
　　“没…”
　　“呀，这么晚爸妈怎么放心的？”常云说，“阿姨送你一道回去。”
　　李非珉大惊失色：“妈！悠着点！我们家这是小电驴！扛得住我们三个人吗？”
　　常云说：“这都几点了？打车多危险，我昨天才看到新闻说司机劫财。孤零零一个学生，大半夜多不好。”
　　李非珉知道他妈一直对社会有点被迫害妄想症，这一开口就没停了。陆一也听愣了。
　　“你家住哪？”
　　“韵苑路，臻华豪庭。”
　　常云拍拍小电驴后座：“阿姨送你回去，都是一条路过去的，顺路。”
　　于是这小电驴上瞬间坐上三个人。常云带着头盔一路穿梭，李非珉坐在中间，对他过分热情的母上一脸无语，陆一坐在李非珉后面，大半个身子都贴在李非珉后背，李非珉身上洗衣液的味道淡淡的往他鼻子里钻。不知道是不是风吹的，陆一脸红到脖子。
　　“你可以抓住我！小心掉下去！”李非珉扭头吼道。
　　陆一犹豫再三，攥住了李非珉衣角，轻飘飘的，跟没攥似的。
　　常云把他放在韵苑路口，李非珉笑着一挥手，小电驴继续前行就不见了。陆一手心还是热心，闷头跑回家，越跑越高兴。他对着小区里狗施放了一个咒语：“变猪吧！”然后哈哈笑着就溜，全不管主人一脸莫名其妙。
　　他冲进家门，打开灯，一瞬间光明驱散了黑暗。
　　家里依然没有人。
　　他翻出手机，他爸发了短信：“晚上会晚点回来，你自己找点吃的，早点睡。”陆一坐到沙发上，给他妈播了视频通话的请求。被拒绝了。他妈迅速回复他：“工作中。”
　　陆一原本兴奋的心情又被浇熄了。他起身转了转去，想明白了。他今晚这么高兴可能是因为跟李非珉一起坐了小电驴。他当机立断，上网买了辆跟李非珉家同款的小电驴。


第12章 
　　国庆假期对李非珉来说并不等于放松。
　　平时常云上班他还有可偷懒的余地，国庆常云也跟着放假，盯李非珉盯得更紧了。于是虽然是放假在家，李非珉做作业的效率倒比平时高很多。
　　三号早上，郑贤文打电话给他，问要不要约出去玩，李非珉当然一心要浪，还没得到常云的请示就先斩后奏了。然而常云一直特别反感李非珉有事没事去看郑贤文，所以直说是行不通的。
　　李非珉把参考书一本本摊开，装出一副要学习的样子，趁着常云洗衣服，偷摸给陆一发微信。
　　此时陆一因为前一晚熬夜debug，正睡得四六不分，听见微信响，十分不耐烦地点开，揉了几次眼睛才看清字。
　　狗踩的：陆天使，有事求帮忙~
　　陆一脑子迟钝了半天，忽然记起这个狗踩的是他同桌，瞬间坐起身，发回去：嗯？
　　秒回应，很亲切；一个字，很高冷。陆一觉得自己的措辞没毛病。
　　狗踩的：你愿意拯救一只被困在鸟笼中的小小鸟吗？[泪眼汪汪]
　　于是一个小时之后，陆一开着国庆当天就送货上门的小电驴，风驰电掣找到李非珉家。
　　“出黑板报？怎么是今天出？”常云将信将疑道。
　　“明天不是又要开始竞赛集训吗，国庆假期也没其他时间了。”李非珉耸肩道，“下周就评选了嘛！”
　　一中的黑板报的确都是由班主任指定的人用休息时间出，不占用上课时间，李非珉这么说常云已经有几分相信了。
　　陆一把话带到之后就老老实实站在大门口，鞋也没换，门也没进。
　　“就不能让别人出吗？”常云抱怨道，“出黑板报吃力不讨好，又没什么好处。”
　　李非珉说：“我也觉得，要不老妈你跟我们老班说一声，省的我还要跑一趟。”
　　他这么一说，常云又不乐意了，生怕班主任觉得李非珉自私，于是说：“班主任让你去你就去吧，下午早点回来。”
　　李非珉装作不情愿的样子，收了好几本作业，假惺惺说要趁出黑板报的间隙写，这才跟陆一走了。
　　“你撒谎成性啊？”陆一瞥了李非珉一眼，后者十分厚脸皮地搭上陆一的肩，把他拥着往小区门口走。
　　“我们骑车去。”陆一远远一指，前面一幢楼的过道边停着一辆骚粉色的小电驴，跟李非珉家的一模一样。
　　李非珉以为那是他家车，苦恼道：“没拿钥匙啊，难道还回头拿？”说完听见“滴”的一声，电动车解锁了，陆一手上捏着一把遥控钥匙。
　　“靠！你连我家钥匙都偷来了？”李非珉瞪大眼，感觉陆一玩得真大。他顶多扯点谎溜出去玩，陆一都搞出违法犯罪了。
　　“我也买了一辆…”陆一小声说，他骑小电驴来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当着李非珉的面忽然像说不出口似的，“我看你家那个挺好的…就买了个同款。”
　　“那你也别买骚粉色啊。”李非珉绕着车转了两圈。
　　说话的功夫，陆一已经把车后座的后备箱打开，拿出了一顶头盔。
　　“你戴上。”陆一递过去，“这店买一送一，只给了一顶头盔，我还没来得及再买个。”
　　“你呢？”
　　“我从小脑袋硬，我爷爷说我小时候抓阄从桌上掉下去头着地，愣是连个包都没鼓。”陆一连忙举例说明。
　　“啥？”李非珉手贱地屈起食指，像敲西瓜似的敲了敲陆一的脑袋，“的确是听不见水花声，可见你知识基础很牢靠，大脑密度高很坚实。”
　　陆一挠了挠被敲的地方，不自在地坐上车，两手先捏住刹车：“咱们去哪？”
　　“我说给你听，按我指挥走。”李非珉长腿一跨，坐到后座。他的手正捏在陆一肩膀上，捏的瞬间，不知道怎么的，陆一没捏好车把，车一瞬间冲进小区灌木丛，唬得李非珉五官都飞了。
　　“什么情况啊陆神！！！你不会开电动车？”
　　“不是不是不是！”陆一想解释是因为李非珉手捏他肩膀让他觉得浑身发毛，又觉得说不清，蔫头巴脑地说，“算了，你载我吧。”
　　他笔直的腿在地上蹬了两下，把小电驴先退出了灌木丛。李非珉低头正看见陆一的腿，没来由觉得陆一的腿比他自己的好看，有点想自己也复制一样的。
　　两人在小区里折腾了半天，路上为了安全又开得极慢，到郑贤文家的时候都要十点了。
　　“你回去还是跟我们一块啊？不如一块？都是熟人。”
　　李非珉匆匆忙忙喊他来演戏，只说要溜出家找同学，陆一不知道李非珉究竟要找谁，摇头说：“算了，我走吧，你初中同学我又不认识，算什么熟人？”
　　李非珉跟男生交朋友挺粗线条，还有点自来熟，没想过有陆一这种不是自己认识的人，就不太爱一起玩的人，也不为难，说：“那就大恩不言谢！下次请你吃饭！我找郑贤文去了，咱们明天学校见，反正都要集训。”
　　陆一觉得郑贤文这个名字莫名耳熟，忽然想到之前贤贤跟他说过他朋友是李非珉，犹豫道：“你是不是有个初中同学休学在家？编程还可以？”
　　李非珉一边摘头盔一边说：“啊？不就是郑贤文吗？”
　　陆一忽然笑了：“那好像真是我熟人。他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李非珉一头雾水。
　　“我跟郑贤文在网上认识挺久了，前几天他还说特别巧合，我跟你正好是同桌。”
　　“他没跟我说啊。”李非珉觉得这世界也太巧了，挺高兴，“那就一块玩吧，拿你当借口跑出来，让你就当个司机，我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于是陆一改变主意跟着李非珉上楼。
　　“小的速来开门！是你爸爸我！” 李非珉按了两遍门铃说。
　　郑贤文爸妈是开店的，国庆也要正常开业，所以家里只会有郑贤文，李非珉便毫不客气了。
　　“不开。你先承认你是王宝强。”门里面传来一个男生笑着的声音。
　　陆一十分好笑地看着李非珉，小声问：“为什么要你承认你是王宝强啊？”
　　李非珉尴尬地没回答，心想我他妈怎么知道。
　　他跟郑贤文关系挺要好，什么玩笑都能开，平时开个门也能瞎扯犊子，脑洞清奇。不知道郑贤文这个傻逼最近又看了什么玩意儿，新套路他已经不懂了。
　　“别胡闹！给爸爸开门！”
　　“不开，都说了，你先承认你是王宝强。”
　　李非珉看见陆一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觉得颜面尽失，于是威胁道：“那我走了！”
　　“你走吧，反正你想玩的盘这会在我手上。友情提醒，国内还没发行，是我表哥寄回国的，我自己还没玩呢。”
　　李非珉立刻屈服于游戏的淫威，好汉能吃眼前亏，牙疼道：“我是王宝强…”
　　“大声点！我耳背！”
　　“我是王宝强！”李非珉咬牙切齿。
　　陆一绷不住先笑出声。
　　门正好打开了，一个瘦削的男生坐在轮椅上，表情倒是很灿烂，看见生人，愣了一下。
　　“我同桌，你应该认识？”李非珉没好气道。
　　郑贤文眼睛一亮：“六神！”
　　“还花露水呢！”李非珉怼道，招呼陆一进门，“你想喝什么？我给你拿。”
　　“哎呀！我前两天全给我表哥搞测评去了，都忘了跟你说我认识六神，六神，是你跟李非珉说的吧？”
　　陆一先前只知道郑贤文休学，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原因，这会看见郑贤文的腿，就想到郑贤文的网名：贤贤飞奔在异次元。
　　飞奔。
　　飞…奔…
　　陆一刻意不去看郑贤文的腿，怕让郑贤文不开心，回道：“我也忘了这事，还是刚刚在楼下才发现李非珉要找的朋友就是你。”
　　郑贤文看了他一会，说：“你别怕我不自在，我腿就这样。”
　　陆一感激地笑了。
　　恰好李非珉拎着两听可乐坐到陆一旁边，吼道：“玩游戏！玩游戏！”
　　“别急着玩游戏！我还有个事问六神！”
　　郑贤文虽然休学在家，却没有闲着，他表哥开了家互联网创业公司，专门做游戏的，他平时就给游戏做测评赚点钱，有空的话也会帮人做做网页。早在游戏论坛里他结识陆一的时候，他就知道陆一是这方面的大牛——虽然还是高中生，编程水平比一般受过系统训练的还好一些，难得跟陆一面对面，郑贤文有许多问题想讨论。
　　“你表哥又创业了？”李非珉听了一会，无聊地插嘴说，“他不是一直搞那个什么什么…专业词怎么讲，包-皮-公司吗？”
　　陆一沉默了一下，说：“你说的可能是皮包公司。”
　　郑贤文狂笑不已：“我操！包-皮-公司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非珉真的自己记反了，嘴硬说：“创业都泡沫了，如同那啥该环切，不对吗？”
　　郑贤文说：“你说的都对，你切过了吗？”
　　“爸爸的长得特别漂亮，从形状到弹性，完美地一塌糊涂，医生说了不用。”
　　陆一忽然说：“哦，听着像个艺术品。”
　　李非珉噎了一下，说：“能不继续讲这么黄暴的东西吗？你们继续探讨技术话题，我闭嘴还不行吗？”
　　“那不行，咱们都是热爱艺术的人，得鉴宝。”陆一抖机灵道。
　　郑贤文快笑吐了。
　　三个人在郑贤文家厮混了许久。李非珉和郑贤文玩游戏的时候，陆一就坐在旁边帮郑贤文测评。
　　“玩这么多次，不腻啊？”李非珉问。
　　“真的，我跟你讲，治疗游戏瘾的最佳方式就是让人把打游戏当初固定任务，我现在看见游戏就有抵触心理。”郑贤文想起每天重复过同一个关卡的恐惧。
　　陆一盘腿坐在沙发上，低眉敛目，好像一直是淡淡的背景。他没觉得重复步骤很有趣，也不觉得这很让人烦躁，他只是平静地重复着。他很难对一件事感到腻，甚至可以说，他是个很长情的人，一件事能坚持做很久。恐怕连他自己都常常分不清坚持究竟是为了坚持本身，还是为了事件本身。
　　李非珉在游戏加载的空档回头看陆一。
　　陆一大概是玩过了一关，有点高兴，小小地挑眉，嘴角有了一点笑。他看了一眼，心里也跟着镇静下来。他原本是很浮躁的人，但跟陆一待久了，陆一就是有这种魔力，让人跟着静下来。
　　傍晚的时候两个人终于起身告别。
　　郑贤文依依不舍道：“我平时一个人在家太无聊了，你们有空找我啊。”
　　“十一月往后可能会闲一点，最近周末都被集训占满了。”李非珉哭丧着脸。
　　陆一一边穿鞋一边问：“我有几本书你可能用得上，过两天我快递给你？”
　　郑贤文连声道谢。
　　只剩李非珉和陆一骑上小电驴，在橘红色的夕阳余晖下往回走。
　　陆一双手牢牢抓着后座的铁杠，风把李非珉的头发吹乱，发丝碰到他鼻尖，让他一阵痒，又舍不得把头偏过去。他在这一点若即若离的触碰里怅然若失，手机铃声响了都差点没发现。
　　“喂？”路上比较吵，陆一把手机听筒音量调大。
　　“你妈回来了，待会我们去接她吃个饭。”是陆俊。
　　“怎么没听我妈说？”陆一皱着眉。
　　“临时出差，只能在阳城待一晚上，就为了见你。你在哪？怎么不在家？我去接你。”
　　陆一左右看看，想到附近有家著名商城，说：“哦，那你到明珠城接我。”
　　“怎么了？”李非珉稍微减慢车速问。
　　“我爸喊我吃饭。你把我扔前面的明珠城吧，你骑着我小电驴回家，明天反正都要去学校，你再骑过去就好了。”
　　“好。”李非珉把陆一放到路边。
　　明珠城旁边就是个红绿灯，李非珉正赶上红灯，停了下来，离陆一并不远。
　　不知道受了什么牵引，李非珉下意识地回头看。就像他第一次在医院回头看陆一那样，陆一动作与那天如出一辙。
　　少年背靠在明珠城气派恢弘的柱子上，一条腿曲着顶着后面的柱子，正低头看手机。像是察觉到这边的目光，陆一抬起头，露出白皙好看的脸。不同于上次，今天他对着李非珉挥挥手之后笑了。但那笑容不是下午在郑贤文家大家说着荤段子时纯粹的笑。
　　李非珉班上的男生原来传阅过一本小黄书，名字叫《寂寞深夜的野猫》，因为这本粗制滥造的小黄书，李非珉一直对寂寞这个词没什么好印象。但此刻，他觉得陆一很寂寞。是中性的那种寂寞，像满天飞雪里不合时宜的挺拔的树枝。他甚至不用了解太多陆一的背景信息，不需要知道前因后果，只要看一眼，就知道陆一是什么情绪。他有解读陆一的天分，从在医院的第一次回眸开始就有。只是他还没有意识到。
　　当下，李非珉在聒噪的自行车与电动车混杂的路上，心想：“明天，也许可以接陆一一起去学校。”


第13章 
　　陆一跟陆俊坐在包厢里百无聊赖地等。他妈妈苏洁还没到。
　　“今天怎么不在家？”陆俊喝了两口酒。他是家私企的合伙人，即便是法定假日，也很难完全抽身在工作之外，这几天还陪着德国来的客户参观，如果不是苏洁一回国就气势汹汹，非要他腾出一晚上一家人吃顿饭，他这会还陪着德国鬼子呢。
　　陆一低头玩手机：“跟同学有事。”
　　“别老盯着手机，饭桌上不理人是谁教的规矩？”
　　陆一心想：没人教我规矩。你们俩一年到头能跟我吃几次饭？
　　陆俊絮絮叨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是看书，那个时候你爷爷让我打猪草，我一边打猪草一边在田埂上读英语，你现在什么条件？，以前我们是想读书没条件读，你现在倒好，买一堆电子产品，吃饭都不停手。”
　　陆一把手机锁屏，放到餐桌上：“那我回家写作业了。”
　　陆俊瞪了他一眼：“这话跟你妈说去。”
　　两父子对视着，气氛有些凝滞。
　　门开了，苏洁跟着服务员进来了。
　　“Sorry，本来是能直接来的，遇到一个老同学喝了杯咖啡。”苏洁捋着裙子坐下来，跟服务员说，“有sparkling吗？”
　　陆俊就是瞧不起她这股子假洋鬼子的作派，冷嘲热讽道；“这是中餐馆，别拽洋的。”
　　苏洁装作没听见，依然礼貌地笑着：“没有的话给我换冰水好吗？我不要热茶。”
　　“难得回国看我们爷俩啊？苏总日理万机，能想到我们不容易。”
　　“没有你的事，我抽时间是为了看我儿子。”苏洁不管陆俊阴阳怪气，对着陆一说，“儿子，妈妈这次是临时回国出差，能出来吃顿饭已经是紧赶慢赶，陪不了你太久，给你带了礼物，待会记得带回家！”
　　陆一点头，没给他妈找不痛快。
　　菜陆续地上了，然而这两口子却每个消停，一会这个出去接个电话，一会那个低头回短信。
　　陆一心想，这对夫妻不是高管，忙成这样得是太平洋警察，真不知道一天天哪来那么多事。
　　苏洁回完一封加急的邮件，抱歉道：“我这次专门跟你们吃饭，也是为了讨论陆一的教育问题。”
　　陆俊立刻不乐意了：“你管过吗你？就好意思问儿子的教育问题。”
　　苏洁反问：“你管过吗？你住在阳城，一星期能有几天陪儿子？”
　　陆俊重重把杯子放下：“我再怎么没管，儿子也上了一中！”
　　陆一心想：半斤八两，你们俩就别互相拆台了。
　　苏洁听见这话就觉得陆俊还是千年王八目光短浅，一中虽然好，但国内的教育根本不适合陆一。她虽然没能陪着陆一，但陆一这几年的期中期末成绩和得的奖项她都了若指掌。陆一理科思维强，编程方面既有兴趣又有天赋。早在陆一中考的时候她就想让陆一去美国读高中，陆俊怕她把儿子拐走不同意，当时她跟陆俊吵得你死我活，最后因为陆一坚持不愿意出国，她想想也心疼孩子那么小就要去一个陌生环境，终归有点不舍，才罢了。现在又过了两年，苏洁想让陆一出国读大学的心思又活络了。
　　“我已经问过了，我们陆一这样得过这么多省内国内奖项的，极有可能申请到排名很靠前的学校。”苏洁这次不再试图说服陆俊，转而攻略陆一，只要陆一开口，陆俊反对也没用。
　　陆俊说：“儿子走保送路，一样能上国内的好大学。”
　　“国内国外能一样吗？美国才是科技最领先的地方！”
　　“你爱美国你自己移民去！”
　　“这是客观事实！又不是说陆一就不回国了，他要是愿意，读完再回来也是一样的，但是见没见过世面是不一样的！”苏洁也怒了，“像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才固步自封。”
　　“哟，就你见过世面。”陆俊冷笑。
　　陆一就在这两人争锋相对中默默吃饭，也不管他们到底在吵什么，吃完抹抹嘴，说：“我吃饱了。”
　　“那你怎么想的？”苏洁问。
　　陆一没想过这种事，不愿意表态。一旦他回答愿意出国或者不愿意出国，就会被拿来当挡箭牌，还要承受双方的火力。他说：“我暂时没想，你们俩统一了意见再跟我说，我到时候再想。”
　　陆俊得意洋洋：“儿子还是不愿意跟你出国。”
　　“儿子只是不愿意表态！”
　　陆一也不玩手机，就盯着桌上的菜。他记得他小时候对面两人也不这样。陆俊本来在一家国企混基层，苏洁还在一家商城当会计，他们家连小康都不算，每天回家也其乐融融的。冬天的时候，他们家在一个桶里泡脚，他嫌烫，小脚丫踩在陆俊和苏洁的大脚上。后来陆俊跟着大学同学下海办公司，渐渐的生意有了起色，苏洁回家当全职太太。他幼儿园的时候还是苏洁天天骑着自行车送他上学。那时候他爸公司有唯一一台电脑，台式的，非常老旧，陆一对那玩意儿着了迷，苏洁当机立断送他去学计算机。那时候阳城根本没有像样的计算机培训班，即使有也是成人班，教人五笔打字法速成。苏洁就在暑假的时候陪他去省城，找老师。等他上了小学，他们家咬牙买了一台电脑。
　　那大概是他最开心的时候。之后伴随着陆俊生意做大，没法顾家，家里争吵不断。苏洁不愿意再做全职太太了。她发现她只是用自己的青春换一个黄脸婆的下场，而陆俊根本不觉得这是牺牲，反而觉得她天天在家多清闲。苏洁报考了夜校，晚上等陆一睡觉就出门上学。她不愿意求陆俊给她找人脉，安排个清闲的岗位，然而在家闲了几年实在是劣势，找工作处处碰壁，最后还是在夜校班里结识的几个朋友给她介绍了一个岗位。回忆自己的一生，苏洁毫不后悔那时候做出的决定——女人就要强势，没有经济水平就没有话语权，唯一后悔的就是后来她越来越忙，像是机器上无法自主的螺丝钉，一路向前，鲜有时间能陪儿子。所以现在更要补偿儿子，要把儿子培养成人。值得欣慰的是，陆一这些年居然没长歪，虽然内向了点，骨子里是个极好的孩子。她努力了这么久，在老同学聚会上春风得意，就差儿子优秀事业有成，她就能成为一个人人艳羡的传奇——虽然跟陆俊的关系是越来越糟糕。
　　苏洁也不知道怎么就跟陆俊走到今天这步，像对怨偶。但成年人的婚姻嘛，如同沾着苍蝇屎的桌布，再怎么样还是要将就着。她跟陆俊都有着传统的思维，觉得离婚不好，这些年虽然动过这样的念头，却以“为了儿子”的理由都搁置了。
　　陆一本人如果知道他父母居然也心平气和想过离婚，却为了他放弃，大概会莫名其妙。他挺无所谓的，反正平时只有他一个人。
　　这顿饭吃得不欢而散，陆俊早早结账离席，回到了德国客户那里。苏洁带着疲惫的笑容送陆一回家。
　　“寒假来美国好不好？妈妈陪你玩几天。”
　　陆一看着车窗外，说：“再看吧。”
　　苏洁忽然觉得有些悲凉。陆一小时候是柔软的一只小肉团，每天黏在她腿后，吃鸡蛋吃多了，坐在床上打嗝，一边打嗝一边哭，以为自己要死了。十几年弹指一挥间，小哭包粘人精都不见了，副驾驶上坐着的少年，渐渐有了自己的棱角，眼睛耷拉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还不如一个陌生人跟她热络。
　　“妈妈给你带了衣服鞋子，还有其他小玩意儿。”苏洁从后备箱里拿出好几个大袋子。
　　陆一接过去，说了声谢。
　　“咱们上去，妈妈看你试一试衣服再走。”苏洁看了看手机，还有一会陪儿子的时间。
　　衣服不太合身，裤子明显短了一截。
　　苏洁有那么两年几乎没回国，错误地估计了陆一身高的增长。
　　“怎么忽然就长这么高了啊…”苏洁坐在沙发上，陆一试穿了新衣服，有些别扭地站在客厅。
　　“上衣还行。”陆一伸伸胳膊。
　　“早知道问你号了。”苏洁埋怨起自己来。这些衣服有几件是她偶然在商场里看到买下来没即时带给陆一的，有两件是临出差前到几家有名的潮牌店买的。
　　陆一看见苏洁脸上遮不住的皱纹，安慰道：“裤子我爸可能正好。”
　　苏洁勉强笑了：“不给那个混蛋穿。”她鼻子有点酸，诚恳道：“CMU你知道的，计算机排名世界前三，我问过我朋友了，你可以考虑申请，极有可能申上。妈妈说这话真的是为你好，你爸狭隘，老觉得我带你出国是想拐走你，我真的没这种想法，你自己考虑考虑。”
　　陆一说好。
　　苏洁起身开门说：“我今晚真的是硬挤出来的时间，这会还要回去跟美国那边开会，咱们下次见。过来，给我抱一下。”
　　陆一赤着脚过去，给了她妈一个拥抱。
　　苏洁迅速别过脸，踩着高跟鞋走了。关上房门的瞬间，她的眼泪就下来了。陆一真的长高了，拥抱的时候她的头只能挨着陆一的肩膀，她买的衣服陆一也穿不下。她老了。为什么人会这么难？顾好这边就顾不好那边。为什么时间这么不算数？大半辈子，说风光也风光，吃过的玩过的见识过的，早就超过了许多人，却还有很多没来得及。苏洁一路抹着泪水到了楼下，允许自己脆弱三分钟。三分钟过后，她擦干净眼泪，补了个妆，又成了叱咤风云的Sue。
　　陆一慢吞吞地把裤子脱了，叠地整整齐齐放到柜子里。
　　反正每次都是这样。
　　苏洁不回来也就算了，一回来他总是跟着心情低落。
　　好比你知道有款蛋糕十分有人，平时在橱窗里，看得见，看不见，也就是那么回事。有一天这蛋糕到了你手上，你舔了一口又被人拿走，只能眼巴巴地看。这才伤心。久而久之，蛋糕到了手上，舔都不愿意舔。心硬一点才不会伤心。
　　他把袋子里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倒在地板上。有名牌钢笔，新款游戏手柄，还有好几个漫威的周边，有张海报甚至有美国队长克里斯的签名，大概是谁给苏洁的。
　　陆一挺喜欢漫威系列电影的，但也就是一般喜欢，不算狂热爱好者，看到这些周边他倒是想到李非珉好像有相关钥匙扣，于是先挑了几个好看的放书包了，打算送给李非珉。
　　洗完澡的时候陆俊终于醉醺醺的回来了，大概是陪客户续摊喝了一轮，走回来的步子都跟跳秧歌似的。陆一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习以为常地搀着他爸就马桶边。
　　“就为了三瓜两枣！”陆俊一边吐一边说，“老子就为了挣三瓜两枣！喝死你个德国鬼子！”
　　陆一靠在门口擦头发。
　　“儿子，你别听你妈忽悠！留国内好啊！出国有什么好？就学会喝——喝sparkling！瞎装逼！爸爸挣的三瓜两枣够你买房买车了！呕——”
　　“咱在国内有人脉！你在美国有个屁！你妈靠不住！她就是个给人打工的！”
　　“爸爸挣钱为了什么啊？还不是为了你？我就你这一个儿子。啊！喝死你个德国鬼子！”
　　陆俊胡说八道了一会，一扭头，发现陆一早回屋了。有点茫然地环顾着卫生间，按下了马桶冲水按钮。按完趴在马桶圈上缓口气，没想到触发了他们家智能马桶的清洗功能，滋了自己一脸水。苏洁回来让他又不安了。他这么拼，做到这个级别，还在一线，不就是为了攒点家底。他是苦出身，父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没有给他人生多大的帮助，所以他更看重人脉。他给陆一的建议肯定是最实际的，虚头巴脑的文凭有什么用？陆俊爬到床上，给苏洁打电话想理论理论，按下电话号码，酒劲上来，自己就睡着了。电话那头“喂”了两声，看没人答应给挂了。
　　陆一神清气爽地准备去学校。他们的竞赛培训安排在国庆假期，一中请了个名师，这两天讲竞赛套路。
　　陆俊已经不记得自己昨晚耍酒疯，人模狗样地问：“要不要爸爸送你去学校？”
　　两个人从车库里取了车往小区门口开，陆一忽然眼前一亮：“爸！停车！我看见我同学了！”
　　陆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一个跟陆一差不多大的男生坐在小电驴上，两条腿撑着地，正在低头按手机。不一会，陆一手机响了，是李非珉打来的。
　　“爸，你自己上班去吧，我跟我同学走！”陆一直接把电话摁了，推开车门直接跳出去。他几乎是一路蹦过去的，到李非珉跟前的时候心还在砰砰跳。
　　陆俊很少在陆一脸上看到这样鲜活的表情，当下有点心软，觉得果然孩子是该跟同龄人一起玩。
　　陆一问李非珉：“你来怎么没跟我说？”
　　“我怕我起不来，万一跟你说了又迟到不好，干脆等来了再跟你说的。”
　　“你也不怕我先走了。”
　　“你天天踩点到，能先走就有鬼了。”李非珉瞟了陆一一眼，“上车吧！”
　　陆一猛点头，跨到后座：“我给你带了个礼物，待会到学校了给你。”
　　李非珉吹了声口哨：“我说呢，我怎么忽然这么想来找你，原来是第六感感知到有礼物。您坐好，咱们出发！”
　　骚粉色的小电驴穿梭在道路上，少年行走在明亮的日光下。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陆一不太爱看文艺的闲书，这会脑海里却蹦出这么几句话。他的手本来抓在后座的杠上，渐渐移到了自己大腿上，小电驴在红绿灯一个急停。
　　“靠！怎么不守交规啊！”李非珉低声抱怨。陆一撞到他身上，李非珉回头说：“要不你把手搭我肩上？不然我一刹车你就撞着了。”
　　“哦。”陆一把手放上去，忽然侧脸露出一个笑容，“喂，你明天还来接我吗？”
　　李非珉在小电驴圆圆的后视镜里看见陆一毫无防备的笑，有点晃神地说：“接。”


第14章 
　　一中只允许学生骑自行车上学，小电驴不让进校门，所以李非珉和陆一只能把小电驴扔在学校后门附近的小吃街上。
　　两个人上课的地方不一样，陆一要去机房，李非珉则要去阶梯教室。国庆假期，学校里几乎没人，他们俩就站在学校的香樟大道上。
　　陆一从书包里掏出漫威周边的迷你模型塞了李非珉满满一手，走了两步又笑着跑回来拉住李非珉，说：“忘了还有牛奶。”
　　他把袋装奶递过去，自己也叼住一包。
　　李非珉用牙齿在塑料包装的尖角那咬了一下，没咬破，怎么都喝不到，只好又咬了一下，把尖角咬地皱巴巴的，还是没有咬破。
　　陆一本来打算赶去教室，这会看见李非珉一直站在原地，牛奶的包装怎么都弄不开，又转身回来了。
　　“要不你换个角咬？”陆一刚说完，感觉鼻尖一凉。李非珉用力挤包装，挤出的牛奶直接喷到了陆一脸上。
　　“对不起对不起！”李非珉狂笑。
　　陆一也笑了，用手抹了抹鼻子，转身往机房跑：“下课见！”
　　不知道触动了什么开关，他们的哥儿们情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温，一连几天上下学都在一块，直到国庆假期过完，才各自上学了。
　　眼看轮到十六班升国旗，陆一和李非珉是升旗手，成霸业和班上另一个男生跟着做护旗手。
　　“可以用归纳法找出一一对应嘛！”
　　“你考虑了Z（x）的绝对值只能是1或0吗？”
　　“所以啊！就是比如说，对于任意一个置换，pi:[n]->[n]取最小的K使得pi[K]在filter里…”
　　“你们俩怎么那么多话啊？”从一起去领国旗开始，陆一跟李非珉就一直在聊天，讨论某一数学竞赛题。霸爷完全插不了嘴：“能聊点有意思的吗？”
　　李非珉虚伪又诚恳道：“学习是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
　　霸爷骂了声操。
　　陆一想想，说：“我倒有个段子可以讲一讲。你们知道小黄鸭调试法吗？”
　　霸爷摇头。
　　陆一严肃道：“就是当你的代码里有bug，但死活调不出来的时候，你就假想自己眼前有只小黄鸭，对着小黄鸭讲一讲自己的代码，马上就能找到bug，这是昨天OI培训老师教的玄学。”
　　李非珉哈哈大笑：“听说哪家公司还请高僧给自己服务器开光？也是玄学？”
　　同学已经领取了国旗。
　　陆一点头：“debug这种事真的是很玄学。”
　　霸爷更无语了：“你这个段子哪里好笑？”
　　李非珉“啧”了一声：“懂的人自然觉得好笑。”说完他搭上陆一的肩，两个人先行往操场走了。
　　成霸业非常苦恼，明明刚开学的时候是他跟李非珉关系比较好，怎么处着处着，陆一后来居上了？
　　一中每周一升旗仪式要求全校学生穿西装校服，操场上乌压压一片，学生看着挺精神。陆一感觉早上的太阳光晒得他后脑勺发热，偏偏他们班代表的国旗下讲话又臭又长。等到他跟李非珉上去升完旗，后背都是一层虚汗。
　　陆一用手给自己扇风，跟李非珉走回教室，刚坐到椅子上就觉得屁股压着什么不舒服，站起身往下一看，是一盒酒心巧克力。
　　李非珉从教室前面的饮水机给自己和陆一接满了两杯水回来，一眼看见陆一手上拿着东西。
　　“什么玩意儿？”
　　“不知道谁的巧克力落我这了。”
　　李非珉秒懂，意味深长道：“哎呀！陆神的桃花开了。”
　　陆一连忙说：“别瞎说！”话没说完，李非珉一下子夺走他手上的巧克力，把盒子打开了，果然里面有一张小纸条，写着：“陆一：希望你喜欢。”
　　“没署名啊~”李非珉连声起哄，“肯定是趁着我们刚刚升旗放过来的。我来辨认辨认字迹！”
　　“你别咋呼！”陆一一把捂住李非珉的嘴。这种示好他不是第一次收到，但莫名的，被李非珉念出来就特别羞耻。两个人拉扯了一会，陆一忽然不高兴了。
　　“不是，我收到巧克力，你在这激动什么啊？”
　　“我替你高兴啊！”
　　“你高兴个屁啊！没影的事！”陆一迁怒到这盒巧克力上，转身把它远远掷到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
　　“你就这么扔了啊？多伤害人家的心意啊，没准是我们班妹子呢！”
　　“你要你自己捡回来！我特么不要！”陆一重重地把课本扔到桌上。
　　“莫名其妙。”李非珉一头雾水。
　　霸爷正好看到两个人拌嘴，本来想多管闲事，问问怎么了，上课铃响了，只能按耐住八卦之心，心说：“就没听说陆神有什么朋友，陆神这种高岭之花摘着多费劲，李狗，你还是继续与我们屌丝为伍吧。”
　　上课上到一半。
　　李非珉想想也觉得自己刚刚瞎起哄不好，人家陆神没准想低调处理，自己在座位上这么瞎比比，人尽皆知，陆神多尴尬。
　　他从小到大，从来不爱反省自身错误，每日三省吾身，省的都是“吃饱了？喝足了？玩够了？”到陆一这他却老觉得陆一是对的，自己果然太冒失了。于是在草稿纸上写下：“∑”，写完装作认真看黑板，把草稿纸推到陆一那边。
　　陆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发这无名火，正想找个台阶下，瞥见送到自己眼前的求和信息，顿时松口气——要是李非珉也不高兴了，他还真不知道怎么拉下脸。
　　于是陆一装作在记笔记的样子，提笔在李非珉的西格玛符号后写下：“1”
　　1=TRUE
　　判断为真，表示同意。
　　李非珉不是信息学竞赛出身，但他的初中高中都很重视学计算机，当下看到数字1，明白意思抿嘴笑了。
　　下课铃一打，成霸业还惦记着李非珉和陆一课前闹矛盾，准备上前充当居委会大妈，调解一番。然而他刚站起身就听见李非珉问陆一：“一块上厕所去吗？”
　　成霸业：？？？
　　陆一点头，两个人又嘻嘻哈哈地结伴去卫生间了。
　　成霸业：我感觉我错过了什么。
　　巧克力风波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陆一终归不知道是谁送来的巧克力。李非珉很快再次出发去真州进行数学竞赛的决赛。之前暑期集训的时候省里已经有过联赛考试，所产生的奖项只是来决定参加决赛的名额，只有在决赛中获得国一的名词，才能获得自主招生的考试名额。苏省如今保送政策收紧，大多数竞赛生还是要靠自己的实力通过后面的考试，才能获取进入名牌大学的通行证。当然，一般自招考试的题型多是竞赛题，有过竞赛经验的同学通过自招的可能性极大，所以只要能拿到国一名次，就约等于一脚踏入名牌大学门了。
　　陆一的信息学竞赛比李非珉的晚两周，他这方面比较轻松，其实他得过的奖项已经够资格至少拿到自招名额了，如今还在参加纯粹是因为他喜欢，而且他不喜欢上政史课。为了竞赛前加训，竞赛生可以翘掉部分无关紧要的课程，陆一就借机泡在机房里。这两天李非珉不在，他更是一下课就往机房跑，厕所都懒得在教学楼上。
　　成霸业是住校生，这天李非珉走了，他鬼鬼祟祟地跟陆一说：“你们用学校机房会被屏蔽网址吗？”
　　“不屏蔽。”
　　“陆神，愿意干点造福苍生的大事吗？”
　　陆一一边收书包一边回：“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大家都是青春期茁壮成长的小伙子…”成霸业一脸猥琐，“有时候也需要一些优秀的影视作品来帮助我们成长…”
　　陆一以为他是想下点盗版电影看，便说：“艺术课上老师不是老放电影吗？还没看够？”
　　“我说的是另一种电影！”成霸业把陆一按到椅子上，自己坐到李非珉位置上，“就是那种电影啊！”
　　陆一已经明白了，惊讶道：“你让我给你下黄片啊？”
　　“也别说得这么明白啊！咱们心知肚明即可，就是陶冶情操的艺术作品嘛！”
　　陆一好笑道：“我下了你们怎么看啊？你们住校又不能用电脑。”
　　成霸业一看有戏，连忙掏出一个微型优盘：“这是手机可用优盘，你下这里头，我们能看。”
　　“服了你们。”陆一把优盘揣兜里，说，“想看谁的你发我吧，我给你下。”
　　“我们相信陆神品味！”
　　陆一心想，我的品味是有腹肌的男孩子，你恐怕无福消受，便说：“大家审美都不一样，你爱看谁你直接说，省的我下了你又不爱看。”
　　成霸业谄媚地给陆一锤肩：“感谢陆神，陆神是我们的天神！”想想又问：“不会给你带麻烦吧？”
　　“我就不会清除痕迹，后台悄悄操作吗？”陆一拨开霸爷的手，拎起书包往外走，“下好了给你。”
　　他单肩挎着包，快步往机房走，心想：“李非珉这个傻逼应该到宾馆了？这会发微信会不会打扰他？等他明天考完问他好了。”一边想一边走到校超，陆一本来是给自己买瓶汽水，看到货架上陈列的话梅又想到了李非珉。想想觉得好笑，忍不住买了一袋。
　　他也不急着去机房了，站在校超后面的垃圾桶旁先把话梅的包装拆开，打算吃两颗吐了核再走。
　　他后面就是学校的花坛，种着竹子，正遮住了花坛那头的人。
　　陆一咬着一颗话梅，听到隐隐约约两个女孩聊天的声音。
　　“那你就是喜欢他啊！这有什么好不承认的？”一个女生说。
　　“真的吗？但我有时候也觉得他很讨厌。”
　　“喜欢才会讨厌啊，你不在意的话，连讨厌都不会好吗？”
　　“诶呀…我就是不确定…”
　　“多大的事啊！有什么好不确定的？你觉得他帅，觉得他好，老想找他，等他微信等得焦急，又怕发微信打扰人家，这不是喜欢是什么啊？”
　　陆一本来不想偷听，只想赶紧吐掉话梅核就走，无意间听到这里，一下子吓得咬到了自己舌头，又怕打扰花坛那边的人，很傻地伸出舌头，借助余光，果然看到舌尖出血了。
　　他悄悄地从原路跑回去了，有点魂不守舍。
　　我喜欢李非珉那个傻逼？
　　为什么啊？
　　因为他傻逼吗？
　　他快步走到附近的公用洗手池，把话梅核吐掉，一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满脸通红。
　　你脸红个屁啊！！！淡定点！！！
　　李非珉算个屁啊！就是朋友！就是朋友！别瞎想！
　　这么一想，心情果然平复了一点，正要洗把脸就走，手机响了。
　　陆一低头一看来电显示：“李非珉”，吓得把手机扔水池里，手忙脚乱拎起来，却误点了挂断。
　　太蠢了，他背靠着墙，看见镜子里面的自己一脸少男怀春的蠢样，忽然忍不住笑出来。有什么可不承认的，就是喜欢那个傻逼了，又怎么样？喜欢人又不犯法。喜欢这么个傻逼还是在拯救苍生呢，比给班上同学下小黄片可牛逼多了。
　　李非珉的电话又打来了。
　　陆一抑制了一下情绪，装作很冷淡地接了电话：“干嘛？”
　　“我忘了说！我课桌板里有根香蕉！你帮我吃了吧！不然等我回去都烂了！”
　　“你为什么不给别人吃，就给我吃啊？”陆一有点期待地问。
　　“啊？你不想吃我的香蕉啊？”李非珉以为陆一不乐意。
　　听着怪怪的。
　　陆一：“…”
　　李非珉：“…”
　　“不是不是！就是纯指香蕉！没别的意思！”李非珉说完感觉自己蠢了，越说越奇怪，不仅悔恨自己之前为什么要带香蕉，苹果不好吗！！！
　　陆一故作淡定道：“那就这样吧，你香蕉我承包了。”
　　李非珉闷闷道：“你这是故意的吧？”
　　陆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别过脸说：“别跟我扯淡了，你明天好好发挥，早点回来…一块开黑。”
　　“行啊！等你也考完了我们可以浪一发！ ”
　　陆一挂掉电话，兴奋地原地蹦了蹦，撒着欢去了机房。


第15章 
　　高速发生了车祸，后面的来车只能开开停停。李非珉坐在学校的返程小巴上，因为晕车脸色惨白，十分想吐。
　　前座两个同样参加竞赛的女生一直在讨论倒数第二题的解法，李非珉闭着眼睛听，感觉她们俩的思路都是错的。
　　手机响了一声。
　　陆神：你回来了吗？
　　李非珉：快到阳城了[晕]
　　陆神：有人接你吗？
　　李非珉想到这个就有点烦，他妈周日要值班，让他自己搭公交回家。本来他答应的好好的，但这会因为这破交通难受得要死，就有点不情愿了。于是打起精神跟陆一回：“没呢。”
　　那边没回音了。李非珉一阵犯恶心，想呕吐又吐不出来，跟噎了鸡蛋似的胸腔发紧。
　　小巴第无数次急停的时候，李非珉飞快地扯下呕吐袋，吐了点酸水。
　　“老师！他吐了！”前面的一个女生非常激动地说。
　　李非珉脑子十分混沌地问：“你怎么这么喜闻乐见啊？”
　　带队的地中海换了个座，坐到他旁边，问：“难受吗？再坚持会，前面就是高速口了，咱们马上到。”
　　李非珉额头靠着前座，身上都是虚汗。
　　“就说你缺乏锻炼！现在的学生身体素质也太差了，跟林妹妹似的。”地中海嘴上这么说，却给李非珉拧开一瓶矿泉水，关切地递了过去。
　　前面的女生跟着开玩笑：“李狗一向是最虚的，高一的时候在前胥集训，我们一块去抓螃蟹，他螃蟹都不敢拿。”
　　“够娇生惯养的。”地中海掏出纸巾给李非珉擦汗，“一桩大事结束了，回去给我坚持天天跑步去！”
　　“晕车跟身体素质有什么关系？别趁机埋汰我。”李非珉漱了漱口之后感觉好多了，“老师你看看你自己的啤酒肚。”
　　一个参加过生物竞赛的男生插嘴说：“怎么没关系，你这是前庭器官不耐受。”
　　“也不光说晕车，在操场上跑两圈能费你什么事啊？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我上次去阳中听课，发现他们阳中每天早上不做早操，都是组成法阵跑八百米，很少爆发流感。我看我们一中也可以学一学。”
　　李非珉说：“谨遵圣意，从明天开始跑步！”
　　地中海趁机悄悄问：“今天的题有把握吗？”
　　李非珉想了想，说：“我觉得没遇到什么难的，保守起见，谦虚地讲，十拿九稳吧。”
　　地中海笑着摸摸他头。
　　小巴停在学校门口，参加数学竞赛的学生都陆续下车了。李非珉一踏上实地，新鲜空气涌入胸腔，难受的感觉少了一半。
　　“有人接吗？”地中海关心道。
　　“我好多了，可以自己回去，谢谢老师。”
　　李非珉戴上鸭舌帽，正准备往站台走，看见不远处有辆眼熟的骚粉小电驴。陆一穿着件黑牛仔上衣和黑裤子，显得人十分颀长，他跨坐在上面，冲这边伸手打了个响指。
　　李非珉走过去：“你怎么在学校？今天不是周日吗？你忘带作业回来取啊？”
　　陆一琢磨了两遍，没好意思说是知道他没人接专门来等人的，顺着李非珉的话说：“对啊，拿完作业发现你正好到了。”
　　李非珉正好不想去坐公交，一下子跨到后座，说：“行行好，陆天使把我送回家，我晕车晕得爸爸都不认识了，再也不想看见汽车。”
　　小电驴原地晃了晃，陆一淡定道：“难怪看见我没叫爸爸，原来是晕车晕得不认识我了。”
　　李非珉对着后视镜比了个中指。
　　小电驴出发了。
　　“你要不要把你帽子摘了？我怕风把帽子吹翻。”陆一说。
　　“你这个车速不至于吧。”
　　“我也觉得，我开得还挺慢的。”陆一看见旁边自行车都比自己速度快，忍不住加速。
　　“哈哈哈哈哈哈！”李非珉忽然在后座仰头笑。
　　“怎么了？”
　　“陆神，你真的是…哈哈哈哈哈哈！说什么来什么！我帽子掉了！”
　　陆一赶紧刹车：“那赶紧下去找啊！”
　　“我回头看了，掉旁边机动车道上被车碾了，不要了。再说这会车这么多，多危险。”
　　陆一也没法解释这现象了，他平时其实不算毒奶，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奶李非珉都是剧毒。要是一块玩游戏，陆一肯定不能当李非珉的奶妈，没准不是被boss打死的，而是先被自己人弄死。
　　为了缓解尴尬，陆一边往两边看路况边问：“你考得怎么样啊？”
　　“只要你不奶我，我就挺好的。”
　　陆一沉默了一下，后面的人笑得愈发猖狂，大概是笑得太开心了，李非珉呛风咳嗽起来。陆一低声骂了句活该，默默地减速慢行。
　　李非珉在小巴上萎靡不振，这会吹了一路风，到家的时候倒生龙活虎了。
　　“等你考完我们浪一发大的去！毕竟自招考试都是高三的事了，可以放松放松。”李非珉带着陆一回家。
　　陆一心里疯狂地想：“我早就有自招考试资格了，我去退赛，我们现在就浪！”但他表面仍然雷打不动。
　　“我今天竞赛看见高远航了，他说等你考完来阳城。”
　　“他上次跟我说了。”
　　“我们仨可以一块玩两天！如果他挑周末的话。”
　　陆一问：“玩什么？我觉得阳城没什么好玩的，他小时候就在阳城长大的，估计都玩过。”
　　“可以玩点嗨的！通个宵什么的。”李非珉一边找钥匙一边开门，“到时候估计还要你跟我打配合，不然我妈不一定肯放我走。”
　　陆一眼尖地看到李非珉的钥匙扣上挂了他送的漫威小配件，假装不经意的问：“你这都换上了啊？”
　　“好看啊。”李非珉晃晃钥匙，发出一串叮铃声，“谢谢哦！你什么时候生日，我也送你个礼物。”
　　陆一点头，认真道：“我肯定会跟你说的。”
　　“你这个表情太真挚了，让我总觉得你不安好心。你穿我拖鞋吧，我穿我爸以前的。”李非珉把一双家居拖鞋踢过去。
　　陆一这才反应过来，他居然跟着李非珉回家了。李非珉家的狗摇着尾巴跑过来。
　　“诶，要不我还是走吧。”
　　“别走别走！”李非珉一把揽住陆一的腰，把人从门口一抱，旋转放到了客厅，“难得有人来我家陪我玩，不许走！”
　　陆一被冷不丁一抱，吓得倒退了两步。
　　“你还挺沉。”李非珉走到自己卧室门口，“不是你跟我说竞赛完一起开黑的吗？”
　　“我跟你差不多高，不沉才有鬼。”陆一僵着脸说，“我也没带电脑啊，你家有两台电脑吗？怎么开黑？”
　　李非珉也苦恼了。人是他拦下的，玩什么却真想不到。奥利奥还在警觉地嗅着陆一的气味，陆一之前被狗抓过，紧张地一动不动。
　　“难道我们俩要跳绳吗？”李非珉翻箱倒柜，找到两根初中时候买的跳绳。
　　陆一靠在卧室门口，快笑死了。
　　“总不能扮家家吧？”李非珉说。
　　“我觉得可以，我演爸爸，你演儿子。”
　　“你什么毛病？怎么这么热衷于当我爸？”
　　“也对，我这种人类确实无法基因突变，生出你这么只狗。”
　　“那谁知道啊，没准我是人狗混血儿。”
　　“靠，你意思是我日了狗了啊？”
　　李非珉耸肩：“当我爸是要付出代价的。”
　　陆一嘴快道：“那也得是日了李狗。”说完懊悔不已，脸红了一半。操，说的是什么伤风败俗的玩意儿啊！
　　李非珉不知道陆一心里的小九九，他一向很开得起玩笑，才在江湖上有了李狗的诨名，当下还傻乎乎地跟着笑，觉得陆一反应很快，斗嘴挺有意思。
　　“诶！”李非珉发现新大陆，“我这有一盒拼图，一千块！我一直没有耐心拼呢。不如一块拼拼图？”
　　“行啊。”陆一走过去，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把盒子里的拼图碎片全倒在地板上。
　　陆一和李非珉都属于一旦专注起来很难被打扰的类型，此时都在专心找拼图块，一时无话。
　　李非珉点开手机音乐播放器循环放他喜欢的歌单。
　　奥利奥转了两圈，觉得没意思，趴在一边打哈欠。
　　“得拼到猴年马月！”一小时后，李非珉无语道，“这么多张是什么反人类发明？”
　　陆一抿嘴挑眉，手却没有停，不停地比对图形。
　　李非珉盘着腿就坐那看陆一。看了一会，感觉自己有毛病。
　　“陆神，你以前有过女朋友吗？”
　　“没。”
　　“为什么没啊？我看你…挺有魅力的嘛！”
　　陆一有点吃惊地抬头看了李非珉一眼，继续低头看拼图：“我看你也很有魅力，你怎么不找女朋友？”
　　“这不是不能早恋么。”李非珉瞎扯道，“要不我们去同一个大学，到时候你给我介绍你们班妹子，我给你介绍我们班妹子，资源共享。”
　　听到前半句陆一还有点高兴，后半句他心情瞬间低落，没好气道：“我不要你介绍，管好你自己就行。”说完觉得自己脾气太差，慢腾腾地补充说，“我觉得这事得慎重…没找到真心喜欢的瞎谈也没意思啊。”
　　“也是。”
　　“所以你就洁身自好一点！”陆一赶紧说，“而且为什么要找妹子？是学习没意思还是游戏没意思？跟舍友玩都比跟妹子玩好啊，妹子又不能陪你开黑，还要你哄。”
　　李非珉心想，的确是这个道理，立刻被洗脑，说：“你说得对，难得大学没人管，是应该把有限的时间用在无限的暴雪爸爸里。”说完听见大门响，起身道：“我妈下班回来了。”
　　陆一不好意思留在李非珉家吃晚饭，撒谎说他爸在家等他先告别了。
　　“那个拼图我留着不打散，下次你来我们再拼。”李非珉站在门口说。
　　陆一点头下楼。
　　常云见陆一走了，连忙开始关心李非珉竞赛的感觉。
　　“我中午考完你不都问过一遍了？”
　　“那个时候没详说，你这会具体说说！”
　　“就感觉有谱，行了吗？”
　　“什么时候出成绩？”
　　“这个问题您也问三遍了！一周以后。”
　　“小兔崽子敢嫌我啰嗦！”常云手上正拿着李非珉的外套准备去洗，顺手用外套打了一下李非珉的屁股，“给我到阳台上掐几根葱。”
　　李非珉走到他们家阳台，上面摆了好几个大花盆，每种花，郁郁葱葱的不是大蒜就是葱管。他掐了几根葱，往楼下看，正看见陆一骑着小电驴的背影，忽然特别想问：“你回家真的有人吗？”
　　他跟陆一认识的时间肯定不算长，关系也还过得去。可能有点抖M体质，平时他自己怼人很少遇到反应那么快，嘴又贱的恰到好处的，所以他还挺愿意跟陆一玩——何况这人打游戏也不错，无论聊竞赛还是聊难题总有话题可说，也真心把他当朋友。除此之外，陆一身上总有点他说不上来的感觉，让他想靠近。
　　李非珉是被惯大的，常云虽然在学习上管得严，在生活上却真的是无微不至地照顾付出，如同天底下无数的母亲一样。学习好，长得好，在学校里也是老师的宠儿，虽然有点无伤大雅的蔫坏，比起书呆子却更让老师们喜欢。同学们也捧着他，无论是李大神还是李狗，没有人是有恶意的。
　　他过得太顺风顺水了，跟头都没摔过几次。归根结底，是个没吃过苦的好孩子。
　　所以初见时陆一有点倒霉的怂样，熟识后发现陆一不太有人管的孤独样，都有点戳他心窝。一个安全型依恋的人总是有点博爱，得到的爱和安全感太多，就忍不住想做别人的救世主。李非珉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开始有有意识地向陆一靠拢着。
　　他琢磨着等陆一考完，喊上一堆狐朋狗友去浪——没见着陆一平时有什么朋友，多一点玩伴总是好的。却没想到陆一也安排了节目，跟李非珉叫了一帮人不同，陆一买了两张演唱会的内场票。
　　那天他在李非珉家拼拼图，听到李非珉歌单里有许多摇滚组合Mix6 的歌，恰好Mix6 在10月底要来阳城巡演，陆一便高价从黄牛手里买了两张内场票。
　　等陆一竞赛结束回到阳城，两个人一对行程傻眼了。
　　“我喊了好几个人周六晚上先去吃火锅，然后开个KTV包厢玩桌游去！”李非珉热情地建议。
　　“然而Mix 6 的演唱会就在周六晚上啊。”
　　“靠！你不早说！”
　　“我本来都错过买门票了，还是找的黄牛好不容易要到的。你不是喜欢Mix 6吗？打算给你个惊喜来着。”
　　“那怎么办？”
　　“世界上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陆一沉思了一下，“要不我包个两天一夜的轰趴？反正轰趴又能唱歌又能打桌球玩桌游，我们白天跟他们玩，晚上去听演唱会，再回来加入他们。”
　　李非珉沉默了一会，向有钱势力低头：“好的，爸爸。”


第16章 
　　11月初天气开始转凉，李非珉耍帅地在短袖外面套件外套，被冻得牙齿直打颤。他背后是学校发通知的电子屏，正在循环滚动数学竞赛本校获奖名单。
　　陆一看见就乐了：“你这会后面正好滚到你名字，看着特别傻逼。”
　　李非珉把外套拉链拉到最顶上，嘴埋在领口里，拄着根扫把，说：“下个星期你出成绩，该轮到你了。你别得意。”
　　陆一说：“你扫完了吗？”
　　“没。啊！都什么年代了！为什么还有打扫包干区这种陋习！”李非珉把手上的扫帚一甩，几片落叶飞扬起来落在不远处。
　　陆一说：“诶诶诶！你看我的！”他用一种打高尔夫的姿态，把一个空瓶子用扫帚击打到远方。
　　“没素质啊没素质，陆神你居然这么没素质！打到花花草草多不好。”李非珉一边假装谴责一边屁颠屁颠地跑到远方又把空瓶子向这边打过来了。
　　此时学校尚未开始早读，学生还在陆陆续续进校门。陆一和李非珉要打扫的包干区不在教学楼附近，路上这会没什么人。
　　两个人把比较醒目的落叶都扫完之后，就一直玩空瓶子玩得不亦乐乎。
　　“你们俩给我小心着点！”
　　陆一和李非珉都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他们班主任地中海。
　　地中海腆着肚子，手上的塑料袋里满满都是包子和豆浆，刚从食堂打的，要带回办公室去吃。
　　“我老远就看见你们俩在这胡闹！没几分钟就早读了，扫完赶紧回去。”
　　李非珉嬉皮笑脸道：“老师，你包子什么馅的？好香。”
　　地中海扯开袋子递过去：“没吃早饭吗？一人拿一个，吃完回教室。”
　　李非珉毫不客气地伸手拿了两个包子，自己嘴里塞一个，往陆一嘴里也塞一个。
　　地中海笑眯眯地说：“吃了我的包子得给我办事。”
　　李非珉说：“我说您今天这么客气，原来是阴谋。什么事啊？”
　　“学校元旦晚会，每个班要出两个节目，一个是全班和唱红-歌，一个是自由选择节目，我看现在全班就你们俩最闲，另一个节目要不你们俩上？”
　　“元旦晚会还有两个月呢，您这通知的也太早了吧？”
　　“和唱排练只能用音乐课的时间，算算只剩七周，不早了！”
　　“这不是文艺委员于烨的活吗？我跟陆一完全没有艺术细菌，表演会给班级抹黑的。”
　　陆一咬一口包子，诚恳地点头附和。
　　“会弹个琴唱首歌就行。你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不都该会两个拿手的乐器吗？”
　　李非珉说：“老师，您可能对我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有误解，我们只有拿手的走位，没有拿手的乐器。我唯一会一点还是小学参加过腰鼓队，学过敲锣。”
　　地中海把目光投向陆一，陆一赶紧说：“我连敲锣都不会。”
　　地中海把包子的袋子扎紧，说：“我不管，你们俩扫个包干区都这么多戏，不使唤你们使唤谁，下周告诉我定了什么节目。这会赶紧把包子咽了滚回去早读。”
　　李非珉扛着扫把跟陆一往教室走。
　　“我看我们俩在劫难逃。”李非珉看了陆一一眼，“你真不会什么乐器？这很不符合你你贵气的身份啊。”
　　“我从小对音乐就没兴趣，家里也没逼着我学。”
　　“我妈倒是想让我学钢琴来着，后来我天天哭，把她哭烦了，就不让我学了。”
　　“所以咱们演什么节目？”
　　“再回去问问班上其他人，就算搞竞赛的也不止我们俩呀，万一有人愿意表现呢？”
　　“明天早上我们在哪见？”
　　“对哦，明天周六该去轰趴。我晚上拉个群，咱们在群里讨论。我反正跟你一块去，其他人看他们方便吧。”
　　陆一点头。教室门口已经传出来念经似的读书声，两个人夹着尾巴迅速把扫把放到卫生角，溜回座位捧起书。
　　这天下午正好是音乐课，十六班在音乐教室里等老师来。
　　文艺委员于烨在讲台上问：“咱们元旦红-歌选哪首啊？现在进行提议，少数服从多数决定。”
　　“《保卫黄河》？”有人提议。
　　“年年都有这首，烦不烦。”有人反对。
　　“《歌唱祖国》？”
　　“这是哪首？于烨你公放一下。”
　　旋律响起来。
　　“诶，这首我听说隔壁班要唱。”有个人反应过来。
　　“那不能选了。”
　　李非珉问陆一：“你有什么好想法吗？”
　　“《东方之珠》？我只能想到这首。”陆一小声说。
　　李非珉立刻举手大喊：“于烨，你放一下《东方之珠》！”
　　于烨趴在讲台上操作电脑。
　　“这挺好，反正我们班男女人数差的不大，可以排成男女两个声部对唱。”痘哥边听边插嘴。
　　其他人也觉得不错，于是歌就这么定了。
　　“咱们表演怎么弄啊？”陆一转头问。
　　李非珉拍了两下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我们班还要出一个节目，有人自愿表演吗？”
　　于烨站在讲台上立刻揭穿：“地中海说了，他让你跟陆一想节目，别想让其他人背锅。”
　　霸爷说：“这种在全校女生面前出风头的好机会，你们居然不要？”
　　李非珉笑：“我不表演也能出风头，我就是风头本体。这种难得露脸的机会就应该交给你们这种平时根本不会被女生注意的群体。”
　　陆一在旁边补刀：“确实，这种三分钟内被两千名女生同时盯着看的机会，你以后是很难拥有了，赶紧把握。”
　　“你们一唱一和的，情侣档啊？”
　　“我们就是情侣档。”李非珉贱贱地搂过陆一，“看，都是剑眉星目双眼皮，肤白貌美大长腿。是不是夫妻脸？”
　　陆一脸色瞬间变了，用胳膊肘狠狠往后捅，打得李非珉眼前一黑。
　　“哇靠，论不要脸还是李狗你赢了。”霸爷拱手说，“万一你被陆神打死，我来年到你坟上烧纸。”
　　“烧元宝谢谢，我怕通货膨胀。”李非珉又问陆一，“你生气了？”
　　“没。”陆一没好气道，“就是看你不顺眼。”
　　音乐老师进来让大家翻开音乐课本，开始跟唱上周没学完的曲目。
　　陆一心不在焉地跟唱，脑子里乱成麻。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他挺喜欢李非珉，愿意老跟李非珉待一块，但也没想过要掰弯对方或者怎么样。在他的设想里，他大概只会一直偷偷喜欢李非珉，从头到尾只有自己知道，能对自己坦诚就行，不需要李非珉这个傻逼做出什么回应——尤其回应极有可能是连朋友都没得做。所以当李非珉坦诚地开着他们俩的玩笑，他就开始心烦意乱，觉得自己暗地里的心思很龌龊。如果李非珉知道自己对他的想法，肯定不可能开这种玩笑，如果他知道…不能让他知道！
　　李非珉扭头看了两次，觉得陆一表情不对劲，轻轻用胳膊肘碰了碰，“你怎么了？发什么呆？”
　　陆一大梦初醒般抬头看他，眼神冷漠而留恋。
　　李非珉在这样的眼神里怔住了：“你没事吧？”
　　“没事。”陆一摆手，“这歌有点动人，我被感动了。”他刚说完，听见前面的霸爷很做作地嚎一句：“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
　　全班都在狂笑。
　　“《一剪梅》…不是变成搞笑歌曲了吗？”李非珉犹豫道，“哪里动人？”
　　陆一：“…”
　　晚上吃饭的时候陆俊也在，随口问：“我收到银行短信息，这两天花了不少钱？”
　　陆一预订轰趴买演唱会门票，刷的都是他爸的副卡，于是说：“嗯，竞赛成绩不错，请几个同学庆祝庆祝。我请客的。”
　　“同学是该好好保持联络，以后都是人脉。大方点没错。”
　　陆一听烦了他爸的人脉论，打断说：“所以我明天晚上不回来了，我定了个别墅轰趴，晚上跟同学一块玩桌游。”
　　“有人做饭吗？你们吃什么？”
　　“我们自己做。”
　　“你们还自己做？”陆俊坐在沙发上笑，“都是小皇帝小公主，能做个小葱拌豆腐就不错了。”
　　陆一不理他爸的嘲讽，反正他们打算明天买一堆菜涮火锅，会不会做菜都不要紧，有底料就行。他回到自己房间，忽然想起来给李非珉发微信：“明天贤贤来吗？”
　　狗踩的：“来！他难得有机会跟这么多人玩，我已经跟他说好了。”
　　六一：“需要有人接吗？”
　　狗踩的：“不用，他妈妈明天把他直接送到轰趴地址。”
　　六一：“那我们在哪碰面？”
　　狗踩的：“我早上去找你，我们俩先去买菜，然后一块打车去。”
　　发完这句，狗踩的本人拖拖踏踏走到他妈房门口：“妈，你能教我两道菜吗？”
　　“干嘛？”常云正在熨衣服。
　　“我明天不是跟同学出去玩吗，想露一手。”
　　“我还没同意你去呢，你先别露一手了。先给我来搭把手，把我熨好的衣服挂柜子里。”
　　“亲妈！”李非珉谄媚地给常云捶捶肩，十分积极地挂衣服。
　　“我问你，都有谁啊？”
　　“我同桌陆一，郑贤文，成霸业，这几个你都知道，还有几个是一块搞数学竞赛的。全是男生，保证连窗口的麻雀都是雄的。”
　　“也不是只让你跟男生玩，就是你这个年纪，叫什么，容易犯错，所以妈妈才担心。”
　　“担心毛啊，我又不会怀孕。”李非珉挂完衣服瘫在床上，“我明白，你是怕你儿子太花容月貌，被豺狼虎豹看上。”
　　常云踢了他一脚：“起开，外套也没脱就往我床上躺。”
　　“所以我能去吗？哎呀，谁家儿子这么大，出去玩一声还要跟家里汇报的啊！”李非珉不高兴道。
　　“你要出去过夜，就得汇报。你成年我就不管你了。”常云叹口气，“又不是不让你去。说吧，刚刚想学什么菜？”
　　陆一早早就起床梳洗好了。他难得给自己脸上抹了点面霜，抹完觉得自己好娘好刻意，一怒之下又洗了一遍脸。
　　照了会镜子，陆一把他爸爸一瓶不怎么用的木调男香水打开来，远远一喷，然后整个人跳进刚刚香水喷到的地方旋转了一圈。他鬼鬼祟祟把香水瓶收好，一边往外走一边闻自己身上是不是喷太香了。这么一闻又纠结了——搞这么正式，又不是跟李非珉约会！
　　李狗早在小区门口等他，手上还拎着两个米饼。
　　“早！”
　　陆一嘴角忍不住地翘：“早！”
　　“去哪家超市？”
　　“我家附近有家进口超市，就近买吧。”
　　“那走吧。”
　　周六早上，超市刚开业，没什么人。李非珉推着购物车，陆一跟在旁边，直奔食品区。
　　“你报菜名。”陆一说。他们昨晚在微信群里，每个人都发了自己要的食材。
　　李非珉一边掏手机一边说：“行啊，我报菜名，那你报什么？抱李非珉吗？”
　　陆一说：“你有病啊？我当然是去拿啊！”
　　这个直男怎么回事？一天天瞎撩人，你这样很危险你知道吗？
　　陆一的心理活动李非珉当然不知道，这个傻逼纯粹是觉得这个梗好玩，非要嘴贱说一说。
　　“金针菇，杏鲍菇，黄瓜。”李非珉看着微信傻乐，“这谁啊，怎么要的食材都这么污。”定睛一看，“哈哈哈哈哈哈，陆神，是你啊。”
　　陆一举起手边一根紫茄子，说：“你再说一句多余的我就用茄子捅死你。”
　　“啧，残暴，丝毫不顾及同桌的情义。”李非珉嘟着嘴哼道，“爱我你就抱抱我~”
　　“我求求你，你别发骚行不行？你是不是直男啊？”陆一要被逼疯了，“抱你个头啊！再哔哔爆你菊了！”
　　李非珉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身体一阵恶寒，立刻闭嘴，继续看微信：“冬瓜，土豆，香菜，哇擦，谁啊这么重口味，吃火锅还要放香菜？”再一看，还是陆一。
　　李非珉：“…”我感觉我有点倒霉。
　　陆一站在李非珉身后，茄子架到这人脖子上，冷笑说：“受死吧！李狗！”


第17章 
　　陆一和李非珉在超市里健步如飞地大采购，花钱不眨眼，很快提着满满的购物袋站到超市门口叫车。
　　“我先搁你脚边上，拿手机叫个车。”陆一把两个袋子轻轻放到地上。
　　李非珉手上还提着两个大袋子，打着哈欠说：“起早了，犯困。”
　　“不是起早了犯困，是在超市里追逐打闹，浪费体力，这才犯困。”
　　“待会上车我眯一会。”
　　不一会车到了。
　　李非珉等陆一开了后备箱，帮忙把几袋食材放进去，立刻一咕噜滚到出租车后座。陆一叹着气默默把几袋东西放好，尤其买的几瓶酒，怕一路颠过去把酒瓶颠碎，全放平了，确认没问题才关上后备箱上车坐到后面。
　　“郑贤文说他和成霸业都到了，这会在地下室唱歌。”李非珉在有限的空间里葛优瘫，眯着眼睛看微信。
　　“其他人呢？”
　　“在路上吧。”李非珉把手机塞兜里，“不行了，我必须睡一会，不然待会都玩不动！陆天使给我靠一会。”说完他闭着眼睛就往陆一那边斜。
　　陆一立刻把身子往前一挪，让李非珉扑了个空：“你靠你那边车窗去，别靠着我。”
　　李非珉手腕撑着后座垫子重新坐直，说：“你身上好香，”
　　陆一耳朵一红，把卫衣帽子扯着戴起来，遮住耳朵，假装不经意地说：“哦，我家洗衣粉的味道。”
　　李非珉也没多想，把鼻尖凑过去又闻了两下：“什么牌子的啊？我闻着挺舒服的，感觉都能当香水用了。”
　　陆一用力地把李非珉推开：“滚一边去，不是说要睡觉吗？罗里吧嗦的，你睡不睡啊？”
　　李非珉脖子往后一仰，双手抱臂道：“睡！到地方了叫我。”
　　“不叫你，让司机把你带走。”陆一拿出手机玩游戏。
　　李非珉闭着眼睛笑一笑，不再说话。
　　出租车在东西方向的大路上行驶，阳光透过车窗照在李非珉脸上，眉骨与鼻子投下淡淡的阴影。十一月，正是适合有这么一点太阳，暖洋洋的，窝着就很舒服。
　　“这里是FM101.1，苏省交通广播网，我是主持人林放，现在为您播报几则交通快讯…”
　　陆一玩游戏的手指停了，他飞快地看一眼打盹的李非珉，身子往前倾斜，对着司机说：“师傅，能把广播声音调小点吗？我朋友在睡觉。”
　　司机伸手换了个音乐台，又调低了声音。
　　陆一轻轻说了声谢，又往回坐正。
　　大约一直仰着补眠让李非珉很难受，他忽然很生气地睁开眼，发愣似的盯了会自己膝盖，然后又闭上眼。
　　“你诈尸啊…”陆一话没说完，感觉肩膀一沉。李非珉非常理直气壮地靠到他身上。
　　“李非珉，滚到那边补觉去！”陆一侧过头说，身子却没动，稳稳地让李非珉挨着。
　　李非珉也不知道是真听不到还是装听不到，也不答话。
　　陆一只好任由他靠着，直到轰趴地点——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李非珉才慢悠悠醒了，陆一半个肩膀都麻了，缓缓活动着，刚打算嘲讽一番，李非珉就说：“你肩膀怎么都是骨头？硌人，睡得都不舒服。”
　　陆一好久没见过说话这么惹人讨厌的人了，立刻说：“肩膀全是肉的那是蹄髈！你现在嫌硌人，怎么不滚去靠窗睡？”
　　李非珉严肃道：“路不平，车窗跟着震动，靠着睡会脑震荡的。”
　　“正好把你的脑花和脑子里的水摇匀了。”陆一怒道，为什么自己要为这种傻逼一动不动搞得肩膀痛？陆一越想越生气，在车上没法按着李非珉打一顿，只好抬腿狠狠地踩了李狗一脚。
　　李狗瞬间泪汪汪：“好汉饶命，请高抬您的蹄髈。”
　　于是陆一没条件也创造条件，在狭小的空间里把李非珉揍了。
　　下车的时候两个人还是嘻嘻哈哈——李狗就是这点好，脸皮厚，不较真，他看出陆一并没有真正生气，索性由着人出了气。陆一看见李非珉“仿佛无事发生过”的脸冲他一笑，也不好意思再纠缠这个问题了。
　　食材搁进冰箱之后，李非珉和陆一直奔地下室。这栋别墅的地下室有好几个房间，其中一间做成了KTV包厢的样子，还在门口就听见霸爷造作的歌声。
　　陆一推门进去，看见郑贤文坐在沙发上，手上举着两个沙锤在打节拍，还有两个男生坐在地上用扑克玩小猫钓鱼。
　　李非珉跟陆一坐到郑贤文旁边。
　　李非珉：“你们怎么玩起小猫钓鱼了？不唱歌吗？”
　　“成霸业是个麦霸！已经连唱十几首了！”和李非珉一起数学竞赛的杨一舟绝望道。
　　另一个玩小猫钓鱼的姚振提示轮到杨一舟出牌了。
　　“霸爷，该换人了！”李非珉起身。
　　郑贤文连忙跟陆一说：“别让李非珉唱！”
　　陆一没明白意思。
　　“这个人的歌声，是暴力武器！”郑贤文想到以前跟李非珉唱K的经历，心有余悸地说，“真的，我们初中班上盛传一句话，抓犯人都不用扔催泪弹，把李狗喊去唱歌就行。”
　　陆一想到学期初三十公里长征的那天晚上，李非珉的确是嗷过两嗓子，唱歌是不在调上，半信半疑道：“没这么夸张吧？”
　　说完，李非珉点了一首老歌《离歌》。
　　“有的寿，我们就是酱需要一首老歌，来热烈一下气氛汗巩固一下感情厚~”李非珉举着话筒，在前奏中故意说着港台腔。
　　没听过李非珉唱歌的杨一舟起哄地鼓掌，霸爷也叫着好坐到地毯上。
　　郑贤文已经一脸英雄就义的表情。
　　陆一靠在沙发上，看见昏暗灯光下的李非珉…其实长得人模狗样，很让人移不开眼睛。
　　前面的低音还相对正常，虽然唱的不算好听，但也没到人神共愤的地步，副歌开始后，李非珉原本低沉的声音忽然进错了频道似的，变成了破锣嗓子。
　　“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没说完温柔只剩离歌，心碎前一秒，用力的相拥着沉默~”李非珉忘我地嘶嚎，脖子上青筋都凸出来了。
　　陆一心想：“用力的相拥着沉默？我求你沉默吧！”
　　姚振狂笑道：“李狗！别开腔！自己人！”
　　然而李非珉沉浸在自己的歌声里，音箱声音太大，没听清，以为姚振是在为自己喝彩，尾巴都翘到了天上，眉飞色舞道：“后面的朋友！让我看到你们的双手！让我听到你们的尖叫！”
　　陆一表情复杂地低下头，开始每日N次怀疑自己为什么看上这种傻逼。
　　好在李非珉今天不是很想唱歌，毕竟他晚上要跟陆一去Mix 6演唱会，肯定要跟着唱很多首歌，得养养嗓子。
　　他把话题递给杨一舟，大长腿踩着茶几跳到陆一跟前，问：“李天王的歌声动听吗？咱们元旦演出唱这首如何？”
　　旁边的霸爷大惊失色：“我觉得可以再议…嗯，再议！”
　　陆一无情揭穿：“你要敢拉着我唱歌——老伙计，上帝保佑，我真想把脚踢到你的屁股上去！”
　　郑贤文就在旁边傻笑。他好久没跟一堆同学一起玩，听同学家斗嘴也觉得津津有味。
　　等杨一舟他们唱了一会，又来了两个搞数学竞赛的同学，丁浩和石晓磊。这两个原来跟陆一是一个初中的，人脸和人名对的上，只是不怎么熟。但年轻人，聊会天就都熟了，所以一行人准备煮火锅的时候也并不尴尬。
　　“吃完咱们玩狼人杀怎么样？”丁浩说。
　　其他人都没意见，只等着先把肚子填饱。
　　郑贤文今天没坐轮椅，拄着拐杖慢慢挪，想帮忙。
　　霸爷很仗义地说：“你不方便就坐那看电视吧！待会好了我们叫你。”
　　李非珉正好路过，踢中霸爷脚后跟，对着一脸失望的郑贤文说：“没这种好事，还想偷懒？过来给小爷帮忙！”
　　郑贤文立刻有点高兴地跟过去。李非珉也没让他做很复杂的事，只让他坐一边削土豆皮。郑贤文认认真真地做着手上的事，心情颇为不错地跟旁便择菜的杨一舟聊天。
　　陆一远远地看见这一幕，心想，李非珉这个人，该体察人心思的时候总能做得恰好好处。他曾经很感动李非珉无条件对他的友善，但他现在已经渐渐明白，这就是李非珉的习惯。李非珉对自己认定的朋友，都能做到这个份上，自己并不特殊。然而在明白之后，却还是有点想自欺欺人。
　　“今天我要给大家露一手！给同学们做一道老少咸宜方便快捷的拿手菜！”李非珉给自己弄了个噱头。
　　“我没听错吧？我们除了火锅还有菜？”姚振很惊喜。
　　“是的！为了感谢东道主陆一为我们提供场地，这道菜陆一的份量会比其他人多，大家有没有意见？”
　　“报告长官！没有意见！”
　　李非珉很满意地点头，向陆一招手：“来给我帮个忙。”
　　陆一笑着走过去，问：“干嘛？”
　　“待会我在锅里先放油。”李非珉拎起一罐色拉油，“你能给我下几个蛋吗？”
　　陆一：“…”
　　李非珉说完发现自己口误，连忙改口：“打几个蛋！打到锅里！”
　　“你自己不会打蛋？”
　　“我怕热油。我小时候被热油溅到过，现在眼角还有疤呢，有心理阴影。”李非珉扒着自己的眼睛给陆一看。
　　陆一无语地说：“那你别做了。你他妈不就是煎蛋？我当你学了什么硬菜呢。”
　　“别啊！我昨晚刚跟我妈学的，不表现表现我憋得难受。”
　　“你专门学完连打蛋都不敢？你是不是男人啊？”陆一没好气道，“你干嘛非喊我帮忙。”
　　“我觉得怕油这事让他们知道还挺丢人的…”
　　“我知道你就不丢人吗？”陆一心想，我嘲你可是嘲得最厉害的。
　　李非珉郑重其事地开火，说：“不丢人啊，你跟他们又不一样。”
　　陆一的心瞬间跳到嗓子眼，他一边转身拿鸡蛋，一边假装不在意地问：“哪不一样，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李非珉简单道：“感觉不一样，我们俩不是更熟吗。”
　　就为这一句不一样，陆一任劳任怨给李非珉打了一中午的蛋，端上桌的时候，李非珉很主动地给陆一盘里放了四颗煎蛋。
　　“这是一首煎蛋的小情歌~”李非珉眼睛笑成弯，对着陆一唱。
　　陆一有点不好意思地别过头。
　　李非珉又指着桌上的凉拌海蜇丝说：“唱着人们心中的海蜇~”
　　郑贤文狂笑：“李狗这首歌改编的很骚气了！”
　　陆一心想，白不好意思了。


第18章 
　　陆一发现四个蛋实在吃不下，把盘子推到李非珉面前，说：“你帮我吃两个吧，四个蛋也太多了。”
　　李非珉十分斯文地捞着涮肉，拒绝道：“不了不了，这个煎蛋看着就不好吃。”
　　“这可是你自己煎的！”
　　“是啊！所以我知道肯定难吃。”
　　已经尝过味道的姚振说：“我作证，油太多，没放盐，还糊了，确实不好吃。”
　　陆一愤怒道：“我捏着鼻子吃下了两个！”
　　李狗探头一看，十分惊奇：“我看大家都是咬了一口就不吃了，只有你还在吃，以为你口味与众不同，就爱吃糊掉的蛋呢。”
　　“鬼才喜欢吃糊掉的蛋！”陆一一言难尽地看了李非珉好几眼，忽然发现李非珉一直在大口吃肉，问，“你今天怎么不挑嘴了？怎么不吃水煮？”
　　“老吃那么淡我也难受啊，所以隔段时间，我也要吃一点咸辣口的，这样才能坚定我对清淡菜肴的爱。”
　　全场：…
　　李非珉在众人无语的眼神中催促：“快吃！这样我们还能多玩两局，下午我跟陆神得走了！”
　　“你们俩干嘛去？”郑贤文不知道他们的安排，问道。
　　“去听演唱会。”李非珉说，“十点我们就回来了，你们下午可以睡一会，等晚上我们再战！”
　　“我们才七个人，凑不出标准局。”成霸业一边吃粉丝一边说，“不如我们再喊几个人来？”
　　李非珉用眼神询问陆一。
　　陆一点头说：“你们叫人吧。”
　　餐桌上一片狼藉，几个大男生没有一个愿意收拾，团团围坐在客厅地毯上装死。
　　“他们几个什么时候能到？”
　　“说是两点半。”
　　“那我们这会玩什么？”
　　“不如玩《阿瓦隆》？”桌游爱好者成霸业热情建议，“我们可以组一个7人局。”
　　李非珉没玩过，说：“那你讲一下游戏规则。”
　　“这儿没有桌游牌，我们就拿扑克牌代替。游戏一共分为两个阵营，好人阵营有梅林，派西维尔和两个忠臣，坏人阵营有莫甘娜，奥伯伦和爪牙。”
　　杨一舟插嘴说：“这跟《抵抗组织》是不是很类似？”
　　“有点像，我们玩个简单版的。首先大家看牌确认自己的身份，第一局天黑闭眼，梅林睁眼，除了他所有玩家闭眼，坏人玩家举手，然后换派西维尔睁眼，梅林与莫甘娜举手。天亮之后就随机选一个队长指定人来做任务，大家依次发言决议，最后举手表决同不同意，多数人同意就由指定数目的人做任务，红色扑克牌视为愿意让任务成功，黑色就是捣蛋，只要牌里有一张黑色牌就视为任务失败，一共做五次任务，3局以上成功，好人阵营就赢…”
　　“什么做任务？我没明白。”郑贤文说。
　　“就是如果你被选中做任务，会给你两张牌，一张黑一张红，你愿意让任务成功就投红色。”陆一听明白了，解释道。
　　“解释这么多干嘛，我们试玩一局就知道了！”李非珉没耐心听。
　　霸爷数好牌说：“行，那我们先玩一轮，熟悉熟悉规则。我们这五轮任务的人数设置先定为2-3-3-4-4。”
　　郑贤文还是有点懵，几个人又七嘴八舌确认了一遍前面的规则，这才开始游戏。
　　第一局李非珉抽到了忠臣，其实就等于闭眼玩家，跟狼人杀里的村民一样没什么玩头，天亮以后成霸业开始主持，点到李非珉和郑贤文做任务。由于是第一局，没什么线索，大家都举手同意，两个人在抽纸盒子里偷偷投票，成霸业验票说：“都投的红色扑克牌，第一轮成功。”
　　接下来两轮一轮成功，一轮失败，说明在李非珉，成霸业，陆一，丁浩和杨一舟中隐藏着坏人。
　　轮到李非珉点人做任务，李非珉隐约能确定丁浩是好人阵营的，剩下的人选犯了难。由于是第一次试玩游戏，大家都不怎么上手，知道坏人信息的梅林为了保住自己身份不泄露在发言上根本没有给出明确线索。
　　李非珉一个个打量这几个人，冷不丁喊了声陆一的名字，陆一侧过脸看他。
　　“你是好人。”李非珉用了个祈使句，眼睛却还死死地与陆一对视，陆一面无表情地转回去。
　　李非珉琢磨了一会，依然选择了陆一。这一局投票成功，决定了好人阵营胜利。李非珉得意非常：“胜利是靠我最后英明机智carry全场！”
　　大家翻出自己的牌才发现，李非珉完美避开所有恶势力。
　　“你居然不是梅林？”杨一舟震惊道，“闭眼玩家怎么做到的？”
　　“我有读心术。”李非珉挑眉笑。
　　陆一站起身说：“光脚坐着有点冷，我上去找找有没有多余的毯子。”
　　楼下唯一的毯子盖在郑贤文腿上给他保暖。
　　“开空调！”李非珉一把攥住陆一手腕，把人又拉回来了，“找毯子多麻烦，你实在冷盖我外套吧。”说完把他盖在沙发上的大衣扯下来扔到陆一腿上。
　　陆一拎着衣服一角，目光游移不定。
　　“怎么不盖？”李非珉等着成霸业重新发牌，回头说：“难道你有脚气不好意思？”
　　陆一瞬间不犹疑了，把衣服拎起来罩到李非珉脑袋上，说：“滚。”
　　第二局李非珉如愿以偿抽到角色牌派西维尔，睁眼后看到举手的是丁浩和陆一，也就是说这两个人里一个是正派boss，一个是反派boss。然而第一轮发言还没完，李非珉就憋不住笑了。
　　“什么情况？”成霸业说，“你是感觉胜利在望了吗？”
　　“不是，陆一，你能不能不那么明显？”李非珉笑，“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你是莫甘娜了！”
　　在场其他人都感觉自己不是人：陆一还没发言，怎么看出是莫甘娜了？
　　陆一佯装淡定道：“别聊场外，这是逻辑游戏。”
　　“聊爆了朋友！”李非珉拨一拨自己刘海，“各位务必跟着我走！”
　　这轮几个人明显会玩了许多，又有李非珉首轮排除一个反派，几乎很快就又胜利了。
　　陆一愤愤摔牌说：“你刚刚是不是炸我呢？”
　　“不是，是你一当坏人，整个人的感觉就不对。”李非珉笑，“不过也是因为我是派西维尔，所以我首轮就盯着你呢。”
　　郑贤文服气道：“很优秀，很优秀。我压根没觉得六神哪不对。”
　　“就是不对，看一眼就知道不对。”李非珉也说不出所以然，“再来再来！”
　　直到另外几个来玩狼人杀的同学到了轰趴地点，他们才不再玩阿瓦隆。大客厅里暖气开得很足，李非珉热得鼻尖都出汗了。
　　陆一设置的手机闹铃响起来。
　　“咱们得走了。”
　　“那你们随便玩，我看三楼还有桌球室和麻将机，等我们回来再加入！”李非珉一边穿外套一边说。
　　“你们俩去哪？”新来的同学也不知情。
　　“看演唱会去。”
　　“哟~约会！”有个人嘴贱道，“你们俩去看演唱会是不是有点基啊？”
　　陆一正要反驳，李非珉先开口说：“的确如此，我已经被陆神包养了，屈服于陆神的淫威，卖身求荣才能让你们这群儿子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
　　陆一：“…”
　　李非珉贱贱地抱住陆一一条胳膊：“金主爸爸，我们走！”
　　陆一龇牙咧嘴地说：“我求你正常点。”
　　一出门秋风冻得人一个激灵。李非珉连打了两个喷嚏。
　　“叫的车开不进来，我们去园区大门口吧。”陆一说。
　　“咱们待会直接去体育馆吗？”Mix6的演唱会就在万人体育馆举行。
　　“先吃饭，之前不是说请你吃蟹吗？那家店就在体育馆附近的路上。”
　　“你这样我真的很不好意思…多破费啊…”
　　“那你就给我剃蟹肉啊，我今天不会自己动手的。”陆一说，“多拆几个，当你出饭钱了。”
　　李非珉果然说到做到，拆起螃蟹毫不含糊，肉多的蟹腿都递给了陆一。
　　“还好这边除了蒸大闸蟹还有其他菜式，不然我拆到手抽筋你也吃不饱。”李非珉递过去一只蟹钳，上面露出了完整的肉。
　　陆一正准备伸手拿，李非珉说：“你就着我手吃吧，别把你手弄脏了，怪腥气的。”
　　陆一眨眨眼，凑过去咬了一口。
　　“一只蟹钳陆一笑，无人知是李狗残。”李非珉调侃道，手上却没松懈。
　　“别拆了，我吃蟹粉豆腐也一样。”陆一有点不忍心地低头说。
　　“拆完这只就不拆了。”李非珉抿嘴笑。
　　陆一心里有点小甜蜜。偷偷的，淡淡的，很高兴。
　　“您好，因为您是这边的会员，我们今天送抹茶小点心，请您慢用。”服务员温柔地说。
　　“你吃得下吗？”
　　“吃不下了。”李非珉尝完一口感觉齁甜，苦恼地看着小蛋糕。
　　“那只能浪费掉了。”陆一忽然看见李非珉的手指在奶油层蠢蠢欲动，毫不停顿地说：“我最讨厌人往我脸上抹奶油了李非珉你要是敢这么做你就给我舔…”
　　话没说完，陆一脸颊上已经被抹了一指奶油。他面无表情地从嘴里蹦出最后两个字：“干净。”
　　李非珉掏出手机想给陆一抓拍了一张：“还要我给你舔干净吗？”
　　论厚脸皮是比不上李狗，陆一崩溃道：“滚！”再也没理这个傻逼，一直到演唱会进场的时候，他才看到李非珉皱着眉吮指头，问：“怎么了？”
　　“用蟹八件不太趁手，手指扎破了，刚刚才发现。”李非珉在昏暗的灯光下查看了一下，“小问题。”
　　陆一有点内疚地问：“伤口大吗？”
　　“不大，但是拎不动我书包了，你要帮我背吗？”
　　“你就一个小口子，又不是掉了几百CC的血，还背不动书包？你用你指甲盖背书包啊？”陆一看见李非珉还来劲了，忍不住还嘴。
　　“这就是了啊，就一个小口子，你问那么多。”李非珉笑，“我看你表情那么严肃，还以为我自己不是手指头出血，是胃出血呢！”
　　“按你那种养生吃法，就算全世界胃出血都轮不到你。”陆一扯起卫衣帽子。
　　“求别奶我。”李非珉笑，“前面台阶你慢着点。”
　　李非珉是Mix 6 的粉丝，但不是狂热粉，坐到内场发现这排几乎都是女粉，他跟陆一两个男生显得格格不入。
　　“哇！活的男粉！”一个小姐姐激动地喊。
　　“还是两个小哥哥！”她旁边的女生回头看一眼也很兴奋。
　　Mix 6是摇滚组合，但是主场和乐手都长着十分偶像派的脸，所以粉丝群体女性居多。
　　陆一十分尴尬地戴上口罩，跟李非珉耳语：“感觉被当成猴子围观了。”
　　李非珉问：“难道你打算全程戴帽子和口罩吗？”
　　“嗯。”
　　全场灯光暗下来，只有舞台上有一束追光灯。
　　主唱之一清唱了一句：“你说你会飞飞过梦的重叠”
　　所有灯光一瞬间将场馆照成白昼，激扬的伴奏随后跟上，Mix 6全员的脸显示在大屏幕上。尖叫，呼喊，应援的口号，电音，架子鼓，漂亮的高音，气氛瞬间炒热。
　　李非珉忘我地跟着合唱，手里还挥舞着进场前主办方免费发的荧光棒。
　　李狗的歌声杀伤力太强，邻座的陆一默默地戴上帽子，然而他露出的眼睛却是晶亮的，含着一点纵容的笑意。歌手们连唱了五六首歌没停歇，颇为卖力地表演着。又一首新歌之后，主唱喘着气说：“接下来，我们聊聊天，互动一下，休息一会。”
　　听到组合成员依次打招呼，迷妹们很捧场地喝彩。
　　李非珉忽然一把抓住陆一说：“我想起来了，他们新专辑叫《kiss time》，所以这次巡演有个固定项目，就是kiss cam，你知道吗？”
　　“我又没关注他们，我怎么知道。”
　　“我看他们要开始了。”李非珉刚说完，就听见主唱说：“大家都知道我们这次巡演呢，增加了一个很刺激的玩法，待会当摄影机摇到哪两个人，这两个人就要亲吻，谁都不可以耍赖皮！”
　　kiss cam在国外的赛事中很常见，是跟球迷互动的经典游戏。国内环境相对保守，近几年只在有些年轻人的音乐节才玩。
　　陆一迅速奶了一口：“这么多人，抽到的概率很低的。”
　　李非珉看一眼陆一右手边的女歌迷，幸灾乐祸说：“完蛋了，你初吻要献给那个阿姨了。”
　　陆一狠狠瞪了李非珉。
　　摄像机扫过人群，有的人对着镜头挥手，有的人害羞捂脸蹲下以示不情愿。
　　第一对被摇中的是情侣，看见大屏幕里的自己，两个人很大方地亲吻完挥手致意。主唱调侃了几句，全场跟着鼓掌祝福。
　　“想想还挺浪漫，几万人同时给他们祝福。”李非珉凑过来说。
　　镜头再次捕捉到一对闺蜜，两个女孩子对视了一秒，大笑着迅速亲吻。又是掌声雷动。
　　“现在让我们的镜头扫一扫内场的观众！”主唱说，“这次我不看大屏幕，我说停就请摄影老师停，好吗？”
　　键盘手弹出紧张的伴奏，鼓手起哄跟着击鼓。
　　“停！”
　　陆一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一瞬间脸发白，手脚僵住。
　　大屏幕里是他跟他旁边的阿姨。


第19章 
　　心跳是什么？不知道。
　　人生不会有比这更狼狈尴尬的时刻。
　　陆一捂在口罩里的嘴唇有点抖。
　　周围的人在鼓掌起哄，右手边的阿姨尖声笑着拒绝。李狗一脸痴呆，明显比陆一本人的状态还不在线。
　　主唱说：“游戏规则定了哦，陌生人也要亲吻的，大家给他们掌声鼓励一下！”
　　豁出去了。陆一想。
　　李非珉还傻傻地跟着周围人拍手，忽然整个人失去重心，低头一看，衣领被一只白皙的手攥住，一抬头，目光撞见手的主人唯一露出的眼睛。
　　四目相对，陆一倾身向前，睫毛在抖。
　　潮水般的欢呼炸在耳边。
　　李非珉的嘴唇贴住陆一口罩的布料，正要后退，陆一另一只手死死卡住他的脖子，把他完全带到镜头里。
　　他们鼻尖碰到一起。
　　无疑，这是一个隔着口罩的亲吻。
　　足足三秒，陆一才松手对着镜头低头比了个中指。李非珉保持着斜向陆一的姿势，一动不动。
　　“原来这么拒绝是因为带了伴侣，怕伴侣吃醋啊。祝福你们！”主唱笑道，“游戏继续！”
　　场面继续热闹着。
　　李非珉回过神似的坐正，脑海里回放的全是刚刚的慢镜头。
　　陆一的口罩热乎乎的，还有点软…他的睫毛真密。李非珉胡思乱想，决定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尴尬。
　　“也不怪你！作为兄弟，偶尔牺牲一下色相也很能理解！你不用对我内疚。”李非珉拍拍陆一的肩，斟酌道，“你也别担心，我是个直男！我跟你发誓，不会因为今晚这个游戏就对你想入非非的。”
　　陆一终于把卫衣帽子扯下去，头发乱糟糟的，一根呆毛在夜风中摇摆，耳朵红得滴血。他完全没有被李非珉这个傻逼自以为安慰的话给安慰到，反而有点克制不住要打人的冲动。
　　“而且我们也没亲到啊，这不还隔着口罩呢！嘴都没碰上。”
　　陆一更生气了，粗暴地扯下口罩，想要立刻扔到垃圾堆，犹豫了一秒还是塞回口袋。
　　“你别害羞了，你初吻还在，还是纯情少年，不会亲一下就怀孕的。”李非珉看着脸红的陆一了然道。
　　“我害你妹的羞！”陆一终于说话了。
　　李非珉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大言不惭：“我就说嘛，总不至于一吻定情，对吧。”
　　“我定你妹的情！”陆一伸手给了李非珉一个爆栗，忽然一滴眼泪就下来了，哽咽着说，“好想死啊！”
　　李非珉本来还有点不好意思，这会看见陆一比他更羞愤欲死的样子，脸皮以N次方的速度加厚，调侃说：“你哭什么啊？你主动把我拉过去的，你还在这假惺惺地哭。我是被强吻的！我还想哭呢，我幻想中的初吻那得四周飘着七彩花瓣，我跟我心上人在花瓣雨里旋转，你毁了我的幻想。”
　　“毁你妹的幻想！你他妈刚刚还说嘴没碰到不是初吻呢！”
　　“是没碰到啊。”李非珉忽然贱贱地说，“但我感觉到你嘴还挺软和的。”
　　“李非珉，我今天必须打死你。”陆一眼角含着泪花说，“我们回去单挑。”
　　然而后来李非珉表现地太坦然，陆一别扭了一会也不好意思再炸毛。跟李非珉待久了，他已经掌握如何迅速装作“仿佛无事发生过”的。
　　演唱会结束人潮涌动，安保举着喇叭指挥观众退场。
　　李非珉被人踩到脚，痛得退无可退，扭头找陆一，发现陆一跟他中间隔着一臂远，已经挤进来一个急着走的人。
　　“你抓住荧光棒另一头！别走散了。”李非珉把手上的荧光棒递过去，自己抓住了一头，“人也太多了，估计都想赶地铁回去。”
　　陆一抓着手上的橘色的荧光棒，没搭腔。
　　人跟人贴得太近，一边挤一边都能闻到人身上的味道，不太好受。陆一腾出空手把口罩又戴上了。一戴上，心里就莫名地紧张。
　　“不就是嘴巴隔着口罩贴上了？就当自己今天吃的卤味猪头肉。”陆一虚张声势地想。他看着李非珉挺拔的背影走在前面，两个人各执荧光棒一端，不免又想到“间接牵手”，刚平静的心绪重掀波澜，直到站在马路边上叫到一辆车，他都没主动开口说话。
　　回到轰趴别墅发现更惨，四个人在打掼蛋，四个人在打麻将，只剩郑贤文坐在沙发上打王者荣耀。李非珉和李狗一个游戏都加入不进去——那边人数刚刚好，又正玩到一半，不缺人。
　　郑贤文怂恿道：“来来来，一起玩农药开黑！我今天才开始玩，挺有意思的！”
　　“不玩，小学生太多的游戏不适合我。”李非珉猛灌了几口汽水。
　　“没事儿，我罩你！”
　　“罩我个屁，我还怕你拖我后腿呢。”
　　“有种你下了玩一局，看谁输谁赢。”
　　“不玩，打得过你也不过说明我是小学生水平。”
　　“李狗，嘴炮选手，尤其擅长菜鸡互啄。”郑贤文不再理他，“那你跟六神玩吧。”
　　陆一问郑贤文：“你怎么没跟他们一块？”
　　“我跟他们玩了好几局斗地主，累死了，才坐这玩游戏放松放松。”
　　“那我们俩玩什么？才十点多，总不能就睡觉吧？”
　　“24点？”
　　李非珉：“…”
　　“是我理解的那个24点吗？”
　　“是啊。”陆一把桌上一副多余的扑克牌拿出来，剔除J往后的纸牌，只留下1到10，说，“我随机抽四张牌，看我们谁先算出24点。”
　　郑贤文一局刚好打完，闻言鼓掌道：“六神，逼格选手，擅长亮瞎人眼。”
　　“你不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他，他在网吧扫雷，你能信？”李非珉盘腿坐到陆一面前：“来吧！”
　　纸牌摊开：1；1；3；8
　　两个人一秒钟内异口同声：“（1-1+3）*8！”
　　陆一挑眉道：“你反应可以啊。”说完翻开新的四张纸牌：2；3；9；9
　　又是同时：“2*3+9+9！”
　　郑贤文一脸无语地说：“你们干脆在一中元旦晚会上表演当众算24点。”
　　李狗当真道：“会有人喜欢看吗？”
　　郑贤文说：“我不知道，我感觉你们要是表演这个，会成为尿点节目，大家会趁着你们表演的时候去上厕所。”
　　杨一舟到楼下取矿泉水的时候，正看到这边已经变成三个人在玩24点，目瞪口呆地问：“你们都无聊到这个程度，为什么不去睡觉？”
　　郑贤文困得眼睛迷成一条缝：“我是要睡了。不能舍命陪君子。”
　　“其他人什么时候走？”李非珉看了一眼时间，快十二点，不早了。
　　“都不走了！有两个说要通宵刀塔，还有两个家太远了，说在这混一晚上。陆神，行吗？”
　　陆一当然不会反对。
　　李非珉反应过来：“这别墅才5个卧室，咱们有11个人。”
　　“我得自己住。”郑贤文犹豫道，“我…不太方便。”
　　“那就是10个人分4个卧室，不挤得慌吗？”
　　“不是有两个要通宵刀塔吗？所以只有8个人分，两人一间，刚刚好。”
　　李非珉回忆了一遍今天在这的大多数都是他竞赛的熟人，平时什么德性一清二楚，尤其集训的时候，好几个跟他住过一间宿舍，睡觉磨牙放屁的不在少数，对比之下，陆神简直干净地像个仙女，立刻搂着陆一的肩说：“我跟陆神一间！”
　　陆一冷漠道：“我不愿意，你睡地下室去。”
　　“陛下，我给您更衣侍寝。”李非珉捏着嗓子说。
　　“想要入宫，你先自宫。”陆一挥一挥衣袖，说，“我洗澡睡觉去了。”
　　然而等陆一洗完澡回屋，李非珉已经躺在床上装死许久。
　　“滚下去！”
　　“地下室没暖气。”李非珉可怜巴巴地说，“我去坐了五分钟，冻得差点学会新疆舞。”
　　陆一用力搓搓自己的脸，说：“那我睡地下室。”
　　“诶诶诶，你这样我多不好意思，本来就是你花钱办的轰趴，还让主人挨冻。”李非珉忽然想明白了似的，以为陆一是跟自己一样，有点轻微洁癖才不愿意跟人睡，于是指着自己半干的头发说，“我刚刚也洗干净了！你来闻！”
　　陆一默默后退了一步，心想，你洗干净了我才害怕。
　　“我懂了，你是不是对kiss cam还耿耿于怀？我发誓，我是直的，虽然平时跟你瞎开玩笑，但真没那个意思，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陆一更心如死灰了，心想，我是弯的啊！你对我没意思，我特么对你有意思啊！
　　李非珉“啪”地把灯关了，说：“行了，都几点了，别折腾了赶紧睡吧！”
　　陆一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迷茫，纠结，期待，和罪恶感。李非珉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傻逼什么都不知道。
　　他在床边站得笔挺，脑子里天人交战，不知道是该说出实话早点吓跑这个傻逼，还是该永远瞒下去。不，瞒不下去的，贤贤知道…他在跟贤贤面基之前，就在网上一时冲动说过自己性取向。郑贤文是李非珉最好的朋友，他现在忘了这事没说，总有一天想起来也许就说了。
　　陆一从未如此懊悔过自己说过的话覆水难收。
　　他坐到房间的沙发里，开了一盏小夜灯。
　　李非珉翻身问：“你怎么不上来睡？”
　　“回个微信，回完睡。”
　　“我睡不着。”
　　“那你就别睡。”
　　“要不聊会天？”
　　“聊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想话题吧。”
　　“你这种拉着人聊天还要人想话题的行为，在古代是要被浸猪笼的你知道吗？”
　　“真的啊？”李非珉在被窝里傻乐，笑声轻飘飘的，“陆一，你的技能点为什么点的那么偏？扫雷和24点这种东西，谁会喜欢玩啊？”
　　陆一飞快滑动手机屏幕的手指不动了，他扭扭脖子，仰头看着天花板，说：“因为无聊呗，这两个游戏自己一个人就能玩，玩得多了当然觉得有意思。”
　　“没人陪你玩？”
　　“也不是，就是我小时候爸妈都很忙，怕我出去玩被拐走，就把我锁家里，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游戏。”
　　李非珉想象不出来，他还记得自己上幼儿园时，每天放学，他妈厂里有一个老爷爷会挥着小旗子，把他们这些职工子女都带到传达室去，等职工下班领着孩子回家。他们一溜小萝卜头，就跟着那个老爷爷往回走，在传达室里排排坐给老爷爷表演才艺。总之他是永远有玩伴的。
　　陆一的脸被手机屏幕光衬得十分白。
　　李非珉问：“你本来打算坐一宿吗？”
　　“怎…怎么可能，有这种好事给你？”陆一僵硬道。
　　“那你怎么还不上来。”
　　陆一没办法了，给手机插上充电器，关灯慢腾腾摸上床，两个人平躺着。
　　李非珉隔着被子很义气地拍拍他，柔声说：“喂，以后我陪你玩。”
　　“什么？”
　　“没什么，拉钩。”
　　“傻逼才要跟你玩。”陆一嘴硬道。
　　“嗯，晚安，傻逼。”李非珉困倦地闭上眼。
　　高远航一家搬走后，陆一再没在小区里找到玩伴。陆俊和苏洁忙起来顾不上他，那时候又请不起保姆，就简单粗暴地把陆一锁在屋里。
　　“一一，你在家懂事点。”有时候是陆俊说这句话，有时候是苏洁。
　　然后就是落锁声。
　　咔哒。
　　屋里只剩下小小的一个人。他唱了两首童谣，回音空荡荡让人害怕，于是他从铁皮盒里翻出扑克牌，用纸牌算24点。加减乘除刚开始学，小孩子算起来颇为费力，他也不恼，就这么盯着牌也能盯一下午。
　　“喂，以后我陪你玩。”一个声音从天上来。
　　小孩子抬头问：“多久以后？”
　　“你长大，我就来了。”
　　陆一在梦里和小时候的自己坐在一起，他问小时候的自己：“你信不信以后有人会这么好？”
　　小时候的自己不说话。
　　父母之爱尚有条件，动辄后悔子女的存在阻挡了他们追求事业的脚步，想要陪伴却总难以实践，全成了空头支票，后来空头支票也没有了，很干脆的给钱。但总会有一个人没有条件地说要给你陪伴，你心里知道这多半难实现，但听到的时候却难以自抑地鼻酸。七岁时缺少的玩伴在十七岁得到了弥补，陆一在梦里哭出声。


第20章 
　　李非珉此人一诺千金，说陪陆一玩，第二天一早起床果然开始喊着陆一一块打羽毛球。别墅里其他人都还没醒，他跟陆一是醒得最早的。
　　“陆神！早锻去吗？我刚刚找到一副球拍。” 李非珉靠在房门口。
　　陆一背对他挥手，说：“不玩，我要做作业。”
　　李非珉：“…”
　　他挥着球拍走上前，发现陆一居然没骗他，桌上摊着英语试卷，正奋笔疾书。李非珉晃悠了两圈，被勤学的氛围感染，也拎出自己的作业本。卧室里只有一张小桌子被陆一占用了，李非珉把一张欧式长凳拖到陆一旁边，盘腿坐在地上算题。
　　陆一刚做完英语完形填空，撑着头往旁边看，说：“你这样好像一只狗蹲我脚边。”
　　“嗯哼？”李非珉专注做题，“本来就是李狗啊。”
　　陆一盯着李非珉的发旋，手指灵活地转笔，好一会才扭头重新投入到作业中。
　　姚振他们修仙到凌晨五点，趴在客厅将就睡到十点才带着厚厚的眼袋爬起来，在杯盘狼藉中找了点吃食，惊闻李狗和陆神居然还没出房门，以为他们还没起。
　　“哇，这两人昨晚干嘛了，回房最早，居然比我们都起得晚。”姚振最爱恶作剧，“走走走！我们上去闹他们！”
　　一行人蹑手蹑脚走到房门口。
　　霸爷用气音说：“我数一二三，我们一块闯进去，吓死丫的！”
　　其余几个人都坏笑着点头。
　　“一，二，三！”
　　几个人猛地冲进门，大叫一声：“着火啦！”
　　陆一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解”字只写了一半，差点把笔扔了，李狗看见他像个受惊的兔子乐得跟什么似的。
　　“切，你们早起了啊？没劲。”姚振说。
　　“你们在干嘛？”霸爷走过去，忽然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回头说，“这两个叛徒在写作业！”
　　“有没有感觉到我和陆神全身都闪耀着知识的光芒？”李狗把笔直的腿伸长。
　　杨一舟用一种吃了屎的表情说：“说好一起纸醉金迷，你却偷偷勤奋学习。横批，李狗不是人，陆神学坏了。”
　　“什么叫偷偷？大丈夫光明磊落，我们从不掩饰对学习的热情。”
　　陆一飞快地转笔：“汇报进度，我做完了英语数学，李狗做完了物理化学，懂了吗各位？”
　　十六班的几只立刻意味深长地鬼叫说：“四舍五入等于有了所有作业的答案，很义气！”还有两个人跟他们不是一个班，所以作业也不太一样，绝望道：“再见！这是逼我们回家补作业了！”
　　一伙人吵吵闹闹，终于在中午陆续离开。
　　陆一需要等人来验收完房子才可以走，独自留在院子里。大中午还有点晒，他站到树荫下玩手机。
　　李非珉陪着郑贤文在园区门口等贤贤的妈妈来接。
　　“你这样腿冷不冷？”李非珉关心道。
　　“还成。”郑贤文问，“你跟我一起走吗？我妈开车来的，待会把你顺路送回去。”
　　“没事儿，我回去找陆一，跟他一块走。”
　　“也行。替我谢谢六神，我好久没跟这么多人一块浪了。”郑贤文拍拍李非珉的肩，有点开玩笑似的说，“我觉得你现在跟他关系比跟我好。”
　　李非珉不知道怎么回答。郑贤文是他最好的朋友，虽然现在的最好可能要加一个“之一”。他没有比较过陆一和郑贤文谁对他更重要，谁跟他更交心——都是朋友，没必要。他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从没跟陆一说过，他对陆一的生活也只是浮光掠影地知道一点。但陆一…好像总跟别人有点不一样。哪不一样？说不上来。他看见陆一孤零零的就放不下，见过陆一一脸嚣张得意忘形的样子就希望少年永远如斯。这跟他对郑贤文的友情不一样，郑贤文当年生病退学，他跟着难过消沉了一阵，但除了多跑两趟郑贤文家，自己该交朋友该打游戏也一个没落下。而此刻陆一一个人待在别墅里，他却想着，待会让陆一独自回去很不好。哪里不好？也不知道。
　　郑贤文觉察到自己的话不妥当，捏捏李狗肩膀，说：“你干嘛这个表情？我就是随口说说，有朋友也是正常的，我又不是你女朋友，难道还会吃醋？”说完他想到一件事，他有一点想说，但话到嘴边，还是顾虑到性向问题是陆一的隐私，最后还是转移了话题，“我妈好像快到了，你看那辆车像吗？”
　　李非珉送走了贤贤，低头快步往别墅走。走得太快，以至于他路过陆一的时候都没有发觉。
　　“你干嘛去？东西忘在别墅了？”陆一一把扯住李非珉的胳膊。
　　李非珉一个踉跄，回头一看，啊，陆神。
　　“没，我找你呢。”
　　“你招魂吧？怎么失魂落魄的？”陆一话音刚落，感觉两肩一沉，李狗异常严肃地双手扶着他双肩。
　　“你干嘛？”陆一莫名其妙。
　　“没。我就是试试你稚嫩的双肩适不适合挑起建设社会主义的重担。”李狗没纠结出格所以然，给陆一肩上掸掸灰，“咱们走吧。”
　　陆一试图在李狗的表情里找到些线索。
　　“你老盯着我干嘛？小爷帅到移不开眼？”李狗松开手，不自在地问。
　　陆一一脚踢到李狗的小腿，说：“就是看看你隐形的脸皮在哪里，怎么这么厚。”他扯开自己的书包，拎出两瓶酒，说：“多了，我看挺贵的，没舍得扔，一人一瓶？”
　　“当街酗酒啊？”
　　“糟糕，没有开瓶器。”陆一懊恼道。
　　李非珉凑过去看一眼瓶口，表示这种瓶盖根本用不到开瓶器那么讲究的东西，磕着自己的虎牙就把瓶盖给咬了：“还挺结实。”李非珉龇牙一笑，把开好的酒瓶递过去。
　　他们买的是果酒，十几度，酒精味不算呛。李非珉跟陆一勾肩搭背，沿着小路走。这款果酒喝起来跟果汁似的甜，其实后劲特别足。陆一建议李非珉别喝那么猛时，万万没想到，李非珉会在第二天下午犯迷糊。
　　这天是十六班的体育课，要进行部分体育测试。陆一和李非珉分到的那组先开始测扔铅球。
　　“铅球放在锁骨内端上方，紧贴颈部…”体育老师演示着。
　　李非珉在自己锁骨那比划着，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戳一戳前面的陆一：“哪块算锁骨啊？我一摸感觉我全是骨头。”
　　陆一伸手在李非珉身上点了点：“就这片，你把铅球架在这好出力就行。”
　　“扔铅球这种运动也太傻了吧。”李非珉抱怨说，“完全不能展现美男子的英姿。”
　　“你就庆幸吧，你那三脚猫的投篮功夫，更白瞎。”陆一小声道。
　　“但我跑得快啊。”李非珉看一眼远处的沙坑，说：“爸爸待会给你跳个远看看。”
　　“你这算才艺展示？”
　　“比不比？”李狗一抬下巴。
　　这句话他跟陆一当同桌之后常说。比谁作业做得快，比谁去食堂打的肉多，比撒尿时间长，最无聊的时候比过谁先被老师喊到…比赛项目的丰富多彩令人汗颜。陆一几乎立刻应战。
　　两个人登记完扔铅球的成绩，就溜达到沙坑。
　　“你先跳。”李非珉说，“我怕我跳完你没信心。”
　　“放屁吧你。”陆一活动活动手脚，在三级跳赛道的起点就位，深呼一口气，一阵风似的冲出去，在起跳板上腾空一跃，连跳三步，稳稳落在沙坑里。
　　少年转身对着远方挥手，运动服下摆扬起来，露出好看的腰线：“该你了！”
　　李狗有点傻眼。他忽然有一点不好意思似的低下头，眼一闭，心一横冲出去。健步如飞，起跳板上爆发力也足够，步子迈得大而稳。李非珉心想：“爸爸要赢了！”
　　然而跳进沙坑的瞬间他看到陆一在阳光下微微眯着眼，忽然左脚踩到右脚把自己绊住了。他落下的地方与陆一极近，没来得及换个方向，就连带着把陆一压倒了，最后关头只来及把手掌伸出去护住陆一后脑勺。
　　沙坑里除了细沙还有砂砾，李非珉感觉到指关节有点疼。他半撑在陆一身上，唬得神都飞了。
　　“你没事吧？”陆一问。
　　“没，就是把自己绊住了。”
　　“什么鬼？”陆一笑，一把推开李非珉，坐起来。他头发上还是沾了一点沙子，这会用手指清理着，“怎么就绊住了？”
　　李非珉还僵在原地。
　　压倒陆一的瞬间，少年柔软坚韧的身体，诧异而带着笑的眼神挥之不去，让他浑身有点难受。他扭过身，在摔倒的疼痛缓解后，面对着下身体莫名精神的尴尬。他有点遮掩地屈腿坐着，认真道：“可能是醉了，就绊住了。”
　　陆一站起身，走开两步拍拍手掌上的沙，问：“什么醉了？你喝酒了？”
　　“昨天喝的，不是说后劲足吗？”
　　陆一笑得喘不过气：“你当谁傻逼？昨天的酒你今天犯后劲？”然后他愣住了，问：“你手指那是出血了吗？”
　　摔倒是电光火石一瞬间，陆一从胳膊肘到屁股都结结实实摔在沙坑里，根本没来得及体会后脑勺接受的不经意的温柔。
　　“按到小石子了。”李非珉垂头丧气地站起身，也不邀功解释，“我去冲冲就好。”他就这么一直很丧地上完体育课，回到教室，敷衍掉了眼保健操。陆一还以为是体育课之后发的早上单词测验成绩让李非珉心情不好——李狗错了不少，所以也没有深究。
　　晚自习前，地中海把李非珉和陆一叫到教室外走廊，问：“你们俩节目想好没？别的班都开始上报了。”
　　陆一立刻先给李狗断后路，说：“我们决定不唱歌。其他还没想。”
　　地中海点头：“不唱也行，唱歌节目太多了。”
　　李非珉一直低着头，脚尖碾着地上一张废纸。
　　“李非珉，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稍微…有点…小情绪。”李非珉不愿意多说，一句话略过，“青春期都这样。”
　　地中海教了李非珉两年，寒暑假又跟着李非珉集训，彼此非常熟悉，从来不知道李非珉还会有小情绪，当时就笑出声：“呀，孩子长大了。”
　　陆一还以为李非珉是因为英语成绩呢，接茬说：“李非珉是发现自己英语成绩当不了带路党，在忧愁呢。”
　　李非珉忽然非常幽怨地看了陆一一眼，一副你根本不懂我的苦相，又丧气地转回去。
　　“小测验算什么事？”地中海乐了，“不过你虎头蛇尾的毛病是要改。”
　　“你们俩都乐什么啊？”李非珉不高兴道，“全在笑！”
　　“行了，去上晚自习吧，节目想好了早点告诉我。”
　　陆一正准备回去，听见李非珉说：“想好了。这会想的。”
　　“什么？”
　　“我跟陆一说相声去。”李非珉挤出一张笑脸，“您不是觉得好笑吗？”
　　地中海一个没憋住笑了，边往办公室走边说：“那就相声吧。”
　　“六一，说相声行吗？”李非珉丧丧地问。
　　陆一犹豫再三，说：“行倒是行，你能先别笑吗？你这会笑比哭还难看。”


第21章 
　　“别在哥这转，找你妈去！哥哥心烦。”李狗瘫在沙发上，对着奥利奥说。
　　奥利奥原地追着自己尾巴跑了两圈，趴到李非珉的脚上东张西望。
　　“吃完水果就去洗澡，今天不是上体育课了？洗个澡舒服点。”常云端来一碗切好的梨。
　　“我不想动。”李非珉用脚丫子逗狗。
　　“不想动也给我起身，看看几点了？明天还要上学呢。”
　　李非珉磨磨蹭蹭站起身，用牙签扎了几块梨塞嘴里，蹲下摸摸奥利奥脑袋，这才进了浴室。这个澡洗得魂不守舍，洗到一半他脑海里全是白天的尴尬时刻。
　　其实男生有时候没有性刺激也会勃起的，李非珉心想，他还记得自己刚学会DIY的时候，青春期欲望强得跟奥利奥被阉之前发情有的一拼，走在路上裤子都能顶个包。虽然现在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好几年，早就过了小狼狗时期，但怎么讲，十七岁正当好年纪，偶尔勃起一下很正常啊！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眼前又浮现出陆一冲他挥手时露出的腰线。
　　陆一可真白，李非珉思路跑偏地想，腰那的皮肤常年不见光，估计比陆一脸还白。等他回过神，下身又坚硬如铁。
　　“我草泥马！”李非珉看着自己下身欲哭无泪。
　　难道是太久没DIY才会看见胳膊就能想到大腿，看见腰线就能想到别的吗？李非珉匆匆穿上衣服，常云已经回房间了，他鬼鬼祟祟关上自己房门，开电脑翻出一个隐藏文件夹，戴上耳机。
　　某老师依然是他喜欢的老师，羞耻play的场景十分香艳，前凸后翘娇喘也很动人。一切一如既往，除了小弟弟有点萎靡不振。
　　“大哥，你别玩我啊！”李非珉低声对着自己下面说，“咱们多久的革命情谊了，刚刚你在浴室还很精神啊，现在能不能振作点啊？给我点面子啊！”
　　他用力撸动了几下，毫无反应。
　　李非珉手心冰凉全是汗，有点茫然地提上裤子，在椅子上发了会呆，重新点开搜索引擎，有点手抖地打下“GV”，手指伸了又缩，犹犹豫豫按了回车键。
　　网页上显示的东西奇奇怪怪。李非珉找A-V挺有经验，找GV却毫无头绪。又是人生第一次，做贼心虚，一手握着鼠标，一手按在快捷键上随时清理历史浏览痕迹。他找了五分钟，只找到一些打着擦边球的图片，发现自己对着图片并没有感觉，这才急匆匆把电脑关机。
　　他重重摔在床上，心烦意乱，难得失眠了。
　　陆一把袋装牛奶扔到李非珉桌上，李非珉趴在桌上，迟迟不动，不像往常一样干脆地和他一起叼奶。
　　“你怎么了？一脸纵欲过度。”地中海十月调过座位后，霸爷坐到了李非珉斜前座，看见李非珉脸色不好，问道。
　　“我他妈能纵欲过度就好了。”李非珉挠挠头。
　　陆一桌上堆满卷子，正在一张张理顺序，没接茬。
　　霸爷忽然压低声音跟李非珉说：“陆神之前给我们下了一些小片片，你要资源吗？两百多G呢。”
　　李非珉神色复杂地看了陆一一眼，问：“你还做这种好人好事？”
　　陆一嘴里叼着牛奶，装作没听到。
　　“要不要？岛国的欧美的，大波的平胸的，风格迥异，应有尽有。”
　　“不要，滚。再啰嗦报警了。”
　　说话间，物理老师走进教室，开始评讲卷子。这个角落安静下来。
　　李非珉强打起精神，在桌板里掏卷子。但是他桌板乱得不敢恭维，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上次讲到一半的卷子。
　　陆一默默把自己的试卷推过去跟李非珉分享。
　　李非珉有点心虚地说了声谢。
　　李狗的纠结没有持续几天。
　　很快一中迎来十一月的期中考试，由于之前花太多时间在数学竞赛上，李狗成绩有些波动，比上一次的年级排名退步了不少。陆一还是老样子，理科成绩高得让人望尘莫及的同时，语文成绩低到让人不敢相信。
　　地中海在班会上宣布，由于是分科后第一次相对正式的考试，他希望大家能重视，所以本周六将举行家长会。
　　李非珉横尸当场，嘀咕道：“本来成绩已经让我妈念叨了一星期，再来一次家长会，下个星期也不得安生了。”
　　陆一撑着头转笔。他倒是不担心，陆俊来不来还不知道呢。
　　果然，晚上跟陆俊说了之后，陆俊一脸为难：“爸爸是很想去的，但这周实在不巧，约了一个合作商去泡温泉。”
　　陆一心想，泡温泉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就不能改期吗？
　　但他没说，认真想，儿子高二期中考试后的家长会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反正儿子的事永远能改期。也许对陆俊来说，儿子跑不掉，合作商不打好关系就会跑掉，相比之下，显然后者更重要。他只让陆俊自己打电话给地中海说明情况，就回房自学去了。
　　郑贤文帮着表哥做了一段时间游戏测评，最近又跟着做“低级码农”，有些技术问题不好意思老打扰表哥公司的人，偶尔还会来问陆一。不知不觉两个人比以前熟悉了许多。
　　贤贤：六神，你谈过恋爱吗？
　　六一：没。
　　贤贤：我也没。
　　六一：怎么问这种问题？你有情感困扰？找李狗啊，他不是你情感大师吗？
　　贤贤：李狗是个坚定的劝分党，真的，我们以前几个玩得好的，有人谈恋爱了，但凡在他面前抱怨点恋爱的小曲折，他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劝分。不能找他，找他聊完马上觉得还是孤独一生最好。
　　陆一想了想，直接问：你跟宋婷婷怎么了？
　　贤贤：没怎么，就是她约我下周玩密室。[憨笑]
　　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郑贤文多高兴，发的表情包一个比一个傻气。陆一刚想发个调侃的表情包，那边贤贤又发来一段文字。
　　“但她说人数不够，让我再找一个朋友。你有空吗？能跟我一块去吗？”
　　陆一对李狗和宋婷婷之间的事多少有点耳闻，于是问：“她让你带朋友，意思就是让你喊李狗吧？你带我，不好吧？”
　　贤贤这次直接发了一段语音，听得出他在苦笑：我知道她意思啊，但李狗对她没兴趣，老喊李狗，李狗也心烦，我不想让李狗难做。可是我真的想去，没办法啦，只能来问你。我要是问我别的同学，他们肯定都不让我去。
　　陆一心想，是啊，谁都不想你当冤大头。
　　贤贤有点无奈地说：“可是她喊我，我就是想去啊。”
　　语气是轻松的，有一点认命的笑意。
　　本着理智的态度，陆一也不想让贤贤去，宋婷婷醉翁之意不在酒，贤贤去了也白搭。但贤贤这句话让他有点难过。我知道前路未必愉快，她也不是为了见我，但是她在那招手了啊，我就是想去。陆一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遇上这一天，能不能有这样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当下答应说：“行吧，你到时候喊我。”
　　贤贤高兴地发了一连串的谢。
　　于是这周周六，十六班作为全校唯二开家长会的班级，走廊里挤着许多家长学生。另一个开家长会的是隔壁十五班，想必两个老师商量好了。
　　地中海站在讲台上，家长陆续进去坐好。
　　“你家人没来？”李非珉靠在栏杆上问。
　　陆一摇摇头：“我爸跟地中海打过招呼了。”
　　“那你来干嘛？”
　　“来看你会不会挨打。”
　　李非珉撇撇嘴，说：“我们什么时候商量一下相声的剧本？咱们说什么题材？”
　　“今天不行，我待会有事。”陆一看看时间。
　　“什么事啊？”
　　想到郑贤文大概没有跟李狗说宋婷婷约他，陆一决定保密，冲李非珉挥挥手就往楼梯口走。
　　“不是，干什么啊，这么神秘兮兮的？不能带我一个？约会啊？”李非珉跟上去。
　　“不是约会，就是跟人约了玩。”
　　“男的女的？”李非珉有点不高兴地问。
　　“有男的有女的。”
　　“你不是没什么朋友吗？”
　　陆一停了一下脚步，理所应当道：“对啊，所以我现在要去交朋友了。”
　　“你有我还不够吗？”李非珉口不择言。
　　陆一笑出声：“什么鬼？”
　　“呸呸呸，大聚会多没意思啊，我们俩玩呗。”
　　“今天真不行。”陆一一个跨步，跳下三层台阶。
　　李非珉心烦地目送陆一走远，苦巴巴坐到台阶上，不明白一向好说话的陆神今天怎么了。
　　考虑到公共交通出行对郑贤文来说颇为麻烦，陆一骑着小电驴接到郑贤文，分给郑贤文一个头盔，便往密室所在的路段开去。
　　郑贤文伸手感受着风，说：“好冷！但是好爽！”
　　陆一笑一笑，说：“你听过那个烂梗吗？我们现在这个速度，你伸手大概能感受到风力有A cup。”
　　郑贤文狂笑：“六神，你好污。”
　　陆一在头盔里挑眉不语。
　　郑贤文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你不是喜欢男的吗？也对这种黄段子感兴趣？”
　　“是喜欢男的啊，但是段子嘛，看见就记住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怎么知道你喜欢男的？”
　　“你怎么知道你喜欢女的？”
　　“因为我就是喜欢女的啊。”
　　“那我也就是喜欢男的啊。”陆一想到些什么，问，“跟我一块玩你不觉得别扭吗？毕竟我喜欢同性。”
　　“你看我腿那样，你别扭吗？”
　　两个人都笑了。
　　如果在世俗眼中，残疾与同性恋都是缺憾，都是异类，他们彼此更能理解异样的眼光，与众不同的表象，和世俗规则的狭隘对于他们人生的压力。但也正因为他们有着所谓“缺憾”，才更明白自己与旁人无异。
　　我是一个瘸子，我是一个gay。那怎么样，我还是我自己，与你们自以为正确的主流的人一样，有着完善的人格和酸甜苦辣的人生。
　　陆一想，贤贤愿意找他也许正因为他也是个少数派。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彼此理解，都是单向人行道上的边缘人。


第22章 
　　“李非珉没来啊？”宋婷婷往郑贤文身后看。
　　“没。”郑贤文指了指陆一，“我新朋友。”
　　宋婷婷跟陆一正面见过两次，一次是她去食堂堵李非珉，远远看见一个帅哥坐在李非珉对面，一丝不苟地吃饭，另一次是在科技馆，纯属偶遇，她拿了宣传小册子，一回头，正看见李非珉和陆一勾肩搭背，说说笑笑地进门。在学校里遇见的次数更多，偶尔是陆一单独行动，大多数时候他跟李非珉秤不离铊。虽然知道这是李非珉朋友，但从没正式打过招呼，所以宋婷婷此刻只当不记得陆一这张脸。除此之外，她对陆一总有点难以言说的感觉，李非珉狐朋狗友很多，以前都是吆喝着一群人就玩去了，有陆一之后，李非珉身边就永远只有陆一。
　　宋婷婷跟陆一点点头，笑着跟郑贤文说：“雯雯跟她男朋友还要一会才能到，我们等会他们再一块上去。”
　　她旁边站着她闺蜜钱若，跟她一个唱_红脸，一个唱白脸，问：“李非珉为什么不来啊？”
　　陆一心想，李狗人不在，存在感倒比谁都强，真不知道以往他们一块玩别扭不别扭。没好感道：“因为不想看见你们。”
　　郑贤文吓得连忙扯陆一衣服，回头说：“不是不是，李狗今天他们班开班会，脱不了身。”
　　宋婷婷这才装作对陆一有印象的样子说：“我记得你不是跟他一个班吗？怎么你不用开家长会？”
　　这次郑贤文不让陆一说话了，抢答说：“他家人有事，去不了家长会，所以他不用去，李狗他妈管那么严，这次李狗名次又倒退了，溜出来比以前更难。”
　　宋婷婷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正好说什么，雯雯他们到了。
　　一行人结伴往楼上走。宋婷婷和钱若手挽手走在最前面，雯雯和她男朋友说着话走在中间，郑贤文腿脚不算灵便，闷声走在最后，陆一双手插袋，默默地同行。
　　柜台小姐姐的指甲油涂得五颜六色，贴上了闪亮的碎钻，跟鸡爪成精似的。几个人交完钱，便由她领着进了主题房间。
　　他们要玩的主题叫“海盗与宝藏”，是这家密室脱逃里难度最高的，不仅要在限定时间内逃跑，还要找出隐藏的宝藏。陆一环顾房间，发现布置得很像船舱，小物件摆放也很有海盗船长的感觉，灯光暗下去之后，立刻有了神秘的感觉。
　　“分头找！”几个人分散到房间的各个角落。
　　陆一专注地摸着墙上的海域地图，试图寻找一些可疑的线索，听见身后宋婷婷轻声跟郑贤文说话。
　　“我上次给你整理的物理笔记看得懂吗？”郑贤文有点别扭地问。
　　“看得懂。”
　　“那就好，你们文科小高考不会很难的，你把我给你整理的例题看明白拿A没问题。”
　　“谢谢。”宋婷婷真心实意道，过一会有点委屈地说，“李非珉真的不想见我啊？为什么？”
　　“没有没有…怎么会…”
　　“他原来明明说上了一中考虑跟我在一起的，怎么又变了？”宋婷婷抱怨道，“是不是因为你是他好兄弟，他顾虑到你才反悔的？”
　　郑贤文窘迫道：“我有什么好顾虑的…”
　　宋婷婷嘴张开，最后什么都没说。
　　那边雯雯急着赶紧破解密码，向这边挥手说：“我搜到一个盒子！要密码才能开锁，来个人帮我啊！”
　　宋婷婷快步走了过去。
　　陆一心里窜起一股无名火，李非珉居然暗示过宋婷婷上了一中就在一起？垃圾！处处留情的垃圾！
　　他转过身，看到郑贤文还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察觉到他的目光，苦笑着摊摊手。走过去拍拍郑贤文的后背，没有再说什么。
　　陆一转动着手上的地球仪，心想，宋婷婷永远只看得见李狗，真不知道以前他们几个一起玩的时候，贤贤得多尴尬。
　　陆一和贤贤脑子都挺好使，所有算密码的题，琢磨一会就能解开，钱若很擅长搜查，所以不多会，密室逃脱的钥匙就找到了，只差找到宝藏。
　　雯雯急得直掐她男朋友：“你行不行啊？人家都破解几个密码了？就你在这划水！”
　　她男朋友蔫蔫道：“各有所长。”说完任劳任怨趴下来在边边角角找遗漏的线索。
　　郑贤文的手机响了，一接电话，李非珉不知道操着在哪学来的口音，说：“你在哪旮旯浪呢？”
　　“在外面玩呢。”
　　“玩玩玩！又一个弃朕而去的！陆妃也跑了，郑妃也跑了，朕真的是无处话凄凉！”
　　郑贤文不敢说你陆妃正跟我一块呢，含糊道：“有空了你再来找我，你不是期中考试退步了吗？在家老实几天。”
　　李非珉愤愤挂掉电话，决定还是去骚扰他家陆妃。
　　陆一看见来电显示，心里的无名火像被假芭蕉扇扇过，蹭蹭上涨，没好气道：“喂？谁啊？”
　　李狗在那头无知无觉，天真烂漫道：“我啊！你的老伙计李狗！”
　　“有屁快放。”
　　“你在哪玩啊？带我一个。”
　　“你妈不教训你？”
　　“地中海说了两句好话把她安抚好了。”李狗在那头阴测测地问，“你是不是在谈恋爱？”
　　“谈你妹的恋爱！”
　　听见陆一生气，李狗又贱贱地高兴起来，不放心道：“我们说好，朋友一生一起走，谁先脱单谁是狗。你别背着我跟人好上，我…我算兄弟团的，你这么人傻钱多，我得给你掌掌眼。别跟贤贤似的，被一个小女孩玩得团团转，天天就知道跟在宋婷婷屁股后面晃。”
　　陆一无语：“管好你自己吧。”说完干脆地把电话挂了，继续投入到密室脱逃游戏里。
　　李狗在风中伤感，迎面撞上霸爷。霸爷期中考得也不好，跟李狗是难兄难弟，看见李狗一脸颓废，理解道：“哎，开家长会就是这样的，不经历家长的磨难，玩起来怎么爽？”
　　李狗不屑道：“我是这种为了区区一次成绩伤感至此的人吗？”
　　“真羡慕陆一，没有家长来，刚刚杨一舟还给我发微信说看见陆神在元洪路那带着妹子呢。”
　　李非珉耳朵瞬间竖起来，问：“元洪路有什么好玩的？”
　　“那好像有个艺术院校。”霸爷一脸向往，“陆神该不会拿下了一个大姐姐吧？”
　　“大姐姐你个头！”李非珉忽然就很气，但是想到陆一答应他谁先脱单谁是狗，心神稍安，说，“我走了，找陆一玩去。”
　　陆一不肯告诉他跟谁在哪玩，李非珉也没有办法，只好在元洪路瞎逛，逛着逛着，李狗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傻了。冲动是魔鬼。他就算找到陆一也没什么立场发脾气。正要打道回府，一眼看见陆一在街对面，走进了一家便利店。可喜可贺，旁边没有姑娘。
　　李非珉过了马路，盯着便利店门口，知道陆一还没有买完东西，打算进去装作偶遇。刚跳进便利店门，看见陆一拿着一包东西在结账。凭借自己的钛合金狗眼，李非珉看清楚包装上写着“七度空间”四个大字，当时就石化了。
　　早在李狗还是个纯情的非主流小男孩时期，他曾经天真无邪地给自己的企鹅空间取了一个符合四十五度角流泪的名字：“七度空间”。那个时候，七度空间的广告语还没有流传在大街小巷，这是一个极其偶然的撞名。
　　忽然有一天开始，所有女生都带着异样的眼光看他，在他背后偷笑，他这才羞愤地发现，原来这还是一款卫生巾的名字。从那以后！七度空间四个字就成了他人生的耻辱！就连算三角函数的时候，有个锐角7度都能让他头冒冷汗脚打哆嗦。
　　今时今日，他跟陆一相隔一米，陆一面红耳赤搂着卫生巾拔脚要走，看见他，也当场僵住，眼神飘忽。
　　李狗舔了几遍嘴唇，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心痛道：“六一，你背着我…变性了？还是说…用这个是你的…特殊爱好？”
　　时间凝滞了。
　　陆一深呼吸，说：“你最好现在闭嘴，不然我怕我克制不住把这玩意儿塞你嘴里。”
　　李非珉紧紧跟着陆一，说：“你有什么难处你说，我…不会看不起你的。”
　　“你有毛病啊！”陆一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我懂了，你是不是犯痔疮？我二大爷犯痔疮的时候就用这个止血。”
　　陆一伸手给了李非珉一个爆栗：“犯你妹的痔疮！你怎么不是把我想成变态，就是不盼着我点好？”
　　李非珉更生气了，一把扯住陆一胳膊：“难道你有女朋友了？你一个小时前还跟我答应说谁先脱单谁是狗，这么快你就不想做人了？”
　　陆一把手挣脱，死死搂着怀里的东西，说：“谁答应你了？”然而要他解释现在是怎么回事，还真是一言难尽。
　　十分钟前，他们一行人卡着时间节点终于带着宝藏逃出密室。由于彼此间都没有非要一起吃饭的理由，大家就在楼下散了。
　　雯雯跟男朋友过二人世界去了，钱若下午还有补习课，也先打车走了，剩下宋婷婷和郑贤文他们俩。
　　郑贤文好声好气地跟宋婷婷聊天，陆一在旁边打哈欠。
　　“那要不我们就在这再见？”宋婷婷问，“你怎么回去？陆一载你？”
　　郑贤文点头。
　　到这里为止一切正常—如果陆一没有好死不死地说：“你裤子上好像沾了红油漆。”
　　陆一简直恨死自己了，为什么不能当自己瞎？他这话说完，三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宋婷婷裤子，宋婷婷忽然惊叫一声背靠着墙蹲下来。亲戚来得突然，她自己毫无准备，两个男生尴尬地走远几步，宋婷婷赶紧打电话给钱若，但钱若都快到补习班了，不可能回头给她送来，只能含泪恳求两个男生帮忙。
　　对面就是一家女装店，腿脚不太好的郑贤文选择去帮她买条裤子，陆一则只能多走几步路给她买姨妈巾。
　　“这特么是给我情敌买！”陆一想到这个就更无语了，自己真是胸襟宽广地能容纳五大洲四大洋。
　　李非珉听陆一简单说明了情况，还没有能消化他跟郑贤文背着自己一块玩的事实，就不得不强迫自己先消化陆一是在给宋婷婷买卫生巾，要消化的事太多，李狗差点当场胃溃疡。
　　宋婷婷今天已经很崩溃，觉得自己真的是出门没看黄历。可怜兮兮地蹲在大厦一楼拐角，等两个英雄救美。
　　郑贤文回来得很早，宋婷婷远远看见郑贤文一瘸一拐还走得飞快，心里有点酸涩的难过，真心实意道谢之后抱着裤子窝在那。郑贤文怕她尴尬，走远几步假装玩手机。没多久，陆一回来了，带着能救她于水火的姨妈巾—还带着她暗恋的男孩子。
　　怎么会有这么衰的事！！！宋婷婷快哭了。刚起身要到附近卫生间去换一下，就听到李非珉那个傻逼震惊地问：“血流成河啊这是，都没感觉？好勇猛好威风。”
　　宋婷婷转身，手颤巍巍指着李非珉。去你的阳光男孩！去你的理科学霸！她哭着宣布：“李非珉你个傻逼！今天！明天！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不喜欢你了！”
　　李非珉傻眼地问陆一：“我在夸她啊。”
　　陆一听见宋婷婷说不喜欢李非珉了，感觉神清气爽，气也消了一半，觉得李非珉这种注孤生的体质真的是让人舒心，应该再接再厉，于是温和鼓励道：“她不识货，我听出来了，你在夸她厉害呢。”
　　郑贤文：“…”


第23章 
　　宋婷婷换完衣服头也不回地走了。剩下三个人到附近电玩城玩了一下午低领游戏，直到傍晚才决定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李非珉看出陆一本来有点生闷气，但不知道陆一究竟为了什么事对他甩脸色，于是悄悄问郑贤文：“你怎么和陆一玩在一起？宋婷婷喊你的？”
　　“是啊。”郑贤文尴尬地摸摸鼻子：“你不是不爱跟她搅和吗？我就喊了六神凑人头。”
　　“我也不爱六一跟她搅和呀。”李非珉老神在在地说，“六一多单纯多没心眼，还人傻钱多，容易掏心掏肺，这种联谊活动你带着他，万一被哪个小太妹看上了，骗财骗色，一个小冲动之后，妹子怀孕，非要六一娶她怎么办？六一不娶她，她就带着黑帮威胁要杀六一全家！多可怕！你想过这个后果吗？你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吗？”
　　郑贤文说：“首先，这不是联谊活动，没有小太妹，其次你平时看的是什么青春片？我怎么听出了豪门争斗和黑帮火拼的味道？”
　　陆一走在最前面，离两人十几步远，等了半天后头两人没跟上，回头说：“你们俩磨蹭什么？”
　　“马上来！”郑贤文大声回应，回头小声又对李狗说：“六神又不是个天仙，哪那么多人惦记，你别戏精上身。”
　　“就是天仙！”李狗坚定道，“反正你追宋婷婷别带上六一。”
　　郑贤文无奈道：“我追个屁！”
　　“追屁也别带上！”
　　郑贤文：“…”
　　三个人，只有一辆小电驴，怎么回去犯了愁。
　　陆一几乎立刻做出决定，要排除李非珉：“我带贤贤来的，当然要我送贤贤回去。你自己怎么来的怎么走吧。”
　　李狗不干了：“上次我妈带着我们俩，三个人不是照样也能坐？”
　　“上次那就是超载，我都怕骑着骑着轮胎跑了。我们没有印度人的种族天赋，就不要折腾我的赤焰的卢了。”
　　“你的什么？赤焰的卢是什么？”李非珉愣了。
　　“我的坐骑。”陆一气定神闲道，“我给它取了个名字。”
　　郑贤文喷笑道：“这不就是骚粉小电驴吗？还是个女款小电驴！”
　　李狗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你这都赤焰的卢了，载三个人不应该轻轻松松？”
　　陆一脸微微一红：“反正我送贤贤回去，你自己坐公交车。”
　　“凭什么是我？”
　　郑贤文手机“叮”地响了，他低头看一看，说：“别争了，我妈在这附近办事，让我等等，她把我接回家。你们俩走吧。”
　　李非珉立刻长腿一跨，坐到小电驴后半截座位上，喜滋滋地示意陆一上来。
　　“你没问题吗？要我们陪你再等等吗？”陆一关心道。
　　“不用，我妈说她马上就来。谢谢你今天陪我。”
　　陆一拍拍郑贤文，这才骑上小电驴。李非珉不是头一回坐陆一的车，轻车熟路地把手搭到陆一肩上，谄媚地顺势给陆一用力捏背，被怕痒的陆一挣脱了。惹得陆一不耐烦之后，他才露牙笑起来，老老实实把手扶好。
　　郑贤文站在路边旁观，越看心里越不对劲。李狗这动手动脚非要惹人不高兴自己才高兴的德性，怎么看怎么像小男生遇到自己喜欢的小女孩，非要揪人辫子怼两句的作派。李狗的情窦一直种在钢筋水泥地里，无论百花如何争艳，始终不发芽，假如终于开一次花，能做出这种事真的也不奇怪。他留心观察着小电驴上两个人的互动，陆一还手时看起来毫不留情，李非珉敢瞎碰他，他就敢一胳膊肘捅回去，但陆一弯着眼睛在笑，力气也很有分寸，明显是纵容着李狗跟他胡闹。
　　郑贤文心里一沉，脑海里一千种走向都是这两人不会有什么吧，随后猛地摇头，抑制住自己疯狂的想法。他目送小电驴扬长而去，在原地因为自己的想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李狗…这种直男狗也会弯吗？郑贤文不信。
　　陆一和李非珉在路上把相声表演的内容敲定了。李非珉竞赛的时候认识了一个高三的学长，很有几分歪才，曾经写过文章《一中大事纪年》，疯狂吐槽了一中的食堂校服教导主任等一切一中特色主义，在竞赛生中间小火了一把。李非珉想把这个稿子改编成说话节目，毕竟传统相声他和陆一并不会，只能说点同学们感兴趣的话题，博点共鸣。
　　陆一没意见，只要不让他跟李狗唱歌，什么都好说，于是改编的重任交给了李狗。
　　十一月的傍晚，秋风凉如水。
　　李非珉家小区的花坛里摆放了不少菊花的盆景，煞是好看，落叶蜷缩成一团紧贴着角落，静静枯萎。
　　陆一稳稳地捏住刹车，扭头道：“到了。”
　　李非珉慢慢吞吞地下车，说：“你跟贤贤下次出去玩，叫上我呗。”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要叫上我。”
　　陆一摩挲着车把手，忽然问：“你答应过宋婷婷，你们都上一中就在一起？”
　　“啊？”李非珉从没听说过，惊讶道，“我怎么可能说这种话？谁说的？”
　　“就是偶然听到的。”
　　“真没说过。我自己还是第一次听说。”李非珉想都不用想，“这传言也太莫名其妙。”
　　陆一也搞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宋婷婷和李非珉之间大概是有什么误会，凭他的观察，这两个人能暧昧就有鬼了，所以他才敢直接问李非珉，当下听到李非珉否认，几乎是立刻相信李非珉。这么想着，脸上的表情就轻松起来。
　　“你偷笑什么？”李非珉抱臂问。
　　“我没有偷笑。”陆一迅速收敛表情，一脸严肃地说。
　　“我都看见了，你刚刚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李非珉笑着说。
　　“我就是活动一下脸部肌肉。”陆一拢拢自己的衣服，“你快上去吧，晚上还挺冷。”
　　“我目送你。”
　　陆一把车掉个头，正要重新出发，赤焰的卢就报警了。他骑小电驴的经验不算丰富，本着“重启试试”的原则，低头拧了半天钥匙。李非珉看出不对劲，走过来，问：“怎么了？”
　　“突然就滴滴地响。”
　　“没电了。”李非珉凑上去看一眼，“你停我家车棚里充会电吧，反正我家也是这种车，充电都是一样的。”
　　陆一只能下车把小电驴推到附近的车棚里，看李非珉捣鼓了半天充上电。
　　“要不你干脆来我家吃饭得了，吃完晚饭，电也就充的差不多能回家。”李非珉建议道。
　　“不了吧…”陆一犹豫道，“我先把车扔你家行吗？我出去打车。”
　　“打什么车啊！都到我家楼下了！”李非珉热情地揽着陆一的肩，“就当我求求你，本来今天开了家长会，我妈吃饭肯定要啰嗦，你在我家待一会，让我避免一点语言轰炸。在同学面前，我妈还是很给我面子的。”
　　“等我走了，你妈不还是得啰嗦？”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陆一一向认同早死早超生。
　　“那就先躲一时。”李非珉拉扯着陆一往家走。
　　看到李非珉后头还跟着同学，常云果然把一肚子的话憋着没说，带着笑脸跟陆一说：“在我们家吃吧！都到饭点了，你回去有人做饭吗？”
　　其实是有做饭阿姨的，陆一却鬼使神差摇摇头。奥利奥在陆一脚边撒着欢，低声嗷呜地叫。
　　“奥利奥很喜欢你啊。”李非珉惊讶道。
　　“珉珉，过来！”常云在厨房里喊，“拿盘水果给陆一先吃，怎么都不知道招呼同学？”
　　陆一有些拘谨地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掏出手机给家里的阿姨发短信告诉她今天不回去吃。奥利奥伸出前爪攀着陆一的小腿，尾巴翘到天上了。
　　“你明明全身都乌漆墨黑的，为什么叫奥利奥，你的夹心在哪啊？”陆一试探着伸手摸了摸奥利奥的耳朵。奥利奥抬头兴奋地伸出舌头舔了舔陆一的手掌心。
　　热乎乎，湿漉漉。
　　陆一轻轻笑起来。
　　李非珉端着切好的水果出来时，正看到陆一把奥利奥抱到大腿上逗奥利奥玩。陆一的微笑很柔和，眼神如温水，跟刚认识时动辄一脸戾气大相径庭。他轻手轻脚走过去，不想打破这美好——如果他没看到奥利奥抬起后腿的话。
　　“小心！”李非珉只来得及喊出一声，奥利奥已经一脸得意地尿出一道弧线。
　　“啊啊啊啊啊！”陆一表情迅速破碎，不知所措地坐在原地，他大腿到膝盖全被尿湿了。罪犯低头闻了闻，心满意足地跳下陆一的膝盖。
　　常云听着声出来了：“哎呀！这傻狗！奥利奥，过来！”
　　奥利奥自以为做出了丰功伟绩，踩着小碎步跑到常云脚边，谁成想是去挨骂了，立刻蔫头巴脑地趴下去。
　　李非珉手忙脚乱抽了几张纸，发现全无用处，有点想笑，又有点同情地说：“我给你拿条我睡裤吧，你去卫生间冲一冲。”
　　陆一可怜巴巴地说：“我可能命中与狗犯冲。”
　　“不是，是因为奥利奥喜欢你，它在你这占地盘呢。”李非珉心里一动，没来由地想，狗喜欢一个东西可以撒泡尿占地盘，人要是喜欢另一个人怎么才能占上地盘。
　　常云说：“陆一快去卫生间洗洗，把裤子换下来，阿姨给你洗。”
　　李非珉拎着裤子走出来，把陆一带到他家卫生间，演示了一遍淋浴头的冷热水方向，就带上门出去了。
　　陆一生无可恋地把裤子脱了，光着两条腿站在浴室里，心想：“这都是什么事啊。真特么遇到李狗就倒霉。”
　　他干脆洗了个澡，挤了好几坨沐浴露，抹得全身都是泡沫，尤其是大腿被尿湿的地方，都被搓红了。椰香味的沐浴露闻得他有点饿，这才默默穿上衣服走出去。
　　常云做的都是家常菜，少盐少油，没啥味道。李非珉吃得挺习惯，陆一却有点难以下咽。但是常云在饭桌上十分好客地给陆一夹菜，他不好意思拒绝，只能闷声扒饭。
　　吃完饭常云就走了，今天轮到她值夜班。
　　陆一跟李非珉一块拼了会拼图，说：“我差不多也该走了。”
　　“你裤子扔洗衣机洗了还没干呢。”
　　“你随便借我条裤子，下次洗了还你。”陆一个子跟李非珉差不多高，裤子也是一个码。
　　“哦。”李非珉站起身，到他衣柜里找裤子。他家的衣柜有了些年代，柜门有点坏了，陆一主动站过去，帮忙扶着柜门。
　　半臂距离，陆一身上的椰香味很浓。李非珉找着找着，忽然站直身子，看着陆一的眼睛说：“要不你别走了，反正我妈也不在，明天还是周日，你住我家吧。”


第24章 
　　“为什么要住你家？”陆一心虚地躲掉了李非珉的直视，目光滑过李非珉笔挺的鼻梁，抿着的嘴唇，最后停留在他的下巴上。
　　“就…一块玩啊。”李非珉也不知道自己脑子在犯什么抽。
　　“玩什么？”
　　李非珉环顾房间，还真是没什么好玩的，泄气道：“一起做作业也行。”
　　“我作业扔在家里没带来。”
　　“那一起早睡早起。”
　　“关键是你床是单人床。”陆一指了指，“睡得下两个人吗？”
　　李非珉怂了，他们家是两室一厅的标准间，他爸妈一间房，他自己一间房，他的床还是从小学睡到现在的单人床，床头贴满了小时候喜欢的动漫贴纸，枕头也只有一个，他就算留着陆一也没地方睡。
　　陆一身上是他熟悉的椰香味沐浴露的味道，明明自己每天都用，早就该习惯，今天却对这个味道异常敏感——像奥利奥在人身上撒尿的意图一样，李非珉对自己熟悉味道产生了领地意识，就是不想让陆一走掉。
　　陆一松开扶着衣柜门的手，背靠在旁边的房门上，掏出手机，点开微信。
　　出差好几天的陆俊发来消息：儿子，我今晚回阳城，大概十点下飞机回来。
　　“动作麻利点，借我条裤子，我得走了。”陆一边说边给他爸回复了个“好”。
　　李非珉站在原地，心乱如麻。他垂着手递过去一条运动裤，陆一伸手来接，李非珉却没有松手，紧紧攥着裤子。
　　陆一疑惑地抬头看他。
　　“我好像…我好像…”李非珉支支吾吾地说了前半句，却不知道后半句该说什么。他有点烦躁，对一个呼之欲出的事实感到恐慌，也对自己没来由的犯抽感到疑惑。
　　“你好像什么？”陆一问。
　　他还没想好要面对的是什么，也就无从说起。
　　陆一没接茬，扯过裤子准备换。本来想专门到卫生间换，又怕李非珉起疑——都是大男人有什么好避嫌的，只好走远几步，背对着李非珉脱下裤子。
　　穿着松垮的睡裤看不出腿型，此刻陆一光腿站着，两腿匀称修长，没有刻意隆起的肌肉块，线条笔直流程。陆一弯腰的时候内裤露出了一点若隐若现的股沟，但很快，他穿上了运动裤，一切令人浮想联翩的画面戛然而止。
　　李非珉僵硬地背过身，声音有点抖地说：“我忽然有点尿急，你等我一下。”他大步逃离卧室，冲进卫生间，手心里全是冷汗，有点茫然地抽出几张纸擦了擦。
　　浴室里的潮气还没有散去，椰奶味沐浴露勾得人蠢蠢欲动。
　　李非珉把手伸到裤子里，什么都不敢想，然而光是那沐浴露的味道就让他难以自持。他伸手活动了两下，呼吸有点急促起来。
　　陆一拎着自己的书包站到卫生间门口，不耐烦道：“你尿频尿急尿不尽啊？这么慢？”
　　由声及人。想到陆一与他一门之隔，强烈的羞耻与刺激让李非珉一颤，手上终于停了。他擦擦额头的虚汗，缓口气强装镇定说：“马上来。”
　　陆一斜挎着包，站在门口穿鞋，说：“我走了。你不用送。”
　　李非珉神色并不自然地跟过去，竭力装作正常的样子，把陆一送出门。回到房间后，他扑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心里在擂鼓。
　　同性恋对他来说并不是特别陌生的词。
　　李非珉初中的时候，学校里有一对同性恋，被老师抓到在图书馆接吻记了处分。李非珉听着校园广播里播报的处分决定，打着哈欠问郑贤文：“一个男的为什么喜欢另一个男的？别人有的自己也有，硬的起来吗？”郑贤文咬着笔头说：“这谁知道啊，我又不是基佬。”那时候有人对着那两人指指点点，李非珉也留意过，就是两个普通的男生，不是娘娘腔，也不爱穿女装。很普通。李非珉有点失望地失去了兴趣。
　　现在李非珉明白了，一个男的就是会喜欢另一个男的，而且硬得起来，还是不分场合地硬起来。
　　陆一…会喜欢谁？李非珉把头埋在枕头里。他觉得陆一跟谁关系都那样，虽然跟自己稍微亲近些，但也没有什么暧昧的表示——反正不像喜欢自己的样子。李非珉一向粗线条，此时更是脑子要炸，他连陆一是不是喜欢男的都不确定，在床上滚来滚去，被子卷到脸上，差点把自己闷死。
　　陆一骑着小电驴，心情颇好。
　　李非珉邀约他留下来，可见是把他当极好的朋友，可惜自己心虚，生怕让李非珉看出自己对他有不轨的想法，才找了借口回家。
　　冷风窜进陆一的喉咙，冻得陆一一个激灵，顿时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他放慢了些车速，腾出一只手揉了揉肚子，心想应该不至于是吃坏肚子。然而腹痛的感觉来得突然，钝痛与绞痛来回交替，又开了一段路，差点撞上过马路的行人，陆一这才不得不把车扔到路边，蹲下来捂着肚子先缓缓神。
　　路人匆匆路过，有人好奇地看一眼，飞快走过。眼前有无数双脚。
　　陆一后背出了一身冷汗，等这股疼痛缓过去，才扶着路灯杆起身，蹲太久，脚麻了，陆一小心翼翼走了一步，难受地又想蹲回去。
　　好在附近不远有个药店，陆一脸色煞白地推开门，药师问了几句，开了点急性肠胃炎的药。陆一拎着药袋，就近买了瓶水，先吃了几片药。然而大概是药效发挥太慢，钝痛并没有消失，陆一深呼几口气，最后放弃了小电驴。忍着腹痛，把小电驴停到了附近的居民区里，在手机上记下了地址，打算下次来取，挥手叫了辆出租车回家。
　　挺直腰板也疼，弯着腰也疼。陆一在车上抱着肚子。
　　司机师傅看他脸色不对劲，不知道从哪个嘎啦掏出个塑料袋递过去，叮嘱道：“别吐我车上啊！”
　　陆一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器官都拧巴成麻花般绞痛，接过塑料袋已经没力气回答。
　　家里没有人。
　　陆一开了灯，冲到马桶边上干呕了一会，起身漱口，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跟白纸没什么两样。
　　“操，怎么这么疼。”
　　陆一平躺到床上，以为跟往常肠胃难受一样，躺躺就好，却发现怎么都难以忍受，换了几个姿势，最后只能跪趴着，蜷缩成一团。他嘶嘶地抽着气，额头全是汗珠，肠胃炎的药却好像还是没有作用。趴了一会后，陆一又去卫生间吐了。这次是活活疼吐的。
　　他爬回床上，迷迷糊糊地发起低烧，渐渐不省人事。
　　陆俊回来后敲了敲陆一房门，没人回应。看看手表也快十一点了，也许儿子是早睡了。他不再打扰，自己洗漱完便走回房休息，第二天一早，拎着公文包出门办事了。
　　此时距离陆一身体不舒服已经有十个小时。
　　陆一终于被腹部的剧痛疼醒。他想开口说话，嗓子眼里却像堵了东西，发出的声都像气音。他弯着腰去取手机，想叫陆俊回来，手指一直在抖，指关节泛白，指尖划过通讯录的时候，陆一改变主意，打给了另一个他更信赖的人。
　　李非珉一晚上都没睡。思绪万千，无法心静，他干脆做了一晚上作业。学校的作业做完就做竞赛题，拿出那些超纲的大题验算。早上的时候已经头痛欲裂。正打算趴床上补个觉，手机响了。
　　是陆一。
　　“六一？”李非珉瞬间精神抖擞。
　　陆一压着嗓子用气音说：“我…肚子难受，你能陪…我去急诊吗？”一句话换了三口气。
　　李非珉从床上跳起来。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是不是信号不好？”
　　“我难受…”
　　李非珉这回听见了，问：“你在家吗？我去哪找你？”边说边扯着外套往外跑。打的去陆一家很快。只是陆一家的小区不让李非珉进去。
　　“我们这边都要业主带进去的。”保安说，
　　“不是，我真是他喊来的。”
　　“但我们现在拨打3栋1602没有人接。”
　　“你们那玩意儿装在门口，人家这会生病了走不过去！”
　　“那按规矩还是不能放您进去。”
　　李非珉急眼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不放心你跟我进去。”
　　“对不起，我们得对业主负责。”保安说，“或者我打电话给陆先生问问。”
　　李非珉急得在传达室转圈，手上飞快地给陆一发语音：“我到你家楼下了，你再坚持一会。”
　　李非珉听见保安打给陆俊的电话接通了，急得抢过话筒，说：“叔叔，我是陆一同学，他早上打电话跟我说他难受，让我接他去医院，但这会保安打你们家电话他不接，没法放我进去，您能跟保安说一声吗？”
　　“陆一不舒服？”陆俊吓了一跳，问，“你是陆一哪个同学？”
　　李非珉没跟陆俊正面碰上过，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说：“我是他同桌，我叫李非珉，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你说过。”
　　没说过。陆一很少跟家里说自己的私事。
　　陆俊有点尴尬地问：“你来我们这找过他吗？国庆的时候？”
　　李非珉说：“是是是！”
　　“那你把电话给保安，我跟他们说一声。”
　　在楼下耽误了太久，李非珉后头还跟着物业，走得飞快。
　　刷卡上楼之后，物业给开了门。
　　李非珉鞋也没来得及脱，一眼看见陆一抱着枕头靠在沙发边上。
　　“陆一，陆一！”李非珉揉揉陆一的头发，摸到陆一额头全是汗水，吓了一跳。
　　陆一勉强睁开眼，说：“对不起啊，我实在太疼了…走不过去…”
　　物业连忙帮着叫了辆车，说：“快下去送医院吧。”
　　李非珉蹲到陆一跟前，拉过陆一的手臂，让陆一搂着自己的脖子，好背他下去。低估了陆一的体重，站起身的时候一个踉跄，物业连忙帮着扶了一把。
　　“你身份证医保卡什么的在哪？”李非珉问。
　　“都在那个抽屉里。”陆一指一指，物业帮忙找了出来。
　　“您能帮他再拿双鞋吗？”李非珉颠一颠陆一，好背得更稳些，“拎到楼下，我们带去医院。”
　　陆一的嘴唇有点脱水，裂出了好几道口子，肚子里的绞痛有如龙卷风过境，他没有力气再交代什么，只是安下心来。
　　有人来了。李非珉来了。
　　李非珉吃力地背着他，下了电梯便往外走。物业叫的出租车已经等在小区门口。毕竟背着跟自己差不多个头的大小伙，又走得飞快，李非珉气喘吁吁。陆一把头埋在李非珉肩窝上，忍痛皱眉。他悄悄地，借着颠簸掩护着，在李非珉脖子与肩部交界处印下一个吻。很轻，浅尝辄止。
　　也许这辈子只有这一次偷偷亲吻这傻逼的机会，陆一心想，那也很好了，只是不要叫他知道。
　　李非珉果然没有察觉到，他万分心急，向着远处的出租车快步地走，来不及体会脖子上浅浅的亲吻。
　　十一月的阳光明亮却不够温暖，地上是来不及清扫的落叶。
　　少年踩碎了叶子，背着心上人，一往无前。


第25章 
　　李非珉护着陆一的头，让陆一先坐到后座，这才跟着坐进去，结果物业递来的东西，对司机说：“师傅，去长门医院。”
　　他抬起陆一的一条腿，帮陆一穿鞋。
　　“我自己来。”陆一睁开眼，想坐直。
　　“没事，你靠着吧，你都疼成这样了，我帮你就行。”李非珉表情严肃地松着鞋带，抓着陆一的脚腕，给他套上鞋。只是陆一的脚与鞋的角度总不对，李非珉长到现在也没伺候过人，一只脚穿得尤为费劲。
　　陆一抱着肚子静静地看，觉得鼻子有点酸。
　　李非珉抬头，有点惊讶地问：“我别着你脚了？脚踝扭着了？”
　　“没，我就是想到…我忘了拿手机。”
　　“都这时候还想着玩手机。”李非珉失笑道，“实在想玩，我把我手机给你。”
　　急诊室里，医生按压着陆一的肚子：“这边疼还是下边疼？”
　　“右下腹。”陆一咬着牙说。
　　“下腹肿胀，右腹部很硬，按压有反跳痛感，怀疑是急性阑尾炎，出去验血做个B超。”医生看了两人一眼，说，“自己来的？家里的大人呢？”
　　李非珉连忙说：“现在就去通知。”说完扶着陆一坐到急诊室外的长椅上休息，他要到陆俊的手机号，一边跑去缴费，一边拨过去，打了两遍才接通。
　　“叔叔，我是陆一同学，陆一这会在长门医院，说可能是急性阑尾炎，要做手术，您能赶紧来一趟吗？”
　　陆俊心里一沉，问清楚地址，也不管自己还在办事，陪着笑脸先赶往医院。
　　李非珉捏着缴费单，挽着陆一去验血，看着陆一惨白的脸色，心疼地不知道说什么好。验血的护士先刺破陆一指头取了点血，又取出一根针筒，说要抽一管。陆一看见针头忍不住缩手臂，李非珉站在陆一旁边，揉揉他头发，把陆一的脑袋揽到自己肚子上，不让他看，低声安慰着。
　　陆一只感觉李非珉的手比自己的还凉。抽血的针筒比一般打针的针筒粗的多，他闭着眼睛在心里默数数字，怎么数都没结束。肚子又是一阵抽痛，陆一后背全被冷汗浸湿了，反而转移了他对针头的恐惧，他也不知道该不该感谢阵痛。
　　B超做完的时候，陆俊也赶来了。这中年男人一路过来，心急如焚，外套一直拎在手上都忘了穿。
　　“陆一这是怎么了？”
　　“刚验完血和B超，现在去找医生确诊。”李非珉半抱着陆一。
　　陆俊接过一手的化验单，也看不懂，看见儿子疼得说不出话来，着急地问：“哪个医生？我先带着单子找他去。”
　　确诊果然是急性阑尾炎。
　　“都有流脓了，必须尽快手术。”医生推推眼镜，“安排在今晚，你去办一下手续。”
　　陆俊“诶诶”地答应了，走到走廊里给他认识的人打电话，想给陆一安排个好一点的医生。打听了半天，老同学说急性阑尾炎的手术是小手术，一般医院就可以胜任，不用太担心，这才松口气。
　　“同学，你回家吧，谢谢你送我们陆一来医院。”陆俊转过头发现李非珉还在旁边等着陆一，好心道，“这边有我呢，你别在这耽误了。”
　　李非珉犹豫着起身，陆一还蜷缩在椅子上，但他确实也没有理由老在这耽搁。常云夜班结束，回家该找他了。
　　“陆一，我先走了。”李非珉蹲在陆一面前，“我有空再来。”听陆一用气音说了声“谢”，他才三步两回头离开。然而走到医院门口的便利店，李非珉脚步一顿，进去买了一包暖宝宝，又跑了回去。
　　陆一已经不在刚刚的位置，大概是被陆俊带着安排病房去了。李非珉左顾右盼，在人群中穿梭，终于在拐角处找到陆俊和陆一。
　　“这个给你，捂在肚子上可能会好一点。”李非珉拉过陆一的手，把暖宝宝放到陆一手掌上。
　　“我又不是来大姨妈，暖宝宝有屁用。”陆一这会已经过了最疼的时候，说话没那么费劲，忍不住地怼李狗。
　　陆俊瞪了陆一一眼：“怎么跟同学说话呢？我代陆一谢谢啊！”
　　李非珉这次真的走了，下楼梯的时候，他似有所感地回头，看见陆一还在目送他，于是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示意陆一早点拿回手机，他们手机联络。陆一包膝坐在长椅上，对他笑着比了个嘴型。
　　李狗傻兮兮地笑着往下走，琢磨着陆一刚刚隔空说了个什么字，到楼下才回味过来。
　　陆一说：“滚。”
　　常云得知李非珉送陆一去了医院没说别的，疑惑道：“怎么喊你去？他爸妈呢？”
　　“他妈不在国内，他爸正好有点忙。”
　　“那也不能这样啊。”常云叹气道，“孩子出点什么事，有他们后悔的。”
　　李非珉趴在桌上狼吞虎咽，早上这一通折腾，真是费了不少体力。
　　常云坐他对面看着他吃，话锋一转：“你怎么不学学陆一呢？你看人家多让人省心，我一天天的给你操这么心！就说这次期中成绩，你英语怎么可能只考九十分？”
　　李非珉心想，果然腥风血雨逃不过，该挨的唠叨不会少，蔫头巴脑地说：“所以你要是能跟陆一家匀一匀就好了。他们家是太不操心，你是太操心。”
　　“你嫌我操心？我这是为了谁？”
　　“为了我。我就是原罪，行了吧？”李非珉心情不太好，“我去补觉了，昨天一晚上没睡。”
　　“你做贼啊？一晚上不睡想成仙啊？”常云又急了。
　　“你不是要我学习吗？我学了一晚上，满意了吗？”
　　“那也不能拿身体开玩笑，像陆一一样弄到要去住院难道就好吗？”
　　李非珉不愿意多说，回到房间里先给陆一发了一条微信：“Test, test, 拿到手机请回复。”然后把消息提示音调到最大，这才闭上眼。
　　常云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苦恼李非珉可能真的进入了叛逆期。这学期以来，儿子顶嘴的次数增多，她靠家庭权威镇压已经压不住了。李非珉一直是她的骄傲，凡事都会听她的，虽然人是过于机灵，有点皮，但比起一般的男孩子好管教的多。她想来想去无能为力，有点头疼地回了卧室。
　　“我能带着这袋暖宝宝进去吗？”打麻醉之前，陆一问。
　　“我帮你拿着。”陆俊上前。
　　“我想带着…”陆一脸色不太好，“行吗？”
　　“行吗？大夫？”陆俊帮着问医生。
　　“实在紧张你就带着吧。”麻醉师是陆俊九转十八弯的一个熟人，安慰陆一说，“小手术，别怕，打个半麻就行。”
　　陆一看见针头有点犯怵，别过脸去。
　　陆俊有点好笑地说：“这么大人了，怎么害怕打针？”
　　陆一不吭声。他死死攥着暖宝宝，被推进了手术室。麻醉起效果后整个世界终于安静了，腹部的疼痛消失殆尽，整个肚子都像一个老茧，丧失了所有能感知的神经。他本来有一点想睡，但手心的热让他睡不着，于是整个手术过程中，他都睁眼感受着几个人围着他肚子干活，体验十分稀奇。
　　“现在这些男孩子真白，你们看这肚子。”一个医生情不自禁地拿自己的手臂肤色跟陆一比了比。
　　“老杜，你本来就黑好吧？”
　　陆一心想，这群医生怎么这么无聊。
　　“阴毛剃了吗？”
　　“手术区的稍微剃了点，但孩子估计没发育完，本来毛就不多。”负责术区备皮准备的护士答道。
　　“你才没发育完，你全家都没发育完！”陆一想到这个就很气。手术前一个护士阿姨十分熟练地指挥他把裤子脱了，说要清理部分阴毛防止术后感染。陆一刚纠结一秒，阿姨就说：“小孩，我们见得多了，你别害臊。”
　　纯良少年就这么不得不脱下裤子。
　　“这孩子下边长得挺好看啊。”一个医生有点无聊地说。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猥琐，每次都观察人家丁丁是什么癖好？”
　　陆一心如止水，已经不知道该不该感谢医生夸他。
　　忽然一个拿工具的护士说：“人孩子还没睡着呢，你们嘴上都收敛着点。”
　　终于安静了一会，陆一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碰到自己皮肤，虽然不痛，还是紧张地握紧了暖宝宝。
　　“咱们夜宵吃什么呀？”一个医生问。
　　“宫保鸡丁。”先前说陆一小弟弟好看的医生开口道。
　　“晚上看丁丁，夜里吃鸡丁，你不亏姓丁。真的，就是你这个姓不好，让你这么猥琐。”
　　“那幸好我是跟我爸姓，跟我妈姓更完蛋。给我纱布。”老丁说，“我妈姓朴。”
　　“我要告诉嫂子。”一个护士笑着恐吓。
　　陆一听着这群人絮絮叨叨地一直在聊下了手术台吃什么外卖，听得自己都饿了。
　　“毛孩子睡了吗？”老丁问。
　　“没。”陆一轻声答。
　　“想看你的阑尾吗？都化脓了，还挺酷炫。”老丁热情洋溢地推荐，“我夹给你看啊！有点像毛毛虫！”
　　“我不看！我不看！”陆一连忙说，“谢谢您好意，我怕看了以后吃不下东西。”
　　“你就一根阑尾，这次不看以后没机会了。”老丁仍然坚持卖安利。
　　陆一紧紧闭上眼。
　　老丁乐了，又把阑尾夹走了。
　　“老吓唬孩子有意思吗？”护士说。
　　“这孩子可真行，算是能忍疼的，有些大人都没这么能捱。”老丁有点怜爱地说，“搁以前就是用刑也不会招供的好汉，就是董存瑞邱少云。”
　　陆一心说：谢谢您夸奖。我要是真好汉，我就自己坐着就阑尾割了，绝不在这听您废话。
　　上头又响了一阵动静，陆一这次真的觉得困了。渐渐睡了过去，等再醒过来是被下身的刺痛痛醒的。
　　“得用导尿管。”陆俊默默儿子的头，“忍一下就好，过两天就能拆了。”
　　陆一恹恹的躺着，下身十分痛苦，陆俊不忍心地抱住儿子，说：“住几天院就好了，没事了，啊。”
　　陆一渐渐习惯了下身的刺痛，继续昏睡。陆俊掩上门跟着护士出去，记下了一堆饮食要点。
　　“过个两三天，等能排气了就能出院。”陆俊听完点点头，先打电话到公司请了几天假。
　　“我儿子病了，刚动了小手术，只留阿姨照顾我不放心，对，先帮我请三天吧。不用来看，谢谢好意，就是小手术，阑尾炎，谢谢谢谢，过两天我请大伙吃饭，这次对不起了。”陆俊陪着笑脸打完电话，才想起来自己从上午过来以后还没吃过东西，年纪大了，胃不好，这会陆一出了手术室缓过劲来，开始难受了。他趁陆一睡着了走到楼下买了两罐八宝粥，站在垃圾箱旁边狼吞虎咽地吃了，回到病房看着陆一，满心满眼都是内疚。
　　“这么大的事，怎么先打给同学，不先打给爸爸呢？”陆俊看着陆一熟睡的脸问。
　　手机响了，是苏洁。
　　“怎么陆一不接我电话？”苏洁问，“他在家吗？”
　　陆俊走到走廊里，掩上门，疲惫道：“孩子急性阑尾炎，刚动完手术住院呢，手机没带。”
　　苏洁吓了一跳：“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没照顾好？”
　　“是我没照顾好。”陆俊不像往常那样跟苏洁呛声，沉默了一会说，“对不起。”
　　苏洁也不抬杠了：“要不要我回去？我真不放心。”
　　“小手术，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已经请了几天假照顾儿子，你就别折腾了。”
　　“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能不操心吗？”
　　“你处理完手上的事再从美国回来都要两三天，到家的时候陆一都出院了。”陆俊揉揉眼睛，“能怎么办呢？”
　　苏洁没话说了。幸好陆一这次只是个阑尾炎，她才稍微安下心来。陆俊又说了会陆一的情况，这才把电话挂掉了。深夜里，他显得有一点老态，他回到病房坐到陆一旁边，伸手捂住陆一输液的手，怕孩子伸在被子外面的手太凉，捂一会，他轻手轻脚松开，搓搓手掌，再捂上去，就这么坐了一夜。
　　李非珉坐在班上感觉没意思透了。
　　陆一不在，也没回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李非珉把发下来的作业本整理好按陆一的习惯摆放在课桌上，新发的试卷也一张张叠着。他们班语文老师要求每两周写一篇周记，这周正轮到检查完周记发放作业本。李非珉手痒痒地翻开陆一的周记本看，看着看着有点想笑。
　　这个人文笔也太懒了，难怪语文老师爱怼他。每篇周记都一个套路，要求至少八百字，陆一绝不可能憋到八百一十个字，写的跟小学生流水账似的。字也写得很潦草，跟他的颜值形成强烈反差。
　　李非珉百无聊赖地在草稿纸上模仿陆一的字迹写了两行字，长叹一声趴了下去。
　　“陆一这两天生病，请假一周，我们班想派两个班委去慰问一下。”地中海在晚自习快结束的时候说，“班长和团支书，你们俩行吗？”
　　李非珉猛地坐起身举手说：“老师，我有空！”


第26章 
　　李非珉既不是班长，也不是团支书，他积极举手便挤占了一个名额。地中海跟两个班委商量后，最终决定让班长和李非珉翘掉周二下午的班会，利用那个时间，代表他们班去慰问陆一。
　　“还有一天才能去看陆一，真久啊。”李非珉从没觉得时间如此难捱，每一分钟都仿佛是电影慢镜头。下午的音乐课开始排练《东方之珠》，他唱了几句，痘哥忍无可忍地回头说：“李狗，你能不能不要唱得那么大声？你的调已经围绕地球跑了三圈了！听着你唱歌我就再也没找到调。”
　　李非珉往常肯定要怼回去，今天却垂头丧气地默认了。这份“丧气”维持到下了晚自习回到家里，他一把抱住奥利奥，揉面团似的摸奥利奥的头，奥利奥试图挣脱了几次，想去喝水，都被李非珉摁在了怀里，敢怒不敢言地龇牙咧嘴。
　　“过来跟你爸视频。”常云向李非珉招手。又到了每周两次与李申科视频的时间。
　　李非珉挪着步子过去，举起奥利奥的爪子，对着镜头说：“奥利奥，快叫你爹。”
　　奥利奥依然蹬着小短腿想跑。
　　李非珉爸爸李申科憨笑：“我俩儿子最近伙食都不行啊，怎么看着像瘦了？”
　　“没瘦，我找的角度。”
　　常云在旁边对丈夫说：“我看你瘦了，你胳膊那是啥？那么大一块疤。”
　　“虫子咬了抓破的。这里虫子多，长袖都防不住。”
　　常云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要她丈夫注意身体，李非珉就在镜头里站着露脸。李申科去援建，工作强度很大，白天要监工，晚上还要写报告，那边娱乐并不丰富，偶然到大荒原里更别想着上网，所以李申科有空就跟家里视频。只是父子之间向来没有太多的话，男人不善表达自己的爱，视频的时候都成了闷嘴葫芦，只剩常云家长里短地聊。
　　“今年说有家属可以来着过春节，机票食宿全包。”李申科问，“你们来吗？来的话我去打申请，看看能不能申上。”
　　常云皱眉道：“想你是想你，就是非洲太远了，蛇虫鼠蚁的，怕孩子去了折腾。”
　　李非珉来劲了：“老爸！我想去非洲！”
　　“你来也只能待在我们基站，就是作为家属代表吃个年夜饭，陪我两天。”
　　李非珉“哦”了一声，丧失兴趣。
　　常云问：“申了就有名额吗？”
　　“老万说我是援建老同志了，会优先照顾，我估摸着申了就有吧。”
　　“我再想想。”
　　一家三口又聊了会天，那边有人喊李申科，不知道问他取什么钥匙，李申科匆匆挂了视频。
　　“老妈，你去吗？”李非珉把奥利奥放到地上，“我看老爸是想你了，暗示你去呢。”
　　奥利奥连滚带爬跑到碗边，没刹住车，整个头都埋到水里，用鼻子喝了一嘴水，原地疯狂甩脑袋。
　　“老夫老妻有什么好想的。”常云愁道，“主要是你，带不带你去？”
　　“去啊！你去我不得去啊！”
　　“你爸要是在欧洲打工，我就带你去了，在非洲…你这么娇贵…”
　　“我哪娇贵了？你自己不也打算去，你还是个女的呢，你都行，我一个大小伙有什么不行？何况就去几天，过完春节就回来。”
　　“就是因为才就去几天，不想你折腾。”常云站起身，“再说，你寒假没准还要上补习班。”
　　李非珉绝望道：“就因为要让我上补习班，所以才不让我跟着去吧？”
　　“等你上了大学，我就不管你了，你爱上哪上哪。”
　　“什么都是等我上了大学，你就骗我吧，等我上了大学，你不还是该管的都管？”李非珉闷闷不乐地回了房间，拿起手机，陆一还没有回复他。恰好常云到他房间送洗干净的衣服，看见他拿着手机，又忍不住说：“信任你才没有没收你手机，你要不克制点，晚上十点以后把手机上交，我替你保管。”
　　李非珉投降道：“我关机还不行吗？”
　　那头陆一躺在病床上，麻醉失效后动手术的地方有些灼痛，但还在忍受范围内。直到今天，陆俊才把他手机带来了，但仍不许他玩太久——因为陆一只能躺着，看屏幕对眼睛不好。
　　他点开微信，看到李狗前一天发来的消息，抿嘴笑着，单手慢慢编辑消息。
　　“Test, test,李狗收到请回复。”
　　“信号发射，biubiu~”
　　“信号连接中，loading~”
　　然而等了几分钟，李非珉还没有回复，陆一有些失望地继续发。
　　“信号连接失败，warning！”
　　“Signal break！六一端口检测无误，李狗端口尚未连接。”
　　陆俊进门，说：“发完差不多就把手机收起来啊，无聊的话抬头看电视，手机离你眼睛太近了，非要跟你爸一样戴眼镜吗？”
　　“戴眼镜也挺斯文的。”陆一把手机锁屏放到枕头边。
　　“斯文？你爸上大学的时候，外号叫四眼蛤蟆。”陆俊坐下来，拿热毛巾给陆一擦脸，“你知道我们那时候把眼镜的英文叫什么吗？”
　　“还能叫什么？不就是glasses？”
　　“我们叫‘戴鼻挂耳’。”陆俊把毛巾放热水里拧一拧，又给陆一擦了一遍手臂，“戴在鼻子上，挂在耳朵边，所以叫戴鼻挂耳。洋气点念，debiguaer！”
　　陆一乐不可支，说：“你别讲笑话，我笑了肚子疼。”
　　父子间难得有这样融洽的时光，两个人都有点感触。
　　“身上还难受吗？”
　　“不难受，就是插尿管不舒服。”
　　“明天我问问护士能不能早点拔了。”陆俊就着陆一用过的脏水给自己抹了把脸，端着脸盆说，“行了，我出去给你妈回电话，她刚刚给我打了几个电话我都没接。”
　　陆一目送他爸出去，心里莫名觉得生病挺好的，一生病，什么都有。
　　陆俊跟苏洁说了陆一的情况，安慰远在重洋的苏洁：“今天医生看了，说没问题，过个两三天就能回家了。”
　　“家里有人照顾吗？”
　　“我让金阿姨到时候住家里照顾，我下班把应酬推掉回家。”
　　苏洁也知道陆俊所在的私企因为行业属性，订单都从酒桌上来，推掉应酬已经实属难得，于是不再苛求，只说：“你让我跟儿子说两句。”
　　“儿子快睡了。我开视频吧，你看两眼。”
　　4.7寸的画面承载不住思念，苏洁只恨自己的手穿不透手机，不能摸摸儿子。轻声细语讲完两句，她挂掉了视频，在办公室里喝掉了一杯极苦的美式，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应付工作。
　　李非珉一整天都心神荡漾。早上起来他看见陆一回了微信，发了一连串打滚的表情过去，也不知道说什么。想来想去，决定先瞒着陆一，不告诉他今天自己会去医院看他，给他一个惊喜。
　　下午第三节 课一结束，他就跟班长公费打车去了医院。
　　“咱们得买束花吧？”班长说。
　　“花又不能吃，枯萎了也是浪费，不如买果篮。”李狗非常实际。
　　“陆一刚做完手术，就算吃也是吃流食。”班长一锤定音，“送水果也不实用啊，还是送花吧。”
　　医院门口的鲜花姹紫嫣红，十分艳俗。
　　李非珉一个都没看上，觉得配不上陆一，为难道：“师傅，我们能自己挑花，您给我们包装吗？”
　　“你们挑。”
　　班长挑了几枝色系比较素净的绣球花和海芋，李非珉拿了几捆做搭配用的满天星和雪柳。店主迅速修剪了乱枝。
　　“咱们用不用查一下花语啊？”班长问。
　　“反正都是祝福，管那个干嘛？”李非珉说，“咱们快上去吧。”
　　陆一上午拔掉了尿管，丁丁非常不得劲。等到中午护士说可以吃流食，最好下床走走，就被他爸从病床上搀起来。
　　“你这都一天了也没有排气，不走动走动，肠子怎么顺溜？”
　　“光走就能排气吗？”陆一苦恼道，“那至少到下面环境比较好的地方走走吧？这走廊上人来人往的，我肠子也不好意思啊。”
　　“你肠子还有偶像包袱？”陆俊乐了，扶着陆一慢慢走到楼下，“那就去花园溜达吧。”
　　踱到住院部门口，正撞见李非珉和班长进来。
　　“六一！”李非珉连蹦带跳站到陆一跟前，眼睛里光芒闪烁。才两天，陆一看着脸就小了一圈，只是精神还不错，看见他们就抿嘴笑了。
　　“老师让我们俩代表班上同学来看你。”班长比较稳重，先问了陆一爸爸好，这才说，“你恢复地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班上？”
　　“得下周。”陆俊代为回答，“咱们上去，叔叔给你们洗点水果吃。”
　　“你们本来要去哪？”李非珉问。
　　“护士让陆一多活动活动，正要去散步。”
　　“我陪你去！”李非珉挽住陆一一条胳膊，“没病走两步。”
　　班长说：“那我先把花送到病房再来找你们。”
　　“谢谢你们。”陆一对着班长客气道，转头看着跟奥利奥撒欢似的的李狗，说，“我们出去转一圈就回病房。”
　　花园里的灌木丛是常青植物，虽然已经要入冬，仍然郁郁葱葱。阳光不算好，但陆一裹得严严实实也不冷。
　　“你这回没事儿了吧？”李非珉问。
　　“本来也没什么事。”
　　沉默。
　　李非珉发现，想见陆一的心情虽然急切，真的见到本人却不知从何说起，绞尽脑汁地找话题，生怕陆一觉得尴尬。
　　“动手术好玩吗？”
　　陆一心想，这个尬聊依然原汁原味，撇嘴说：“好玩，医生用兰花指给我肚子绣了朵花。”
　　李非珉就站那傻笑。
　　这个人怎么会这么蠢？陆一看着李非珉眼睛笑得弯弯的，忍不住在心里说，笑起来有点欠打。
　　他们沿着住院部后花园的小路走，李非珉讲了讲这两天班上发生的无聊的事。
　　“萌萌怀孕了你知道吗？”李非珉一拍手，终于想到一个大料。萌萌是他们英语老师，虽然毕业好几年了，仍然靠一张娃娃脸在一群高中生当中赢得喜爱，昵称就是萌萌。萌萌去年结婚给当时班上的学生发过喜糖，李狗和陆一高一都不是萌萌教的，没沾上喜气。但今年萌萌说了，等生完小孩，如果班上英语平均分年级第一，每个人都有小礼物。
　　陆一也替萌萌高兴，高兴归高兴，他还是说：“她怀孕我怎么会知道。”
　　“她才怀上呢，说下学期生，生孩子那个月估计会找其他老师来代课吧。”
　　陆一点头，感觉肠子里一阵咕噜，猛然想到护士交代说该排气了，尴尬地对李非珉说：“你能不能去给我买瓶水？”
　　李非珉不疑有他，转身就走。陆一放松了括约肌，然而李狗没走两步又返回来，问：“你是不是只能喝温的？”
　　突然，一声抑扬顿挫的“噗”。两个人都听见了。
　　陆一整个脸都红透了，在心里骂了一万句我屮艸芔茻。
　　李非珉眨巴眨巴眼，好死不死地问：“你是怎么放屁还放出个调的？”
　　“滚你丫的！我不是放屁！我那是做完手术排气！”陆一怒吼道，吼完捂脸转过去，绝望地抱着小花园里的凉亭柱子，感觉在李狗面前毫无面子可言。
　　“明明是一回事。不都是从你肠子里排出来的？”李狗灵光一闪，“你是不是怕我听见才支使我去买水？我跟你说，放屁的时候不能憋着，好好一个屁，一憋就容易憋出高音。你刚刚憋了吧？”
　　“你放屁！”陆一脸埋在胳膊里闷声骂道，骂完肠子又不老实了，咕噜一阵，又排了一次气。
　　“到底谁放屁啊？”李非珉笑得停不下来。
　　“滚滚滚滚！”陆一坚持道，“我那就是术后排气！是正常反应！不排气说明我肠子打结了！”
　　“我就想到你平时老跟我说‘有屁快放’，你这么坚持是排气，以后你就该改口说‘有气快排’。”李狗笑得贱嗖嗖。
　　陆一又窘又恼，少年人面子大于天，何况是在暗恋的人面前，他深感自己不想做人，只想赶紧去死，直到班长放完花下来找他们俩，脸色才稍微恢复正常。他戴上口罩，遮住气红的的脸，强行镇定地说：“谢谢你们能来，我下周就回去上课，也请你们帮我向同学们致谢。”
　　李非珉看见那个口罩还是上次演唱会上陆一戴的，不免浮想联翩，有点不自在地低下头。
　　班长没有眼力地说：“好啊，你这周不在，我们有题目不会都找不到人问了。”
　　李非珉想到班上一群女生，特别爱找陆一问问题，陆一又来者不拒，便酸溜溜地说：“陆一不在就问我啊。我也不比陆神差吧？”
　　“你什么时候这么热心过？”班长高一就跟李狗一个班，知道李狗最不喜欢老给人解答。
　　陆一闻言，心想，你这个语气怎么这么酸，你就这么喜欢给班长讲题啊，也不高兴道：“没事，以后还是问我，你们这两天不明白的可以给我发微信，我反正都闲着。”
　　“你还病着呢，问我吧。”李非珉主动揽活。
　　“你上课更忙，问我吧。”陆一假笑道。
　　“不不不，你虽然会做，但你不擅长讲，每次都讲那么久，还是我来吧。”
　　“不不不，你虽然会讲，但你老喜欢用竞赛思路解题，对大家平时根本没有用，还是问我比较好。”
　　班长看着两个人你一眼我一语，都想给自己讲题，有点害羞地说：“你们也不用这么积极吧？实在不行，你做一三五，他做二四六。”
　　李非珉不乐意了，说：“你想得倒美。”
　　陆一也觉察出不对了，反问班长：“你就那么多不懂的吗？”
　　被两人同时怼的班长：“…”


第27章 
　　李非珉和班长还要赶回去上晚自习，并没有在医院多逗留。陆俊热情地装了满满一袋水果让他们回去的路上吃。
　　“都是别人送的，陆一现在也吃不了，你们拿着，谢谢同学们关心陆一。”
　　陆一本尊窝在病床上，老气横秋地伸出右手掌，动动两根指头算作道别。
　　李非珉倒退着往门外走，看着陆一说：“我周末去看你。”
　　陆一挑眉笑了。
　　陆俊收拾了一阵，家里的阿姨带着煲好的汤赶来。陆俊趁着阿姨在医院陪着陆一的空隙，跑回公司处理了一件十万火急的公事，在办公室打电话打到上火。一舔口腔，里头果然起了两个溃疡，舌尖碰都不能碰。手头的事情办完，他又回到了医院，阿姨带来的饭菜都凉了，说出去帮他买份热的盒饭，他也不讲究，把陆一没吃完的剩菜剩汤泡了饭，稀里哗啦地吃了。
　　“爸，你要是实在忙，就去忙你的事吧。”陆一说着话，眼睛却没看陆俊，而是盯着病房里的电视机，好像在认真看新闻联播。
　　“我不忙。”陆俊笑着，把眼镜摘下来拿抽纸细细擦拭镜片，“明天晚上你就能出院了，天大的事都过了明天再说。”
　　然而没等到陆一出院，陆俊他们公司的代工厂出了问题，生产出的一大批零部件都是瑕疵品，好在生产途中就发现了，还没发货，来得及挽救。陆俊站在医院走廊上压低声音骂人，打了七八个电话，跟他老板沟通，跟他团队沟通，跟厂家负责人沟通，口干舌燥，心急如焚，两个溃疡牵扯口腔，说话都嘶嘶地疼。他挂掉电话，进屋给陆一盖好被子，借着窗外的月色看到陆一熟睡的脸，确认自己没吵醒儿子，才拎着公文包赶去谈判。
　　陆一在黑暗里睁开眼，发了会呆，掏出了手机。
　　晚上十一点半，李狗还没睡。
　　六一：在干嘛？
　　发出去陆一就后悔了，有个古旧的段子说过，“在干嘛”其实就是“我想你”。靠，就算发个“傻逼你睡了吗”也比发“在干嘛”好啊！陆一在黑暗里一脸纠结。
　　狗踩的：你怎么还没睡？
　　陆一立刻弥补刚刚开场时的微妙语气，发回去：傻逼你怎么没睡？
　　果然，傻逼二字是万能的，为了不显得gay里gay气，陆一决定贯彻无傻逼不开口的政策。
　　狗踩的：课外题没做完，做完就睡。
　　六一：傻逼你居然这么勤奋？
　　狗踩的：你一个人在医院？
　　六一：我爸出去办事了。好无聊，傻逼，卖个蠢给爷看看。
　　李非珉偷偷摸摸把手机放到练习册下面遮掩住，有点心虚地回头看一眼房门，笔还夹在手上，防止常云突然袭击好装作在做题。
　　狗踩的：所以你这会就一个人？
　　六一：嗯。
　　狗踩的：那必须跟你讲几个压箱底的灵异故事了。
　　六一：你别讲着讲着吓到你自己。
　　李非珉来劲了，食指飞快地点着手机屏幕打字。
　　狗踩的：有一个特别经典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叫好朋友，背靠背。
　　六一：听过，我觉得这可能是Kappa竞争对手的阴谋，这个牌子近几年都没听说了，小时候还挺多人穿的。
　　狗踩的：说到小时候，我有个童年阴影，济公有一集，一个扎着辫子的女人背对着屏幕，结果转过身来，前面的脸还是后脑勺扎个辫子。小时候可吓坏了。
　　六一：傻逼，这有什么吓人的。你想想她发量那么大，多废洗发水。
　　狗踩的：发廊凯文老师表示，工作量这么大，得加钱。
　　李非珉嘿嘿傻乐了一阵，收敛表情：你胆这么大，都没童年阴影？
　　李狗以为陆一顶多说个柯南某集绷带杀人案之类的片段，结果陆一认认真真回他了。
　　六一：有的，打针。
　　狗踩的：哈哈哈哈哈哈，怕到现在是很难得。
　　六一：小时候我爸妈忙，就想把我放在亲戚家托管。我爷爷家在外省农村，上学不方便，外公外婆去世得早，我妈就让我周末去舅舅家。我表哥和他邻居家的几个孩子比我大好几岁，不乐意带着我玩。但是我舅妈非要他们带着我，他们就想出一个招，玩扮家家，他们演医生，我演病人。
　　狗踩的：演病人有什么好吓人的。
　　六一：那时候医院管得不严，针筒打完针是允许带回家玩的，他们就用针筒扎我。
　　李非珉心里一揪：什么叫扎你？
　　六一：就跟容嬷嬷扎紫薇那样呗。身上都是小针眼。
　　狗踩的：我操！这还是人吗？
　　六一：就是熊孩子不懂事，我估计他们也不明白。我一开始不敢跟家里说，后来被扎怕了就死活不愿意去了，我妈也没办法，只能任由我在家。
　　狗踩的：你表哥也太垃圾了！
　　六一：他现在对我还挺好的，估计他也忘了。而且他那时候才上小学，什么都不懂，纯粹是熊孩子无意识的作恶。
　　狗踩的：不行，这种人必须恶有恶报。
　　陆一感觉到手机那头李非珉义愤填膺，笑着回：我也坑过他呀。我后来黑他企鹅号和游戏号，一发现他跟女生有点暧昧，就截图匿名发我舅妈，他每次早恋都挨打，后来对爱情都绝望了，到现在还在打光棍。
　　李非珉沉默了一会回：你真的不是天蝎座的吗？
　　六一：除了这个没有童年阴影了。
　　狗踩的：我要那时候认识你就好了。
　　六一：你能干啥？
　　狗踩的：叫破喉咙来救你吧。
　　六一：傻逼。
　　狗踩的：你快睡吧。刚动手术别熬夜。
　　六一：你记得前几年有个杀人抛尸案吗？受害人的头被装在黑色塑料袋里，扔到了垃圾堆。因为有人扔垃圾的时候，垃圾袋碰到那个袋子，袋子一路滚到人脚下…
　　狗踩的：草草草！你够了！我要拉黑你了！
　　陆一在这头轻笑一声，故意发：小心脚下有头。晚安，傻逼。
　　然后他心情颇为愉快地关了手机准备睡觉，全不管那一头李狗吓到炸毛。李狗倒是不怕灵异故事，就怕血腥案件。这深更半夜，他好不容易逼迫自己做完题目，决定起身去客厅倒杯水。
　　由于自己卧室的灯还开着，门也没有掩，李非珉懒得再开客厅的灯，借着卧室微弱的光亮，走到餐桌边上。
　　水流声。
　　玻璃杯放到桌上的闷声。
　　忽然，脚上一阵酥麻的触感。李非珉几乎立刻条件反射，脑海里全是圆滚滚的头发沾了满脸的头。吓得惊叫一声，连滚带爬扑到开关处，把灯开了。
　　客厅里豁然敞亮，奥利奥无辜地蜷缩在桌子边。原来刚刚脚上碰到的毛茸茸是大半夜修仙的奥利奥。
　　“弟，别吓你哥行吗？”李非珉舒口气，重新走回去，又倒了杯水压压惊。
　　“陆一真的是…”李非珉边想边觉得好笑，明明是自己非要讲故事吓人，最后被陆一留下的梗吓得要死要活，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他脑袋里“过分”“腹黑”“讨人厌”“蔫儿坏”“搞笑”“淘气”一系列词语沉沉浮浮，想用来形容陆一，最后偷偷摸摸排除了所有贬义词，不知道从哪个嘎啦抓住一个“可爱”，有点不好意思地想，陆一这样真的是…挺可爱。然而任何一个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认为这种大半夜吓人的人可爱的。李非珉脸上一红，把卧室的灯关掉，扑进被窝，努力入睡。
　　陆一没有等李非珉周日来找他。因为他生病，他爸下属多多少少意思着送了些礼物。陆一在那挑挑拣拣，拎了两盒点心先跑到了李非珉家楼下。
　　正是周六下午，李非珉拉着狗绳在小区里遛狗。常云说奥利奥最近交了个女朋友，在附近的社区花园，每天下午都要跟女朋友约会。李非珉平时上学没空遛狗，周末便抓紧时机，来了解了解自己弟妹。
　　陆一打电话来的时候，奥利奥正跟一只博美在小花园里你追我赶，李非珉拉着绳子说：“先接六一，你再跟你女朋友玩行不行？”
　　奥利奥凄惨地嗷嗷叫，李非珉于心不忍，给陆一指明了方向：“要不你过来吧。奥利奥女朋友旁边又来了一只狗，这边三角恋呢，奥利奥不肯走。”
　　社区花园里有两个老年人在打羽毛球，还有几个在小卖部旁边的石凳上斗地主。陆一远远看见李非珉盘腿坐在长椅上，手上拉着绳子，神采飞扬地指挥奥利奥为爱情而战。
　　“你吆喝什么呢？”陆一不声不响坐到李非珉旁边，李非珉喜笑颜开搂住陆一肩膀。
　　“那边那只博美是奥利奥的女朋友。”
　　“奥利奥不是阉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那就是这小太监在对食。”
　　说话间奥利奥扑到博美身上，飞快耸动下身，动了几下后，博美感觉很不舒服跑远几步把奥利奥甩开了。奥利奥屁颠屁颠跟了一会，博美高冷地跟着另一条狗走了，奥利奥又垂头丧气回到李非珉旁边。闻到陆一的气味，它眼睛一亮，立刻趴到陆一鞋上。
　　“都阉了怎么还发情啊？”
　　“会发情，就是当不了爹了。”李非珉怜爱地摸摸奥利奥的头。阉割这种事，是个公的都会心有戚戚然。
　　“咱们溜达两圈？”陆一说。
　　于是两个人站起身，并排走在公园小路上。奥利奥迈着小短腿在前面蹦跶。
　　“你周一就回去上课吗？”
　　“嗯。”
　　两个人说了会废话，陆一忽然楞了一下，问李非珉：“奥利奥在干什么？”
　　李非珉顺着陆一的目光看过去，奥利奥摇着尾巴，趴在一块假山石下面，前爪正在玩弄…一条…干燥的排泄物。
　　“我靠！这么重口味！”李非珉连忙拉绳，想制止奥利奥做出更没有下限的事。
　　“求爱失败，愤而玩翔吗？”陆一目瞪口呆，问：“你们家狗真的是中华田园犬？没被哈士奇魂穿？”
　　奥利奥以为李非珉也想要它手上的东西，洋洋得意地叼起来，向李非珉飞奔献宝。
　　李非珉把绳一扔，撒腿就跑，奥利奥喜滋滋地紧跟着李非珉，非要把礼物亲手交给主人。李非珉吓得合不拢腿，不敢收此大礼，直接站到了小公园的石桌上，不让奥利奥靠近。
　　陆一默默把薄围巾拢上，低声笑骂一句“两只蠢狗”，悠哉乐哉地跟过去。


第28章 
　　陆一跟李非珉在小公园遛了会狗，眼看天要黑，一起把奥利奥送回家。
　　“妈！奥利奥今天吃屎了！”李非珉表情一言难尽，“你管管它！”
　　“我都管不了你，还管它？”常云走到客厅，看见陆一有些拘谨地站在门口，热情道，“陆一也来了？快进来坐。”
　　“不了。”李非珉又匆匆换上鞋，“我跟陆一去买个东西，然后就送他回家。”
　　陆一笑着跟常云问好，把带来的点心递过去，谢了好几次才婉拒了常云回赠家里包的饺子。
　　“你妈也太热情了。”大门关上，陆一缓口气说。
　　“她人就这样。”李非珉问，“咱们先去哪？”
　　“先拿我小电驴，我想今天开回家。”
　　“那我开小电驴载你，把你送到家我再坐地铁回来。”李非珉伸手把陆一衣服上的帽子扣到陆一头上。
　　“你干嘛？”刘海被帽子扣到眼睛旁，陆一伸手理理帽子。
　　“晚上降温，你戴上帽子暖和。”
　　两个人说说笑笑找到之前陆一停车的地方。
　　“怎么不见了？”陆一环顾一周，又低头琢磨了半天自己手机地图上钉钉子的地方，路是那条路，车却不在原位了。
　　“你是不是记错位置了？”李非珉凑过去看一眼陆一手机。
　　“我肯定没记错。说不定是违规停车被拖走了。”陆一四处张望了一下，他原先停车的地方对面有家汤面馆。
　　“你这又不是汽车，违规停车个毛线啊。”李非珉跟着陆一往汤面馆走。
　　“老板，这边停的车会被统一挪到哪吗？”陆一客气地问，“我上周把我小电驴扔这了，现在找不着了。”
　　“这边没人管，不会给你统一管理的。”老板看一眼巷子，“你怎么能搁这呢？这片又没监控，肯定被人偷了。我见得多了。”
　　“那咱们得报警啊。”李非珉准备掏手机。
　　“报警也没用，这里的住户都不把车放那。”老板看到两个少年人还不懂社会险恶，说，“你们这种都不算个事儿，没人会管的，也不好查，别浪费力气了，自认倒霉吧。”
　　陆一和李非珉十分低落地走到马路边上。
　　“你家的卢跑了。”李非珉拍拍陆一的肩膀，“也别气。”
　　“怎么这么倒霉？”陆一怅然若失地看了看他原先停车的地方，那小电驴拢共也没骑多久，居然就这么丢了。
　　“哥哥请你喝奶茶，笑一笑。”李非珉叹口气。
　　陆一飞快地扫他一眼，好笑道：“我丢车归丢车，你怎么就成哥哥了？”
　　“那我就是爸爸。”李狗笑眯眯地说，“当哥当爸我都行，我这个人不挑。”
　　“怎么这么执着于当我爸？”陆一笑着说，“有钱才是爹，对吧，儿子？”
　　李非珉说：“那看来要立规矩了，咱们这样，每个月用微信石头剪刀布来决定该月谁是爸爸，当爹靠玄学。”
　　“我最近这么倒霉，物极必反，本轮必欧！”
　　“玄不救非，氪不改命。”李非珉掏出手机，操着不知道从哪学来的上海口音说，“雷吧！（来吧）”
　　微信界面上的手变幻不息，终于停了。李非珉不情不愿道：“爹，你喝什么味的奶茶？”
　　陆一笑得露出虎牙：“父为子纲味的。”
　　“肛门的肛吗？”李狗嘴贱贱地说，说完就在原地定住了，这个梗实在太低俗了，陆一该不会生气吧？还没来得及再说一句废话，陆一用力抬腿，正顶到李狗的膝盖窝，李狗差点在马路中间跪下去。
　　陆一舔舔自己牙齿，笑着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爸爸教你文明用语。”
　　陆一回到学校之后，时间仿佛加上了二倍速。
　　学期被大考小考随堂考断隔开，像是一本贴满五颜六色便利贴的笔记本。体育课正式被数学老师占用，学生们已经习惯在看见地中海进门的时候波澜不惊。《东方之珠》早就教完了，班上排练了好几遍，连队形都调整了几轮。食堂门口的梧桐树上只剩最后一片叶子死守阵地，不肯被寒风裹挟，在某一场冬雨过后，终于不见踪影。
　　就这样，快期末了。
　　下了早操，十六班的队形在教学楼下彻底打散。李非珉与陆一勾肩搭背顺着人潮回教室，霸爷在旁边手舞足蹈，唾液横飞。本周五就是元旦汇演，下午表演完就放学，正好元旦假期休息。成霸业想约这两人一起“搞事情”。
　　每个月教室座位都要变一轮，两列一组，从南向北依次挪动，一眨眼，陆一从靠走廊窗户的位置已经搬到靠教室北面墙的位置，他坐下来，头也不抬，举起桌上的水杯，李非珉便拿着自己和陆一的杯子要去讲台旁边的饮水机那排队倒水。
　　“李狗，给我也带一杯！”霸爷看间饮水机旁边的队伍，懒得排队。
　　“想喝自己排去。”
　　“那你怎么天天给陆神倒水？不带这么厚此薄彼的。”
　　“陆神能跟你一样？”李狗一脸的你仿佛在逗我，“你也不看看，陆神上个月动完手术不出早操，每天给我倒水，等我做完早操回来喝。你干了啥？”
　　说到这个霸爷也很气。陆一那两星期早操都留在教室，趁着班上没人挤着的时候去打水，一杯自己喝，一杯给李狗。当时霸爷看见了，便厚着脸皮说：“陆神，你以后也帮我倒一杯呗。”
　　陆一还没开口，李狗跳出来反对说：“陆神在养病！你怎么好意思的？你没手没脚啊？”
　　“还说我，你不也天天让陆神给你打水。”成霸业无语道，“你最没资格说我没手没脚吧？”
　　陆一订正完手头的错题，对霸爷说：“别吵了，以后要是早操时间我去打水，我就也给你打。”
　　成霸业喜滋滋地坐回位置，以为要过上不用排队倒水的好日子了。结果，从第二天开始，陆一正常出操了，换成李非珉每天排队打水。差遣李狗，想也不要想，霸爷每天苦巴巴地看着后桌两个人莫名自带你侬我侬的气场，不明白为何生活只对他如此残酷。
　　“那你们去不去啊？”等李狗倒完水回来，霸爷转过来问。霸爷的哥哥这周五计划向他女朋友求婚，为了制造惊喜，需要一些人来当群众演员配合。哥哥让霸爷找几个哥们儿来帮忙，霸爷便当起说客，想撺掇李狗和陆神一块。
　　“他去我就去。”李狗一边找下节课要用的练习册一边说。
　　“小黄书你昨天不是借给陈元了吗？”陆一撑头看着，察觉出李狗想找什么，悠悠开口。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李非珉冲陆一咧嘴一笑，向着隔了个走道的陈元说，“元儿，把小黄书还给我，下节课要用了。”
　　“诶哟，那陆神你去不去啊？”成霸业又眼巴巴地望向陆一。
　　“我？我也是。”陆一指一指李狗，“他去我就去。”
　　“合着你们是夫妻档？还非要打包出售？”成霸业一锤定音，“那就都去，说定了啊！”
　　听到夫妻档，李非珉有点心虚地瞄了陆一一眼，陆一表情十分认真地换笔芯，然而不知为何，包装粘黏的地方十分难撕，陆一鼻子都快碰到笔芯袋了，还没能打开包装。李非珉没吭声，默默趴到桌上。
　　喜欢陆一这件事，李非珉认认真真想过。但这比任何一个问题都要难，他想到今天也没想出结果。喜欢一个人本身就是无解的，一个人无法控制自己爱上谁，也无法控制自己不爱谁。
　　他曾经偷偷摸摸地上网搜索，越了解越心慌，半夜三更下了个同志交友软件，想亲自看看这个群体，绕了几个弯才用自己没人知道的小号邮箱注册了。他想问问这些所谓“同道中人”，他们算怎么回事。他们是正常人吗，大家怎么看他们，他们有爱人吗，能结婚吗。然而他一个问题都没来得及问，就有人向他say hi——伴随着自拍的裸照，问他约不约。李非珉一片空白的感情史没有预料到这样猛烈直白的开场，他手忙脚乱地把软件删除了，心想，我跟这群人明明不是一类人。
　　他找错了地方。这世上当然有专情低调的同志，但太低调了，他狭隘的社交圈里根本找不到。能看得见的，活跃在交友网站上的，是另一群狂欢的人，给众人留下的是“滥交”的偏见。
　　然而李非珉想靠近陆一。
　　少年对少年的爱意与少年对少女的爱意并无什么不同。因为太年少，爱恋中总是掺杂着傻气。他们没有山盟海誓的机会，也没有正大光明谈恋爱的契机，所有的喜欢都隐藏在只为你一个人排队倒的一杯水里，为了不让你多心给周围所有人都送了其实只想给你的圣诞巧克力里，做完早操假装累死扶住你的肩里，还有因为让自己浮想联翩而不敢面对你的玩笑里。
　　对陆一来说同样如此。因为都是男孩子，动手动脚更为方便，他反而更要克制，生怕引起李非珉的怀疑，永远失去眼前人。他如履薄冰地避开所有可能暧昧的场景，在李狗嘴贱的时候先装模作样地勾拳。
　　恼羞成怒的重点从来不是怒，而是羞。
　　少年之间的关系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因为自己的心虚，忽视了对方闪烁的眼神。
　　每一天都欲言又止，心动地干干净净。
　　大礼堂里人满为患，不停有班级进场。距离元旦文艺汇演还有半小时。
　　“高三不演出吗？”霸爷问。
　　“高三就没演出过吧？”李非珉说，“能让他们看就不错了。”
　　“你们俩相声行不行啊？都没在班上表演过。”痘哥坐在前一排，回头问。
　　李非珉根本不想背词，于是借鉴了 “新闻联播”的表演形式，他和陆一将扮作校园电台的主持人，通过播报洋葱新闻来调侃学校。他跟陆一私下排练过几次，都觉得对着稿子念出不了问题。地中海光看稿子就笑得直抖，说：“你们这个节目应该是最有意思的。”
　　“李非珉，陆一，你们这会去后台。”文艺委员打着麻花辫，穿着一条民国学生裙走过来——十六班统一穿的民国装。
　　霸爷阴阳怪气地吹口哨——一中女生校服也是裤子，难得看到这么多穿裙子的女孩，班上男生都有点骚动——很快被文艺委员瞪了一眼。
　　学校的合唱是按班级从前到后的顺序，合唱之后插播一个小节目，小节目的顺序则是班级号从后往前。于是李非珉和陆一的节目在很前面，他们便要早早去后台候着。
　　同时候着的还有一对小情侣，待会要表演男女对唱。小情侣的身份是李非珉看出来的。后台人来人往有些混乱，主持人在远处化妆，不停有学生会的人来通知琐事。男生和女生站在极偏僻的角落，与李非珉和陆一只隔着一层舞台布，但那两人都没发现有人离他们这么近，还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
　　男生说：“我有点紧张，你能不能鼓励鼓励？”
　　女生问：“怎么鼓励啊？”
　　“比如…kiss？”
　　李狗听到这里开始对陆一挤眉弄眼，陆一一把扯过李狗胳膊，走远了几步，防止那对小情侣出来尴尬。
　　“哇，现在高一的画风这么开放？这套路厉害了！”李狗称叹道，“果然一代更比一代强。”
　　“你倚老卖老个什么劲？”陆一无语地低头理自己的民国小西装。
　　“我待会表演也紧张，你有没有鼓励啊？”李狗笑眯眯凑上去。
　　“怎么鼓励？”陆一联想到刚刚对话里男生要kiss，不知道李非珉会说什么，莫名紧张地把手插到口袋里。
　　灯光师傅为了试光，将舞台所有灯光全部打开。校领导拿着话筒安排后进场的班级就座。陆一的脸一瞬间被遗漏过来的光照亮，浓密的睫毛在颤抖。
　　六一长得真特么好看，李非珉心想。他屏住呼吸，忽然不好意思插科打诨了，本来想调戏的话怂了回去，在心跳加速中，结结巴巴地说：“比如…打我一顿”
　　陆一：“哈？”


第29章 
　　舞台上一片漆黑，李非珉和陆一端端正正坐到提前准备的长桌后。新闻联播的片头音乐响起，灯光打到两个人身上，礼堂的大屏幕上逐步跳出一行字：一中新闻联播。
　　“各位观众下午好，今天是12月31日星期五，距离一中放元旦假期还有四个小时，欢迎收看一中新闻联播节目。”
　　“必须提醒各位，虽然还有四小时放假，但你们的班主任are watching you，please calm down.”
　　“下面播报几则快讯。”
　　“本周三上午，高二一名同学在早操时间晕倒，被立即送往校医务处，校医务处反应敏捷，即使处理，在详细检查之后当场开车把该同学送到市医院进行救治。”
　　“值得高兴的是，该同学只是因为听说元旦数学作业要发放六套试卷，欣喜若狂，才激动地昏过去，今天已无大碍，返回校园。”
　　“同时，校领导表示，发放六套试卷纯属谣言，真相其实是八套。”
　　“据了解，本学期最勤俭节约奖颁给了校内食堂师傅。颁奖仪式上，校长大力赞扬了师傅们为了不浪费即将过期的食盐，而把每道菜做成腌咸菜的行为。”
　　“但窗口打菜阿姨对此表示不服，一位阿姨在接受我台采访时说：‘我打了三年菜，从来没有哪次在盘子里给过一块以上的肉，总计为我校猪肉采购部门俭省了四十头猪，对于把最勤俭节约奖颁给炒菜师傅，我认为有黑箱操作。’截止今日，双方还未达成统一意见。”
　　“最近，我校高一语文组命题组长顾春国正式改名为顾延五，接受本台采访时他表示，并不是为了致敬明朝思想家顾炎武先生，而是因为他每节课都要拖延五分钟，所以改名顾延五，至于读音一样，纯属巧合。”
　　“年级主任董军老师听说顾老师的新名字深受同学喜爱，也决定更名为董必五，但他并不是因为拖堂改名，而是因为每周一检查学生衣着发型，必定要扣人五分。对此顾延五老师表示，是抄袭还是致敬，董老师心里清楚。”
　　“…”
　　由于是对着稿子读，整个脱口秀节目进行地十分顺利，几乎每播报一条都能戳中学生的G点，引来一波掌声，等到谢幕的时候观众席已经尖叫一片，尤其是十六班的集体荣誉爆棚，尖叫声最为明显。
　　李非珉偷摸看了眼前排的领导席，几个被调侃的老师胸襟十分宽广，也笑着在鼓掌，这才放下心，十分得意地用手比出一把枪，对着十六班所在的位置开了一枪。陆一见这人在舞台上乱放电，十分果断地抬起膝盖顶李狗后腿根，揽着差点被他踢倒的人迅速下台。
　　候场的主持人是李非珉认识的一个学姐，笑着鼓掌道：“蒋卿写的那版我看过，没想到表演出来这么有趣，比那个文还有意思。李非珉，你还挺厉害啊。”
　　李非珉谦虚了一把，恭维说：“琳姐，你化妆比不化妆丑诶。”
　　学姐：“…”
　　“看起来老了五岁，你还是不化妆的时候比较美。”
　　学姐挤出一张笑脸：“我上台了，谢谢你夸奖。”
　　陆一目瞪口呆地听完这对话，肩上一沉，是李非珉搂过来：“咱们拿瓶矿泉水再回观众席，渴死我了。”
　　“李狗，不会夸人你就别夸。”陆一替李狗心累，“没看见学姐脸都绿了。”
　　“那是灯光打的吧？”李狗浑然不觉，“我不是在夸她天生丽质吗？”
　　“真的，两个黄鹂鸣翠柳，活该你是单身狗。”
　　“颜好腿长帅乾坤，我不单身谁单身。”李狗笑着说，“反正说好了，你跟我一起单身的。谁先脱单谁是狗，你别忘了。”
　　他们回到自己班级的座位区，小范围引发了轰动。
　　“牛逼啊李狗！”霸爷说，“刚刚替你们拍了几张照片，扔班群了。于烨拿着单反拍得应该更好，估计回头会给你们。”
　　李非珉眉飞色舞道：“还是感谢写词的才子，我们就是瞎演。”说完他贱嗖嗖靠到陆一肩上，“六一，让我养个神，不然待会合唱唱不动。”
　　“我求你别唱得动。”陆一嘲讽道，“不然带跑全班的调。”
　　由于文艺表演完就放假，学校对学生们用手机管得便没有那么严了。陆一刚听了会合唱，就感觉到有手机镜头对着他这里。十六班在侧面阶级区域，左边右边下边都坐了人。他转过头，发现几只手机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十分无奈地对着还在他肩上的脑袋说：“你醒醒，坐直了，有妹子在拍。”
　　“是不是看我帅炸苍穹？”李非珉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立刻装模作样地坐正了。
　　前排的霸爷坏笑着回头：“不是，是腐女。我听见有人传话来问你们俩是不是一对。”
　　“这年头怎么回事？一个个的，看见帅哥不想当人女朋友，只想给帅哥找男朋友。话说回来，论长相论智商，能跟我相配的只有六…”李非珉正要说下去，陆一面无表情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玩意儿，现在给我闭嘴。”
　　霸爷一脸被恶心到的表情，转回去继续听别的班大合唱。
　　李非珉呼吸的气流触碰到陆一的手，脸被过度挤压变形，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他忽然伸出舌头舔到了陆一的手心。
　　“我擦！”陆一猛地收回手，一脸崩溃地在李非珉大腿上用力擦拭手心，“你恶不恶心？你是奥利奥吗？”
　　李非珉看见陆一炸毛就爽，也不争辩，对陆一伸出舌头说：“你再不让我说话，我还舔你。”
　　恰逢一曲终了，灯光暂停，礼堂又被黑暗笼罩。舞台上的人忙着搬运下一个节目需要的道具。周围嘈杂一片。身边人的表情在黑暗中难以看清，李非珉只听见陆一有点恼怒地说：“我舔你试试！”说完他一把抓住李非珉的手背，飞快地用舌头扫了一下。
　　灯亮了。
　　李非珉的右手僵在半空，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陆一。
　　陆一手已经收回去了，正皱着脸，脑海里一片混乱。
　　氛围变得微妙起来。
　　陆一懊悔不已，心想：“我这是在干什么？”
　　李非珉嚅动着嘴唇，小声说：“我忽然不太确定…之前上完卫生间有没有好好洗手…”
　　陆一心田上开出大片的花海，忽然被从天而降的一颗原子弹夷为平地，他掩护着一片狼藉的少男心，表情十分艰难地说：“李非珉，你好样的。”
　　不知道舞台上唱过几首歌，跳过几种舞，很快轮到十六班合唱《东方之珠》。李非珉上台的时候正跟在陆一后面，他紧紧盯着陆一的发旋，有点后知后觉的羞涩。手背被唇舌轻扫的触感挥之不去，他站在队列里，用手背去蹭裤腿，想止痒，但那一块皮肤仿佛被什么灼伤了，发热发烫，有一股火气一直蹿到他心里。
　　“小河弯弯向南流
　　流到香江去看一看
　　东方之珠我的爱人
　　你的风采是否浪漫依然
　　…”
　　文艺委员在队列前声情并茂地挥着指挥棒，十六班唱得十分认真。
　　李非珉的破锣嗓子没有捣乱，他看着表情过于丰富的指挥，没有像往常那样憋笑，而是痴痴愣愣的。由于自己太过安静，身边人的嗓音便十分清晰。
　　低沉，柔和。
　　在强烈的聚光灯下，李非珉发现自己好像只听得到陆一一个人的声音。
　　文艺表演结束了。十六班的合唱居然拿到了全校前三，地中海十分高兴地张罗着让人把集体奖状贴到教室后墙。元旦的作业早就在班级群里布置了，班上同学一窝蜂地收拾桌面，准备回家。
　　霸爷看见李非珉收着书包还走神，伸手在李非珉眼前一咋呼：“喂！想什么呢？”
　　“没什么。”李非珉收拾着笔袋。
　　“我们这次唱得好，主要是因为你没卖力唱，你要是努力，我们肯定拿不了奖。”霸爷嘿嘿一笑，以为能逗乐李非珉。
　　“诶，陆一呢？怎么不见他？”李非珉回来之后先去了下卫生间，之后一直心不在焉，这会才发现陆一在座位上。
　　“陆神早收好了。不是说跟我去助攻求婚吗？你不会忘了吧。”
　　“没忘呢。”李非珉把书包拉链拉上，单肩挎着包，与霸爷勾肩搭背往外走，“先吃饭还是先去找你哥？饿死小爷了。”
　　陆一背靠着走廊栏杆，低头看手机，余光捕捉到李非珉走出来，闷声跟上去，离前面两人不远不近。
　　霸爷热情地拽过陆一，三个人并排占了整个楼梯：“今天我哥来接我们，晚饭他包了。”
　　然而左右手的两个人都兴致缺缺。
　　霸爷伸手拧了李狗一下，挑眉冲着陆一那边努嘴，无声地问李狗：“你惹陆神不高兴了？”
　　李非珉纠结了一番，一步跳到陆一旁边，五官强行振作精神，问道：“难得有人请客，你想吃什么？我们敲一敲霸爷他哥的竹杠。”
　　陆一早就希望李狗能给个台阶下，把气氛别弄得那么尴尬，于是很给面子地接茬：“我不挑，霸爷说了算。”
　　霸爷思忖一番说：“先听我哥安排，他到底要我们干嘛还没说呢。”
　　霸爷瘦的跟猴子一样，长相身材完全不是地方一霸的感觉，他哥却很壮实，是个手臂肌肉不用力都隆起一块块的健身男。
　　哥哥边开车边说：“时间紧迫，你们先吃我打包来的必胜客，求完婚再请你们吃顿好的。”
　　霸爷坐在副驾驶上，自己拿了一块披萨，把剩下的递到了后座。
　　“咱们今天是这么安排的，待会呢我跟你们嫂子会约在明珠广场，霸业，你把我包里印的小卡片拿出来，一人拿一张。”
　　霸爷他哥的计划非常简单，就是每个人守在一个地方，上一个人给出的卡片里写着下个人所在的地址，未来嫂子依次见过陆一，李非珉，成霸业，最后会到达成霸业他哥买的新房。他哥会在新房里求婚。
　　“你们俩给完卡片赶紧到新房来帮我点蜡烛。”成霸业他哥对着陆一和李非珉说，“还要布置气球什么的，时间很紧迫。”
　　陆一和李非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对了，我还准备了四个戒指，霸业，给你同学分一下。欣然每到一个地方，你们给她地址的时候，顺便给一枚戒指。”
　　李非珉震惊道：“这么下血本？”
　　“没有，前面几个是草编戒指，易拉罐拉环做的戒指还有纯银戒指，都不贵。就是跟你嫂子的回忆。”成霸业的哥哥不好意思地笑道。
　　陆一仔细收好了戒指盒，开始辨认目标对象的长相，以防拉错姑娘。很快到了他该等待的地方，陆一率先下车。
　　跨年夜，天色渐晚，彩灯闪烁，卖花的拎着篮子在街上招揽行人：“帅哥，买花吗？买朵玫瑰给你女朋友。”男士问：“多少钱？”旁边的女士拉住他：“今天的花太贵了，不要买。”小女孩手腕上绑着气球，趴在父亲怀里打瞌睡。待会还有一个男人要问心爱的姑娘愿不愿意与他结为连理。
　　陆一拉紧衣服，在寒风中跺脚，心想：“总有人可以这样幸福。那可真好。”


第30章 
　　陆一仔细对照着成霸业他哥给的照片，在人群中寻找欣然姐。终于，有个穿着白色棉服的娇小妹子出现了，长相看着跟美颜过度的照片有几分相似。
　　陆一又观察了一阵，觉得对方确实是在等人，便走上前去。
　　“你是欣然姐吗？”
　　“是。”欣然放下手机，用眼神询问陆一是谁。
　　“伟业哥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请你前往下一个地址。”陆一按要求把戒指盒与小卡片递过去。
　　“搞什么呀？”欣然姐已经意识到有惊喜，捂着嘴笑起来，“你是伟业喊来的？他要干嘛啊？”
　　“你去就知道了。”陆一转身挥手，往地铁站跑。
　　跨年夜出来活动的人很多，地铁经停的路段正是繁华商圈，车厢里男女老少挤得前胸贴后背。陆一围着围巾，下车的时候围巾尾巴夹在两个挤得背靠背的男人中间，由于一截围巾卡在车厢内，导致他越往外走，脖子被勒得越紧，快要窒息了，好不容易跳出车门，脸都憋成了粉红色。
　　陆一不清楚李非珉那边的状况，先行到了成伟业的新房。房子没怎么装修，看着像是刚交钥匙的新宅。伟业哥正卖力地打气球，旁边还有一个他哥儿们趴在茶几上捣鼓电脑，陆一这才发现，电脑上是欣然姐刚刚接过他手上卡片时的场景。
　　“你们还安排了人拍照？”陆一问。
　　“对啊，所以才人手不够让霸业找你们帮忙。我几个哥儿们都去偷偷拍摄了，想把这个过程拍下来纪念。”伟业哥招呼陆一道，“换你来打气球，我去给蜡烛摆形状。”
　　捣鼓电脑的小哥抬头一笑：“偷拍，我们是专业的。”
　　“你们是新闻记者？”陆一把气球嘴套进气筒。
　　“不是，我们是专业抓奸的。”
　　陆一：“…”
　　小哥递过来一张名片，说：“无论是你需要还是你父母亲戚需要，都可以联系我，保证能捉奸在床，而且价格合理。”
　　成伟业远远道：“少说话，多干活。这时候我都紧张死了，你居然还在招揽生意？”
　　“小弟，拿着。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戴没戴绿帽，试试才知道。”那人强行把名片塞到陆一口袋，继续回头P照片。
　　陆一低头看到名片上写着“小白 专业私家侦探”，摸摸鼻子，走远了几步。
　　气球打得差不多的时候李非珉来了。
　　“冻死我了！今天晚上怎么这么冷？”李非珉回到室内，好似才活过来，直搓手。
　　“活该，谁让你穿的少。”陆一头也不抬道。
　　李非珉蹑手蹑脚走过去，猛地把两只冰凉的手塞到陆一后脖子，冻得陆一一个哆嗦，本来蹲在地上，立刻失去平衡栽了下去。李非珉不肯放手，两只手捂在陆一脖子上取暖，跟陆一乐成一团，双双躺倒地上。陆一没捏紧手上打好的气球，气球嗖地蹿出去，打到李非珉脸上。
　　“好哇，你暗算我！”李狗揉揉脸，翻身压住陆一，去挠陆一痒痒。
　　陆一笑得喘不过气，拼命挣扎，惯性地抬腿踢人，只是这次不巧，李非珉正好坐在他膝盖弯上，他一抬腿正中李非珉要害，李非珉脸色立刻变了，疼得滚到旁边去了。
　　“你怎么能危害裆中央呢？”李非珉觉得蛋碎了一地，哀嚎道。
　　陆一也很不好意思，一边起身理衣服，一边道歉。
　　“道歉有用吗？”李非珉顺杆爬。
　　“那你要怎么办？”
　　“给我揉揉。”李狗嘴贱道。
　　陆一毫不留情地补了一脚，继续转身打气球。
　　修照片的小哥在旁边看得直乐，对伟业哥说：“伟哥，你找来的几个小孩还挺好玩。”
　　伟哥点蜡烛正点到崩溃，看到这边居然玩起来了，双手合十道：“求求你们，先别闹，抓紧时间布置。小白，你摄影机机位架好了吗？”
　　小白用手比了个OK，又埋头工作起来。
　　好几个手忙脚乱，工作效率陡然提高不少，等成霸业在微信群里通知欣然姐已经到小区门口时，新房已经焕然一新。气球浮在屋顶，玫瑰花铺出一条路，小白刚刚修的现场照投影在白墙上。
　　碍事的几个人走到卫生间，很识相地锁上门，陆一和李狗研究起喷彩条的庆祝罐子，打算求婚成功的瞬间冲出去给他们拉彩条，小白坐在马桶上打着哈欠。
　　伟业哥在门口絮絮叨叨地排练事先写好的词。
　　“这仪式真俗气。”小白用棉签掏着耳朵说，“伟哥这个人，真的是没什么想象力。”
　　李狗不明白小白身为伟业的朋友，怎么会这么评价，说道：“你有好主意，你怎么跟他不说。”
　　“他求婚又不是我求婚，我是好主意为什么要跟他说。”小白看起来并没有生气，“看我干嘛？朋友想做傻事，我难道还不帮吗？”
　　“我觉得还行啊，欣然姐肯定觉得惊喜。”陆一说。
　　“我说的傻事不是求婚仪式，我是说结婚。”小白耸肩道，“你们俩小孩儿，懂个屁，不跟你们说了。”
　　李非珉还想说什么，被陆一拦住了。
　　“听。”陆一对着李非珉使眼色——女主角到了。
　　房间隔音效果很不错，成伟业虽然是个肌肉男，对着女朋友却大气都不敢说，一句话都没漏过来。挤在卫生间的三个人只听到最后伟业哥激动地大喊“她答应了！”，便冲出去拉响礼炮，欣然姐没料到还有一撮人躲在卫生间，吓得抱住伟业的手臂，彩带全挂在头发上。又一批在外面等着的人闻声进来庆贺，女主角这才回过神，有点羞涩地笑了。
　　成霸业刚刚一直守在屋外，什么都没听见，进来就激动地问陆一：“我哥刚刚说了什么？”
　　“我们也没听见，不过那边机器录着呢，你回头看吧。”
　　小白走过去把摄影机关了，从包里掏出相机说：“一块拍张合照？”
　　七八个人便站到一起，把男女主角围在正中间。
　　“小白，你也进来拍！”
　　“我不拍了，没带三脚架，得拿着。”小白调好焦距道，“一，二，三，茄子！”
　　成伟业在小区附近的饭店定了一个包厢，招呼着所有帮忙的人都去吃夜宵。
　　乳臭未干的几个小子听着对面的男人们喝酒吹牛说黄段子，十分新奇地旁听。
　　“咱们走一个！”伟业今天尤其高兴，劝酒也十分执着，“谢谢我弟的同学，谢谢几位兄弟！”
　　几个男人立刻应声倒酒。欣然姐便坐在旁边笑，小声劝伟业少喝点。
　　少年天然地对长大的世界好奇，在这样成人感极强的氛围下都蠢蠢欲动地跟着喝起酒。李非珉喝了一口红的，说：“不怎么好喝，不如果酒。”成霸业便叫来服务员：“有果酒吗？来几瓶。”
　　小白刚刚对着两个少年语出惊人，此刻却十分合群地跟着起哄，没有说什么扫兴的话，足足灌了一两白的，才摇摇晃晃走出包厢去洗手间。陆一看到小白后脑勺还扎了个小辫，一步一颤挺有意思。
　　“你看什么？”李非珉凑过来问，呵出一嘴酒气。
　　“没什么。”陆一低头看一眼手机，“我爸找我，我出去接个电话。”
　　包厢里暖烘烘的让人不醉也晕，站到走廊上，顿时清醒了不少。陆一接过电话，问：“爸？”
　　“怎么不在家？”
　　“跟同学在外边吃饭。你不是说今天要加班？”
　　“提前回来了，没想到你不在。”
　　“那我待会早点回家。”
　　“要我去接你吗？”
　　“不用了，我还不知道几点结束。”
　　陆俊嘱咐了几句要他注意安全，便挂掉了电话，陆一正准备回包厢，看到小白站在不远处，背对他弓着身子。
　　“你没事吧？”陆一想到怎么都算认识，便走过去问。
　　眼前的男人十分清瘦，看起来像醉了，眼睛却很亮。看到来的是陆一，站直说：“没事，就是好久没喝这么猛了。”
　　“求婚好玩吗？”小白缓口气，给自己点了根烟。
　　“挺好玩的。”陆一有些探究地看着这人，想到他晚上说的奇奇怪怪的话，忍不住问，“你喜欢欣然姐？还是…伟业哥？”
　　小白“噗呲”地笑出来：“小孩儿，你想什么呢？我是一个纯粹的不婚主义，对于好友要进入婚姻的坟墓感到悲哀而已，没有三角恋的狗血故事。干我这行干久了都这样，见得多了。”
　　陆一想到小白好像自称是捉奸专业户，有点尴尬地点点头。
　　“你怕我闹事啊？”
　　“没有。”
　　“你的问题倒是很有意思。”小白似笑非笑地盯着陆一问道，“你怎么会问，我喜不喜欢成伟业？他可是个男的。”
　　陆一把手插到兜里，故作老成道：“穷举所有可能而已。你没事我就回席了。”
　　小白摆摆手，站在墙角继续抽烟。
　　李非珉在陆一的盘子里放了好几种菜，看见陆一回来，邀功道：“刚刚上的，我特意给你留的。”说完打了个酒嗝。
　　陆一无精打采地坐下去。
　　“怎么了？”
　　“我爸回家了，让我早点回去。”
　　“那我跟你一块走。”李非珉立刻搁下筷子。
　　成霸业脸上两坨高原红，嚷嚷道：“怎么这么早就走？”
　　“跨年呐！过新年！”李非珉说，“难道还跟你过？家里让我们早点回去。”
　　伟业热情地给两个人一人塞了一个红包：“记得婚礼的时候也来！”
　　李非珉和陆一不好意思收红包，还是霸爷趴在椅背上说：“你们就收吧，我哥今天非要花钱才高兴。”
　　“就是，以后钱归嫂子管，想给你们红包都没有。”伟业的一个朋友起哄。
　　“瞎说什么呢。”欣然姐笑着说，“你们就拿着吧，大冬天的，又是过节，难为你们帮忙跑一趟。”
　　于是一堆人欢送他们，又起哄让李狗喝了一杯才走。
　　李非珉出了包厢便挂在了陆一身上，对着陆一脖子呵酒气。
　　陆一因为不久前做过手术，今天喝酒也很有限，几乎没沾几口，倒是李非珉不知不觉地闷了不少白的，酒劲渐渐上来了，有点昏昏欲睡。
　　小白看见陆一揽着李非珉走路十分艰难，上前来帮忙扶住李非珉：“我帮你把人弄到楼下，你们打车吧。”
　　“谢谢。”陆一艰难地往前走。
　　李狗整个重心都在陆一身上，说话却很清醒似的：“六一，我是不是很重？”
　　“你到底醉没醉啊？”陆一皱着眉问。
　　“我估计快醉了。十分钟内即将失去神智。”小白搀着李狗的右臂，经验丰富道，“这一看就是没喝过，这么点下肚也能晕。”
　　三个人摇摇晃晃站到了路口，没想到今天路上出租车特别难叫。
　　“我去路口看看，不行的话我就网上叫车。”陆一推开往他身上拱的李狗，跑到十字路口张望，然而路过的出租车都不停，百般无奈，陆一点开手机叫了一辆附近的车。走到李狗那边，才看到原先站着的两个人都坐到了马路牙子上。
　　李狗一脸认真地看着小白，不知道小白说了些什么，李狗十分激动地抱住了小白傻乐。
　　“叫到车了？”小白站起身拍拍屁股。
　　“嗯。”
　　“那我就好人做到这，上去接着喝。”小白笑道，“后会有期。”
　　陆一看到手机上显示司机还要十分钟才能到，坐到李狗旁边，假装不经意的问：“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不能说。”
　　“我都知道了，你还不说？”
　　“你怎么知道的？”
　　“小白也告诉我了。”陆一骗李狗道。
　　李狗表情好像十分困扰，说：“小白说不能跟你说的。”
　　“那你说不说？”陆一佯装起身，手被李狗攥住了。
　　“我说！”李狗借着陆一的力气站起来，趴到陆一肩头，得意洋洋地耳语道：“小白说，你喜欢我。”
　　陆一僵硬着回头观察李非珉的神情。
　　“小白为什么说这个？”
　　李狗打了个哈欠没回答。
　　陆一捂住住要跳出来的心脏，问道：“你现在清醒吗？”
　　“清醒的。”
　　“你没醉？”
　　“没有。”
　　“你明天还记得吗？”
　　李非珉又打了个哈欠。
　　陆一小声道：“小白说得对。我喜欢你。”
　　李非珉抱住旁边的公交路牌杆，有点高兴地说：“小白没骗我。”
　　“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的！”
　　“那你明天还记得吗？”
　　“记得的。”
　　陆一把紧张地出汗的双手插到兜里，小声道：“你自己说的，你明天会记得的。”


第31章 
　　阳城江边零点的烟花照亮半片天空，卖甜汤圆的小贩穿梭在巷子里，跨年音乐会演唱到凌晨两点狂欢的人群才渐渐散去。在彻夜不眠或无知无觉中，新年到了。
　　李非珉半夜被尿憋醒，晕乎乎地爬起床，轻车熟路摸黑走到卫生间。赤着脚站在地上，被冻得一个激灵，人也清醒了几分。他以为自己睡了很久，一看手表，也才凌晨三点，打个喷嚏，闭着眼睛坐到马桶上，开始回忆为什么自己会在家里床上醒来。
　　四个小时前，他依稀记得有人给他用热毛巾洗脸，他挣扎着躲避那条毛巾，钻进被子里不肯出来。那人不甚耐烦地拍他屁股，最后无奈地拎着毛巾走了。从熟悉的打人力度和粗暴的擦脸方式来看，是他妈。
　　四个半小时前，他困得要死，不知在谁背上沉睡，他向下滑了几次，都被人稳稳地托住了。李狗往自己手心里呵一口气，用力嗅嗅，只有淡淡的酒味，安心地想，自己酒品真不错，喝完就睡，既没有呕吐，也没有吵闹，既然如此，想必没有很为难陆一。啊，陆一。李非珉陷入沉思，明天应该谢谢陆一，背自己回来的人肯定是陆一。
　　再往前，五个半小时前，自己在干嘛？在跟霸爷他们告别，伟业哥劝自己喝了一杯红白混酒，酒太辣了，稍微多站一会就开始晕。李非珉皱起眉头，发现从离开包厢到回家这中间断片了。不，没有断片，李非珉把自己头发揉成鸟窝，他记得最后陆一问自己明天还记不记得。他当时脑子里在唱国歌，嘴上肯定说的是记得。然而此刻他却死活想不起来他该记的啥。
　　“记不得就算了吧，明天去问陆一。”李非珉捞起裤子站到镜子前，决定刷完牙回去睡觉。他用单身十七年的手速刷出一嘴白泡沫，对着镜子做了几个耍帅的pose，脑子里灵光一闪，一个片段浮现到眼前，是小白跟他说：“那边那个给你打车的，喜欢你，你看出来了吗？”
　　他傻乐着打着酒嗝说：“你放屁。”
　　“你不信？”小白叼着一根烟，“我专业抓奸，特别擅长侦破奸情，你们小屁孩儿这点弯弯绕，我一眼就能看穿。”
　　“你说太长了，我听不懂，你慢慢说。”
　　“我说，陆一喜欢你。”
　　这次他懂了两个字，高高兴兴地扑到小白身上：“陆一！”
　　李非珉此刻站在镜子前，心想，小白是不是逗我？妈的，肯定是逗我吧？他慢吞吞地刷完自己的门牙，喝进一大口水，准备吐掉的时刻，终于想到最为关键的部分——
　　“我喜欢你，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的。”
　　“那你明天还记得吗？”
　　“记得的。”
　　李非珉石化在原地，“咕嘟”一声，把原本要吐掉的漱口水全都咽了下去。他机械地放下漱口杯，扯出毛巾擦擦嘴，行尸走肉般回到卧室。心里装着事，忘了关房门，修仙的奥利奥蹑手蹑脚跟进来，躺倒在它觊觎已久的绒毛坐垫上，窃喜地直摇尾巴。
　　李非珉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再三确认那一段对话是真实存在过，而非自己幻想的，大脑一片空白。
　　奥利奥在绒毛垫子上蹭蹭屁股，心满意足跳下椅子，蹬着小短腿爬上床。李非珉伸手摸摸奥利奥的头，奥利奥欢天喜地爬到李非珉胸口。
　　“弟啊，我现在站到人生的十字路口。”
　　奥利奥竖起耳朵。
　　“我现在有两个选择，一种讲究直白美，跟陆一说清楚，我们两情相悦，双双脱单变成狗，双宿双飞在枝头，二是讲究含蓄美，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黑灯瞎火就把小手拉上。”李非珉傻乐，“咱们选哪种美呢？”
　　奥利奥“恩里”地哼哼两身。
　　李非珉一动不动：“你差不多行了，从哥身上滚下去，压胸口了！”
　　奥利奥站起来，从李非珉的肚子往下踩，一爪按在李非珉不可言说之处，跳下床跑了。
　　李非珉捂着裆，蜷缩在床上，傻笑了一会。喜悦与冲动占据了他的大脑，他还来不及细想太多，不多久，困倦粘住他的眼皮，他爬到被子里，睡了个回笼觉。
　　比起李非珉的没心没肺，陆一显然思虑更为深沉。他曾经以为他与李非珉就像一个孩子看着只供试玩的精美玩具，再怎么想要，再怎么合拍，都没有用，因为标签上写着“仅供展示，不予出售”。但现在机会来了，他不是在单相思，李非珉在向自己靠近，无论李非珉的“喜欢”程度有多深，总之是喜欢。是喜欢就足够了。
　　陆一把今晚发生的一切从头到尾反反复复地读帧，不想错误解读任何一秒的情节。“李非珉说喜欢自己是哪种喜欢？总不至于是哥们儿之间的喜欢，没有哥们儿会这么肉麻，不不不，李狗这个人一直又骚又肉麻。”陆一忽然不确定了，“但前后语境连起来分明是那个意思啊，他不可能理解为我是表达友情。”
　　陆一的语文阅读理解水平奇差无比，曾经在“你是如何理解结尾处作者最终放弃带走老人的草鞋并说‘草鞋，扎根在那片土地，谁都带不走’的？”这样的问题下深为困扰，不知道这个“如何理解”是在问what的问题还是问how的问题。
　　这个梗一度在班上广为流传，陆一对自己的语文水平有着十分清醒的认识，思及此，更害怕对今晚的对话误解。
　　他在床上辗转难眠，爬起来开了个文档，开始思考每一种可能性自己的对策，并画了个树枝图。
　　一.李狗记得
　　1.    李狗理解为是“哥们儿”的喜欢，才回答我说喜欢我——对策：以不变应万变
　　2.    李狗确实明白那是表白，并且回应了我的表达——对策：随机应变，他想在一起就在一起，他不敢就再等着。
　　二.李狗不记得——对策：打死他
　　画了个粗框架之后，陆一继续增增补补，几乎把所有可能的情况都想了一遍，这才安下心来重新回到床上。无论明天李狗给予什么样的反应，他都有充分的信心，迎来可能的男朋友或者化解无形的尴尬。
　　陆一千算万算，没算到另一种情况——元旦那天他并没有能和李非珉见面，甚至没来得及联系。天还没亮，他就被陆俊喊起来。
　　“爷爷住院了，咱们得赶紧回去。”
　　陆一睡意懵懂地穿衣服，问：“这么急？”
　　“半夜中风，情况不太妙。”陆俊一脸愁容，“你姑姑刚刚打来电话说最好回去一趟。”
　　陆一并不是个无知的小孩，几乎立刻明白“最好回去”的潜台词，不敢给低气压的陆俊添麻烦，麻溜地洗漱，揣着手机就走了。
　　陆俊老家在邻省某县的山村里，家里兄弟姐妹共五个，陆俊排行老三，是最成器的。当初陆一爷爷家里穷，没法支持几个孩子都读书，便让在读初中的陆俊辍学打工，把钱省给小儿子。陆俊不愿意牺牲自己给弟弟们的人生铺路，于是白天上课，下午回来干农活，晚上再跑到村办公室的公厕附近读书——那时候电灯在小山村里并未普及，只有公厕那常年有盏白炽灯，他一双眼睛就是那时候看坏掉的。
　　陆俊比起弟弟们的确争气许多，犟了几次不愿辍学，打也不行，劝也不行，宁可捡废纸卖钱攒学杂费，也不肯退学跟着去沿海打工，最后他爸只能妥协。
　　“你也就三伢子靠得住，是读书人的命。”当初有算命的跟他家里如是说。
　　陆俊搁现在来说，就是标准的凤凰男。他的父辈们至今守在一亩三分地上劳作，几个兄弟姐妹也没有能走出小县城，都是体力劳动者。他一向觉得自己当初坚持读书是人生改变的重要转折点，所以少时一直认为阻止自己上学的父亲是偏心眼，如今年入不惑，渐渐放下心里的疙瘩，这些年也常常接济着亲戚们，但难免对于执着于让所有孩子受到平均教育的父亲多有不满，觉得老头目光短浅。他平时工作确实繁忙，自己的儿子都尚有关心不到的时候，遑论在老家的老父亲。好在他跟几个兄弟姐妹早就说好，他出钱，其他人出力，也不算不孝。
　　小山村与阳城之间尚未开通高铁，回去得先坐大巴，再倒小巴，坐到山半腰的公路站台。老爷子这辈子的亲朋好友都在小山村里，不肯搬出这交通十分不便的地方。于是前年陆俊给了他大哥一大笔钱，让修条路直通到自己老家门口，回家的路才顺畅了许多。
　　今日消息通知地急，陆俊驾着车直奔高速。
　　陆一坐到车上才发现自己没带手机充电器，手机电量勉强负隅顽抗。
　　“爷爷没事吧？”陆一看着窗外雾蒙蒙，天还没亮，问道。
　　“不知道。你大姑说情况不好说。”想到陆一也不常回老家，陆俊嘱咐道，“今天看见爷爷要主动问好知道吗？”
　　陆一心想，爷爷已经八十多岁了，这个年纪中风，真的是凶多吉少，乖乖点头。
　　李非珉没想到自己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常云拉着脸教训道：“你居然敢喝酒？胆肥了啊？”
　　“大家都在喝，我就喝了一点点。”李非珉搓着脸说，“真的只有一点点。”
　　“陆一就没喝。”常云瞪他一眼，“能不能向人家学习？”
　　听到陆一的名字，李非珉就忍不住有点春情荡漾，飞快地吃晚饭，装模作样地回房间学习，立刻掏出手机给陆一发微信。
　　陆俊在几个兄弟姐妹中居然是最显年轻的一个。陆一的小叔因为风吹雨淋看着比陆俊大好几岁。陆俊到了县医院便去到医生那了解情况，当机立断联系人转院。
　　“爸也这把年纪了，八十五，折腾不起了。”姑姑说，“我看还是留在这保守治疗。”
　　“八十五也得治，能治还不治，那是不孝。”陆俊听见大姐想阻拦，冷笑道，“这县城医院哪有专家，转到市里的大医院才有脑血管方面的专家。”
　　“孝顺当然是要孝顺的。”小叔常年鼻炎，鼻子里永远嗡嗡的，“但也要考虑老人家是不是受罪。花一大笔钱还活受罪，又没有效果，怎么办？”
　　“医药费我包。”陆俊抽口烟，“我刚刚跟医生聊过，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既然这样总要试试的。”
　　听说陆俊要包医药费，另外几家脸色缓和了不少，对于要把老头送到市里去也没什么异议了。
　　陆一站在一群大人中间，在气氛缓和之后终于迎来了客套话。只是他并不在这里长大，听不懂这里的土话，只能茫然的跟着点头，僵硬地接受并不熟悉的亲戚拉着他的手称赞。
　　陆俊的手机电量严重不足，偏偏在医院，没有人带着充电器，唯一一个带着的还是安卓的数据线。他才按下通讯录，手机就黑屏关机了。
　　“陆一，你存了干妈电话吗？”陆俊问，“我打给她问点事。”
　　陆一的干妈朱青青在阳城市医院里工作，跟他妈是老同学。陆一点头把手机解锁递过去。
　　“你出去买个充电器，或者买个充电宝。手机没电怎么能行。”陆俊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票子，打发陆一出去了。他在电话里问脑血管方面在阳城有没有靠谱的医院，又问了些转院事宜，深感有人脉在医院里是多重要，与陆一干妈客套了一个来回，承诺了请客吃饭，这才挂掉电话。正要锁屏，误碰到陆一手机上的微信。
　　狗踩的：六一，新年快乐！你今天在家吗？
　　陆俊一向很尊重陆一的隐私，当即准备退出。然而在退出的瞬间，又一条微信发过来。
　　狗踩的：昨天的事我记得。So…嗯，你怎么想？你想…谈恋爱吗？
　　陆俊的手停顿住了。
　　狗踩的：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吧，我吧，喜欢你。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既然说出来了，那肯定不能当没发生过是吧。所以吧，既然你也说喜欢我，是吧，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试试？
　　狗踩的：你在吗？[卖萌]
　　陆俊鬼使神差点进狗踩的朋友圈，粗看一眼几乎立刻能断定这是个男孩子，脑子里轰的一声炸过。他颤抖着手翻阅狗踩的发过的内容，看到一张两个男生的合照，除了陆一，另一个应该是狗踩的本人。配的文字是：绝代双骄（六一是我心目中的娇花）。那男生的眉目他依稀还有印象，是曾经送陆一去医院的李非珉。
　　陆俊把李非珉发来的微信全部删除，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面色铁青地把手机放到口袋。


第32章 
　　陆俊有句座右铭，叫做谋定而后动。
　　在无意间看到重磅炸弹似的信息之后，他没有声张，也没有质问陆一，而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暗暗思忖对策。
　　陆一的爷爷夜里有大姑看护，陆俊便带着陆一回到老宅想将就着睡一晚。
　　院子里的鸡见到生人慌慌张张，老山羊把头探出羊圈，饿得直叫唤。家养的动物太多，陆一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就有点受不了那个气味。
　　陆俊把西装外套脱了，弄了点草料和饲料去喂羊。陆一没见过他爸做这种事，有点新奇地打量。如果没有下午的插曲，陆俊必然要借着机会教育陆一忆苦思甜，而此刻他却没心思忆往昔，心事重重地收拾床铺。
　　陆一以为陆俊在忧心爷爷的病情，宽慰道：“爸，别担心了，不是说要带到阳城治吗？爷爷会康复的。”
　　陆俊心想，让我头大的可不是你爷爷的病情，而是你，好好一个孩子，怎么走上这样的弯路？但他很是沉得住气，用土灶烧了两壶热水，倒着给陆一洗了脚，到底没戳穿。
　　陆一在家盖惯了羽绒被，今天盖着实打实棉花弹的大棉被，觉得有千斤重，还不保暖，抬个脚，冷气全钻进了被窝。他专心致志地用体温去暖被子，拿着手机，一会戳进微信，一会退出。但一条多余的微信都没有。今天就要过去了，李非珉并没有联系他。陆一闷闷不乐地想，这个王八蛋果然忘了，回头一定要去掐死他。
　　陆俊把房门锁上，钻到陆一床上——爷俩今天得将就着住。他刚想躺下，想到儿子已经这样大，两大老爷们儿睡一头总觉得怪，便转个身，睡到了陆一脚那头。
　　“快点睡吧，明天还有正事。”陆俊在黑暗中说。
　　陆一“哦”了一声，默默放下了手机。
　　“最近跟你妈联系了吗？”
　　“昨天联系了。”
　　“你妈之前让你寒假去她那玩，你想去吗？”
　　“你不是不乐意我去吗？”
　　“你想去就去，我什么时候不乐意了。”
　　陆一心想，上次与苏洁吃饭不欢而散，在桌上吹鼻子瞪眼的难道不是您？
　　陆俊翻个身说：“你小表姐要结婚了。今天她未婚夫也来医院了，你看见了吗？”
　　“嗯。”
　　“爸爸是很开明的，十七八岁正是最好的年纪，遇到喜欢的女孩，享受初恋的懵懂纯洁，都是很好的人生体验。只要你不影响学习，不耽误正事，我和你妈都支持你谈朋友。”陆俊忍不住斟酌着字句说，“当然，我们也希望你能跟优秀的女孩在一起，而不是随随便便浪费感情。”
　　陆一甚少有机会与陆俊抵足相谈，不知道他爸今天吃错什么药，只当是因为看见小表姐要结婚才来点拨点拨，于是敷衍地回应了几声嗯。
　　陆俊心知陆一肯定没听进去，叹口气，不再说话。
　　李非珉一直在等待陆一的回应。一分钟，两分钟，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他渐渐陷入恐慌，对自己的冲动懊悔不已。他想自己已经说得那么直白，陆一却一句话都没有回，是因为什么？也许是因为，陆一并不是那种“喜欢”他，收到这种告白，才不知所措。也许是因为，陆一把他当朋友，所以才格外为难。为什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非要说出来让陆一为难？
　　李非珉沮丧地趴在书桌上，整张右脸被压红。
　　太难受了。
　　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每一秒都像在等待凌迟。
　　郑贤文发来微信问他元旦假期要不要约出去一起看电影。李非珉无精打采地回不去。他就这样在自己房间里发了两天呆，周一早上进教室的时候大脑昏昏沉沉，趁着没早读，先趴下睡了一会。
　　陆一的爷爷已经在阳城住院。除了陆俊下班后还要专程去看看父亲，回家的时间更晚了点，一切与往常没有两样。
　　只是陆一和李非珉之间的磁场异常，他们中间隔着真空的墙壁，心声再怎么呐喊也无法被倾听。按陆一的想法，李非珉早已忘掉自己喝醉时说过的话，既然忘掉，就不能当真，也许那都是醉话。他装作“仿佛无事发生过”，在早操结束后想跟李非珉搭话，然而还没开口，李非珉借口要找地中海问问题先跑了。陆一跟着班级队伍慢慢往班上走，一头雾水。
　　这还没完，连续几天，李非珉在课间都不复往常的活泼，要么埋头做作业，一副谁也不要打扰他的样子，要么干脆趴着睡觉补眠。
　　霸爷问：“李狗，你被谁附身了？你还是我认识的李狗吗？”
　　“下周期末考试，你能不能长点心？”李非珉戴上耳机，屏蔽外界声音。
　　成霸业无语地转过头。
　　陆一眼观鼻，鼻观心，自觉地保持了距离。年少时的疏远不像成年人虚与委蛇愈行愈远，世界被谁按下一个按钮，彩色变黑白。陆一拉不下脸求证，李非珉沉浸在懊悔与尴尬中，薄如蝉翼的自尊成了真心外的迷障。
　　时间长了之后，陆一先受不了了。他用余光打量李非珉，飞快地转笔，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决定直接问清楚，无论是什么结果总比这样不明不白好。他转过身，刚要说话，班长过来说：“李非珉，陆一，班主任找你们。”
　　李非珉最近有点感冒，擤完鼻涕耷着眼皮往外走，陆一默默跟着，把话咽了下去。除了他们俩，办公室里还站着四五个人，地中海说快期末了，想让班上数学比较好的同学组成答疑小组，同学们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他们，需要先征求他们同意。
　　李非珉哑着嗓子说没问题。
　　地中海问：“陆一，你呢？”
　　“我也没问题。”
　　说是答疑小组，真正来问问题的并不多，大多数还是平时就会问他们几个的人。这天晚自习结束，班上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陆一挎着包要走，班长卖萌说：“陆神！就一个问题！耽误你两分钟！你给我讲讲最后这个解析几何，我式子列了，怎么都解不出来。”
　　李非珉收拾书包的手慢了一拍。
　　陆一无奈地坐回原位，摊手道：“把题拿来我看看。”
　　李非珉头也不回出去了，陆一眼神黯淡下来。
　　班长坐到李非珉位置上，拿着草稿纸，笑嘻嘻递过去。
　　陆一颇有耐心地化简公式，化一步问一句：“到这里为止，明白吗？”
　　忽然草稿纸上投下一片阴影。
　　班长和陆一同时抬头，是李非珉。李非珉寒着脸把桌上的杯子收到书包里，又转身走了，一句话都没有说。
　　班长见李非珉走远，问陆一：“他怎么了？一副全世界欠他钱的表情？”
　　陆一尴尬地笑道：“我怎么知道。”
　　“你们俩不是一向锅不离盖吗？”
　　陆一没回答，笔下没停，接着讲题：“这边X1-X2懂吗？”
　　班长不再追问，题目听明白之后，才千恩万谢，从自己桌板里拿出一盒小蛋糕，说：“这个给你，谢谢啊！害你留这么久，班上都没人了。”
　　“不用不用，应该的。”
　　“没事儿，我妈是蛋糕师，我们家好多这种奶油小蛋糕，我都吃不掉。你拿去吧，这个口味超好吃的。”班长把小蛋糕塞到陆一手里，转头跑了。
　　陆一只好拎着小蛋糕匆匆往外走。
　　整个高二教学楼里已经没有人了，大多数教室的灯已经关掉，走廊一片漆黑，只剩楼梯间尚有灯光。陆一低头走路，在楼梯拐角处忽然胳膊被人猛地一拽，诧异地回头——李非珉满脸写着不高兴，用十分挑剔的眼神扫了眼蛋糕。
　　“你发什么神经？”陆一被拽地一个踉跄，压着嗓子问，问完就后悔了。好几天没怎么说话，好不容易李非珉来给台阶下，怎么能开口语气这么差？
　　然而李非珉不是来给台阶下的，只是死死盯着他。
　　陆一挣脱手臂，皱着眉直视回去。
　　冬日的校园十分安静，楼梯间的灯泡旁有唯一一只飞蛾在寒潮中幸免于难苟延残喘，不停地盘旋。
　　李非珉看见陆一有点愠怒的表情，心想，我后悔了，我根本不想把关系搞成这样的，我就是…控制不住，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但他说不出口，话在嘴边绕了三圈，李非珉低头说：“我饿了。你把蛋糕给我。”
　　陆一心想，你在这堵我就为了这么个破事？而且又是班长，班长的题你要答，班长的蛋糕你也要吃，不高兴道：“你自己出门买去，为什么就非要我手上这个。”
　　李非珉不理会，一把夺过蛋糕，拆开盒子咬了一大口奶油，挑衅地瞪回去。
　　陆一：“…”
　　李非珉沉默了一会，低声道：“你上次说，谁敢把奶油涂你脸上就得自己舔干净，是不是真的？”然而这次他没等陆一回答，伸出右手扣住陆一的后脑勺，猛地亲了上去。
　　嘴上的奶油留在了陆一脸颊上。
　　陆一震惊地瞪大眼，脚步向后退了一步，又被拉了回来。
　　李非珉深深看了他一眼，凑上前，伸出舌头，把那一点奶油，极轻柔地极认真地，舔掉了。
　　温热的舌头触感分明。李非珉站回去的时候，嘴里呵出一串白气。陆一耳朵整个红透，脑子里所有的弦瞬间崩断，酸甜苦辣所有情绪被冰封，调动不出任何一种表情来表现当下的心情。
　　李非珉飞快地把手缩回去，紧张地差点同手同脚。在陷入更尴尬的局面之前，李非珉轻咳一声，像是给自己壮胆似的大声说：“晚安。明天见。”他一路崩溃地转身飞快地跑下楼梯，一路在心里骂：“草草草，我他妈都干了什么事。”
　　跑得太快了，一步跨了四个台阶，李狗崴到脚差点跪下去。但他一秒都不敢停，用冲刺的速度往校门跑。心跳炸裂的同时，他在月色中咧嘴笑起来。


第33章 
　　陆一看着李非珉落荒而逃的身影，局促地原地发愣，直到检查门窗的保安大爷下楼看见他，操着方言问：“不早啦，怎么还不家去？”陆一这才匆匆忙忙扯上口罩往校门口跑。
　　陆俊今天难得来接儿子，车停得离校门不太远，等他坐定，貌似无意地问：“怎么出来的这么晚？”
　　陆一放下书包，拉上安全带，说：“刚刚在给同学讲题目。”
　　陆俊并没有注意到几分钟前李非珉从校门口出来，半信半疑地说：“你们晚自习不是自愿的吗？我看你就不要上了吧，在那也没法安心学习，还要浪费时间教别人。”
　　“教别人的时候自己也在复习一遍，又不吃亏。”陆一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陆俊纠缠，问：“怎么这么晚还要去医院？爷爷身体不好了吗？”
　　“没有不好。”陆俊一边挂档一边说，“看爷爷不是应该的？你没在爷爷身边长大，现在爷爷在阳城，总该多陪陪爷爷。”
　　陪爷爷是没问题的，陆一自己也知道要孝顺长辈，然而亲情并不是单纯的血浓于水，长久不在一起的亲人其实与陌生人无异。他愿意顺着爷爷的话，让爷爷养病开心点，但爷爷中风之后口角歪斜，说话十分吃力，本来他讲方言陆一已经听不明白，现在生病更难听懂，每次见面都是祖孙相互干瞪眼。陆一一边瞎想，一边点开手机微信，好长一段时间没跟李非珉聊，李非珉的聊天框已经下沉到底部，他向下滑动了很久，手指在那人头像附近滑来滑去。他有一点想找李非珉问清楚，今天晚上算怎么回事，又顾忌陆俊在旁边，待会又要去医院，并不是十分恰当的时机。他的呼吸喷在口罩上，让他鼻尖有一点难以言喻的瘙痒，与心里的痒遥相呼应。最终陆一百般纠结地放下手机。
　　陆一并没有在医院待多久。
　　他大姑专程从老家跟过来照顾老人，看见他们爷俩过来，热情地削了两个苹果。陆俊这两天有点忙，今晚才得空带着儿子来看一看，坐下便聊起老人的病情，苹果啃地哗哗响。陆一不想吃苹果，又找不到地方放，手上被苹果的汁水弄得黏哒哒，沉默地站在他爸身后。他爷爷已经入睡许久，发出轻微的鼾声。
　　“陆一高二了？成绩是很好的吧？”说完老人的病情，大姑开始惯例关心起高中生的成绩。
　　“还可以。”陆俊颇为自豪地说，“竞赛是常常拿奖的。”
　　大姑笑着说：“那肯定上清北！陆一上了清北姑姑给你包红包。”
　　这本是很常见的恭维话，陆一听得多了，并没有怎么当真，往常陆俊听见这只会谦虚地说顺其自然，今天陆俊却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说：“我跟苏洁商量过了，他喜欢编程，又想学这个，还是国外更合适。过了春节我们想给他找个中介，申请出国读本科。”
　　陆一惊讶地抬起头。
　　“出国读书更不得了。”大姑笑着说，“花销不小吧？”
　　“大人辛苦赚钱还不是为了孩子。”陆俊拍拍陆一的背，“咱们回家吧，明天还要上学。”
　　走出病房，陆一迫不及待地问：“我怎么就要出国上学了？谁决定的？你们根本没人跟我说过。”
　　“你不是说我跟你妈统一了意见，你就听我们的吗？我们这两天商量过了，我认同你妈的话，国外明显更适合你。”
　　“我明年一定能拿到保送名额。学校不会差的。”陆一急急道，“我不想出国，在国内也一样。”
　　“为什么不想出国？你自己都说国内国外一样。”陆俊的眼神带着探究。
　　陆一说不出话了。他以前无所谓在哪上学是因为在阳城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留恋的人和事，但现在有李狗，有清晨一起排队买过的老婆婆米饼和半夜开黑奥利奥隔着耳机传来的叫声，他不想离开这里。他本来想，都是走竞赛保送的路子，他可以跟李狗选择同一所大学，这个想法在今夜李狗不知何意的亲吻之后更加强烈。陆一十分抵触与李狗从此隔着时差，潜意识里他觉得李狗根本不缺玩伴，远隔重洋的话，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别人取代。
　　但他什么都不能说。如果说出来，陆俊只会更坚定地要把他送走。
　　陆俊瞥了陆一一眼，看出陆一心事重重，却没有把话说破。
　　“你们是认真的吗？”陆一问，“出国这事儿。”
　　“认真的。”陆俊从误点微信之后就一直在琢磨怎么办。就像他曾经十分厌恶他的父亲自作主张要他辍学打工，以为是对他人生负责一样，他的固执并不比当时他的父亲少。他并没有去研究过陆一究竟是不是同性恋，到底该怎么处理，就用自己固有的价值观认定陆一走的是一条歪路，并且试图在尚未酿成大祸之前纠正。前十几年让他十分省心的儿子一朝扔下炸弹似的难题，陆俊也很头疼。他找到苏洁，却没有说出这桩大事，单谈让陆一出去上学。他甚至早就偷偷找过陆一的班主任，试图给陆一换同桌。
　　班主任问：“为什么要突然换座位？我看陆一跟他同桌关系挺好的，没什么矛盾。”
　　陆俊不愿意说出真实原因，他把这事当成一桩家丑，只说孩子们关系太好了，影响学习，又说陆一语文差，想换个语文强项的当同桌。
　　他说不出个所以然，班主任也没理由只给陆一换座，最后表示表示已经期末了，不方便大动干戈，实在想换座位，下学期开学的时候重调座位。
　　陆俊认为陆一从前那么听话，现在却做出这种丑事，必然是受到蛊惑，只要远离李非珉，陆一迟早会回到正轨。他没有点破这件事也是有这方面的顾虑，只要不戳穿，陆一在明他在暗，而在如何留住双方颜面的前提下给予下马威这方面，陆俊在社会上混了二十载，长袖善舞十分精通。他相信，把陆一送出去，不用正面交锋，时差和距离会让两个毛头小子认输。
　　晚上十一点半，陆一靠在抱枕上，终于鼓足勇气给李非珉发了微信：“在吗？”
　　差不多同时，李非珉也发来了一句：“你睡了吗？”
　　很明显一个在，另一个也没睡，两个手机都在服务区。
　　狗踩的：要不咱们聊聊？
　　六一：聊什么？
　　狗踩的：我也不知道…
　　六一：那聊个屁。
　　李非珉在那厢滚来滚去，最后说：你想吃宵夜吗？
　　六一：这个点？
　　狗踩的：嗯…是有点晚了…
　　六一：而且明天还上学。
　　狗踩的：那要不算了？
　　六一：不能算了。我们吃完赶紧回家。
　　狗踩的：那我骑我家小电驴去接你。
　　六一：到了喊我。
　　陆一把手机扔到床上，立刻爬起来换衣服，确认陆俊已经睡了，又跑到卫生间偷了点他爸的香水，远远喷了一点，对着镜子理好发型道：“喂，你晚上为什么要亲我？”语气好像太严肃了，像审犯人似的，陆一又对着镜子挤出一个笑脸，语气放慢重复一遍：“呐，你晚上为什么要亲我？”亲我两个字太过直白，让人想入非非，陆一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透出粉红，用冷水泼了把脸，再次正色道：“你解释一下你今天都做了什么。”说完陆一无奈地摇摇头，李狗太蠢了，这么含蓄的问法，他肯定听不明白，搞不好回答自己今天做了眼保键操。
　　陆一像是演员在琢磨戏似的在镜子前排演了好几遍，希望待会见面能旗帜鲜明氛围恰当地把话说清楚。排着排着，他觉得这行为太蠢了——真正的男子汉从不畏惧被人亲一口，又不是黄花姑娘，黄瓜小子被亲个脸算什么？
　　他一路默念着：“不要大惊小怪。”偷偷溜出家门。
　　李非珉前几天病恹恹的，今天好像活过来了，像吃了九转回魂丹似的，回光返照十分强烈。常云前几天还担心李非珉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准备给他挂个内科看看，如果看到下了晚自习的李狗，一路两眼放光嗷嗷叫着从小区门口跑回家，吓走了一片野合的猫猫狗狗，为本地猫狗节育做出卓越贡献，想必会给李非珉挂个精神科。
　　李非珉坐在小电驴上等陆一出来。太紧张了，紧张地直抖腿，娇小的小电驴扛不住也跟着颤。微弱的车灯照到一个人的腿，影子拉得斜长。
　　陆一憋了一句排练已久的质问，正准备在这种刚出场的拉风时刻说出来，就听见李非珉问：“这都冬天了，你还穿破洞裤子，不怕得下肢动脉硬化闭塞症啊？”
　　陆一被唬得一愣，下意识问：“那是什么？”
　　“老寒腿。”李非珉拍拍后座，“坐上来，带你去吃一家非常健康非常好吃的老鸭粉丝汤。”
　　“你认为健康的东西是不会好吃的。”陆一跨坐到后面，“像你这种人出生在大中华都是浪费，是对无数美味的糟蹋。”
　　有了插科打诨的氛围，好像一切一如既往。虽然没能有个拉风的开场白，陆一还是认了。他真怀念这种斗嘴的氛围。
　　冬天的风吹得人缩手缩脚。李非珉说：“那家店真的好吃，老板装扮也很拉风，特别像历史书上的那个…那个什么天团！”
　　“什么天团？”陆一脑海里顿时闪现过一群让妹子滋儿哇乱叫雌雄莫辩的小鲜肉们，心想，历史书上什么时候讲娱乐圈了。
　　“就是那个戴红头巾的！”李非珉想不起来也很痛苦，“那家粉丝店老板特别爱戴红头巾。”
　　“黄头巾我倒是知道，历史上有个黄巾起义。红头巾又是什么？”
　　“那个天团啊！脑子卡了想不起来。”李非珉说，“他们也起义了！”
　　陆一想来想去，试探着问：“你说的是太平天国吗？”
　　李非珉一拍大腿：“对对对！我高一的时候老记成太平天团！”
　　陆一无语地笑了：“你明明现在也记得是天团啊！还有，别拍大腿，你手握把手呢。”
　　粉丝店不太远，老板娘微胖，头上扎着红丝巾，十分热情地招呼。
　　两个人各点了一份坐下来等着上菜，忽然看到一个熟人。
　　“你看那个是不是小白？”
　　小白也看见了他们俩，拎着打包的汤包过来问：“这么晚还瞎溜达，约会啊？”
　　两个少年脸皮薄，连忙摆手否认，陆一心虚地喝口水。
　　李非珉问：“你怎么在这？你家住这吗？”
　　“不是，我来工作的。蹲点饿了。”小白指指路对面，“开房别去那家，那家晚上扫黄。”
　　“我们不开房。”李非珉更尴尬了，“而且我们也不黄啊！扫黄关我们什么事？”
　　“你别告诉我，你们大半夜出来只为了吃粉丝。”小白看到两个少年居然点头了，笑着挥手说，“年轻人就是纯情。等你们长大了就知道了，吃粉丝有什么意思，开房才有意思，你们这是在浪费光阴。我工作去了，你们家里有什么生意记得介绍给我。”
　　热气腾腾的粉丝汤端上来了。
　　陆一和李非珉被小白一席话说得十分窘，闷头吃粉丝，不再说话。吃粉丝吃得太认真，导致没多久两个碗都见底了。李非珉和陆一都咬着吸管，开始认真喝老板娘赠送的豆奶。
　　“我说，我们是不是该聊聊？”陆一想来想去，决定自己先开口，“你是不是…”
　　“是。”李非珉打断道。
　　“我还没问完…”
　　“无非是‘你是不是喜欢我？’，我的答案就是‘是’。你不是应该知道吗？”李非珉轻轻说。
　　“我本来想问的不是这个…”陆一没想到李非珉这么直白，结结巴巴地说，“我本来想问你是不是没吃饱…”
　　“是没吃饱。”李非珉恶劣地笑，“想吃你。”
　　“那你还是吃翔去吧。”陆一看见李非珉一脸欠揍的样反击道。
　　“你又不是翔。”李非珉笑着说，“看来网上是骗人的，还说适当的黄段子有利于调情…”
　　“调情你个头！”陆一沉默了一会，说，“那我们是不是…”
　　“是。”
　　“恭喜你都会抢答了。”陆一笑着说，“我想问的是，我们是不是该结账走了。”
　　“你想问的肯定不是这个。”李非珉龇牙笑道。
　　“凭什么这么说？”
　　“你笑了啊。”李非珉一边起身准备结账，一边说，“你听见我说是你眼睛就笑了。”
　　陆一心里一动，果然李非珉永远能读懂他的情绪。然而下一句，李非珉说：“而且你脸上有两坨高原红，我估摸着是你害羞了。”
　　陆一毫不留情地踹了李非珉一脚：“收回你的高原红。”
　　风很冷，陆一果然体会到冬天耍帅要命。小电驴把他载到家楼下，他才回过神，发现自己想问的没问出口，跟李非珉云里雾里猜谜似的说了一通话，还是不明确——虽然他觉得他跟李非珉想得是一个意思。
　　他下了车，没有转身走，脚尖碾烟灰似的碾了一会，问：“我能跟高远航说我脱单了吗？我现在算脱单了吗？”
　　“谁先脱单谁是狗。”李非珉笑着叫了一声，“汪！”
　　陆一低头笑：“傻逼！”
　　“该你叫了。”
　　“汪！”陆一弯着眼睛说。
　　“我有一点想亲你。”李非珉看到陆一神采奕奕的脸，忍不住说。
　　陆一纠结起来：“我擦，这么直白怎么搞？难道要把脸凑过去吗？”
　　“但是我们今天刚在一起，得矜持。”李非珉拉起陆一的手，轻轻啄了下陆一的手背，含情脉脉地说，“有鸭血粉丝汤的味道，你刚刚没洗手，但你男朋友不会嫌弃的。”
　　陆一脸一红，把手抽回来，叫了一叠声的“滚”，转身就往小区跑：“不早了，早点回去睡。”
　　“明天见！”
　　陆一听见了李非珉的声音，背对着挥了挥手。
　　李非珉在车头上趴了一会，一个劲傻笑，心想，得再等会走，按现在的心情骑小电驴，他能赶超波音747。


第34章 
　　李狗哼着小曲儿回到家，不知道在哪修仙的奥利奥冲到他脚边。
　　“你干嘛？饿了？”李狗蹲下来呼噜着奥利奥的圆脑袋。
　　奥利奥谄媚地摇尾巴。
　　“你哥今天心情好，赏你夜宵。”李非珉起身给奥利奥开了一罐肉罐头，“你哥脱单了，现在只有你是名副其实的单身狗。你上次看中的女朋友是不是好久不理你了？”
　　奥利奥忧伤地嗷一声。
　　“哥也没办法教你。毕竟咱俩颜值差距还挺大的，没法控制变量。”李非珉有点嫌弃地说，“你看你一身黑毛，丑不拉几的。”
　　黑毛迈着小碎步只留着屁股对着他。
　　李非珉心神荡漾地回到房间，又想给陆一打电话。只是现在已经凌晨一点，打电话多有不便，他最终还是按捺住了。为了排遣内心的冲动，李狗忍不住翻开一本从学期初买回来就没怎么看过的课外辅导资料，专挑重难点大题做，谁知道今夜超神，连做几题都分分钟有思路，这本课外习题根本难不住他。他只好掏出必背诗词，靠在床头，摇头晃脑地念起书。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唧~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只在思陆一。”李非珉躺倒床上，学着戏腔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与陆一，各有一长，陆一腿长，我唧唧长。真可谓~春风沉醉，彼此绝配，傍晚清晨，一对璧人。”
　　他折腾了大半宿，不知道糟蹋了多少首诗才成功入睡，第二天赖床起不来，早读迟到了五分钟。十六班的规矩是打铃之后到只能站在教室外面读书，李狗在前排同学诧异的眼光中十分自觉地拎着课本站到教室外面。
　　冬天的早晨还挺冷，一中的校服那种变态的厚度都扛不住。李狗原地高抬腿，想暖暖身，连呵出一串白气，发现还挺有用，干脆把书放到窗台上，边背词组边拉伸运动。
　　陆一虽然人在座位上，心思却在窗外，看见这傻逼自带晨练大爷的气质，有点无语。等到默写的时候，李非珉才被老师喊了进来。
　　“冻死我了！”李非珉撕下一页作业本，趁着同学都专注地准备开始默写，把手放到了陆一后脖子上，陆一条件反射地缩起脖子，有点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但没有打掉他冰凉的手。
　　李狗看到陆一一脸不爽，立刻觉得在外面冻一早上值回票价，咬着笔头，专注回听写。
　　期末复习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成霸业感觉还没怎么复习，就考完了第一科。
　　“今天的作文题目有毒吧？”霸爷愤愤地咬着一块肉，“什么叫一本无字书？”
　　“你写的什么？”李非珉慢条斯理地吃饭。
　　“我写的老街。”
　　陆一笑道：“你怎么每次都写老街？老街都拆了八百年了，求求你放过它。”
　　“不然我也不知道写什么啊。”成霸业苦恼地叹口气。八百字难倒英雄汉。
　　“问题是，老街跟无字书有什么关系？”李非珉奇怪道。
　　“老街就是一本无字书啊，记载了咱们阳城多少年风风雨雨历史人文。”
　　“你别说，你这个立意还挺好。”李非珉说，“只是你每逢考试，必写老街，要是阅卷的是我们学校的老师，肯定能认出来是你。”
　　“六神，你写的什么？”
　　“你别问我，你问了会对素质教育均衡发展感到失望的。”
　　“寒假你们俩有什么安排啊？”成霸业喝口汤。
　　“补课。”李非珉摊手道，“还用说吗？”
　　“你这种行为像什么你知道吗？”霸爷瘪着嘴说，“好比我们一起绕着操场跑步，你已经领先半圈，还开始骑自习车想领先我们一圈。”
　　李非珉没搭腔，回头跟陆一说：“你要不要一起补课？那家辅导班网速超赞的，楼下就是明珠城，下课了还能玩一会。”
　　霸爷问：“哪家辅导班？我也去报一个，咱们一块上课。”
　　李非珉想让陆一一起去主要是为了约会，毕竟从他们俩“暗通曲款”之后，并没有怎么单独相处——只有晚自习结束之后他们磨蹭到学校里人走得差不多了，才在黑灯瞎火里悄悄拉两次手。此时霸爷想当电灯泡，李非珉第一个不答应，虽然给了辅导机构的名字，但暗搓搓决定务必把上课时间跟成霸业错开。
　　“说起来，好久没找贤贤玩了，寒假我们俩找他去？”
　　陆一点头，把筷子放下对着李非珉挑眉示意两人先撤，李非珉秒懂。
　　两个人同时站起身，把餐盘一端，跟还没吃完的霸爷说：“慢用，我们俩上个卫生间。”
　　“别呀！我也吃完了，带上我！”成霸业一抹嘴，又乐颠颠跟上了，放完餐盘，喜气洋洋地一边搭一个，浩浩荡荡一起去了卫生间，毫无当灯泡的自觉。
　　两天的考试很快结束。
　　地中海站在讲台上讲寒假生活的注意点，但班里已经乱了套，叽叽喳喳的，每个小崽子脸上都洋溢着得见天日，出狱般的喜悦。他也不管下面人究竟听不听，腆着肚子絮絮叨叨交代用电用水安全。
　　班上几个活跃的已经在班群里吆喝着放学去唱K，李非珉把手机递给陆一看：“你去吗？”
　　“你去我就去。”
　　李非珉便在班群里回复：“带上我跟陆神。”
　　成霸业转过身来：“唱完K我们仨去吃羊肉汤吧！不跟着大部队吃自助。”
　　“为什么是我们仨？”陆一问。
　　“我们不是班上有名的三剑客吗？咱们哥仨好啊。”
　　“三剑客这么瞎的名字谁取的？”
　　“我取的。”
　　“只有你一个人符合吧？”陆一怼道，“如果是贱嗖嗖的贱。”
　　“都是文化人，陆神何必呲儿我？”霸爷哈哈一笑。
　　“文化？你大脑没这个储存卡，有也是华强北产的。”陆一头也不抬道。
　　李非珉在旁边哈哈笑，说：“霸爷，你没发现最近陆神都不怎么怼我，只针对你吗？”
　　成霸业不以为意道：“要想成为陆神的体己人儿，都要过这关，你看你现在，不就苦尽甘来了？”
　　李非珉冷笑着说：“你还想跟我一个地位？妄想！”转头可怜兮兮地说：“你为什么最近都不怼我？是不是不重视我了？你快怼我！”
　　“你是抖M吗？”陆一无语道：“打铃了，放学了，两个弱智能起身吗？唱歌的在走廊集合！”
　　班上讨论的热热闹闹，真正唱K的也才十几个人，坐满了一个大包。李非珉跃跃欲试想先一展歌喉，被陆一硬生生扯住了。
　　“快过年了，放大家一条活路吧。”陆一端起果盘塞到李非珉手机，“吃瓜吃瓜。”
　　“来这不唱歌还有什么意思？”
　　“你就当体验生活。”陆一揽过李非珉的肩，“听大家唠嗑不也挺有意思？”
　　他们俩旁边坐着痘哥，心情颇为低落地一口闷一瓶。李非珉以为是今天考试的感觉不好，宽慰道：“这种小考试，无所谓啦，又不是高考。”
　　“谁会为了考试啊？”痘哥老气横秋地说，“我失恋了。”
　　“你什么时候谈恋爱的？”唱完一曲的霸爷听到八卦，立刻挤到陆一旁边，占了一个听众席，“我们学校的妹子吗？”
　　“什么时候开始的重要吗？”痘哥又昂头咕嘟咕嘟闷掉一瓶。
　　“那为什么分手啊？”李非珉一边剥桔子一边问。
　　“她说喜欢上别人了。”
　　陆一接过李非珉剥的桔子，补刀道：“哦，你被绿了啊？”
　　痘哥迅速凶狠地瞪过来：“什么叫被绿？我们这是…这是…”嗫嚅了几次没说出来，痘哥颓然地继续咕嘟咕嘟吹瓶口。
　　“痘哥，你的伤痛我们都理解。”李非珉拍拍痘哥，“但是吧，你喝奶有必要搞出喝酒的架势吗？你看你现在的表情，跟醉奶了似的。”
　　痘哥紧紧握着手上那瓶豆奶，矫情道：“奶不醉人人自醉。真不知道那男的有什么好，连元素周期表都背不利索。”
　　“你怎么知道人家成绩？你认识那男的？”
　　“不认识，远远看见过，那张脸写满了没文化。”
　　陆一问：“这怎么看得出来的？”
　　“那男的长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痘哥又闷掉一瓶奶，打了个饱嗝，“真烦。那男的问她要钱，她又跑来问我借钱，这算怎么回事。”
　　“要钱干嘛？”
　　“那男的说要报名成人高考。我看就是放屁，都辍学多少年了，还高考？搞笑吧！”
　　“啊？那男的是社会上的？”霸爷问。
　　“嗯，搞装修的。”
　　“可能他想当管理层吧。”陆一淡定道。
　　管理层莫名戳中李非珉的笑点，李非珉乐得不行，趴到陆一肩上，直到看见痘哥怨念的脸才渐渐收敛。
　　“除了脸，真的是一无是处的一个人。”痘哥打了个连环的奶嗝，苦大仇深道，“再来几瓶奶！”
　　“有脸还不够？”李非珉说。
　　痘哥瞬间泪汪汪：“青春痘，我能怎么办？”
　　霸爷听完痘哥的苦水，同情道：“虽然大家的对象都千奇百怪，感情里充满生态友好的绿意，但是大家好歹都有对象啊，为什么我连个对象都没有？还好陆神和李狗都单着，不然我都要怀疑是不是只有我命犯孤星。”
　　陆神和李狗对视一眼，默契地低头各自开了一瓶豆奶，跟痘哥碰杯。
　　霸爷说要喝羊肉汤，最终并没有成行，他哥说家里有事把他提前接走了。痘哥俨然豆奶中毒，哼哼唧唧地缠着班长，让班长带他去买护肤品。李非珉和陆一脱离大部队，溜到附近一条人迹罕至的老巷子里，享受难得的二人时间。
　　“真有点羡慕痘哥。”陆一一路踢着一颗石子。
　　“羡慕什么？”
　　“失恋了还能光明正大说出来。”陆一苦笑了一下。
　　本来都是地下恋情，陆一并没有觉得自己哪里与众不同，反正周围的异性恋也是一样瞒着老师家长。直到今天痘哥失恋在KTV包厢里诉苦，陆一才真真切切觉得到他们与大多数人的不同。过几年，身边人摇身一变，开始大大方方秀恩爱，在路上牵手拥抱吵架闹分手，但是他们不能。他们要斟酌着世俗的眼光，选择守口如瓶低调做人。
　　真羡慕那些失恋之后能失态的人。陆一心想，如果轮到自己，恐怕不可能集结三四好友同仇敌忾。他只能自己默默地承受，真正做到“仿佛无事发生过”。
　　李非珉察觉到他的低落，几乎立刻牵过陆一的手。牵手的次数太少，每一次触碰都觉得新鲜温暖，像牵着太阳。
　　“失恋了能诉苦有什么可羡慕的。”李非珉把额头靠到陆一额上，轻声说，“咱们永不失恋才值得羡慕。”
　　陆一用鼻尖蹭着李非珉的鼻尖，温存片刻，抿嘴笑了。


第35章 
　　假期第一天，陆一无心学习。他爸也知道硬把他塞到医院去陪爷爷是强人所难，任由他宅在家里。
　　陆一登上游戏，才发现贤贤也很久没在线了，便私戳问：“贤仔，你在家吗？开黑吗？”
　　刚发完，手机就嗡嗡地振动起来。陆一以为是李狗，看也没看，心情颇为愉快地接通，说：“傻逼干嘛？”
　　那头沉默了一会，说：“我是杜连峰。”
　　陆一吓得在卧室里立正，慌忙道：“杜老师好！我刚刚没看清，以为是我同学，对不起对不起！”
　　杜老师是陆一信息学竞赛的带队老师，跟陆一认识不是一两天，寒假打电话是为了督促他不要放弃竞赛的学习，也不追究，说：“5月省队选拔，7月全国赛，还有名校的信息学体验营，都在这半年。你是很有希望至少拿个达一本线录取的优惠政策的，这半年可不能放松。”
　　陆一连连称是。
　　“这两天你要是有空来我家拿几套辅导资料。”
　　“谢谢老师！资料多少钱，我去的时候带给你。”
　　“不要钱。”杜老师笑道，“都是盼你们好，你们能把这些琢磨透了，别浪费我心意就行。”
　　陆一挂了电话，看到网页对话栏在跳。
　　贤贤飞奔在异次元：“六神[憨笑]”
　　六一才不过儿童节：“出来玩吗？李狗还说要找你。”
　　贤贤飞奔在异次元：“恐怕不行，我这两天住院。等我回去[委屈]”
　　六一才不过儿童节：“住院？哪家医院？我跟李狗去找你。”
　　贤贤飞奔在异次元：“别来了吧，嘿嘿，我好几天没刷牙了，嘴很臭的。”
　　六一才不过儿童节：“那我们吃了大蒜再去找你。”
　　信息栏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消息却迟迟没有发过来，陆一以为贤贤发了一大段话，然而最终对话框里只有两个字：“好哇[憨笑]”
　　郑贤文与陆一爷爷住在同一家医院。
　　陆一索性收拾了点东西坐车过去，打算看完爷爷再去看郑贤文——正好李狗还要过一会才能赶来。
　　大姑热情地给陆一搬了个凳子。
　　“你爸知道你来吗？”大姑问。
　　“不知道，我自己来的。”
　　“有孝心。”大姑扭头对着病床上脸上有些浮肿的老人大声说，“你孙子来看你了！你起来说句话！”
　　“没事儿没事儿，别喊他。”陆一尴尬道，“让他休息吧，我坐回就走。”
　　老人已经费力地睁开眼皮——眼皮太松弛了，睁眼的时候变成了三眼皮。
　　“爷爷好。”陆一起身凑过去说。
　　“爷爷聋，你要大声点。老头儿听不见。”
　　陆一只好稍微提高点音量，又叫了一遍：“爷爷好！我是陆一。”
　　“哦，陆一啊。”老人张开嘴，舌头抖抖索索，仿佛十分吃力，一点口水从嘴角溢出，“好好…读…书。”
　　陆一点头，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找点话题——不找话题骤然冷场，而让老人喘着气说话也不忍心。陆一便问大姑：“爷爷好点了吗？什么时候能出院？”
　　“说是能年前回家的。”大姑用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说，“到时候叫你爸带些家里的腌肉给你吃，大姑家今年的腌肉买的都是本地猪，本地猪是最好的，跟你们在超市买的腌肉根本不一样，你到时候记得吃。”
　　陆一心想，现在猪都有地域歧视了吗，嘴上奇怪道：“我寒假回老家吃就好了。”
　　“你不是寒假要去你妈那？”大姑也有些纳闷，“不是你自己想去的吗？你爸跟我说你今年不回家过年，我还以为是因为你想你妈，要去美国。”
　　陆一心里一跳，总觉得哪里不对。搁以前，别说去美国看苏洁，就是多打两次电话，陆俊都要酸两句，恨不得陆一断了去美国寻亲的念头，老老实实待在他的护佑之下。然而现在陆俊已经和苏洁统一战线，一心要送陆一出国读本科，如果只是出于教育目的，陆一尚能理解陆俊的改变，但连寒假都让陆一去找他妈就很不同寻常了。按陆俊的传统作派，春节无论如何都要回老家，祭祀先人，跟亲戚朋友聚会。这还是头一次，陆俊在春节期间愿意把陆一放出去。
　　绝对有哪里不对。陆一皱着眉头想。
　　然而他并没有看出他曾经错失过两条微信，他一直以为与李非珉醉酒后一段时间的冷战只是因为李狗在喂自己的性向挣扎。而李非珉也很心大，与陆一在一起的喜悦迅速带走了告白微信被无视的失落，他并没有来得及跟陆一提起。陆一把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按时间节点捋下来，自认为与李狗的地下恋情十分隐蔽，完全想不通陆俊的变化缘故。
　　李狗发短信说他到了。陆一把一肚子不解压下去，告别了大姑，直奔贤贤所在的楼层。
　　贤贤看着还挺有精神，没穿住院服，裹着羽绒服靠在枕头上，嘴里含着一颗奶糖，看见李狗和陆一进来，一龇牙，特地露出门牙上黏着的奶糖：“为了你们特地吃糖清新口气，够不够给面子？”
　　李狗急切道：“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你住院了？元旦不是还好好的？”
　　“你不是期末吗？”郑贤文嘿嘿一笑，“就你那跟随机数似的成绩，让你知道，影响了你考试发挥，你妈还不得宰了我。”
　　郑贤文的妈妈站在旁边温柔地笑：“你们吃过饭没有？”
　　郑贤文央求他妈，说：“妈，我想跟李狗他们下去转转。”
　　“天这么冷！不许下去。”郑贤文妈妈笑着同李非珉说，“非珉，你们就陪着他在室内行不行？别听他胡闹。”
　　“去顶楼玻璃小花园也不行吗？那有暖气。”郑贤文对着李非珉使眼色，示意他帮忙说情。
　　李非珉便跟着求情道：“阿姨，顶楼不冷的，让贤贤晒晒太阳对身体也好。”
　　陆一帮腔道：“我们把贤贤的大衣都带上行不行？”
　　终究一张嘴说不过三张嘴。郑贤文妈妈妥协道：“就出去一会，马上得回来，我回家取衣服，马上回来，到时候你们不在病房里，我就唯你们是问。”
　　贤贤欢呼一声，指挥陆一把墙角的轮椅推了过来。
　　“上次看你还能自己走，怎么又坐轮椅了？你是不是懒得走啊？”李非珉故意笑道。
　　“就是这样好一阵坏一阵。”郑贤文坐起身，说，“不如你把我公主抱下去？”
　　李非珉下意识看一眼陆一，陆一无语道：“让你抱你就抱，你看我干嘛？难道要我替你啊？”
　　李非珉还以为陆一会吃醋，结果陆一如此坦然，反而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便把袖子一撸，一手伸到郑贤文胳膊下，一手环住郑贤文膝盖弯，使了十足的力气才发现郑贤文轻飘飘的。他小心翼翼把郑贤文放到轮椅上，问：“你怎么一点肉都没有？”
　　“谁知道？”郑贤文熟练地把轮椅掉个头，“我是长不胖的体质。”
　　“放屁！”李非珉有点难过地看了看郑贤文。
　　陆一主动推着轮椅，问：“往哪走？谁带个路？”
　　顶楼小花园的确阳光灿烂，三个少年坐在玻璃穹顶下。
　　“有阳光可真好。”郑贤文说，“我那个床位背光，一点太阳都晒不到。”
　　“但你白啊。你看你，没晒太阳，比陆一还白。”李非珉说。
　　“为什么只有我就不能走在日光下呢？”郑贤文仰头，眯着眼睛。
　　陆一有点触动地想，何止你一个。
　　“你元旦约我看电影是想看什么片？”李非珉问，“感觉今年新年档全是烂片啊。”
　　“我自己下的一个电影，你没空来，我就自己看了。”郑贤文说，“挺无聊的，叫《我的朋友还活着》。”
　　“讲什么的？”陆一问。
　　“一个男生快死了，临死前想到自己还没谈过恋爱，就求朋友想办法，让他死前能把初吻给出去。大概就这么个故事。”
　　“给出去了吗？”
　　“给了。但是人死了。”
　　身处医院，听见死字难免敏感，李非珉条件反射地问：“你看这个干吗？多不吉利。”
　　“我这病又死不了。你慌什么啊。”郑贤文笑起来，“我就是觉得无所谓才看这个的，还说是催泪电影，看完我也没哭。不过，如果我得了绝症，你们能帮我找到女朋友就好了，要求也不高，宋婷婷那样的就行。”
　　“那我们把丫绑过来，求她亲你。”李非珉说。
　　陆一无语道：“能不能别这么流氓？”
　　“话说回来，死了也没什么不好啊。”郑贤文打个喷嚏，用纸巾揉揉鼻子，漫不经心地说，“要是我死了，我不要放那些俗气的哀乐，我要放《clouds》,Zach Sobiech的那首。”
　　“呸呸呸。”李非珉站起身，原地跺跺脚，仿佛想跺走晦气，“我们来找你玩，你怎么净说这些？阿弥陀佛！长命百岁！”
　　陆一和郑贤文相视淡淡笑了。
　　几个人在顶楼扯淡了一下午，又被郑贤文胁迫下了王者农药，跟郑贤文组队玩了好几把，才散去了。
　　李非珉赶着回家有事，没有跟陆一多耽搁，一个人在回家的公交上鬼使神差找到郑贤文说的那首歌，听一句，看一句歌词，豆大的泪珠忽然掉到手机屏上。他打给陆一，不好意思说自己被一首歌催泪如斯，东拉西扯地说着废话，陆一忽然问：“你是不是还在担心贤贤？”
　　“嗯。”
　　“他那个病不致命的。”
　　“理智上知道，情感上却难以接受。”李非珉说，“贤贤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想想又补充，“跟你不一样的那种好。”
　　陆一正坐在出租车的后座，说：“要不过两天一块给他祈福去？不是说篁山庙很灵吗？”
　　陆一跟李非珉约好了后天的行程，当下回到自己家，又开始琢磨陆俊的反常。他想来想去，只能想到陆俊是不是快破产了——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落马的大老虎和经济犯把子女送出国避难。他坐立难安地起来，趁着陆俊还没有下班，到他书房里翻翻找找，想看看是不是他想的原因。
　　为了防止翻乱东西难以恢复，陆一并没有大动干戈，他小心地翻找着，在书柜顶上发现了一个小盒子，他踩着沙发椅把铁皮盒拿下来，落的灰都没抹，轻轻开了一条缝。
　　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一个小本子，具体是什么看不清。
　　陆一心里有种奇怪的念头驱使他把缝隙开得更大。光线涌进去，小本子上的字终于明晰：离婚证。
　　陆一有点吃惊地完全掀开盖子，先心虚地回头看一眼，确认陆俊还没回来，迅速翻到内页。字数并不多，写的什么一目了然，陆一今天才发现，原来早在两年前苏洁去美国的时候，他爸妈就离婚了，只是把他当个孩子，还瞒着。
　　他把小盒子原样放回，椅子推到远处，走出书房掩上门，忘了自己进书房的初衷。愣了回神，他面无表情地回了自己房间，这晚上没再出来。


第36章 
　　陆一说不上有多伤心。
　　每次看到父母相互冷嘲热讽的时候，他也打心眼里替他们心累，也曾经由衷地希望他们干脆离婚，不要互相折磨，浪费时间。事实上，从他升高中以来，苏洁一年到头难得回家两次，他们家的状态早就与离异家庭无异。因此当他真正看到那个小本子的时候，反而有种石头落地的踏实感：哦，终于这样了。
　　虽然不算伤心，但陆一却难以摆脱微妙的失落与愤怒。失落于自己孑然一身，愤怒于他从头到尾不知情。没有一个人来安抚他，告诉他即使父母离异，他仍是他们最爱的儿子，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坚强到能潇洒地立刻接受这样的转折与变故。
　　他有点茫然，晚上在线上陪郑贤文打野，几次被抓住暴打残血，郑贤文的怒吼炸裂耳膜，他却心不在焉。
　　陆一起床的时候，陆俊正在吃早饭。
　　“爸，我姑说你让我寒假去找我妈，是真的吗？”陆一给自己倒了杯牛奶。
　　陆俊咬一口包子：“有这么回事，我跟你妈商量好了。”
　　“你们怎么不跟我商量？”
　　“你一小孩有什么可商量的？”陆俊不以为意道，“你收拾收拾行李，机票买的下周一。”
　　“我就没有知情权决定权吗？”陆一握紧拳头反问，“你凭什么觉得我就是孩子，我就是不懂事？”
　　“你懂事的话，现在会用这种语气跟爸爸说话吗？”陆俊把筷子重重搁下，又缓和语气说，“前几天你期末考试，我怕你分心就没说，替你办的手续。本来你妈早就说要你去，因为这事跟我电话里不知道吵了几回，你陪她一段时间也是应该的。”
　　陆一看着陆俊起身穿风衣，忽然问：“你们还有什么别的事瞒着我吗？”
　　陆俊心里一跳，转过身挤出一张笑脸，云淡风轻道：“我们能有什么事瞒着你，再说，即使瞒着你也是为了你好，你长大了自然知道。”
　　他不再给陆一提问的机会，关门走了。
　　陆一吃完早饭便裹着羽绒服去找李非珉。
　　李非珉前一天被他妈催着回家，带奥利奥赶在宠物医院下班前打针，又叮叮啷啷自己拿着螺丝刀起子组装了一组新衣橱替换了柜门坏掉的那个，以至于郑贤文晚上喊他打游戏他都没空。干了一晚上体力活，李非珉累得不行，仗着是寒假，在家赖床。
　　常云冷酷地掀开他被子：“快起来，你寒假作业全崭新的，我可看过了，一页纸都没动，是想留着我给你做吗？”
　　李非珉嘟嘟囔囔地把被子扯回身上：“我马上起，再给我五分钟。”
　　“我可告诉你，我马上就上班去了，我出家门的时候你屁股没离床的话，我就拿鸡毛掸子打得你连妈都不认识。”
　　李非珉睡眼惺忪地苦笑说：“常阿姨，您快走吧，别管我了。”
　　常云好气又好笑地打了李非珉屁股一下，到厨房里把早饭端出来，对着卧室吼道：“起来吃早饭！”
　　此时门铃响了。
　　常云把门一拉，看见陆一挺拔直溜地站在门口，看见她就低头问好，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陆一啊，进来坐，外边冷。李非珉懒成精了，还没起呢！我给你叫他去。”
　　“没事儿阿姨，我去喊他。”陆一看到常云已经穿戴整齐，说，“您赶着上班吧？您快去吧。”
　　常云热情地给陆一拿了颗刚煮熟的水煮蛋，说：“我说说他去。”走到李非珉卧室门口，敲敲门：“陆一来了，你赶紧起来，别让人干坐着。要招待客人知道吗？”
　　李非珉登时就惊喜地坐起身：“你让他进来！”
　　“让你进去呢。”常云笑着说，转头又对着卧室门吼道，“你这两天期末成绩可要出来了，最好夹紧尾巴做人！别太贪玩！”
　　陆一握着尚友余温的蛋推开卧室门。李狗的卧室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此时已经不算早了，房间里仍然昏天黑地。那瞌睡虫头发跟鸟窝似的，在被子里露出半张脸，说：“你快来，陪我再睡会。”
　　“啊？”陆一下意识往门外看。
　　“嘟”的一声，大门关上，常云走了，家里只剩下他们俩。
　　“来呀，你害羞什么？”李狗往床里面挪挪，“我床上可暖和了，你把外套脱了上来。”
　　陆一拗不过，把羽绒服扔到了旁边的椅背上。
　　“诶，你把你那黑裤子也脱了吧。”李非珉说这话真没别的意思，只是他们家的规矩就是外穿的裤子不让直接上床，又脏又不舒服。
　　陆一挺过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犀利的眼神打量李非珉一番：“你这流氓语气还挺理所当然？欠揍吗？”
　　李非珉回过味来，哈哈笑道：“不是，我真的是童叟无欺的纯洁！你别多想，就是你那裤子那么硬，睡了也不舒服啊，待会起床还容易着凉。”
　　陆一又听到硬，又听到睡，又听到舒服，情不自禁地想歪歪，别扭道：“我不脱，我怕不是我的裤子硬，是你那什么硬吧？”
　　李非珉噗呲就笑出来：“六一，你居然会开黄腔？你又没摸，你怎么知道硬不硬？实践才出真知。”说完拍拍床，“快上来吧，我困死了，让我再睡会。”
　　陆一只好转过身去，迅速把长裤也脱了，钻进被窝。
　　单人床十分窄小，两个人面对面侧卧着。
　　李非珉本来真的是困到眼睛睁不开，才让陆一陪他再睡会，结果，床上陡然多了个人，他又不习惯，又有点兴奋，本来老老实实的手指有点蠢蠢欲动。
　　陆一看见李非珉闭眼睡颜十分安静，想到很久以前他跟李非珉坐在地铁上，李非珉也是这样，睫毛分明，轮廓清晰，意识都变得隽永绵长，直到大腿上忽然被什么触碰。
　　“你特么到底睡没睡？”陆一把腿往回缩一点，立刻被被子结界外的冷空气威胁，又默默挪回来。
　　“你怎么还穿着秋裤啊。”李非珉有点失望地说，“好男儿不穿秋裤你知道吗？”
　　“上次我穿破洞裤子你可不是这么说的。”陆一翻个白眼，“因为你苦口婆心说我会得关节炎，我才把压箱底的秋裤捞了出来。”
　　李非珉从未如此懊悔自己好为人师，闭眼躺了一会后，他又说：“其实我习惯裸睡。”
　　陆一闭着的眼睛瞬间瞪大，说：“艹，你要是一丝不挂，我现在就把你过肩摔扔到地上。”
　　“你怕什么啊，昨天太懒了，一秒钟入睡，我没来得及脱呢。”李非珉坏笑着说，“要不你摸摸？”
　　“摸什么？”
　　“我这副肉体全是你的，你想摸哪里摸哪里。so easy！”李非珉忽然摆出一个妖娆的S型，说，“本着代码开源的精神，共享经济的原则，你也可以拿它来军事演练。”
　　“什么军事演练？”
　　李非珉挤挤眼睛：“打~飞~机~”
　　陆一还没来得及反击，李非珉自己先不好意思地跟鸵鸟似的把头埋到枕头里，耳朵根红到脖子，闷声道：“完了，这流氓话我真不擅长。”
　　陆一轻声笑了。
　　“你有没有觉得我家被子特别暖和？”李非珉拍拍身上盖的被子。
　　“怎么着？里面是你们家十八代祖宗反复横跳弹出的祖传棉花？”
　　“放屁！”李非珉笑道，“这被子有我的温度，没觉得吗？”
　　“没觉得，不就是一床被子？顶多有你汗味。”
　　“我男朋友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啊？”大概是没完全睡醒，李非珉有点撒娇地说，“重点是汗味吗？重点是我！我是独门秘方，让这床被子与世界上其他被子区分开的关键变量。”
　　“你又不是个物件儿。”陆一听见男朋友三个字，心里有点甜，嘴上却没留情，“你就这么想把自己搞成刚需啊？想打电视购物广告啊？”
　　“只要998！一个男朋友带回家！价格不浮夸，直销顶呱呱，见过这么便宜的没这么好，见过这么漂亮的没这么实用！观众朋友！只要998！”
　　陆一乐了：“你都有什么实用功能？”
　　“盘顺又条靓，腿长一米八，既能酱酱酱，又能酿酿酿。虽然上不了厅堂，也下不了厨房，但是——”
　　陆一插嘴道：“你都上不了厅堂，下不了厨房了，还但是什么？game out！”
　　“但是我特别喜欢你。”李非珉忽然凑到陆一鼻子前，小声说：“我有点想抱你，但是不好意思，现在这个场合实在让我想入非非。”
　　陆一紧张地抿嘴，片刻后伸手环住李非珉，两个人换了个姿势相拥。
　　“你今天找我来玩的吗？”李非珉嗅着陆一的头发香味。
　　“嗯，有点心情不好，就想来找你。”
　　“我知道，你是不是看见我就有一种在充电的感觉。”李非珉得意道，“我就是你的移动电源。”
　　“我求你换个浪漫点的比喻。”陆一嘲讽道，“你就是我的《笑林广记》。”
　　“那是什么？”李非珉乍听没听清楚。
　　“一本笑话丛书。你这个人就是个笑话。”
　　“看来我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李非珉把陆一抱得更紧些，嘴角翘着说：“你怎么离我那么远？”
　　“放屁！我都快喘不过气了！”陆一把李非珉推开一点，“你还要挨多近？”
　　“负距离？”李非珉贱嗖嗖地说。
　　陆一抬腿踢中李非珉的膝盖，忽然诧异道：“你特么没穿裤子啊？”
　　“没啊，你才感觉出来？”
　　“我又没摸过别人的腿。”陆一尴尬地不行。
　　“你要不要摸一摸？我这腿跟摸貔貅似的，你仔仔细细摸一摸，有好运的。”李非珉瞎扯。
　　陆一心想，不摸白不摸，伸手就在李非珉大腿上狠狠揉了一把，吓得李非珉差点爬到墙上去，原来这厮是语言上的老司机，行动上的大怂逼，本来吃定了陆一害羞才忍不住嘴贱，等陆一真的上手，他倒比谁都惊慌。
　　“靠靠靠！你流氓啊！”李非珉紧贴着墙壁，“你要对我做什么？我宁死不从！”
　　陆一看见李非珉怂了，往李非珉那又挪了一点，说：“你不是说你有个开源项目，能让我进行军事演习吗？我来实践出真知啊。”
　　李非珉手指抠着墙，撑不住砸到陆一身上，陆一跟点了笑穴似的，一边笑一边挠李非珉痒痒。两个人又笑又闹了一会，李非珉忽然严肃道：“不能再闹了，我硬了。”
　　陆一坏笑道：“硬了为什么不能闹？”
　　李非珉一边喘气一边说：“我这两天没撸，我怕闹着闹着，我们做出什么白日宣淫的事，我秒射。”
　　陆一笑得不行。
　　“真的，都说第一次会很快的，我打算到时候先撸几发，不然我弟弟没见过世面，我怕它受不了刺激。”
　　陆一冷笑道：“凭什么是你在上面？你用后面不就没这个烦恼了？”
　　李非珉嘿嘿傻笑，理了理自己的小短裤，防止卡着疼。陆一脑子一热，忽然把手掌伸了下去，捂住隆起的一块，轻轻揉搓了一把。
　　李非珉结结巴巴地说：“你在干嘛？”
　　“你说呢？”陆一挑眉笑了。
　　“哇，你这个臭流氓。”李非珉感觉本来有点舒缓的下身又兴奋起来，血脉都在跳动，“我嘴上说不行不行，其实心里希望你伸进去握住，你不要因为我是个矜持的人就怜惜我这朵娇花。”
　　陆一本来想动作的手停了下来，说：“我建议你闭嘴。”
　　李非珉下身还嗷嗷待哺，急切道：“不玩了？”
　　“不玩了。”陆一坐起身，“咱们今天就去寺庙吧，今天初一，不收门票钱。”
　　李非珉垂头丧气地说：“我怎么就管不住我的嘴，多好的福利就错过了。”
　　陆一有点好笑地俯身，嘴唇触碰到李非珉的额头：“快起来吧你！”
　　“这里也要。”李非珉指指自己的嘴，得寸进尺道，本以为陆一不会搭理，却看到陆一的眼睛越来越近。
　　柔软湿润，辗转吮吸。
　　滴答的闹钟掩不住轻柔的亲吻声。
　　少年们睫毛颤抖，手心出汗，半搂着靠在床上，嘴唇被吮吸地嫣红。
　　他们尚不会复杂的吻技，只能粗暴地舔舐，轻柔地用唇瓣包裹，倾注全部的心意。
　　一吻终了。
　　李非珉有点委屈地说：“小说里都是骗人的，初吻根本没有被雷劈的感觉，也不是甜丝丝的，就是口水味。”
　　陆一本来还沉浸在羞涩缱绻的氛围里，此时却乍然出戏，无语道：“你初吻完就说出这么句话？”
　　“难道要吟诗一首？”李非珉笑着说，耳朵的红还没散去，“日照香炉生紫烟，一朝亲吻在床边，口水直下三千尺，爽的有点想成仙。”
　　“不该对你这种人抱有期待。”陆一心累道，“狗跟人的脑回路是不一样的。”
　　李非珉从后面抱住陆一，头搁在陆一肩上，笑着说：“汪，但我最喜欢你啊，男朋友。”


第37章 
　　篁山庙并不在山上，阳城甚至没有篁山，谁也不知道这名字是哪里来的。陆一和李非珉坐了公交专线，在车后座昏昏欲睡。冬天的太阳就是这样让人惫懒。
　　陆一和李非珉在公共场合很注意言行，有人的情况下绝不腻歪，所以虽然坐在邻座，头却离得很远，只有其他乘客看不到的下半身，膝盖靠在一起。李非珉早上没睡饱，在座椅山颠了一会，瞌睡虫迅速占领脑内高地，连打几个哈欠靠在椅背上不言语了。
　　陆一靠在车窗边缘玩手机，悄咪咪地点开用来记纪念日的一个应用，添加了今天，备注的时候犯了难。First kiss，二垒什么的实在太骚包了，陆一连打出这几个字都觉得害臊，最后写下：人生第一次吃卤猪嘴。
　　篁山庙门口那条路上有个小摊，一个瘦骨嶙峋的大爷在卖炸葱油饼。葱香味老远就开始勾人馋虫。李非珉一口气买了四个饼，分给陆一两个，站在拐角处就开始啃。
　　“这个葱油饼也太好吃了吧，一点都不油。”
　　“你把你油光闪亮的嘴擦干净再说。”陆一斯文地咬了一口。
　　“虽然表面油，但口感真的不油。”
　　有中年大婶走过来，低声问：“看相吗？算命吗？”
　　两个少年默契地转身背对着大婶，默默吃饼不说话——路边招呼生意要算命的十有八九是胡说八道骗财的。
　　但那大婶穷追不舍，絮絮叨叨说他们最近会不顺，两个人不想理会只好走远几步。
　　“你这么拉客掉不掉价？”卖葱油饼的大爷看见了，远远说道。
　　大婶挎着小皮包，说：“你炸你的油饼，我算我的命，咱井水不犯河水。”
　　李非珉悄悄探身问陆一：“这架势，是宿敌啊？”
　　陆一悄声说：“咱们快溜吧，也不关咱们事。”
　　大爷麻利地捞起一个炸得酥脆的饼，说：“我今天跟你还干上了，孩子们，听我的，她算得不准，找她不如找我。”
　　“大爷，您还兼职算命啊？”李非珉吃了他两个葱油饼，对他的手艺心服口服，连带着对大爷本人也亲近些。
　　“都是胡诌的。”大爷一边揉面团一边跟那大婶说，“你都算出什么来了？”
　　“我得要生辰八字。”
　　“合着你还没看见人家生辰八字就说人家不顺啊？”
　　“我看相看出来的。”
　　说话间又有一批中年妇女准备进庙烧香，大婶扭着胯直奔目标客户而去，不再跟这老头啰嗦。
　　“大爷，再来个饼！”李非珉感觉意犹未尽。
　　“你上辈子耗子投胎的吧？”陆一有点无语地说。
　　油饼入了油锅，片刻间香味扑鼻而来。
　　“这一片怎么这么多拉着要给人算命的？”李非珉问。刚刚一路走来其实已经见到好几个上前招揽的了。
　　“庙旁边嘛，都这样。”
　　“您说您算得比她准，是真的吗？我还指望看见你们斗法呢。”
　　“假的，我哪会算？我只会弄油饼。”大爷笑着问。
　　“不了，实在吃不下。”李非珉擦擦嘴，问陆一：“咱们进去？要不要买支香？”
　　香铺里种类繁多，求健康的求学业的求事业的求财运的，想得到的都有，虽然李非珉觉得除了包装上的字不一样，用料并没有差别。
　　“每天这么多人来求，菩萨听的见吗？”李非珉看见陆一除了求健康的又拿了两支保佑感情的香，笑着说：“哟，这是给谁求啊？”
　　“我们俩。”陆一面无表情递过去一支，有点恼怒地说：“点不点？”
　　他们俩不是常常礼佛的人，规矩都是跟着旁边虔诚的香客有样学样，跪到蒲团上的时候，陆一压抑着内心的不安，默念道：“只希望什么都好，贤贤健健康康，我跟这个傻逼不要离别。”他说不出漂亮话，只能重复最诚恳的期待。
　　起身后陆一看到李非珉饶有兴趣地打量他，有点不好意思地问：“盯着我干嘛？”
　　“你求了什么？”
　　“求贤贤健康。”陆一面不改色地反问，“你呢？”
　　“跟你一样啊。”李非珉跳到台阶下，院子里有个香炉鼎，一些香客正往里面抛硬币，想沾点好运。一时间，硬币落地的叮当声不绝。李非珉从裤兜里掏出刚刚买油饼找的零钱，笑着说：“我们也来投一个？”
　　陆一看见李非珉倒退一小步，眯着眼睛，把硬币对准香鼎口，忽然说：“你默念愿望的时候别说我们俩的事…”
　　“为什么？”
　　“我怕你手残投不准。”陆一看见旁边一个姐姐扔了七八次，只听见硬币碰到香鼎，却死活进不了那小洞。万一投不准…许的愿不灵怎么办…
　　李非珉收敛表情，更加认真地瞄准。一个干脆利落地抬手投掷，硬币应声跳到青铜洞口的边缘，原地旋了一个小圈，掉落进去了。
　　旁边的姐姐十分羡慕地鼓掌。
　　李非珉小得意地冲陆一抛了个媚眼。陆一看不惯他瞎嘚瑟的样儿，伸手给了个爆栗。两个人在寺庙里闲逛了一会，决定出去找家店吃中饭。
　　“咱们下午干嘛？”李非珉点了几个家常菜，“放寒假可真无聊，好想搞事情。”
　　“开黑去吗？”陆一问。
　　“啧，开黑那是我们在一起之前干的事，现在咱们身份关系不一样了，得干点别的。”
　　“比如？”
　　“开房？”李非珉贱贱地笑，看见陆一的拳头快到眼前，连忙说：“我开个玩笑！”
　　陆一被气笑了，正好几盘小炒端上来，两个人不再互怼，聊起某游戏新出的英雄。少年人总是对未来充满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乐观，是一块不惧千锤百炼的红铁，总觉得日子很长，没什么大不了的。有的红铁逐渐百炼成钢，有的变成火星，就这么没了。
　　李非珉和陆一边吃边聊，不经意吃了两小时，出门的时候发现不知何时下起小雨，天空阴云密布，风倒没那么刺骨。
　　“早上还有太阳，冬天怎么天气也这么多变？”李非珉惊讶道。
　　“你带伞没？”
　　“没。”
　　这寺庙在靠郊区的地方，周围便利店并不发达，小饭馆老板热心地送了把旧雨伞。两个人撑着一角绷不住的破伞，紧紧靠在一起往站台走。工作日的下午，站台人并不多，路上也没什么车。李非珉举着伞把，说：“咱们一块撑伞呗？”
　　“外面风冷死了。”陆一不肯把手从兜里拿出来，笑着说，“你就舍己为人吧。”
　　“我特么也嫌冷啊。”李非珉把右手缩回兜里取暖，换成左手。
　　“那我待会跟你换岗。”
　　“别别，北风真挺冷。”李非珉脑子一动，说，“咱们都不伸手，用脑袋顶着伞，保持平衡不就好了？”
　　“可行吗？”陆一怀疑道，“三点才稳定，咱们只有两颗脑袋。”
　　李非珉把伞放低，两个人的脑袋都碰到了伞面，他渐渐放手，保持着伞的微妙平衡。好在此时风虽然刺骨，却不大，两个人一动不动，伞居然没有滑落，依然遮挡着细雨。
　　“这样是不用都伸手了，但是怎么那么智障？”陆一吐槽道，“我们就只能保持静止，跟木头人一样吗？”
　　“对啊，不然一动伞就掉了。”
　　“那你能换个方向吗？我们俩面对面站着还不能动，我没办法淡定，我老是想笑。”
　　“坚持到班车来就好啦。”李非珉打量着陆一的眉眼，十分满意地想，自己眼光果然很不错，开学一眼相中的人如此帅气，憋着笑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星辰。然而陆一本人并没有那么好过，他兜里的手机响了，十分费力地掏出来，保持着脖子僵硬才成功接听，是他发小高远航。
　　“我今天回阳城！看我爷爷奶奶！你来我家吗？还是约出去吃饭？”
　　“什么时候？”
　　“不知道，这会还在高速上。”高远航的声音听着挺愉快，“我大学也定了，我请客！”
　　“哪所啊？”
　　“A大！ ”
　　“牛逼啊。”陆一也替高远航高兴，差点一晃脑袋，把伞弄掉，连忙克制住情绪说，“那这两天约啊？带着李非珉？”
　　“你们俩关系不错？”高远航笑着说，“李神人是满好处的，就是嘴贱。”
　　距离太近了，话筒里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李非珉耳朵里，李非珉大声道：“说坏话避点嫌，我听着呢。”
　　“李神也在？”那边笑得爽朗，又商量了具体的时间，把电话挂了。
　　这边两傻逼还坚持保持着伞的平衡，面面相觑。
　　“你手机壳挺特别啊。”李非珉没话找话道。
　　“我在网上定制的，喜欢什么图都能印，你要链接吗？我回去把店的网址甩你。”
　　“你印的什么字母？”
　　“Hello World.”
　　“可以印自己喜欢的啊？”李非珉理所当然道，“那我岂不是只能印你照片？”
　　“别瞎撩好吗？”陆一脸微微一红，没话找话道，“我们是不是刚错过一班车？今天怎么等了这么久还没来？”
　　“陆一，你鼻子怎么那么好看？”李非珉没接茬，冷不丁聊起鼻子。
　　“鼻子好看的丁丁大。”陆一严肃道，“心里有数了吗？”
　　李非珉忍不住笑了。
　　“等太久了，我好渴——”
　　“爱。”李非珉忽然接着说，“你好可爱。”
　　路上静悄悄，没什么路人。要等的车还是迟迟不来。
　　李非珉忽然伸手握住伞兵，借着雨伞的掩护凑上前去亲到陆一的鼻尖，强装镇定地认真打伞，轻咳一声说：“报告组织，刚刚没忍住，下次争取克制。”
　　陆一一手摸摸鼻尖，另一手握住李非珉打伞的手：“一起撑伞。”


第38章 
　　返程的路上，两个人连着耳机听歌。
　　忽然手机叮咚一响，音乐播放器暂停了一秒。李非珉点开屏幕看了一眼，说：“期末成绩出来了，明天去领成绩单吧？”
　　六一缩在座位上，嘴巴捂在领口里，说：“行啊，明天一起吃早饭。”
　　李非珉鬼鬼祟祟用余光看了看公交车里，除了前排有两个老人，整个车厢空荡荡。
　　李非珉把屁股往陆一那挪过去一点，脖子一歪，对着陆一耳语道：“我想…”
　　“想”字刚说完，陆一瞪他一眼，说：“想都别想。”
　　“我还没说完呢。”李非珉弯出一双笑眼。
　　“说什么都别想。”陆一闷声说。
　　李非珉换了个大爷坐姿，说：“我的想法超纯洁的，陛下，你真的不听草民说吗？”
　　“有屁快放。”
　　“我想亲你。”李非珉小声而直白地说。
　　“你克制一下。”陆一心虚地看一眼前面的乘客，生怕李非珉乱来。
　　“那就算你欠我的吧。”李非珉点开手机备忘录，打上一行字：某年某月某日，六一欠我一个啵啵，暂且赊账，约定下次还清。打完字李狗展示给陆一看，说：“这个是有利息的，一天不还就涨一个。”
　　陆一难以置信地说：“你的脸皮真是厚到孟姜女都哭不倒。你跟我说实话，你真的是初恋吗？你各种行为都显示，你特么是个中高手啊？撩起来一套又一套。”
　　李非珉诚恳道：“我是天赋异禀。”
　　窗外细雨朦胧。
　　陆一问：“直接各自回家还是一起吃个晚饭？”
　　“要不再一起看个电影？”李非珉舍不得这么早就告别。
　　“你回家晚了会挨骂吗？”陆一笑着说，“你妈早上走的时候可是警告你了。最近出成绩，让你夹紧尾巴做人。”
　　“成绩单还没发呢，先浪着吧。”李非珉说，“你赶紧报名那个辅导班啊！我妈前两天还说去报名。”
　　陆一有点内疚地说：“我忘了说，我下周一去找我妈，过完年才回来，辅导班大概是没时间上了。”
　　“啥？”李非珉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
　　“早上我爸跟我说的，所以我才心情不好。”陆一扭扭肩膀，“完全没有征得我同意。”
　　“非去不可吗？”李非珉说完感觉自己很不懂事，改口道，“去看你妈也是应该的，本来我妈还想带着我找我爸呢，后来听说我爸那条件艰苦才放弃了。你早去早回，反正我们每天联系。”
　　陆一点点头。
　　“下周一？那岂不是只剩四天？”
　　陆一苦笑着点头。
　　“那我们这几天能天天见面吗？”李非珉眨巴着眼睛，“马上大半个月见不到。”
　　“那晚上先去看电影？”陆一也想争分夺秒地在一起，提议道。
　　于是两个人下了车，肩膀紧紧挨着躲在雨伞下，一路小跑直奔李非珉家附近的电影院，买了个贺岁档喜剧片的电影票，本来以为是个烂片，李非珉抱着爆米花桶已经盘算着待会怎么摸小手，看着看着，居然完全沉浸在笑点密集的剧情里了。
　　幽暗的电影院氛围多么引人遐想。虽说监控发达，做不了什么邪恶的事，能胳膊挨胳膊腿挨腿地靠一会，也是很舒心的。陆一心不在焉地吃着爆米花，心想，今天的套路狗会不会趁着黑灯瞎火地来把刚刚欠的“啵啵账”给清算了。越想越紧张——这周围还有好多人，虽然大家都在看屏幕，但心理上还是认为在人群中，可能会被窥探感和黑暗笼罩的安全感夹杂，陆一紧张到嘴停不下来，不一会吃完了一整桶爆米花，伸手捞来捞去，指尖全是渣渣。
　　陆一颓然地想，这么天时地利人和，这个傻逼为什么只顾着看电影？
　　旁边的傻逼正捧腹大笑——如果不是因为电影院里其他人也在笑，陆一差点以为李狗是癫痫犯了，他低头喝了两口可乐，抱着桶试图不再胡思乱想，而是专注剧情。
　　终于，在影片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李非珉主动与陆一发生了身体接触——李狗被戳中了笑点，用力地拍着陆一的大腿，指着银屏笑到变形。
　　陆一皮笑肉不笑地说：“有这么好笑吗？”
　　李狗专心致志看电影，没听见。
　　陆一心想，李非珉这个人真的是让人无话可说，有的时候能撩地飞起，有的时候能傻到心累。就这么个傻逼，你跟他计较什么？他把手伸过去握住李非珉的手，强装镇定地继续盯着银屏，假装牵手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李非珉低头看了一眼，在黑暗中把陆一的手顺手牵到唇边，轻轻吻了陆一的指尖。只停留了一秒钟，他们俩握着的手又放了下去，李非珉立刻跟着剧情哈哈大笑起来。
　　陆一在电影院里已经害羞到快爆炸。
　　灯亮起来的时候两个人默契地松开手。
　　李非珉不拘小节地在衣角上擦手心的汗，欲盖弥彰地说：“我这个人常年出手汗，绝不是因为第一次跟你牵那么久的手才紧张地出汗的。”
　　陆一很理解地点点头，也抽出一张纸擦擦自己手心：“手捧在一起难免会热得出汗，我也绝不是因为不好意思才流汗。”
　　两个人都感觉到面子得到了维护，十分满足地到电影院楼下买了两盒披萨，坐在店里吃。
　　“我看班群里好多人私信地中海问成绩了。”李非珉说，“明天就知道的事，为什么还不放自己今天好过？”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李非珉正要接茬，手机响了，是他妈。
　　“你在哪呢？”
　　“我跟陆一吃披萨呢。晚上不回去吃晚饭了。”
　　“怎么老吃这些不健康的？下次把陆一带回家来吃饭，别老在外面吃披萨汉堡。”常云交代完，说，“你成绩查了吗？”
　　“没，反正明天就知道了。”
　　陆一默默把一块披萨上李非珉不喜欢的玉米粒全挑掉了，摆到李非珉面前。
　　常云得意道：“我就知道你没问，我已经打给你们班主任问过了！”
　　李非珉叹口气，说：“所以说我英明啊，反正您肯定得问。我费那个劲干嘛。”
　　“怎么说话呢？”常云语气里倒听不出指责，“这次整体发挥还行，明天把卷子拿回来，我们再好好分析还有没有进步空间。”
　　李非珉咬着披萨含糊不清道：“老佛爷，明天事，明日毕，你让我好好吃完披萨行不行？”
　　电话终于挂掉了。
　　李非珉叼着一块披萨，把芝士拉得老长，“我妈已经帮我问过成绩，看来明天体会不到开盖有奖的惊喜了。”
　　陆一笑着说：“有人问不好吗？”
　　按照往常，陆俊是从不过问他成绩的，甚至给他授权，在一些情况下可以模仿他的字迹家长签名，他对这个儿子在学业上一向很放心。但自从知道陆一在“谈朋友”问题上的大逆不道之后，陆俊反省自身，开始关注起陆一的方方面面。但在陆一眼里，这并不是亲子关系和缓的乐观标志，他眼里只有“反常”两个大字。
　　“你打电话问了班主任我成绩？”陆一靠在冰箱门上喝雪碧，怕自己听错，又重复了一遍。
　　陆俊正在热砂锅粥，说：“你少喝点雪碧，阑尾炎才好了几个月就忘了肚子疼？”
　　“班主任怎么说？”陆一问。
　　“发挥还行。理科都挺好的，数学第一。”陆俊皱着眉毛说，“语文怎么那么差？还没考到班级平均分，你记得你小时候也不怎么偏科的。”
　　“我小时候就偏科。”陆一把雪碧放下说，“小时候偏得不明显，你没注意。”
　　陆俊盛出两碗粥：“这是你大姑晚上在这做的，特地给你留了一点，尝一尝。”
　　陆一坐到饭桌上。
　　“这两天什么安排？”陆俊貌似无意地问。
　　“去学校拿成绩单，做寒假作业。”陆一说。
　　“准备找同学玩吗？”
　　陆一抬头看他爸，留了个心眼，说：“高远航回来了，约我吃饭，我答应了。其他没安排。”
　　“哦。航航回来了？那是该聚聚。”陆俊喝一口粥，说，“跟你们班同学也没有聚会吗？”
　　“没有。”
　　“你跟你那个同桌，关系不是挺好的？”陆俊笑着问，“上次还是他送你来医院的。”
　　陆一心里打起鼓，还是沉住气说：“暂时没约，他要上辅导班。”
　　陆俊想说什么没开口，把空碗一放，说：“我给你先收拾行李箱，你妈说纽约这两天下大雪，得穿厚点。”
　　“最冷的难道不是我们南方的冬天？湿冷湿冷的。”话题不在李非珉身上，陆一便轻松了许多。
　　“你妈说要跟你视频，你待会看看她什么时候有时间吧。”陆俊看看手表，“问问她有什么想从国内带的，这两天好买。”
　　陆一“哦”了一声，也没拆穿他们已经离婚的事，心想，这两个人不见面不掐架的时候还挺好的。
　　为了迁就苏洁的工作时间，陆一不得不第二天起了个早。
　　视频那头苏洁刚下班，还穿着职业装，神情有些疲惫，但眼神看得出十分高兴。
　　“妈妈已经请好假了，攒的年假这两天可以用掉了。到时候我去机场接你。”
　　“妈，你什么时候跟我爸商量好的？”陆一问，“这安排感觉太突然了。”
　　“是你爸那个死脑筋终于想通了。”苏洁揉揉自己被高跟鞋蹂躏了一天的腿，“你也该看看外面的世界再做抉择，而不是当个井底之蛙还洋洋得意。”
　　陆一知道苏洁又在讽刺陆俊，便没说话。
　　“外面的世界不一定是最好的，但你总归要看看，知道你有多一条选择，选择权才是最重要的。”苏洁说完，换了个轻松的语气，“只是我好些年没做菜了，不知道做菜功力还在不在，你小时候是很喜欢我做的红烧肉的，明天我去华人超市先把调料买齐，等你来做做看。”
　　陆一跟苏洁说完便打的去了李非珉家楼下，以前付钱的时候没有感觉，今天却格外想念他的赤焰的卢。以至于李非珉跳到他跟前，他都没注意到。
　　“嘿！”李非珉伸手在发呆的陆一眼前晃。
　　“啥？”陆一回神道。
　　“哼！”
　　“哈？”
　　李非珉指着自己说：“人群中这么闪耀的一颗星，你居然看不到？”
　　陆一惭愧道：“对不起，你装逼的光芒太耀眼，我一时被亮瞎了。”
　　李非珉搭过陆一的肩膀要往外走，常云正好骑着小电驴出来，说：“我赶着去上班，不送你们了。过马路注意安全，别打闹。”
　　陆一看到常云简直全副武装，上有头盔，下有护膝，还穿着防风服，悄声问李非珉：“冬天骑小电驴这么冷？我刚刚还怀念我的的卢呢。”
　　“冬天只要在外面，干什么都冷。”李非珉嘴里一串白气，“我们家本来有辆破车，但是我妈说开车费钱，死活不肯开。”
　　“总比把人冻坏好啊。”陆一以为常云是舍不得油费，“你看你妈裹得跟木乃伊似的，油钱能有几个钱？。”
　　“谁跟你说费的是油钱啊。”李非珉神情复杂地说，“我妈车技一般，上次剐蹭到一辆小三轮，摔了个老大爷。”
　　“合着是医药费啊？”陆一无语道，“那开车是挺费钱。”
　　李非珉揽着陆一说：“说到钱，你昨天欠我一个本金加利息，一共两个吻，什么时候还？”
　　陆一凑上去装作要耳语的瞬间，迅速亲了亲李非珉的耳垂，亲完就跑，大声说：“12路车到了！”
　　李非珉一边追一边摆手：“耳朵不算！”


第39章 
　　地中海把成绩单递到李非珉手上，笑着说：“以后能指望你争状元吗？这次考得不错，一中年级第一。”
　　阳城的重点高中就两三所，往年市高考状元就在这几所学校里面出。地中海虽然在揶揄，却也含着一点期盼。
　　“不能指望。”李非珉嬉皮笑脸地把成绩单塞到书包里，“我打算拿到保送就不干了。现在这么勤奋，完全是因为一只脚没进大学门，我母上逼的。”
　　“放你的屁。”地中海一巴掌拍到李非珉背上，“能不能有点追求？”
　　陆一就站在李非珉旁边，看了眼自己成绩单，叠起来。
　　“陆一啊，你这个语文是不是该下点功夫？”地中海有点无奈地说，“都是聪明孩子，怎么学不会套路呢？”
　　陆一诚恳地说：“语文太难了，我真的没办法。”
　　说话的功夫，又有同学进了教室，等着领自己的成绩单。
　　地中海叹口气，说：“行了，赶紧回去吧，大冬天的别在外面老晃悠。”
　　李非珉两手推着陆一往外走，嘴里啰嗦着：“咱们快去吃饭！可饿死我了。”
　　“那你请客。”陆一说着话，跟上楼的一个同学打了招呼。
　　“为什么我请？”
　　“谁考第一谁请。”
　　“这难道是个光荣活？”李非珉一脸忧伤，“我也不想的好吗？考第一多麻烦，下学期第一次月考，就要坐在靠门第一个位置，那个位置太可怕了，考试的时候能感觉背后汇聚了无数目光。”
　　“你小声点，我怕人家听见你装逼来打你。”陆一指指小卖部，“我去买瓶水。”
　　“那我们吃什么？”
　　“为什么我们每天讨论的话题都是吃什么？”陆一有点质疑人生，“上学的时候每天问去食堂几楼哪个窗口，放假了约出来每天问去哪家吃什么菜。我们俩除了吃没有共同语言吗？我们感情基础是不是太薄弱了？”
　　“怎么讲，食色性也。人生不就这两件事吗？”李非珉小声说，“我们现在处于恋爱初级阶段，所以每天讨论食，等我们进入恋爱小康社会，就可以讨论色啦！”
　　陆一伸手一个爆栗：“你闭嘴。”
　　“那咱们吃啥？”
　　“叫上高远航？”
　　“没意见，都是娘家人。”
　　“滚！”陆一想了想说，“那就吃火锅吧。”
　　“这未免太不健康…”
　　“别拿健康当借口，你就是挑食而已。”陆一翻了个白眼，“昨天吃披萨也没见你嫌不健康啊。”
　　“小朋友才叫挑食。”李非珉说，“我这种大朋友，那叫对食物爱憎分明。”
　　“反正去吃火锅，给你留个空格只放白开水，你爱煮什么都行。”
　　“那行吧，我惟你马首是瞻。你买完水咱们直奔火锅店，我马上打给高远航。”李非珉谄媚道，“两个黄鹂鸣翠柳，咱们大手拉小手。大珠小珠落玉盘，尤其想点牛筋丸。”
　　“你念的什么破诗？”陆一笑出声，“再来一句。”
　　“雌雄双兔傍地走，我是主人你是狗。”李非珉笑着握住陆一握手，用命令奥利奥的语气说：“握手！”
　　陆一一脚踢过去，跳起身用胳膊卡过李狗的脖子，笑着说：“到底谁是狗？”
　　“是我！是我！好汉饶我狗命！”
　　陆一快笑抽过去了：“你能不能有点尊严？”
　　“对着你还要什么尊严？有尊严就没有男朋友。”李非珉厚颜无耻道，“所以咱们什么时候能上床？”
　　“没到春天呢，你发什么情？”
　　“业精于勤荒于嬉，我先练习练习，防止到了春天不熟悉发情的正确操作。”
　　“你练习有毛用？”
　　“万一哪次一问，你脑子一热就答应了呢？”
　　“你想太多，我脑子没装电热毯，不会一热的。”
　　两个人吵着嘴去了一家评价还可以的火锅店。
　　“要不要叫霸爷？考完那天他还说要一起吃涮肉，最后没吃成，这会发微信给我了。”
　　“那我问问高远航介不介意再加个人。”陆一窝在座椅里手指飞快地打字，抬头：“他说可以。”
　　“我发现你一共就两种坐姿，一种坐得特别端正，很有少先队员的风范，一种就不好好坐，整个人窝着，跟没有骨头似的。”李非珉观察了一会说。
　　陆一拿着火锅店点单的平板滑动着图片，很无语地说：“这世界上不就两种坐姿？一种好好坐，一种没好好坐。有第三种坐姿吗？你表演给我看看。”
　　李非珉试了几种大爷姿势都被陆一归纳进了没好好坐的大类里。
　　“绝对有一种坐姿在这两者之外的！”李非珉绞尽脑汁，“黑白世界之外还有灰色呢！”
　　陆一用手比出“您请。”
　　李非珉忽然瘪着嘴说：“六一六一！看我这个姿势！”
　　陆一点完几个他喜欢的配菜，一扭头，看见李非珉上半身正襟危坐，下半身像穿着套裙的女孩一样并拢膝盖斜放着腿。陆一整个人笑成高压锅，喘的气都是噗呲噗呲的。
　　高远航刚落座就看见李非珉搔首弄姿的样子，瞬间石化，问：“李神，你受什么刺激了？”
　　陆一把平板推过去，说：“欢迎你回阳城的特别节目，节目名称《淑女李翠花》。”
　　李非珉重新放松坐姿，翘着二郎腿问陆一：“就问你服不服！”
　　“狗子，我跟你说。”陆一喝口水，“有的时候我不是服你的言行，而是服你这个人，你能傻逼到让人无法直视也是一种本事。”
　　高远航看菜单的功夫成霸业也来了。
　　“李狗点完单了吗？成霸业接过平板的时候问。
　　“他最后点，让他先点的话我们得烦死。”
　　果然李非珉看着已点菜单，不住地摇头：“我去，谁这么重口味点了猪腰？你们不觉得猪腰有股尿味吗？”
　　“你点你自己想吃的，管那么多。”陆一无语道。
　　“还有猪脑！Double kill！”李非珉非常崩溃。
　　另外两个人见怪不怪道：“反正一人一口锅，你吃你自己的，我们点的不去污染你的锅底。”
　　李非珉这才磨磨唧唧加了点蔬菜。
　　几个男生聚在一起聊着某游戏主播的八卦，扯着扯着扯到高远航的女朋友。
　　“文科班的？厉害啊！”成霸业虽然之前不认识高远航，聊了会也算熟人了，羡慕道，“我感觉文科班的妹子都特别好看。”
　　“你那是错觉，文科班的妹子不一定好看，但一定很彪悍。”李非珉插嘴道。
　　陆一问：“所以你是瞒着叔叔阿姨搞地下恋情？”
　　“拿到保送我就坦白从宽了。”高远航说，“我爸妈本来只担心会影响学习，现在一看没什么影响就随我去了呗。”话刚说完，他手机响了，是他女朋友打来电话，高远航比了个手势，走远几步去接了。
　　“谈恋爱的人接电话都感觉在秀恩爱。”单身狗成霸业说，“什么时候才轮到我在饭桌上秀一秀？你们两个单身狗不羡慕吗？”
　　“不羡慕。”李非珉和陆一说完心虚地对望一眼。他们早就默认谈恋爱这事对外保密，再亲密的朋友也没有漏过风声。
　　锅底开了，陆一沉默地下了几个蛋饺。高远航春风满面地坐回来。
　　“有什么事吗？”
　　“没事儿，她打着玩的。”高远航点开小视频录了几秒发过去。
　　“我靠，你肉麻不肉麻，这年头谁没吃过火锅啊，还发小视频。”李非珉怼道。
　　“不在一个地方就得这样嘛，不然怎么叫谈恋爱？”高远航浑身散发着恋爱的酸臭味。
　　李非珉假装玩手机，偷摸给陆一发了条微信。
　　狗踩的：听见没有，你去美国玩也得这样。
　　六一：已阅。
　　午饭吃完高远航要带着陆一去他爷爷奶奶家，四个人在店门口分别。
　　“我奶奶说你好几年没去看她，非让我带你去。”高远航有点无奈地说，“估计挺无聊的，不过我们俩能玩游戏，我爸奖励了一新笔记本，家里现在两台电脑。”
　　“我记得你奶奶做菜齁甜，现在还这样吗？”
　　“不瞒你说，拔丝苹果已经准备好了，等你到家就能吃。”
　　“果然。”陆一撑着额头笑。
　　“我觉得你比以前开朗了。”高远航忽然评价道，“暑假见你的时候你没这么爱闹。”
　　“高大爷，你就比我大一岁，说话怎么跟我亲大爷似的？”
　　“虽然比你只大一岁，但老觉得我是你长辈。”高远航自己也觉得好笑，说，“你现在说话强调怎么那么像李非珉？”
　　“近朱者赤。”陆一斟酌着说。
　　高远航也没多想，又把话题聊岔开了。
　　只是陆一有一点走神。
　　他喜欢李非珉，李非珉也喜欢他。这种喜欢有少年人特有的清澈与明媚。喜欢你，喜欢跟你待在一起，跟你在一起我就开心，愿意逗你玩，也愿意被你傻气的笑话逗乐，用差不多的口头禅，走差不多的一条路，有心动，有害羞，有深夜里缱绻难言的温柔，更多的还是清白日光里的日常，没有杂念，没有浓烈的爱恨情仇，没有在恋爱初期就动辄这辈子非你不可的决心，只有一个模糊的希望以后都有你的愿景。他们在一方天地里怡然自得，哼着全世界只有两个人知道的小小恋歌。
　　陆一在高远航的提醒下也发现了这半年来自己身上的微小变化，他在变得柔软，变得更愿意对这个世界表达“我很开心”。他不知道自己的出现对于李非珉会有什么样的意义，但是就自己而言，李非珉等于信赖。
　　一直到飞往纽约的航班起飞，逐渐远离故土，陆一只想着下了飞机先给李非珉报平安，才更加深刻地理解“李非珉”三个字与他千丝万缕的联系。一个很特别的存在，除了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他，别无他法。
　　苏洁看起来有些睡眠不足，穿着休闲服，在接机口远远地笑着挥手。
　　陆一最终接受寒假去探望苏洁的安排，一来是因为整个安排不容置喙，他甚至找不到理由反对，二来苏洁也念叨了很久想念儿子，他也愿意陪陪母亲。
　　“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跟妈妈说。”苏洁弯腰想帮忙拎行李箱，被陆一拦住了。
　　“箱子不重，男人来拎就可以了。”
　　“你还男人。”苏洁笑着摇头，量量身高差，说，“这个个头是能自称男人了。”
　　母子俩上了车，聊着家常。
　　“你爷爷身体怎么样了？”
　　“还行，昨天回老家了。”
　　“你爸是真孝顺，在老人身上舍得花钱。”
　　“嗯。”
　　“我还以为你爸这辈子都不打算松口，没想到闷棍也有开窍的一天。”
　　陆一扯扯安全带，问：“怎么会突然松口？上一次你回阳城，爸爸还挺不情愿的。”
　　“谁知道？也就元旦那两天。”苏洁跟着导航指挥的方向转方向盘，“本来还说让你下学期直接在这边上学，我说来不及，什么都没准备，又不是国内找点关系就能上，这才死了心。环境突然改变对你也不好，真不知道你爸在急什么。”
　　“我爸是不是破产了？才想把我送你这来？”陆一问。
　　“傻小子你想什么呢？”苏洁笑了，“你爸能破什么产？就算破产也得跟我通个气吧？”
　　陆一心想，不是因为家里有变故，也不会是因为他们俩离婚——离婚都好几年了，那在元旦前后能有什么紧急情况，让他爸放弃固执已久的想法？
　　他跟苏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回到苏洁的公寓，就立刻连上无线网。
　　“跟你爸说一声。”苏洁脱下外套，“刚刚我跟他说过了，已经接到你了，你自己再报个平安。”
　　陆一“哦”了一声，给他爸发了微信，看到无数条未读，全是李非珉刷屏的表情包。
　　六一：哥们儿，你干嘛？
　　狗踩的：到了奢靡的资本主义帝国？
　　六一：到了。
　　狗踩的：行吧，你醉生梦死去吧。早点回来，还赶得上过我们第一个情人节。
　　六一：有什么想要的？我在这买了带回去。
　　狗踩的：没什么想要的。
　　六一：情人节礼物也没有想要的？
　　狗踩的：没有。知道你人傻钱多，别老拿物质侮辱我呀，我多禁不起侮辱啊，你一侮辱，我就忍不住叫爸爸。
　　六一：傻逼啊你哈哈哈哈哈哈哈
　　狗踩的：要不你给我写个情书什么的？你还没跟我告白过呢。
　　六一：放屁，你喝醉了的时候我已经说了，你没听见。
　　狗踩的：我听见了啊…
　　陆一本来瘫在沙发上，看到这行字坐正了。
　　狗踩的：我还气呢，我第二天就发微信跟你表白了，你特么怎么不回我啊？还说喜欢我，我以为你退缩了呢[鄙视][左哼哼]。
　　六一：什么叫第二天就跟我表白？你不是后来晚自习发疯表白的吗？
　　狗踩的：WTF？气死我了，你还装不知道。不跟你说了，等你报信等到这会，国内都凌晨三点半了，困死了，我睡了。
　　苏洁站在开放式厨房的吧台那问：“一一，你想喝点什么自己拿。”
　　陆一把小小的手机放在大腿上翻来翻去，忽然脸色唰的一白：他大概知道陆俊为何反常了。


第40章 
　　补习班在某小区居民楼里，一间客厅，摆了七八张桌椅，讲课的老师曾经参与过高考命题，补课费齁贵，收的学生也不多，还要靠人找关系才有名额。
　　成霸业打着哈欠听老师讲无聊的段子，李非珉倒是精神抖擞，笔刷刷地，不知道在记什么笔记，等到补习课结束，凑上去一看，成霸业差点笑喷，李狗在草稿纸上画了一圈小人，密密麻麻写满了备注。
　　“你这是什么玩意儿？”
　　“我设计了一款桌游，但不知道好不好玩，先把属性列出来了，得琢磨琢磨。等六一回来，咱们再找几个人，一块试完一次。”
　　“大哥，等六一回来这句话，你说了一个星期了，干什么都要六一回来，约你打牌也要等他回来，去吃涮肉也要等他回来。他是我们活动的赞助商吗？”
　　李非珉穿上外套，用单肩背着书包，没脸没皮道：“他是我爸爸，你说该不该等？”
　　成霸业刚要说话，李非珉手机响了，是陆一发来语音请求。
　　因为心里压着事，陆一在纽约的假期生活并不算愉快，苏洁陪他到游客打卡必备的几个景点逛了几天，又回公司上班了，每天提前一会下班回来给陆一做饭。
　　“我到附近吃就行，每天做也太麻烦了。”
　　苏洁拎着满满一袋子菜，不让陆一搭手，半弓着腰提到冰箱旁边，闻言道：“以前想做没机会，现在你来了怎么能不做？你不是说红烧肉好吃吗？妈妈多做几次，你回国想吃都吃不着。”
　　陆一十分懊悔为什么为了哄苏洁开心撒谎说好吃。
　　苏洁把食材依次拿出来，按条理摆进冰箱，忽然又高兴道：“要是你到美国来读本科，还是能常常吃到的。”
　　陆一坐在吧台边的椅子上，犹豫再三说：“我不想来这读本科。”
　　苏洁脑子里全是菜谱，没留意陆一在说什么，自顾自道：“今晚家里有客人来，我高中同学杨欣和她儿子，她儿子在CMU，你们可以聊聊啊，CMU的计算机专业很不错。”
　　话题被岔开，陆一也不知道怎么讲了。他闷声过去帮忙洗菜，又被苏洁用胳膊肘赶出了厨房。
　　“你去那边坐着玩会，别把衣服弄脏了。”
　　此时国内不到凌晨五点，陆一开了手机也找不到人玩，只好刷朋友圈。沙拉拌好的时候门铃响了，陆一走过去开门，一个有些胖的阿姨旁边站着一个中等个子的男生。
　　“怎么还带着东西来啊？”苏洁连忙洗了手来欢迎。
　　“路上买的寿司，又不是别的。”杨阿姨也不客气，“你少忙两道菜，不用准备那么多。”
　　“William，好久不见。”
　　被叫作William的男生笑起来，问好道：“小洁阿姨好。”
　　“陆一都这么大了？”阿姨脸上带着怀旧时特有的惊讶笑容，“真是一晃眼，我上次见他，他还在上幼儿园吧？还记得我吗？”
　　陆一有点拘谨地在苏洁指点下打了招呼。
　　“你们俩是年轻孩子，你们去聊天，咱们先做饭，待会喊你们。”苏洁说。
　　杨阿姨已经进了厨房，看见案板上的菜，说：“你这是在哪个超市买的？现在有些超市不行的，我们家现在都吃organic的，对身体好。”
　　两个女人聊着养生，小伙子们十分尬地坐到沙发上。
　　好在William是个自来熟，又比陆一年长几岁，主动问道：“你来这边玩几天？”
　　“半个月吧。过完春节就准备回去了。”
　　“纽约好玩吗？”
　　“还行吧。”陆一笑了一下，“大城市不都一个样。”
　　苏洁端着两杯水过来，放到茶几上又走了：“你们聊聊学业。”
　　“小洁阿姨说你打算来这边读本科？”
　　“没有，他们俩自己决定的，我还没想好。”
　　William便讲了讲自己专业的课程设置，列举了不少CMU比国内大学计算机系的好处，尤其提到了他们软件工程与人工智能在计算机领域的排名，也说了些可能会遇到的困难，都是些实在话。
　　陆一听进去了，余光扫到厨房里谈笑没注意这边的女人们，小声说：“不是CMU不好，我就是…不想来这…我喜欢的人在国内。”
　　William哈哈笑：“你才几岁？”想想又说，“哦，高二了，是可以谈恋爱了。”
　　陆一喝口水，说：“所以就…你懂了吧？”
　　“Got it.”William笑着说，“很浪漫，我支持，毕竟学计算机多容易打光棍。”
　　陆俊最看不惯苏洁的资本主义作派，陆一看着眼前的的香槟烛光，心想难怪他爸妈得分开，这场面，陆俊肯定得嘲讽一番做作矫情。
　　杨阿姨早就移民，带着大家饭前祷告：“感谢主赐给我们丰盛的晚餐，感谢耶稣让我们好友相聚一堂，感谢食物给我们身心以力量。”
　　陆一不信基督教，在这个氛围里也默默闭上眼睛照做。
　　祷告完大家终于开始吃饭。
　　“William你有好好给弟弟讲清楚吗？”杨阿姨问。
　　“我都介绍了，不过都是我一家之言。”
　　苏洁关心道：“一一，你听了觉得如何？”
　　陆一正想敷衍两句，William立刻卖队友：“他不想来啦，因为他有女朋友。”
　　陆一十分心虚地低头吃菜，模模糊糊地说：“没有没有…”
　　杨阿姨和苏洁都笑道：“我们又不是老古板，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William从13岁就开始约会了。”杨阿姨把这事当个乐子跟苏洁讲。
　　陆一心里一群草泥马跑过，心想，你卖队友也就算了，你自己13岁谈恋爱，还好意思说我早？
　　William自己也觉得好笑：“结果大学进了和尚庙，整个三年都在打光棍。”
　　苏洁有话想同陆一谈，但她看出陆一讲到女朋友就不自在，以为是因为有外人，打算等客人走了再主动聊聊。她有许多人生经验想跟陆一分享，但又害怕陆一戳穿她其实不够格——她缺席陆一成长久矣。
　　等杨欣母子告别，已经将近十一点。苏洁洗漱时仍然在斟酌着与陆一谈话的措辞——无论如何，陆一在谈恋爱，她不可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我在家真的很无聊，而且我妈明天就要去非洲了。”李非珉挥别了成霸业，找了家奶茶店，点了一杯热饮，光明正大地蹭WiFi和陆一语音，“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快了吧。”陆一盘腿坐在地毯上，没找到耳机，只好把手机举到耳朵边，不安道，“我妈知道我谈恋爱了，不过她以为是个女孩。”
　　李非珉沉默了一下，说：“瞒着也是没办法的事，都得慢慢来。”
　　“就是烦。”陆一盯着天花板，“你讲个段子，让我笑一笑吧。”
　　“我哪有什么段子，你当我是德云社？”李非珉说，“我愁着呢，要被托付到我小姨家了，我小姨家的饭菜真的是撒盐跟不要钱似的，我即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日益消瘦。”
　　“那今晚来这的阿姨肯定特别适合你，一顿饭跟传销似的，说了半小时organic，William居然不嫌烦。看来每个养生的妈都有个接受度极高的儿子。”
　　“William是谁？”李非珉笑着说，“你一说人英文名就让我想到我初中的时候，有个英语外教，让我们每个人取个英文名，贤贤那时候给自己取名叫salty，哈哈哈哈哈哈。”
　　“那你叫什么？”
　　“我忘了。”李非珉故意装傻，接过服务生端来的热饮捂手，对着耳机的话筒说，“但我决定以后叫路易斯。”
　　“Louis？你这个听起来跟我名字也太像了吧？”陆一笑。
　　“对啊，luyi’s，陆一的所有格。”李非珉说，“I‘m Luyi’s.”
　　陆一傻笑起来，沉重的心情有所缓和。
　　“刚刚你说你小姨家饭菜不好吃，其实最难吃的在美国好吗？这些天，除了煎香肠我觉得还行，其他都不怎么样。”陆一回忆了一下说，“我妈这两天上班，中午我只能在外边自己吃，上次简直是闻着人家买的香肠味进了店。”
　　“这么馋？”李非珉厚颜无耻道，“哥哥我也有很好吃的香肠，下次别跟着别人啊，问哥哥要，想吃多久吃多久。”
　　陆一还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地问：“香肠这么不健康，你妈让你买吗？”
　　“我这个是非卖品，能变大变小变漂亮。”李非珉憋着笑一本正经地说。
　　“滚！”陆一这次反应过来了，骂完感觉没什么要事要说了，随口问，“快春节了，阳城天气好吗？”
　　“一般吧，今天阴天。你那呢？”
　　“刚来的时候还下过雪，最近都是晴天。”陆一跟李非珉拉着家常，“太阳光特别敞亮，睡觉都得涂防晒霜的那种。”
　　“我还有点想你。”李非珉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呢？”
　　“你怎么样我就怎么样呗。”
　　李非珉没听到直白的回答，心里也喜滋滋的，说：“我得赶紧回去帮我妈收东西了，不能老在外面晃悠，今天先说到这，你早点睡。”
　　“一一，还剩点水果你吃吗？”苏洁看到陆一房间的门没掩实，推门进来问道。
　　陆一没想到苏洁会突然进来，十分心慌地把手机扣到地上，无意间按了退出，然而微信语音不挂断退出会自动换成免提。李非珉得寸进尺的声音在小房间里十分清晰：“男朋友，我真的挺想你的，快回来啊，你已经欠我10个亲亲了。”
　　陆一手心冰凉地对着手机说：“现在有事待会再说。”
　　很清楚是个男声，但“男朋友”的称谓不会听错，苏洁有点懵地说：“这是你女朋友？”
　　“不是我女朋友。”陆一艰难地开口，心里的天平左右摇摆，知道这不是坦白的好时机。
　　苏洁看见陆一的神色，心里隐隐感觉不妙，把水果放到床头柜，试图理清思路：“是男孩？”
　　“是。”
　　苏洁更不明白了。
　　陆一站起身，指关节因为死死捏着手机变得煞白，他豁出去似的说：“是我男朋友，我谈恋爱了，跟一个男的。”说完他开始替李非珉开脱：“我初中就发现自己喜欢男的了，不是他带坏我或者怎么样，我一直就这样，没跟你们说。”
　　中文字每个字她都听得懂，连在一起苏洁却觉得是不是因为在英文环境里待太久，使她对中文都不敏感了。
　　“你现在是告诉我你是gay？”
　　“是。”
　　苏洁脑内一片空白，她坐到了床边，陆一垂手站在她面前，看不出情绪。
　　“我不想让你们失望的…”陆一的声音有点哽咽，“你骂我吧…”
　　脱离了精致的妆容，苏洁的眼角显得有些老态，她调整出理性的工作模式，强迫自己镇定一点面对这件事。
　　It’s not a big deal.
　　在美国待了好几年，公司楼下就有过彩虹游行，甚至她的下属中就有一个今年刚结婚的蕾丝，苏洁早就不会对LGBT大惊小怪，当事情发生到她儿子身上，她在吃惊的同时，首先感到的是担忧。她深呼吸一口气，用强硬的语气说：“你先坐，我们好好谈谈。”


第41章 
　　“你是认真地说，不是为了赌气或者别的？”
　　“认真的。”
　　“你确认你是同性恋？你怎么确认的？”苏洁想到陆一说他初中就发现自己是同性恋，还有点接受不能。
　　“这有什么不好确认的？”陆一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很自然而然的，就像知道自己是个男的一样，知道自己只对男的感兴趣。”
　　陆一的侧面有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瘦。
　　他自己一个人经历了那些，苏洁心想，独自面对了未知，依然选择与主流方向背道而驰，而她什么都不知道，那时候忙着抓住升职的机遇。
　　“你爸知道吗？”
　　“大概知道。但他不知道我知道他知道。”
　　太绕口了，苏洁理了一下思路，问：“他知道，但他没跟你挑明？”
　　“对。”陆一抬起来，眼睛蒙上一层水雾，“所以他想让我尽快出国。”
　　“我说呢，以前好说歹说不肯让你来，突然打电话说想通了。”苏洁搓搓脸，伸手摸了摸陆一的头，“那你预备怎么办？”
　　陆一忐忑道：“我预备怎么办就能怎么办吗？”
　　“这是你自己的事，你当然有决定权。但我们比你多一点人生经验，社会经验，有的时候你也不能一意孤行。你说说看你的计划，再听听我们的想法。”
　　“我没想好，我就是不想跟李非珉分开。”苏洁没有在他的同志身份上反对，而是心平气和地问他的打算，陆一感激之余有点内疚。
　　“不想分开所以不愿意出国？”
　　“嗯…我没把握…他太好了，真的太好了，万一分开以后感情变淡怎么办？我不想那样。”
　　“真正属于你的爱人跑不了的。”苏洁说，“什么年纪就做什么年纪该做的事，用理智判断也知道现在还是该先考虑学业。”
　　“那是鸡汤。”陆一站起身，眉头拧着，眼神十分坚定低头看苏洁，“没有什么人是跑不了的，距离疏远关系，缺少共同话题，渐渐也就老死不相往来了，我爸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他还藏着一句父母尚可能为了工作忘掉儿子顾不了家，何况本就没有羁绊的情侣，这话怨气太大，他不忍伤了苏洁的心，默默咽下了。
　　苏洁看着陆一的灼灼眼神，迟疑道：“你们太年轻了，你们懂什么呢？今天好了，甜言蜜语黏在一起，明天不好了，由爱生恨两厢决绝，到时候再后悔就没那么容易了。”
　　陆一哽住了。他的确没办法拿出什么来证明他和李非珉会永远在一起，跟现在一样好。他仿佛一脚踩空楼梯，心提在半空，人却沉重地下坠。
　　“妈妈用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能抓在手里的东西才是真的。爱情看得见摸得着吗？能给你安全感吗？不能，事业工作才能。”苏洁说这话是掏心掏肺的，她经历过甜蜜的时光，也厌倦过疲惫的争吵，最后发现银行账户里的数字才是她真正的爱人，能让她充满自尊地每天生活。
　　然而陆一最讨厌的就算这样的论调，他想，这就是我被抛下的原因，你和我爸一样，都觉得我看不见摸不着。他有点心灰意冷地说：“但我就是喜欢他，前途我也要，李非珉我也要，我不觉得两者冲突，冲突是你们人为制造的，我在国内一样能上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
　　“但你们不能结婚。”苏洁揉揉太阳穴，“国内的大环境，你感受过吗？人言可畏，你们得多难啊。”
　　结婚。
　　陆一没想过。
　　对任何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说，这个词都太遥远了。它存在于偶像剧里的大结局，非主流初中情侣自拍配字里的“老公”“老婆”，父母粗茶淡饭的日常，偶尔参加的喧闹异常的婚礼，但好像总是与自己无关。他喜欢李非珉，不想放手，模糊的未来里为李非珉空着一个位置，但是结婚，他想都没想过。
　　苏洁语气柔和地说：“你的路已经很难走了，当妈妈的不愿意再给你负担。但今天即使你是和一个女孩谈恋爱，为了初恋女朋友，仓促决定放弃更适合你的未来，这番话我也是要说的。不要头脑发热，其实你只在感动自己，想明白，什么才是长远计。”
　　她起身：“你爸那边，你自己想明白了跟他说，只要你做的决定自己不后悔，妈妈永远支持你。至于你爸爸什么态度，我说不好，他一向有些守旧，你也不一定非要听他的——他当初还不让我工作呢。”
　　她回到自己房间，没有睡，搜索着跟同性恋有关的科普，打包了一个文件压缩包，发到了陆俊的邮箱。
　　“你发什么神经？”中国时区下午四点，陆俊被跳出来的邮件标题气得脑仁疼，偷偷摸摸关上办公室的门，打了这通越洋电话，张口就骂。
　　“你有必要连我也瞒？”
　　“丢人的事难道还要大张旗鼓吗？给陆一在《扬子晚报》上发条声明？”
　　“喜欢男孩子不丢人。”苏洁说，“你暗地里给孩子下手段才丢人。他又不是个小孩，你遇事就不能跟他坦诚谈谈吗？”
　　“我是为他好。”
　　“你为了全人类好。”苏洁冷笑道，“你就一直这个德性，以为宇宙靠你一个大善人在发电支撑呢。你知道我们俩为什么离婚吗？就是因为我受不了你这自作聪明的样子。”
　　“你是存心吵架吗？”陆俊气得从老板椅上站起来。
　　“我憋着气呢。你知道孩子有事你不说，一一知道你拿捏着他把柄也不说，你们还真是两父子。”
　　“我不想跟你吵。不管怎么样，儿子是最重要的，咱们得在一条战线，我们好好谈谈。”
　　“您来晚了，我被策反了。”苏洁嘲讽道，“我不跟没文化的人谈，你看完那些资料再找我。”
　　陆俊差点把电话摔了。苏洁敢发邮件给他，他却不敢在办公室堂而皇之地看，悄悄在手机备份之后，他立刻彻底清除了那封邮件，抱着手机琢磨。
　　陆一把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寒风把他从头到脚吹得冰凉。
　　他悄悄地穿上外套，遛出苏洁的公寓，到最近一条街上的24小时咖啡店里买了一杯冰咖。其实他不爱喝咖啡，他只是需要做点事，让自己混乱的脑子不至于死机。
　　长远计。什么叫长远计。
　　老老实实过好每一天，谁知道明天太阳还升不升起？
　　他坐在角落里盘算着。两个选项，跟李非珉一起上大学，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另一个就是他申请到美国。如果没有李非珉这个干扰项，纯粹比对学校专业，陆一更倾向于美国。与那些高考分数出来才想着填什么志愿的懵懂高中生不同，陆一的兴趣与目标一直很鲜明，他从小就喜欢编程，也立志于从事这方面的事业。
　　但是…真舍不得李非珉啊。
　　陆一惊恐地发现，不知从何时起，想到李非珉有可能不是他的，就会让他心里发酸。太喜欢了，不愿意承受一点点失去的风险。
　　咖啡店的门“叮”地一响。
　　一个棕色头发的小哥走进来。
　　“你今天来早了。”点单的阿姨笑着打招呼，看来是个熟客。
　　语速太快，俚语太多，陆一勉勉强强听明白小哥每天来这买两个三明治和一杯热牛奶。
　　陆一瘫在椅子上，不再注意那边的动静。
　　忽然又是一声“叮”，又一个小哥走进来，直奔棕发帅哥而去。
　　陆一的桌子正对着那两个人，一眼看到来人低头亲了另一位，这才坐下狼吞虎咽三明治。
　　是一对同性情侣。
　　这还是陆一第一次真正遇到现实中的同类，眼神控制不住地往那瞟。然而那两人再没做什么出格的，只是低声交谈着，等后来进来的小哥都吃完了，棕发小哥伸手给他擦掉了嘴角的面包屑，两个人又亲昵了一阵，交换了几个吻，棕发小哥目送他离开，又跟点单的阿姨打了声招呼。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店里还有两三个客人，一个服务员。没有为此大惊小怪。
　　陆一难以抑制地感到羡慕，目光停留在棕发小哥身上还不自知。
　　棕发小哥路过陆一的时候友好地笑了一下，问：“Buddy，it’s fairly late. New York is not as safe as you thought. Go back home.”
　　“Thanks…”
　　大概是怕他看到刚刚的一幕接受不能，小哥耸肩道：“It’s America，take it easy.”说完便大步出门了。
　　陆一的冰咖啡一口没动，把帽子扣在头上，感觉浑身血液都在沸腾。他一路跑回去，急急忙忙掏出微信请求跟李非珉语音。
　　李非珉接的很快，问：“你那边几点啊？你是起得早还是没睡着？”
　　“李非珉，我刚刚看见一对同性恋。”陆一有点兴奋地说。
　　“很稀奇？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李非珉忽然警惕道，“你看上人家还是人家看上你了？你大半夜在哪呢还看见gay？”
　　“不是！他们在咖啡店，一个人等另一个人，另一个吃完就回去加班了，棕头发的就是为了跟他见一面，每天来这等。”陆一语无伦次地说，“我听见他跟点单的聊天，我听见的。”
　　李非珉不知道陆一在发什么疯，什么一个人又一个人，哄着说：“随你看见什么人了，你得睡了啊，多晚了啊。”那头奥利奥在叫，又听见李非珉对着狗说：“那是隔壁大黄的女朋友！奥利奥你给我回来！朋友妻不可欺！你别给大黄戴绿帽子！”
　　陆一想说，他们在这真好，我希望我们以后也是这样的，没有人会指指点点，父母不必担忧我们受人白眼，不需要在工作中为了避免麻烦刻意隐瞒。什么都比不上眼前的画面有冲击力，陆一一瞬间明白了他想要的未来。有李非珉不够，要跟李非珉一块开开心心的才行。
　　他心里转了无数个弯，一步步拟定如何为两个人铺出一条康庄大道，激动地不能自已。
　　“李狗啊李狗，你真的该叫我爸爸。”陆一语重心长道，心想，我已经开始用稚嫩的双肩扛起我们俩的未来，你还只知道管着奥利奥不乱发情。
　　“你梦游呢？”
　　陆一跟李狗互相叫了一会儿子，这才恋恋不舍地把电话挂了。他许久没发作的中二病让他走火入魔，他模拟着李非珉的语气说：“六一，你真的是我偶像，多亏了你，我们才有了这么美好的生活。”又恢复成自己的语气，冷淡道：“还叫我六一，这么崇拜我，是不是该叫我老公？”说完他嗷得扑进被子，感觉人生不会更美好了。
　　苏洁起床的时候就看见陆一老僧入定似的盘腿坐在沙发上。
　　“一一？”
　　陆一正色道：“妈，我已经想清楚了。我知道我要什么。”
　　苏洁把吐司放进吐司机，问：“你要什么？”
　　“长远计。”陆一脸上还挂着厚重的眼袋，“明天过完除夕我能回国吗？你帮我订机票行不行？”
　　苏洁苦笑着说：“回去找你男朋友？”
　　陆一嘿嘿笑了两声，把跳出来的吐司片塞进嘴里，含糊道：“我没想到你这么开明，本来昨天我还以为我要完了。”
　　“我就一句话，你自己别后悔就行。平时也别太嚣张，你说不好身边人有没有恶意，低调点总没错。”苏洁想想又补充，“这个年纪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自己心里有点数，就算做，也要有措施知道吗？”
　　陆一没听懂，问：“什么措施？”
　　苏洁反而不好回答了。真的是很少有机会与儿子促膝谈心，该做的教育都错过了，连个铺垫都没有乍然提起十分尴尬，她岔开话题说：“不管你是长远计还是短近计，做个优秀的人才能掌握话语权。”
　　陆一此时却反应过来要有措施是什么意思了，脸红地走远几步，说：“您快上班去吧！”


第42章 
　　李非珉从未如此讨厌春节。
　　常云跟着其他员工家属搭上去往非洲的飞机，李非珉被扔到了小姨家。他有两个表弟，是双胞胎，正处于七岁八岁狗也嫌的年纪，家里没有一颗安宁。李非珉这才明白，不止女人是五百只鸭子，正在学认字的小学生杀伤力比女人还可怕，一个能顶八百亩的养鸡场。李非珉觉得跟两个表弟相比，他们家奥利奥简直娴静犹如花照水，玩翔的动作都显得极其优雅。然而两个毛孩子宠物毛过敏，奥利奥没被带过来，全靠李狗每天回家一趟喂食。
　　这天除夕，李非珉小姨常莉说：“珉珉，你跟你妈视频一会，待会咱们就开饭了，你妈肯定想你。”
　　李非珉拿着平板，登陆微信，发起视频请求。
　　常云对着镜头笑：“在小姨家呢？吃了吗？”
　　李非珉坐在沙发上：“没呢，快了。”
　　双胞胎开始缠着李非珉：“我也要看屏幕！”
　　“看看看！你们看！”李非珉把平板举远一点，确保三个脑袋能入镜，无奈道。
　　“这是谁啊？我看着像大姨。”大双拖着鼻涕说。
　　“笨蛋，就是大姨。”小双对着平板使出吃奶的劲儿大吼，“大姨，你怎么钻进去了？你是不是上电视了？”
　　常云在那头呵呵地笑，喊李非珉他爸来看。
　　“你在小姨家要听话，别光顾着玩，给弟弟们做个榜样。”
　　李非珉点头说：“你跟我爸好好过二人世界吧。”
　　大双插嘴说：“哥哥不听话，哥哥挑食。”
　　李非珉轻轻一拍大双屁股：“你还告状？”
　　小双马上拍马屁：“大姨，我给你看我们家吃什么！有很多好吃的！”
　　此时客厅饭桌上已经摆了不少冷盘，小双要抢过平板把镜头对着饭桌，李非珉急急道：“你松手，哥哥来。别摔坏了。”
　　“那你把平板放桌上，让大姨都能看见。”
　　李非珉妥协地把平板立到饭桌上，大双小双立刻爬上凳子，把盘子围着平板摆了一圈。
　　常云在那头笑着哄孩子：“大双小双可真能干，大姨都闻见香味了。”
　　李非珉听得一身鸡皮疙瘩。
　　大双受到表扬，干劲十足，说：“大姨，我给你拿筷子，你把手伸出来吃。”说完，把一双筷子插到平板正前方的卤牛肉上，筷子堪堪立起来。硕大的平板里常云一张笑脸，前面摆着菜，菜上还立着筷子。两个熊孩子还对着平板双手合十地拜一拜，念叨着：“红包拿来。” 李非珉越看越不对劲，脑海里循环滚动着“她的音容笑貌永存心中”，一把拔了筷子，把平板拎起来，说：“去去去，回你们房间玩去，两倒霉孩子干什么呢？”
　　等听常云碎碎念完，李非珉收起平板，两熊孩子又滚出来了。
　　李非珉忙着微信给人提前拜年。
　　贤贤恶搞了一张李非珉的照片，把李狗P成福娃，说：“狗子，新年新气象，希望今年的你不要那么狗。你这个德性找女朋友是有点困难了，给你买了一瓶护手霜，呵护你辛勤的右手。明后天你找我来拿。”
　　李非珉没跟贤贤说他和陆一的事，想到陆一心里就美滋滋，心说，谁特么要女朋友，我男朋友超帅的！
　　他刚准备损回去，贤贤又发来一段：“你今晚还在你小姨家？晚上干嘛？看春晚吗？”
　　李非珉便接着这个问题回：“不然干嘛？玩王者农药吗？”
　　“不跟你玩，你水平太烂，带不动。[鄙视]”
　　大双正黏糊糊地爬到李非珉旁边：“哥，你把手机给我们玩。”
　　“你们要玩什么？”李非珉心不在焉地问，准备好好怼一下贤贤，“我手机只有王者农药。”
　　小双激动地说：“我会玩！”
　　“你字都认不全你还会玩。”
　　“哥，你都不是苹果手机。”大双很看不起地说，“我们班小朋友都有苹果手机。”
　　李非珉气死了，说：“你们俩还没有手机呢！边儿去！”
　　“我要玩王者荣耀！”小双扑到李非珉身上。
　　贤贤又发来一条：“可惜这个点六神在美国估计还没起呢，六神上手特快。”
　　怎么听着这么不舒服？李非珉翻着白眼点开游戏，邀请了贤贤组团，然后把手机扔给小双，愤愤说：“小双，好好发挥猪队友的作用，这货差一把就能上黄金一，给我搞掉他的段位！”
　　小双两手紧握手机，豆大的眼睛瞪圆了，紧急备战。
　　李非珉心想，郑贤文，让你感受一下小学生的厉害。
　　“珉珉，你姨夫在楼下车库，买了不少东西，你下去搭把手。”常莉从厨房探出头。
　　李非珉由着两熊孩子玩游戏，披上羽绒服先下楼了，等再上来傻了眼。小双替他打出了MVP。
　　“哥，你这个级别不行啊。”小双老神在在地说，“我们班都有人铂金了。”
　　李非珉一把扯过手机，感觉脸上十分无光，狐假虎威道：“赶紧洗手准备吃饭去，还玩游戏，看你们妈不说你们！”
　　大双做了个鬼脸跑了。
　　父母都不在身边，年夜饭吃得也没什么滋味。虽然跟小姨家关系不错，总归不是自己父母，李非珉有点失落地跟着小姨夫妇守岁。
　　“孩子们都睡了，我们也不熬夜了。”小姨夫打着哈欠说，“你也别熬太久。”
　　李非珉点着头，目送小姨夫妇回房，掏出手机。
　　陆一还没有主动给他发微信，考虑到陆一在那边作息有点昼夜颠倒，李非珉也没着急，想着要怎么编辑一条清新脱俗的短信。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什么好句子，李狗只好吃着沙瓤橘子解闷，一会功夫吃空半个篮子。
　　最后还是看见个网上段子，笑得喘不过气，直接拷贝发了过去：“峩怕三┽晚丄菂zんμ葍忲哆，妳譮不至リ峩菂ωεи候，峩怕初①菂鞭礮忲cんаΘ，妳譮Θ斤不至リ峩菂zんμ葍，所鉯選擇現在給妳送萊薪年zんμ葍，zんμ妳薪惷愉快，卐倳侞镱！”
　　六一很快回复过来：“二百五，新年快乐！”
　　狗踩的：“你今天要干嘛啊？我一个人守岁好无聊。”
　　六一：“我妈带着我吃饭呢，今天白天要拜访她好几个朋友，不一定有空回你，先跟你说一声。”
　　李非珉有点失望，还是强行维持住乖巧懂事男朋友的定位回了一个卖萌的表情包。果然六一再也没有回复，李非珉玩了会手机，坑次坑次回客房睡了。从小睡单人床的李非珉在双人大床上十分放飞自我，横着竖着斜着立着，一晚上换了几个方向，大年初一起来头就嗡嗡的，大概是受凉了。他小姨的公婆也来了，老两口带来了不少海鲜生鱼片，春节前就冷藏着，特意带给小姨一家吃，席间给李非珉碗里夹了不少，纵然李非珉不爱吃生鱼片，也为了保持礼貌，强行咽下去了。
　　吃完中饭，李非珉陪着双胞胎打打杀杀——主要是被两个熊孩子按在地上打打杀杀，成功消食，因为挂念着他弟弟奥利奥还孤苦伶仃，下午便告别小姨回自己家喂狗粮。
　　正月初一的阳城显得比往常冷清，许多店铺都暂停营业，鲜红的的春联和福字在灰色的冬天里十分显眼。环卫工人默默清扫着地上的鞭炮碎纸屑。
　　李非珉小姨家离自己家不算远，骑着小电驴一刻钟便到了。打开家门的一瞬间，奥利奥扑到他怀里，用舌头舔他的脸。
　　“差不多行了，咱们之间种族隔离，不适合兄弟搞骨科。”李非珉笑嘻嘻地把奥利奥放下，又忍不住抱起这丑不拉几的小黑毛，呼噜着狗头，站起身开了空调，给屋里升升温。
　　小姨家再热情也是别人家，自己家里就算没人，还是能感觉到熟悉的温暖。李非珉倒好狗粮，特地开了一罐肉罐头，蹲在旁边盯着奥利奥吃饭。
　　手机振动了一下。
　　李非珉掏出来看见陆一发来一条消息：“我忘了说，给你买了新年礼物，寄到你家了，我查物流正在派送中，你待会回你自己家一趟？”
　　狗踩的：“春节快递不是放假了吗？哪个公司的啊？”
　　六一：“店铺自己派送的。你赶紧回你自己家看看，不然人家送货上门你不在。”
　　狗踩的：“我这会就在自己家呢，那我再等一会呗。”
　　六一：“就你一个人？你回自己家干嘛？”
　　狗踩的：“就我自己啊，回来喂奥利奥。两表弟都对狗毛过敏，就没带它过去。”
　　六一：“OK.”
　　狗踩的：“你怎么还不睡？在美国过中国时区？”
　　李非珉又给奥利奥添了些水，自言自语道：“待会收了快递我再带你出去散步。天这么冷，你愿意出去吗？”
　　还没说完，门铃响了。
　　李非珉惊讶地想，这快递来得还挺快，猛一起身头便有些晕了。他感觉脑袋变重，脚步发飘，抑制着晕乎乎的状态，也没从猫眼先看看来人是谁，便把门拉开了。
　　一条笔直的腿先迈进来，来人把背包干脆利落地扔在脚下，反手“咚”地锁上门。一双白皙的手掐着李非珉的腰把他一直向后推搡，李非珉脚步踉跄地倒退，撞到客厅的墙，惊讶地一句话都说不出，刚要开口，嘴唇便被包裹住，他呆滞的神情倒映在熟悉的瞳仁里。
　　陆一不得章法地粗暴吮吸，伸出舌头轻轻舔了李非珉的虎牙，抚慰着这被猝不及防强吻的二百五，睁眼发觉李非珉还瞪大眼睛看他，陆一有点不好意思地腾出一只手，捂住了李非珉的眼睛。
　　灼热的呼吸是星星之火。
　　安静的屋子里只有奥利奥疯狂咀嚼狗粮饼干的咔嚓声，意味不明的啧啧水声，和有些狼狈的喘息。
　　但没有人停。
　　热情在失控，唇舌是武器。
　　李非珉后知后觉地抱住陆一，感觉到陆一冰凉的手掌笼在他眼皮上，撩拨着心跳。他拨开陆一的手掌，牵着那手指搭到自己腰上，让陆一抱定自己，转而厚颜无耻地把手伸到陆一的衣服里。
　　冰凉的手指摩挲着腰窝，李非珉只想把陆一拉得离自己更近。
　　这次被打断了，陆一推开他，跳回一步，只笑着不说话。
　　奥利奥吃饱喝足，兴奋地跑过来，绕着陆一摇尾巴。
　　陆一蹲下去，颠着奥利奥的狗爪，说：“我欠你哥的吻都还清了，现在我变成债主了，你哥欠我的，你作证听见了吗？”
　　李非珉还觉得自己在梦里，傻乎乎跟着蹲下来：“这不是春梦吗？我怎么脑子这么热？激动地还想流鼻血？”
　　陆一正要调侃，一回头吓了一跳。刚刚还好好的李非珉，鼻子下面蜿蜒出一条血痕——这货真的流鼻血了。


第43章 
　　“天气干燥，我昨天又吃了好多沙瓤桔，估计是上火了。”等浴室水龙头的水放出带热气的，李非珉才凑上去掬了一捧，冲了冲鼻子。
　　陆一手插在兜里，斜靠在浴室门框上，心想，李狗真是怂帅怂帅，又怂又帅，洗鼻血也这么赏心悦目。
　　“你怎么回来了啊？”李非珉擦干脸回头问。
　　“就回来了呗。”陆一笑着说，“我爸回老家了，我家里也没人，要不你收留我两天？”
　　李非珉想了想说：“只要你不嫌床挤。”
　　陆一走到门口，把刚刚扔地上的旅行包抱到沙发上，单腿跪着，弯腰在包里翻翻拣拣，想把带给李狗的小礼物拿出来。李非珉傻逼兮兮地站在旁边挠头，说：“你什么时候收拾完？”
　　“干嘛？”
　　“等你有空，想抱你。”
　　陆一眉目舒展着笑：“刚刚没抱够？”
　　“抱不够。不知道怎么回事，特别想对你动手动脚。”
　　“你来啊，谁不让你动手动脚了？”陆一头也没回。
　　李非珉左脚踩右脚，大姑娘上花轿似的挪过去，从背后搂住陆一，下巴一个劲蹭着怀里人的肩窝。
　　陆一这两天换了洗发水，跟以前味道不一样。李非珉像一只领地被侵占的猫，黏黏糊糊地重新确认主权，把自己的气息蹭到熟悉的领地上。
　　“你手劲儿也太大了吧？我腰都被勒疼了。”陆一掏出一只限量版的钢笔，“给你的礼物，先撒手，把东西收了。”
　　“收完还能回来再抱吗？”
　　“不能了，赶紧滚。”
　　李非珉接过礼盒，不好意思道：“你这出手太阔绰了，我都没什么好送你的。”
　　“那我收回来吧。”陆一作势要拿，李狗却不让了，嚷嚷着：“送人的东西不许要回去，幼儿园老师没教你吗？”说着话十分宝贝地放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拿双拖鞋给我呗？”陆一忽然意识到刚刚只顾着释放荷尔蒙，鞋都没换，“我今天背死了，刚刚跟你发微信得知你正好在家，下了出租车一路往你这跑，一脚踩进路边的泥潭，鞋子都溅上了脏水。”
　　阳城前几天气温跌到零下，不少地方结了薄冰，今天冰层融化，一不留神踩到泥泞处，鞋是别想干净了。李狗把更保暖的一双新拖鞋让给了陆一，自己换上了原本留给客人的旧棉拖，凑上前一看，陆一白色的运动鞋面上果然沾了黑乎乎的泥水。
　　“要不我帮你把客厅拖一拖？”陆一有点不好意思，嫌弃地看着换下来的运动鞋，“这鞋也太恶心了，鞋带上都湿了。”
　　“不用拖，你才走了几步路，没弄脏。”李非珉自己懒成精，在家从不做家务，粗看地面没留什么黑印子，就想大而化之地处理。
　　“你本来今天要干嘛？”陆一问。
　　“给奥利奥投食，带他遛遛。”
　　奥利奥听见自己的名字，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蹿出来，绕着陆一转了两圈，又趴到陆一脚面上。
　　“奥利奥是恋|足|癖|吗？”陆一感受着脚上的沉甸甸，笑着问，“怎么这么爱趴我脚上？”
　　李非珉一把捞起奥利奥，把狗放回小窝：“奥利奥是挺喜欢你的，算是我头号情敌吧。”
　　“神经病啊你。”陆一笑得不能自已，“那你什么时候遛它？”
　　“你来了还遛它干什么？大过年的，它就好好当个宅狗吧。”李非珉死皮赖脸地黏过来，“说实话，我今天还有点着凉，头晕晕的，你陪我睡一会？”
　　“哦，那我正好倒时差，的确可以结伴入睡。”陆一强装镇定，心里的兔子在撒疯，重复着：来了来了，同床共枕终于来了！
　　还是那张小床，还是这两个人。李非珉打开卧室空调，一摸被子里面冰冰凉。
　　“你喜欢靠着外头睡还是靠着墙睡？”陆一一边脱外套一边问。
　　“我喜欢靠着你睡。”李狗一本正经道，“里头外头都无所谓，如果能在你上头就最好了。”
　　陆一无情道：“大过年的，有些狠话不方便说，你心里有点数。”
　　李非珉鼻子嗡嗡地，学着不知哪里的方言拍拍床铺：“雷啊雷啊，客官雷耍啊。万水千山总是情，亲完再睡行不行？”
　　陆一笑得直抖。
　　“烽火城西百尺楼，把脸给哥揉一揉。”李非珉窝在被子里，攥住陆一的手腕。
　　“你这样古诗词默写真不会写串了吗？你都记得是什么鬼？”陆一爬上床躺直，用脚捕捉着床上的暖气。
　　“我跟你说实话，这是我小时候古诗词背诵的后遗症。”李非珉追忆往昔道，“小时候粗心，也不爱背诵，古诗词老是不能精准地背，我妈就逼着我必须熟背完诗句才能吃饭，久而久之，这些知识扎根在我大脑深处，常常情不自禁，我就诗兴大发。文化底蕴太厚了，才华就会源源不断涌现出来。”
　　“放屁，你那是天桥说相声的。”陆一伸手捏住李非珉的脸颊，“你脸皮这么厚，以后卖艺肯定没有偶像包袱。”
　　李非珉伸出一条腿锁住陆一，也捏回去，感叹道：“你这个小白脸，脸怎么这么滑？蚊子在你脸上停一下都能崴脚吧？”
　　“你脸被变形之后好丑。”陆一闷声笑。
　　李非珉不干了：“能不能好好的商业互吹？”
　　“能。”陆一笑弯了眼睛，“你的脸一看就不是豆腐渣工程，厚度很可观，比长城还牢固。”
　　李非珉被怼地很开心，盯着陆一的睫毛傻乐了一会，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你刚刚进门那么猛，怎么这会这么矜持？”
　　陆一本来都闭上眼睛开始养神，闻言睁眼问：“什么意思？”
　　“你怎么不来亲我啊？我还在等你主动，等了半天，雀跃的心都不跃了。”
　　陆一听了就开始乐：“我勇气值用完了，今天就不亲了。”
　　“这是能随便放弃的吗？你再坚持坚持。”李非珉厚颜无耻地说，“虽然我本人冰清玉洁，但你亲我我是不会抵抗的。”
　　陆一笑得不行：“你嘴炮这么厉害，你怎么不主动？”
　　“我害羞。”李非珉非常坦然地说，“十分害羞。我在这张床上幻想着你做过不少事，今天你又睡我旁边，我旖旎的心思全是不可描述，我都不敢说。倒是你，今天一来就对我这样那样。”
　　陆一也不好意思了：“不可描述就别描述了。”
　　李非珉看见陆一耳朵泛红，又开始得寸进尺，压着陆一上半身，笑出整齐的一排牙：“你自己说，你是不是特别不纯洁？”
　　陆一老老实实道：“我有罪，我不纯洁。”
　　李非珉凑近一点：“那你以后还对我这样那样吗？”
　　陆一十分惭愧地说：“我忏悔，我再也不了。”
　　李非珉：“…”
　　陆一听见李非珉十分颓废地说：“你怎么不按套路来？你的倔强呢？”
　　陆一哈哈笑：“我不倔强，我这个人特别尊重你，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们还未成年，应该谈点阳光正面的恋爱，好好学习，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李非珉泄气地把头搁到陆一肩上：“气死我了，谁要跟你一起做对社会有用的人，我只想这样那样。”
　　陆一憋着笑问：“哪样啊？”
　　李非珉亲亲陆一额头，又老老实实睡回去：“我心里不可描述的那样。”
　　陆一抱住李非珉，打个哈欠：“傻逼。”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李非珉是被手机振动醒的。怕吵着陆一，他衣服也没来得及披，拎着手机跑到客厅，给担心他的小姨回了电话。
　　“我今天就不去你家住了，太困了，我在我家睡。嗯嗯，好的，没事，我这么大人了。”
　　窗外漆黑一片，李非珉才发现已经晚上九点多。奥利奥的确是遛不成了。
　　李非珉正要回去接着睡，看到陆一的白色运动鞋还摆在门口，扯起一件沙发上的薄外套罩着，便拎着鞋去了卫生间。
　　这位少爷从来是被他妈照顾地无微不至，除了掐两根小葱，根本没干过活。今天却蹲在地上仔仔细细地抽出鞋带，倒上洗衣液认认真真搓了好几遍，又从旮旯里摸出刷子，沾着水，轻轻地刷着脏泥点。他连水龙头都开着最小档，好像水流的声音能穿过几堵墙吵醒倒时差的人似的。
　　卫生间里十分冷，李非珉蹲了一会，冻得牙关打颤。他把刷好的鞋放到卧室空调暖风能吹到的地方，心里有点小甜蜜——陆一明天看见大概也是高兴的吧。
　　在外边待太久了，李非珉衣服冰凉，手脚更是跟冰坨子一样，他不敢贸然爬上床，只蹲在床边看着陆一。陆一睡得真沉，睡着的时候一脸苦大仇深。他有一点想亲过去，又很不好意思，觉得这样太骚包。回忆今天开门受到的惊喜，李非珉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他把冰凉的手放到肚子上，用自己的身体焐热，感觉自己身子在回暖，才小心翼翼掀开被子一角躺回去——冰凉的下半身往陆一的反方向伸着，稍微捂热的手轻轻拢住陆一的，这才安心地闭上眼睛。
　　陆一不知道自己经历着这样无声的温柔，更错失一向粗枝大叶的李狗体贴的一面，只觉得醒来的时候呼吸不畅，被李狗按在怀里，差点憋不过气。
　　“醒醒，不早了，昨天没吃晚饭就睡了，我都饿得没力气。”陆一挣脱怀抱，伸着懒腰。
　　李非珉迷迷糊糊地：“不想起，我脑仁疼。”
　　“疼个屁。”陆一捞起被子上的衣服，“赶紧洗漱，出去看看有什么早饭。”
　　李非珉胳膊压着自己额头，十分难受地说：“我真的头疼。”
　　陆一连忙把手伸过去，摸不出个所以然，有点紧张地问：“你家温度计在哪？总不至于发烧了吧。”
　　“在那个抽屉里。”李非珉虚虚一指，“你衣服都穿完再拿，别冻着，我不急在这一时。”
　　“放屁！”陆一飞快地找出温度计，拿纸巾擦了擦，递过去，塞进李非珉嘴里，这才赶紧穿上裤子。
　　李非珉觉得脑子里有锅水，咕嘟咕嘟的，三叉神经坐骨神经所有神经都在抗议，鼻腔里呼出的气都是热的。
　　“37.8度，低烧。”陆一着急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怎么会发烧的？你晚上做贼出去裸奔冻着了？”
　　李非珉挤出一个笑脸，故作轻松道：“发个烧嘛，不是很常见？吃点药就好了，你帮我倒杯水，我吃完再睡会。”
　　陆一打开房门去客厅找感冒药，奥利奥钻着门缝溜进来，一下子坐到李非珉脸上。李非珉差点给闷死，伸手把奥利奥赶走，哀嚎说：“你这是学李世民兵变弑兄吗？”
　　陆一急匆匆进来，一目十行地看看包装盒上的针对症状，抠出几颗药：“你先吃，我出去买点早饭回来。”
　　李非珉一口水全咽下去了：“不值一提的小感冒，我睡一觉就好了，你别丧着脸。”
　　陆一手忙脚乱之中忽然看到自己昨天的脏鞋被刷得干干净净摆在椅子上，鞋带挂在椅背上，一点泥污都没有，觉得有人在他心上挤了一颗青柠檬，又软又酸。有很多人给他刷过鞋，小时候苏洁刷过，后来家政阿姨刷过，再后来除了他特别喜欢的鞋，一般的鞋脏了也就扔了，认认真真地刷一刷？他想都不会想。以前那些刷干净的鞋会把鞋带也穿好，放在鞋架上，但好像没有一双能跟眼前鞋带都没穿进去的比。
　　陆一心想，你最好不是因为半夜刷鞋感冒的…要不然…要不然我得被你气死，你怎么能这么…这么傻逼？
　　他一句话都没说，也没有费时间穿好鞋带，将就着穿上了李非珉的一双鞋，出门找粥铺了。
　　陆俊的电话打过来，避重就轻地问：“你回国了？在哪？怎么不告诉我？”
　　陆一手上拎着滚烫的打包盒，鼻尖被风吹得有些红，他看着路口不太多的行人，坦然而坚定地说：“哦，回来了，在我男朋友家。”


第44章 
　　李非珉前天晚上睡相不佳，本来就有些晕乎，加上昨天半夜蹲在阴湿的卫生间刷了半天鞋，彻头彻尾地冻结实了，发点低烧再寻常不过。
　　陆一把糯米粥端到他床头柜上，他无精打采地自己吃掉了小半碗，实在没有胃口。
　　“吃不下就算了，你什么时候饿了再喊我，我帮你热热。”陆一抽了两张纸给李非珉擦嘴。
　　李非珉思考了一下，哑着嗓子说：“你要是使出美人计，我也是愿意再多吃一点的。”
　　“我不愿意。”陆一粗暴地把被子拢到李非珉下巴那，恨不得把四周钉死在床沿，以免漏风。
　　“你都不劝一劝，你看我这病的，消瘦了多少。”哀怨的眼神黏在陆一身上。
　　“你今天早上才发烧，消瘦个屁，我倒觉得你喝了两杯热水，脸还有点浮肿。”
　　“你怎么不算我昨天流鼻血，流完鼻血我就感觉我轻了不少。”
　　“你流鼻血是按斤流的吗？”陆一挤了条热毛巾，给李非珉擦擦手。
　　李非珉脸色不太好，窝在床上，还是在低声笑，只是鼻子不通，他笑起来跟旧式炉灶的风箱似的，呼啦呼啦。
　　“你就不能好好休息吗？”陆一叹口气，“上赶着找怼，抖M啊？”
　　“想跟你说说话，你还嫌我烦。”李非珉闭上眼睛，嗫嚅道，“把我那个大抱枕拿来。”
　　昨天晚上为了腾出空间，小单人床上一个毛茸茸的大抱枕被放到了书桌上。
　　陆一以为李非珉睡觉喜欢抱着毛绒抱枕，递过来的时候取笑道：“你怎么跟小姑娘似的？”
　　李非珉在抱枕上蹭蹭脸，瓮声瓮气地说：“你又不理我，我当然只能抱着它。你不觉得它跟你很像？”
　　陆一边仔仔细细打量一番，问：“这个滚圆的毛球哪里像我？”
　　“它像你一样可爱。”
　　陆一叹口气说：“你都这德性了，别瞎撩行不行？”
　　李非珉万分乖巧地点个头，说：“我再说最后一句，是我刚刚才想到的，刚刚硬撩确实不够自然。它是像你一样毛茸茸的。”
　　陆一低头看手机，没搭腔。
　　李非珉沙哑的嗓音传来：“快追问我你哪里毛茸茸？”
　　陆一只好问：“哦，那我哪里毛茸茸？”
　　李非珉忽然猥琐一笑，眼睛往陆一肚脐以下大腿以上看：“你说你哪里毛茸茸？还要哥哥我动手指给你看吗？”
　　陆一反应过来，又气又笑，说:“你安生点吧！我怕你没病死，先被我打死。”
　　在被子里又窝了一个下午，闷出一身细汗，李非珉舒爽了不少。虽然鼻塞没有好转，好歹不烧了。他穿得严严实实，走进厨房，看见陆一在切姜片。
　　“你这个刀工太烂了。”李非珉找到一面口罩，罩住自己的口鼻，“厚薄都不均匀。”
　　“要么你来？”陆一无语地说。
　　“你怎么好意思让我来？我是病人。”李非珉虚浮着脚步走到沙发那坐下去，绵软着嗓子说，“病人想看电视，你来给我调个台吧。”
　　“你自己的手呢？”
　　“没有力气。”李非珉好似非常费力的举起手臂，手指垂着。
　　陆一只好放下菜刀，走过来，把电视台调了一圈，停在电影频道，说：“不爱看就自己调。”他把生姜扔进开水里煮，呛得自己想流眼泪，又听见那个烦人精在客厅召唤。
　　“我下午出了好多汗，想洗澡。”
　　“你喝完姜汤再出身汗，留着一块洗。”
　　“你怎么这么不讲卫生。”李非珉叹口气，说，“那你给我洗个苹果吧，切成片，病人今天啃不动。”
　　“你明明就不爱吃苹果。”
　　“你记得啊？”李非珉眼睛一亮，有点开心，遗憾道，“这不是家里只有苹果吗。”
　　陆一任劳任怨地切了一小碗，又急急忙忙把锅开成小火。
　　“你差不多行了，感个冒动静倒比人家坐月子还厉害。”
　　李非珉认真道：“感冒，多严重啊，会死人的，可不得好好保养？我太虚了，我得靠着休息会。”
　　陆一才发现这货不是在故意刁难自己，他生起病就是这样娇滴滴。
　　“咱们吃什么？”
　　“叫外卖。”
　　“病人吃这重油重盐的会加重病情吧？”李狗哀怨地看着陆一，“我感冒的话，我妈都会炖鸡汤的，富含氨基酸。吃鸡肉比较好，还不容易胖。”
　　“我这里没有鸡肉，只有鸡八，爱吃不吃。”陆一坐在李狗旁边点开外卖APP，嘴里这么说，手上却点开一家有名饭店的主页，选了参鸡汤。
　　李非珉没看见，嗡嗡道：“我感觉我还是得回床上躺会，你待会得喂我。”
　　陆一笑着说：“李狗，你想明白你在说什么。”
　　李非珉只装作听不懂，忽然想到什么，说：“你把那个抽屉打开，里面有只给奥利奥的口罩，给我弟也戴上，防止被我传染。”
　　陆一坐在沙发上，笑得浑身直抖：“你什么毛病？”
　　李非珉却消停了，温柔笑道：“终于笑这么开怀。你怎么早上回来就苦着脸？”
　　这一击猝不及防，陆一渐渐收敛笑容说：“我什么时候苦着脸了，明明是你一直使唤我，把我气的。”
　　“放屁，我还能不知道你？”李非珉清清作痒的嗓子，“我有读心术，专门来读你。”
　　陆一盯着李非珉的眼睛看了一会，忽然凑上去隔着口罩亲住李非珉的嘴，认命道：“你最聪明。”
　　早上跟陆俊的摊牌只是逞口舌之快，后果显然不太理想。幸而回国前陆一和苏洁就聊过，都认为这本质上是陆一自己的人生，自己的选择，陆俊即使反对，也并不能在实际上做什么。事实上，从陆一坦白之后，陆俊就丧失了一切优势，这个儿子太有自己的主意了，向来不撞南墙不回头。
　　“那你预备怎么办？”陆俊压着火问，“难道你还要跟一个男的结婚？”
　　“什么叫预备怎么办？该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我不是歧视同性恋，但是你是我儿子，你就不能同性恋。”
　　陆一简直不能理解这个逻辑，反问道：“你这还不是歧视是什么？”
　　陆俊苦口婆心道：“你这样人生会有缺憾的，等你年纪大了你就知道家庭多重要…”
　　“我不知道。”陆一打断说，“我家里没教给我家庭多重要。”
　　“你不要跟我犟，你现在是一时冲动…”
　　“爸，喜欢吃苹果的人就去吃苹果，喜欢吃梨的人就去吃梨，为什么吃苹果的人会认定吃梨的人就不圆满？我喜欢吃梨，不是这只梨，也是那只梨，这不是冲动。”
　　陆俊想反驳，却一时找不出论据。
　　“我愿意出国读本科，这跟你本来的计划是一样的。”陆一退让一步说，“这样还不行吗？我会一直优秀下去。”
　　陆俊一眼看透：“你有你妈给你撑腰，你还问我行不行？”
　　“爷爷以前认为让你复读考大学是浪费，你就应该早点跟着人去沿海打工，娶个镇上的女工，你心里记了好多年，说他短视，差点害了你。”陆一站在李非珉家楼下，说了最后一句话，“爸，别成为你曾经讨厌的那种人。”
　　陆一的狠话放出去，心里却在犹疑。他冲着一个方向头也不回地跑，偶尔也害怕自己真的是在撞南墙。他回到屋子里，装作今天什么大事都没发生过，却被李非珉轻易戳破伪装。
　　陆一沉默了一会，实话说道：“我跟家里出柜了。”
　　李非珉愣了半天，问：“你家里怎么说？”
　　“我妈说我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我爸不太同意，但还在谈判阶段，所以算风平浪静吧。我爸也不会那我怎么样。”
　　李非珉心里乱成麻。
　　陆一的出柜提醒了他，他与陆一的恋情是多么难以向他父母坦白。常云望子成龙，是真心实意全心全意只为了他，李申科愿意去非洲那鸟不拉屎，蚊子叮一下都搞不好得疟疾的荒野，也是为了多赚些钱。承载了太多发期望，他才恍然发现自己手上握着一把刀，不知何时会捅到父母心上。
　　陆一忽然发现，自己看似完美地人生计划里忘了考虑李非珉的父母，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常云夫妇与苏洁一样。陆一静静地打量着李非珉晦明不定的脸，故作轻松道：“我那是不得已被撞破才出柜的，你小心点，不被发现就好了。”
　　李非珉没来由地想到常云当年结婚的时候，打了一对金耳环，一只金戒指，这些年没怎么戴过，有次收东西，常云喊他来看，笑着说：“等你以后娶了老婆，我就把这些送去熔了，重打一个金镯子，送给未来的儿媳妇。”她喜欢看家庭调解节目，常常鄙视婆媳争斗，对李非珉说：“等你娶了老婆，我才不会给她穿小鞋，她愿意让我帮忙带孩子我就谢天谢地了。”
　　“李狗，我之后要出国上学了。”陆一盯着天花板，问，“你能跟我一起出国吗？”
　　“不能。”几乎是立刻回答，李非珉沉默了一会，说，“出国的花销太大了，我们家肯定负担不起。”这是实情，李非珉家境并不足以支撑他在美国四年几百万的学费生活费。陆一没有立场也没有条件给予物质支持——他和李非珉的未来全靠他们俩从独立开始支撑，他只能沉默。
　　李非珉自欺欺人地逃避：我为什么要问陆一是不是不开心？原以为只是掀开一片枯叶，其实落叶下藏着风暴漩涡，现在避无可避。在害怕什么？他不知道。也许是为自己的无能而愤怒。
　　陆一强打精神，拍拍李非珉的后背：“还有plan B啊，我想过了，实在不行就异国，异国恋不也很常见？甚至还有plan C，我在国内跟你一起读本科，等你攒好钱再一起出国继续读书。条条大道通罗马。”
　　李非珉鼻子发酸。不是感冒的缘故。
　　厨房里姜汤的味道太重了，陆一后知后觉地起身去关火，走远几步，回头说：“出柜这个事，讲究策略，也要看实情，爸妈实在接受不了也可以不说的，你…不要有压力，我没想拿这个事要求你。”
　　李非珉盯着玻璃茶几上一个豁掉的小口子出神。
　　“我跟我爸妈本来关系就那样，说就说了，挺无所谓的。你妈那么疼你…能不让她伤心就别折腾了。”脚步声消失在厨房门口。
　　李非珉心想，陆一真懂事，连借口和台阶都帮他找好了，就像回到了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不惹事，不闹腾，安安静静，离谁都很远。他难以抑制地感到难受，手指死死抠着沙发的坐垫。他希望陆一在他面前不需要很懂事，不必像对着父母那样万事可退让，但他不知道怎么做。
　　年少的喜欢是晴天有骄阳，阴天有细雨，二十四节气轮回的理所当然。太纯粹，太单薄，说不清什么时候就被划出一条裂缝，等到想填补，发现中间已经隔着无数的不可言说和不必再说。
　　李非珉不愿意那样。
　　他慢吞吞走到厨房里，从背后抱住陆一，额头埋在陆一后肩上，心想，我求你，你别对我那么懂事。陆一僵硬着没动，好一会才说：“傻逼，再不松手姜汤就凉了，得重热。”
　　“我不爱喝姜汤，除非你让我亲亲。”李非珉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夕阳从厨房狭小的窗户照进来，陆一的睫毛投出淡淡的阴影。他转过身，轻轻把李非珉的口罩扯下来，温柔地覆上去。唇瓣紧贴，微微颤抖。没有人动作，连呼吸都多余。
　　陆一闭着眼睛感受接吻的温度。
　　李非珉没有舍得闭上眼。


第45章 
　　李非珉老老实实喝下半碗姜汤，他小姨的电话便催来了。
　　“珉珉，你姨夫去接你了。”姨侄子被姐姐托付在自己家过年，小姨十分上心，昨天晚上李非珉没回来已经挺担心，还在正月头，常莉怎么都不可能放任他独自在家。
　　陆一闻言飞快地收了东西，宽慰道：“我也回家洗澡去。你感冒好一点我们再约出来玩。”
　　李非珉讷讷地坐着，两人相顾无言，他们默契地回避了之前的问题。
　　电视机不知道第几遍重播春晚，主持人身着红色长裙煽情。
　　咚咚咚。
　　姨夫是个热情的瘦高个，看出李非珉不舒服，便说要带他去找自己当社区医生的老同学看看。
　　“你是珉珉同学吧？来找珉珉玩？”姨夫笑着问。
　　“是。”陆一背起包。
　　“要我们送你一程吗？我开车来的。”
　　“不用不用，谢谢叔叔。”
　　李非珉在外人面前从不与陆一拉拉扯扯，只用胳膊肘蹭蹭陆一，劝说：“外面那么冷，把你送到你家楼下行不行？”
　　陆一推门先出去，说：“我…约了别人，就不搭你们车了。”
　　李非珉接过姨夫递来的羽绒服，恋恋不舍地目送。
　　其实没有约人，陆一只是不知道怎么跟李非珉的亲人们相处，心虚。
　　他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接到了外卖小哥的电话，是他给李非珉订的鸡汤。
　　“外卖到了，到楼下来取一下好吧？”
　　李非珉被亲戚带走，鸡汤自然没人喝，陆一无所谓道：“你拿去喝了或者丢了吧，家里没人。”
　　“啊？”外卖小哥没听明白，“丢了多可惜。”
　　“没人吃，你看着办吧。”他挂掉电话下车闷着头往家走，居然在小区里看到一个熟人。
　　“小白？你怎么在我家小区？”
　　“到客户家结账，上门服务。”小白穿得人模狗样，小辫子还烫了蓬松的卷，喜气洋洋地说，“你们小区确实比较地道，一桩小活，抽成顶我平时三个盯梢了。听说有什么需要我的活，还请多多介绍生意。”
　　“我们小区也有这样不体面的事？我以为吃相会好看一点。”
　　“人就没有体面的。”小白搓搓手，呵出一团气，“你背这么大一个包，要出去玩？”
　　“我刚回来，到我家坐坐吗？”陆一随口邀请道，“反正我家没人。”
　　“那正好，你们家有吃的吗？我下午刚跟人打架，精疲力尽。”
　　“你还挺不见外。”陆一把头一偏，道，“跟我往这边来。”
　　小白进门也没看别的，直奔厨房，在柜子里找到七八袋方便面，一股脑下到锅里煮了。
　　陆一换完家居服出来，目瞪口呆：“我们家没这么大碗。”
　　“不用拿碗，我在锅里捞就行。”小白窘迫道，“其实我今天还没吃，刚刚没好意思说。”
　　“你一天都没吃？”陆一坐下来，说，“本来还想蹭点面，看来是不会给我留一口了。”
　　“你拿碗来捞啊。我卧了八个鸡蛋，管饱，你吃两口面没事。”
　　陆一仔细一看，差点以为自己误入吃播现场。
　　小白单捞了一碗面给了陆一，自己趴在锅口就呼噜呼噜地吸溜起面条，吃得满头大汗，等锅沿没那么烫，就着锅喝干净剩下的面汤。
　　陆一才吃掉了小半碗，感觉电光火石之间，锅空了，小白打了一个饱嗝，十分满足地揉着肚子。
　　“你怎么看着情绪不高？心里有事？”小白从桌上拿起牙线，开始关心赏他一顿饭的好心人。
　　“怎么人人都看得出我心思？”陆一把碗一推，搁下筷子。
　　“我见过多少自作聪明的奸夫淫妇啊，你这种小屁孩心里的小九九能瞒过我？”
　　“你会不会说话？”陆一沉默了一会，说，“我有个朋友，想做成一件事，但是他把这事太想当然了，发现很难按他预计的那样，所以比较颓废。”
　　“这不是很常见？我也以为我今天能吃饱干活，结果一整天鸡飞狗跳，这都几点了才吃上第一口热汤。人是为失望而生的动物。”
　　“有什么可比性？”陆一泄气道，“我这个朋友要面对的事，不是想吃饭那么简单。”
　　“有多难？”小白用筷子拨弄着锅底的面饼渣，“你们就是太年轻，什么风雨都没经历，就先自己吓自己，找一堆借口，说我要干成一件多难多难的事，有千万人阻挡，亿万个荆棘。全是放屁，难不难取决于你的心，你要是真有非做成不可的决心，你也就无所谓能不能成了。”
　　“鸡汤我喝了，你吃饱赶紧走吧。”
　　“真不是鸡汤。我要给你喝鸡汤就不用说那么慷慨激昂了。”小白笑，“我会跟你说，你先射箭，射中哪里就指着那宣布，这是你本来想射中的地方，这样就能百发百中。”
　　陆一被这么胡搅蛮缠一通，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打发道：“毒鸡汤我也喝了，面钱也不要你给，您快走吧。”
　　小白乐颠颠地往外去，忽然说：“你也别细想太多，有的事也不是你一个人努力就能成的，你还有队友呢。”
　　陆一总觉得小白这个人神神叨叨在暗示什么：“你又看出我什么小九九了？”
　　“没有，我在说面，你看我今天一天那么想吃东西，就是没空吃，还好有你献出爱心。感谢你，以后你找我查外遇，打六折。”
　　“滚滚滚！查你妹！”陆一送走小白，把狗舔过似的锅扔进洗碗池，爬到床上开始发呆。
　　陆俊说不清自己的真实意图。
　　他原本非常反对陆一的“大逆不道”，然而苏洁和陆一的态度十分磊落，把这事当成很正常的一件事在处理，家里没有任何腥风血雨。他回老家过完年，火速回到阳城家里，陆一居然给他做了一顿红烧肉。
　　“闲得无聊，做了玩玩，我妈教的。”陆一叫了他一声“爸”之后，指着高压锅解释道。
　　陆俊原以为陆一多少会别扭，然而氛围与以往并无二致。
　　陆俊把老家亲戚送的腌肉腌菜都放好，站在厨房里看。
　　“我打算先去考一次托福和SAT，看看自己水平在哪，然后再报班针对性提升。”陆一双手插兜盯着锅。
　　“哦，挺好。”
　　“今年信息学竞赛我也会照常参加，能多拿点奖对申请也有好处。”陆一想了想说，“我前两天问过中介，他说我奖项挺够的。但我答应带队老师了，所以还是先参加着再说。”
　　“你中介也找了？”
　　“我妈找的，她说她朋友的女儿以前也找的那个中介，挺靠谱的。”
　　陆俊一向知道陆一很有主见，执行力也很强，不太需要人操心，但儿子这么让人省心的时刻，他居然有点不安。
　　“你…们还好？”
　　“挺好的，跟你吃完饭我就去找他。”
　　“找他有什么事？”
　　“约会啊。”陆一理所当然地说，用抹布裹着手，把高压锅上的钮拔开，滋儿哇地放了许多蒸汽，肉香味弥散开。
　　陆俊简直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提问，陆一的反应太淡定了，他连指责都无从置喙，倒显得自己狗急跳墙似的。他对着员工十分专制，对着苏洁观念保守又固执，轮到面对身姿挺拔的儿子，他有些伤人的话却不肯说了。陆俊自诩是知识分子，是真正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年代里能上名牌大学念到硕士的高学历，做不出太失格调的事，何况这里头还有个前途光明的儿子，生怕牵一发而动全身，毁了独生子的人生。有了这样的软肋，说什么，做什么，都十分有限。
　　“纵然我的意见对你们娘俩都不算什么，多少顾及我的感受吧？”陆俊看着陆一起锅，不快道。
　　“哦，那我下午是跟同学去市图书馆。”陆一语气平和地改口。
　　他们暂且搁置争议，家庭恢复了表面的平静。陆俊不知道陆一比往常更加拼命的深夜，陆一也不知道日日开会月月出差的陆俊甚至比刚升管理层的时候还要卖命。
　　“用得了这么拼？这把年纪，也差不多到头了，该享清福。”一个老同事对陆俊调侃，“你给你儿子攒了多少婚房了？是要娶哪国公主当儿媳妇？”
　　陆俊摆着手，腋下还夹着文件夹，匆匆赶去一场应酬。他说不好以后会怎么样，万一陆一真的执迷不悟，走上邪路不回头，这辈子多半不会娶妻生子，等自己走了，陆一年纪大了，哪有人给陆一送终？他为陆一多打算些，多留些钱总是没错的。
　　陆一并不知道陆俊的算盘，他自己实在忙于太多的事，一心要扛两人份的努力，分辨不出他爸究竟比以前忙了多少百分比。
　　开学没多久就是苏省小高考，陆一每晚不得不晚睡一小时，来强记他的副科知识。好在他生物和地理都不算烂，只要是有规律的知识点他都能很快应用，但是政史实在无能为力。李非珉不怎么偏科，常云看他功课看得很紧，每天按部就班地复习，觉得自己拿4A没什么悬念。
　　开学的时候地中海重新换了一轮座位，陆一和李非珉结束了同桌生涯，李非珉跟痘哥坐，陆一则跟班上最高的女生一起坐，成了全班唯一一组异性同桌。
　　成霸业十分羡慕地说：“陆神，什么样的人品和运气！”
　　陆一挑眉一笑，拎着包跑了——为了5月进信息竞赛省队准备，他所有必要的时间都待在机房里，如果不是为了月考，他都很难一直待在教室。虽然他是全班唯一有异性同桌的，他跟异性说话依然约等于他跟女老师和食堂阿姨说话，他的桌子一大半被他同桌占用放了水杯笔筒和文件夹，他也无所谓，反正他早读前来教室只干一件事：把袋装牛奶扔到李非珉桌上，自己叼着一袋奶赶赴小教室。
　　明明在一个班，跟异地恋似的。李非珉只能在午饭时间绕到机房，等陆一下来一起吃饭。成霸业不愿意每天都浪费时间跑那么远，久而久之，本来三人吃饭小分队只剩下二人世界。感觉到陆一的认真，李非珉也不想被陆一比下去，两个人周末能凑在一起的时候都在学习，不知不觉，月考完李非珉依然牢占1号考场1号座位，把常云高兴地不行。
　　陆一要出国这件事，陆俊早就跟地中海沟通过，没在班里明说，但多多少少有人能发现陆一志不在高考。
　　“这段时间大家都很辛苦。”地中海示意班上念经似的背书声停一停，“小高考结束之后有两件事，第一，咱们上学期的大合唱很不错，和另一个班一起代表学校参加市红/歌赛，音乐课上再练一练。第二，运动会四月要开，我们班男生这么多，每个项目都得有人，下课去体育委员那登记一下，有什么能撒开腿的，掰开手的赶紧报名，你们不主动，我就抽签决定。”
　　合唱没什么可发挥的空间，没有引起热议，运动会倒是让人很激动。
　　“太好了，一年一度不用上课的日子，终于盼来！”
　　体育委员开始在行列间问：“一百米短跑，四百米接力，男子一千，女子八百，铅球篮球兵乓球，跳高跳远跳大绳，通通大甩卖，同志们积极报名！”
　　痘哥凑过去选了两个项目，问李非珉：“李狗，你报什么项目？”
　　李非珉体育不算差，但也不算好，绝不是在体育场上能叱咤风云的类型，陆一也差不多，他们俩非要找特长，只能是腿特长，所以跑得还挺快。李非珉做主给他和陆一报了短跑和接力，忽然想到他跟陆一刚认识的时候，在篮球课上被虐到死的菜鸟样，忍不住笑。他手背上用黑水笔记了两行字，是上引起全班哄笑的笑话，他想讲给陆一听，又怕忘了，只好写在最晃眼的地方。下课铃一打，班上人一窝蜂涌出去往食堂跑，李非珉慢悠悠拐到信息楼，走到陆一所在机房的楼层，正要拐角听见有个妹子说：“你以后上哪所大学？我想跟你报同一所。”
　　李非珉心想，这年头还有这么含蓄的妹子，告白跟上世纪似的。下一秒他笑不出来了，陆一的声音有点迟疑：“我出国，大概不能同校。”


第46章 
　　“六一，怎么还不走？”李非珉拐过墙角，自然而然地揽住陆一，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情敌。妈的，认识，隔壁班的萌妹子，叫钟萌，跟陆一一块参加竞赛集训，李非珉不是第一次看到她跟陆一说话。
　　钟萌知道陆一和李非珉是铁哥们儿，也不在意，继续说道：“我也出国。就是听你们班人说你可能去美国才来问你的，也许还能做同学。”
　　李非珉心想，你们什么时候当过同学？都是隔壁班的人了，自觉一点自称校友好吗？
　　陆一用余光瞥李非珉一眼：“我…学校还没定，暂时不知道去哪所。”
　　钟萌毫不在意地挥挥手，笑着说：“那等你定下来再告诉我，我也还在备考sat，有什么经验可以交流交流。”
　　李非珉不乐意了，备考就备考，自己囊萤映雪凿壁借光去，有什么可交流的，网上没有经验帖吗！于是用一种吊儿郎当的语气对陆一说：“你情书我帮你送了，今天是不是该请我吃饭？”
　　钟萌有点吃惊地看着陆一，又看看李非珉，像是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陆一眨吧眨巴眼，李狗的表情气势汹汹。
　　“情书？送给谁了？”钟萌问，“你们班的女生吗？”
　　李非珉没回答是不是女生，语焉不详地说：“我们六一口味独特，喜欢高个儿脑子好的。”
　　陆一用胳膊肘捅捅他，示意他别瞎说得太过分。
　　钟萌立刻开始在脑内搜索陆一班上哪个女生个高，不死心地问：“有多高？”
　　李非珉斟酌了一下，一米八太吓人了，退一步说：“一米七九以上吧。”
　　一米七九以上的女生…我的亲娘…钟萌把搜索范围扩大到全校也没想到几个人，懵逼地看着陆一。
　　李非珉的手狠狠掐着他的背，陆一只好说：“对，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钟萌愣了一秒，立刻豪爽地笑：“没想到已经名草有主，嗯，我去吃饭了，下次再聊。”
　　走廊上只剩下两个人。
　　“吃饭去吧。”陆一掏掏兜里，找饭卡。
　　“你怎么这么招蜂引蝶？”李非珉伸手捏住陆一的脸颊。陆一立刻挣脱往后退一步：“你干嘛？在学校呢。”
　　李非珉满脸写着“我不高兴”，说：“不开心了，快哄哄我。”
　　陆一问：“我又没干什么，你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李非珉想来想去，人家妹子只是单方面示好，暧昧的小船尚未扬帆陆一就在婉拒了，确实无可指摘，垂头丧气道：“都怪你才高八斗貌比潘安，你要是没这么好看，没这么聪明，性格没这么温和，毒舌没这么可爱，人家会对你伸出爱情的小枝苗吗？”
　　陆一：“…”
　　李非珉生气地说：“你为什么浑身散发着魅力？你不能克制克制？做个平平无奇的男子吗？”
　　陆一笑出声，也跟李非珉勾肩搭背：“差不多行了，再夸就做作了。”
　　李非珉也笑一笑，走到食堂楼下的时候，他忽然说：“我真没安全感，既要防着男的，也要防着女的，工程浩大。”
　　陆一看着打菜窗口的长龙，指一指一个熟脸：“宋婷婷在那，我们彼此彼此。”
　　“我们就是太有魅力了。”李非珉一本正经地总结，“都得自觉点。”
　　“你先把你的注孤身综合症治好。”说话间宋婷婷打完菜，看见他们俩，热情地对陆一挥挥手致意，把李非珉完全当隐形人，昂着头就走了。
　　李非珉一头雾水地问陆一：“她是不是斜眼，我怎么感觉她是看着你打招呼的？”
　　陆一看着窗口屏幕显示的菜单，心不在焉道：“就是跟我打招呼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啊，宋婷婷人挺好的，就是以前眼瞎喜欢你，有点骄纵的小脾气，对朋友挺义气。”
　　李非珉把这句话捋来捋去，总结大意，难以置信地问：“你们什么时候变成朋友了？”
　　“七度空间事件往后，她还单独请我和贤贤吃过一次饭。”
　　“为什么不带我？”
　　“有你什么事？”
　　“那你至少该告诉我。”
　　“跟朋友吃个饭需要报备吗？”
　　李非珉不死心地说：“她是你情敌，你一点都不为我吃醋吗？”
　　“她已经幡然醒悟了，觉得喜欢你这种人很浪费感情。”陆一耳语说，“如果她知道我喜欢你，估计还会劝我回头是岸。”
　　李非珉立刻说：“你们以后别瞎联系，这算什么事啊？！忽然之间，头上春意盎然。”
　　陆一已经排到窗口，说：“鱼香肉丝，蒸蛋。”
　　李非珉觉得今天对他实在太不友好了，虽然宋婷婷不再喜欢他这个事没有对他造成暴击，但宋婷婷居然悄咪咪跟陆一变成朋友，他实在消化不掉这件事。
　　更绝的是，饭吃到一半，宋婷婷走过来，放了一杯黄桃酸奶在陆一旁边，说：“下周小高考加油！”
　　陆一连声道谢，等宋婷婷走了继续埋头吃饭，对面的李非珉已经表情碎裂。
　　“说实话，心情很微妙。”
　　陆一趁机洗脑：“所以啊！跟女孩玩多麻烦啊，买卖不成仁义在是不可能的，女生是移情别恋之后就觉得对方是人渣的奇妙生物，你还是老老实实跟我玩吧。”
　　李非珉点点头，夹着一根豆芽：“但你现在已经被贴上一级警戒的横条了，太特么招蜂引蝶。”
　　陆一羞涩一笑，飞快地扒饭。
　　贴上一级警戒其实也没有什么卵用，李非珉无法阻止别人对陆一有好感。没几天小高考考完，全班都松了口气，班上课间闹哄哄的，与高考挂钩的考试落幕，大家又变成了松散快乐的高二生。
　　成霸业前段时间背知识点如痴如狂，两耳不闻窗外事，今天终于变回二大爷退休的样儿，神秘兮兮地问李非珉：“我听说陆一有女朋友了，真的吗？你知道什么内幕吗？”
　　两个人齐齐看向远处的人，陆一正在整理桌上的课本。
　　李非珉沉着应对：“什么女朋友？”
　　“你跟陆神好得穿一条裤子，你能不知道？”成霸业洋洋得意道，“我也是听隔壁班说的，他有个外校女朋友，特别高，有一米七九！但是脑子不太好！”
　　李非珉听见一米七九心里已经明白是从哪传出去的了，但脑子不好是怎么回事！！！明明说的是脑子好！！！
　　成霸业一脸八卦：“你真不知道啊？”
　　“我当然知道！”李非珉一咬牙，决定为陆一杜撰一个对象，“我见过，特别高，脸长得黑不溜秋跟宋小宝似的。”
　　成霸业下巴都要掉了：“陆神口味这么重！！”
　　“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李非珉狠心道，“脑子的确不好使，识字都费劲。”
　　成霸业一琢磨，说：“你是不是在逗我？陆神多帅啊，怎么会找一个不识字的巨无霸版宋小宝？”
　　李非珉抹黑说：“人的口味很难讲啊，有人爱吃榴莲有人爱吃豆汁儿，有人就嫌恶心。陆神这种神，怎么可能只看外在美？跟我们看脸的凡人是不一样的。”
　　“你不是说你见过？有照片吗？给我看看！”
　　“那怎么可能有照片？陆神会吃醋的，朋友妻不可欺，你懂不懂规矩。”
　　“不问不知道，世界真奇妙。”成霸业表情复杂地看着远处安静如斯的美男子感叹。
　　李非珉越扯淡越嗨，跟成霸业聊了一个课间，已经帮陆一编了个有头有尾的恋爱大纲了。
　　“总之是个阴雨天，我跟陆一一起溜我们家奥利奥，奥利奥看上一条可爱的博美，博美的主人就是故事的女主人公，缘分就从这里开始。”
　　成霸业听得入迷。
　　“女主角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声若巨雷，一下子击中陆一的芳心，陆一那天就跟我说，他好像看到上帝在他眼前撒花，爱情发出了七彩的光芒。”
　　“爱情太伟大了！我要歌颂爱情！”成霸业感动地差点流泪。
　　“反正他们具体怎么好的我也不知道，前几天陆神说等他大学毕业，他就要迎娶宋小宝了，他再也不会爱上其他女孩。”
　　“这一定是真爱。”
　　“所以其他妹子都可以省省心了，陆神这朵鲜花已经被人摘下了。”李非珉趁机夹私货。
　　“陆神这个审美，确实看上谁，谁都要怀疑一下自己…”
　　“陆神本来不让我说，我们俩关系好我才透露的，你千万不要告诉第三个人，更别跟陆神提起。”
　　成霸业拍拍胸脯：“我嘴很严的！”
　　“那我再跟你透露一个吧，这个妹子为什么说脑子不好呢，因为她得了脑膜炎，很可怜的，像韩剧似的…但她还坚持给陆一织毛衣，你看陆一今天那件衣服。”
　　成霸业看过去，陆一校服里是件毛衣背心，他妈给他买的一个小众品牌，国内不常见。
　　“这女孩真心灵手巧。”成霸业赞叹道，“虽然长得像宋小宝，但她值得被爱。谁想拐走陆神撬她墙角那真是没良心。”
　　李非珉心满意足地颔首，目标达到！
　　陆一正好收完桌面，发现一本李非珉的错题本，便拿过来，看到成霸业一脸伤感的神情，不明就里：“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李非珉对于给陆一捏造了一个女朋友毫无负罪感，抢答道：“他听了一个爱情故事，很感动。”
　　陆一把本子递过去：“你的。”
　　李非珉的思路很简单，他没办法跳出来说他是陆一男朋友，但他也不愿意看见陆一站在那都能招蜂引蝶。如果陆一在大家眼里都是非单身，那可能会好很多，一个杜撰的女朋友就是个完美的靶子。他一直觉得自己机智地不行，直到有一天在音乐教室重新排练《东方之珠》，陆一一脸wtf地从外面走进来。
　　“怎么了？”李非珉正在吃辣条。
　　“不知道是谁，瞎传我有女朋友，卧槽，怎么这么缺德？”
　　李非珉当下没反应过来，跟着义愤填膺：“这些人这么无聊？”
　　“而且传的很离谱，说我跟宋小宝的亲戚好了！”
　　李非珉深刻理解了什么叫三人成虎，长得像宋小宝居然被传成是宋小宝亲戚。他收敛坐姿道：“这显然不可能嘛！他们也会觉得是在扯淡的。”
　　“有点智商都不会觉得是真的。”陆一皱眉说，“他们就是拿这个当笑话，说我有个奇丑无比的女朋友。哪个孙子这么缺德？”
　　李非珉拿纸巾擦擦手，憨憨地说：“爷爷，你也来根辣条？”


第47章 
　　陆一并没有对李非珉叫他爷爷而起疑心，毕竟这条疯狗高兴起来还叫过他妹妹，他更蛋疼的是合唱重拍了队形之后，李非珉还是站在他旁边。不知道吃错什么药，李狗唱得十分真挚卖力，成功做到没有一句在调上。
　　音乐老师指挥了两次，婉转的说：“李非珉，这首歌比较深情柔和，你可以小声一点唱，不要吼。”
　　李非珉领会精髓，果然降低音调，于是被跑调逼疯的只剩下他身边的几个同学。
　　音乐课结束，大家三三两两往教室走，李非珉用肩膀撞一撞陆一，说：“猪，去小超市买瓶水吗？”
　　陆一伸手一个爆栗：“骂谁是猪？”
　　“你啊，东方之珠。”李非珉凑过去小小声地唱，“东方之珠，我的爱人。”
　　跑调了，好肉麻。
　　陆一一身鸡皮疙瘩，却忍不住笑起来：“你分百分之一的精力去学唱歌，也不至于唱这么难听。”
　　回到教室，英语老师萌萌已经坐在讲台上。
　　“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回去休假了。”萌萌挺着肚子，手上拿着一叠单词默写纸，英语课代表马上走到讲台上接过，分给几个前座的同学一起发放。
　　“谢谢大家这几个月对我的照顾。我站好最后一班岗，接下来由另一个老师代课，希望大家配合，不要调皮。”
　　“许老师，你为什么不在暑假生孩子？你再坚持坚持！我们不想换老师～”成霸业举手说，引起一阵哄笑。
　　萌萌也忍不住笑：“这是我能控制的吗？”
　　陆一喝了两口水，接过满分的默写纸，看也没看就塞回课本里。忽然后背被人一戳，陆一回过头，后面男生递了张纸条，他飞快地捏在手心，余光看到李非珉隔着过道对他挑眉。展开后果然是李非珉的字迹。
　　“我刚刚忘了说，霸爷让我们俩周日参加他哥哥嫂子的婚礼，你去吗？”
　　陆一周六要再刷一次托福，之前考过一次分数还不错，这次只是想刷高分，所以没什么压力，去婚礼不耽误事，他不好意思老让附近的人传小纸条，偏过头向后比了个OK。
　　陆俊周六难得有空，亲自送陆一去了考点。
　　“也就是这周我有空，你要是下周考，只能自己打车去。”陆俊一边倒车一边问，“东西都带齐了吗？”
　　陆一点头，系紧安全带：“你周末也那么多工作，人生多没意思。”
　　陆俊观察着路况：“等你赚的钱能给你和你家庭底气的时候，你是不会嫌钱多烫手的。每个周末都让我休息，我可受不了。”
　　陆一随便看了看机经，没搭腔。
　　“下个月还有考试吗？”
　　“没了，5月竞赛还有sat，赶在一块了。”
　　“那我把时间空出来，到时候送你去考场。”
　　从小到大没有过这样的待遇，陆一有点受宠若惊。
　　陆俊被看得很不自在：“我也在想，是不是因为我做父亲的失职，你才那样…有点后悔以前没怎么关心你。”
　　陆一很识趣地没问才哪样。家里有个雷区，谁都不刻意去踩，表面上平和就很好。
　　李非珉的周末过得不算开心。
　　他跟常云报备周日晚上要去参加婚礼后，常云就一直拉着脸。
　　“你考过两次第一就得意忘形了吗？上周找贤贤，这周去婚礼，你能不能把凳子捂热了，好好待着学习？”
　　“我自觉性有那么差吗？”
　　“有那么差。”常云瞪他一眼，“你小学的时候，我把电视台给停了都没用，你自己搞一个望远镜，天天看对门老大爷家的电视。你初中，周末我给你断网，你先破解密码，后来居然直接拉了条网线。没有我看着，你早就浪得没边了。”
　　李非珉装傻：“我从小就这么聪明啊？多么不拘一格的人才！”
　　常云苦口婆心地说：“高二，多关键啊，而且你跟人结婚小两口熟吗，人家不缺你这个凑热闹的。”
　　“你哪一年都关键。高一刚入学要打基础，高二承上启下不能落后，高三要决定学校不能选错。”李非珉无语地说，“你自己说，哪一年是可以玩的？”
　　常云听完也笑了：“就是每一年都很关键，等你上了大学…”
　　“别等我上大学了！”李非珉打断说，“我一只脚已经在大学门槛了，你急什么？等我上了大学你又要催我读研，毕业了催工作，工作了催结婚，你这都是一条龙服务，别以为我不知道。”
　　常云只当李非珉在耍脾气，耐心道：“都是为了你好，我们就你一个孩子，当然希望你顺顺利利的…”
　　“那你们赶紧生二胎吧。”李非珉指一指在打盹儿的奥利奥，“你怎么对它没那么多要求呢？它连握手都不会！还口口声声说那是我弟弟。”
　　常云被李非珉胡搅蛮缠地笑了：“行吧，你非要去就去，吃完饭赶紧回来。”
　　李非珉打量着常云的脸色，故意说：“像你们这代人，生完孩子把人生都寄托在孩子身上，一点自我追求都没有，太没劲了，我以后可不愿意为了孩子这么牺牲。我不会生孩子的。”
　　“你有了孩子就不这么想了，你刚出生的时候你爸还当自己是孩子呢，现在还不是为了你在吃苦？”
　　李非珉叹口气：“为什么要为了我吃苦？你们自己有负担，我也有负担，就不能做个比较酷的家长吗？”
　　“我们没有负担，为了你乐在其中。”常云拿起拖把，说：“天下没有酷的家长，都是为了你们这些讨债鬼的劳碌命！”
　　“陆一他妈就很酷，追求事业的女强人。”
　　“她都不管陆一，有什么酷的？”常云嗤之以鼻，“起开！回你房间写作业去，明天不是要去婚礼？明天要玩今天还不学习？”
　　李非珉磨磨蹭蹭地起身，问：“你以前不是有机会升职的吗？现在不后悔吗？”
　　李非珉小学的时候，常云的确有过能被提拔的机会，但要去外省分厂工作三年，她为了照顾家里没去，后来再也没升上去，一直在基层。她想到这件事就很心痛，没好气道：“肠子都悔青了，你还不听话对得起我吗？快写作业去！”
　　李非珉回到房间关上门，心烦意乱。
　　这年头办婚礼真的是费时又费钱。本来成霸业的哥哥要在春节办，好一点的酒店根本订不到，好不容易找关系才在三月底定了家酒席。
　　“为什么这么着急？可以约五一啊？”李非珉，陆一，成霸业坐在同一桌。
　　“五一那么抢手的日子，去年就订没了。”成霸业昂着脖子，等待他哥召唤他干活。
　　“结婚真麻烦。”李非珉看一眼陆一，心想，陆一要是不嫌麻烦倒也可以结一结，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陆一正在打量婚礼现场的布置。大多数宾客已经落座，音响里全是甜蜜的歌，主持人喜气洋洋的念出开场白，每张脸都是祝福。他参加过几次婚礼，好像都大同小异，喜气参半着傻气。
　　但是有一点点羡慕，只有小拇指甲那么小一点点。
　　陆一感觉到肩上一沉，一只手搭在上头，捏了捏他的肩胛骨，回头看见李非珉对着他抿嘴笑。他想，回眸能看到这样一笑，世上还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李非珉开口说：“我给你捏完轮到你帮我捏一捏，我刚刚回头太用力，闪着脖子了。”
　　陆一想，我还是羡慕别人吧。
　　成伟业带着新娘敬酒，特地谢了李非珉和陆一，说：“谢谢你们十万火急来帮忙！”
　　陆一喝一口果汁，问：“小白呢？没看到他。”
　　“他有工作，有家小孩走失了，他在帮忙查呢，黄金24小时嘛。”
　　“他还会找人？”李非珉说，“业务范围也不怎么局限啊。”
　　欣然姐笑着说：“小白很厉害的，不要小瞧他。”
　　“欣然姐你今天打扮好美啊。”李非珉嘴里跟抹了蜜似的夸奖，“像仙女。”
　　陆一心想，这货今天终于会说人话了。
　　“脸上那两坨高原红显得你特别少女。”
　　成伟业笑着说：“你这张嘴，怎么找得到女朋友？”
　　陆一踢中李狗脚后跟，对欣然姐说：“他是直男，说话就这样。”
　　欣然姐脾气好，也不生气，说笑了一会便去了下一桌。这桌人浩浩荡荡又一齐坐下去。
　　李非珉一脸严肃地点开手机。不一会，陆一看到狗踩的发来一条微信。
　　“我是不是直男你不清楚吗？瞎说什么呢。”
　　陆一正想回复，李非珉眼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备注。
　　“卧槽，狗踩的是什么鬼？能不能给我一点起码的尊重。”
　　“那你给我的是什么备注？”
　　李非珉把自己手机推过去，陆一低头一看，自己的备注是：“那个谁”。
　　“哪个谁啊？”陆一挑眉笑。
　　“你说呢？”李非珉一双笑眼弯弯，“你是谁家的小谁？”
　　饭桌上太热闹，没人听到这角落里的隐秘的情话。大约是音效太吵，两个人出了酒店，觉得耳朵清净地有些过分。
　　“他们就算终成眷属了吗？”
　　“算吧。”
　　“故事的结局总是结婚。”
　　陆一看到马路上几乎没什么人，踢起一颗石子，问：“有个事一直没问你。我忽然说要出国，你什么想法？”
　　李非珉快走几步，把那颗石子接着踢远：“都什么年代了，异国不算什么。”
　　“大概四年见面会比较少。”
　　“我喜欢你又不是因为我天天能见到你，天天见面就能维系感情的话，我岂不是会深爱小区门口保安大爷。”李非珉扭扭脖子，“很奇怪，没有很不安的感觉。”
　　“但是我有一点不安。”陆一第一次对着李非珉这样剖白，“一边努力一边害怕。”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路灯下，在沉默横亘之前，李非珉紧紧抱住陆一：“别害怕，我总是在的，跑多远都在，你别想甩掉我。”


第48章 
　　爱恋因何而起，由何支撑，有何结局，全无头绪。未来在迷雾之中，唯一确定的只有当下一致的步伐。
　　“吃烤红薯吗？”李非珉问。站台附近有个老太太站在小推车旁，车里有架炉子，路边几个红薯在冒热气。
　　“喜宴上没吃饱？”
　　“吃饱了，但是看见烤红薯就想买。”
　　陆一摸出几枚硬币，让老太太称了个斤两小的，随口问李非珉：“都春天了，没想到还有红薯卖。”
　　老太太用方言说：“再热起来就没有了，这批红薯可甜。”
　　陆一把小袋子拎过来，听见李非珉说：“你先吃，吃完我再吃。”
　　于是两人又走回站台，等待着晚间的公交车。红薯温热温热的，陆一撕开外头的皮，一股香气弥漫，他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让教导主任看到的话，他一定会说不要游食，殊不知有些东西只有站在路边吃才有意思，比如红薯糖葫芦，你都无法想象坐在桌子边专门吃它的情形。你来一口？”
　　李非珉看一眼红薯上整齐的牙印，说：“本来挺有胃口的，这会忽然想起来这玩意儿致癌…”
　　陆一歪着头看他，说：“你再说一遍，自己要买的红薯自己到底吃不吃？请注意这是条送命题，答不对你此行有去无回。”
　　李非珉笑起来：“虽然致癌，但是对于吃你的口水，我一向很积极，就做一回风流死鬼吧。”说完他就着陆一咬过的地方咬下去，塞了一嘴巴。
　　陆一看着这货感慨：“你吃个东西怎么那么费劲？又挑食又作，随机养生，从不悔改，梁静茹给你的勇气？”
　　“梁静茹没给我勇气，苏打绿给了我另一个东西。”
　　陆一抬头。
　　李非珉十分妩媚地撩了撩自己的短发，wink说：“无与伦比的美丽。”
　　陆一笑得直抖，一拳头砸到李非珉肩窝，说：“gay里gay气的，欠打吗？”
　　“我是因为哪个魅力四射的家伙才变成gay的啊？”李非珉笑道，“以前陪我看月亮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现在老夫老妻了说人家gay里gay气。”
　　陆一狂笑着捂住李非珉的嘴，不让他再语出惊人。
　　一辆班车到站。
　　两个人坐到了后排。
　　“还有点累。”李非珉打个哈欠，“吃喜酒怎么也这么累？”
　　陆一被李非珉的哈欠传染，忍不住也打了一个，眼泪水都出来了。
　　李狗觉得神奇，故意又打了个哈欠。没想到陆一停不下来，下意识又跟着张开嘴。
　　李狗胳膊肘撑着前面的椅背，笑着说：“我要是一直打下去，你是不是会跟着无限循环？”
　　陆一低头笑，“我有那么蠢吗？”
　　“你不蠢，但我想到一个下次可以让你闭嘴的好办法。你一啰嗦，我就打哈欠，你肯定跟着打，就说不了话了，这招绝不绝？”
　　陆一手上还捧着吃了一半的红薯，收起来放书包：“摸摸自己的良心，想想自己的言行，到底谁啰嗦？”
　　“我最啰嗦。”李非珉趁着车里没什么人，伸手拍拍陆一的大腿，“你怼我的时候我都觉得可爱，是不是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
　　陆一冷酷道：“不是，因为我本来就可爱，你就是实事求是。”
　　李非珉笑得纵容：“爸爸说的都对。”
　　陆一先下车回到家，爬到床上就给手机充电，然后趴在床头柜上补写周记—如果不是怕语文老师啰嗦，他实在不想写。写到一半手机响了，李非珉发来一条微信。
　　某个人：给你发了邮件，请查收～
　　陆一打开电脑登录自己邮箱，点开最上面的未读。
　　发件人：LFMfeimin
　　主题：关于维系长期异地恋感情的若干指导意见


正文：
　　陆同志，再过一年，你就要准备去到一个与我有十几个小时时差的地方，我没有去过那里，但你去的地方，一定是顺风顺水平平安安的好地方。你的不安组织已经收到，经过组织研究决定，为了保障恋情平稳运作，即日起我们共同撰写《异地恋一年模拟四年执行》的最高指导意见书，双方同意签署协议后，未来五年将严格执行。
　　现在小李先提出若干意见，待你补充完善，有异议处来日讨论。
　　一，以坦诚为原则，以宽容为基础。（注：主要指小陆不要太闷骚，要常常坦诚相待，对小李傻逼的时候多些宽容）
　　二，未来一年多多黏在一起，大学四年创造机会常见面（注：主要要求小陆多黏人一点，小李早日赚钱）
　　三，相信自己并且信任对方。（这个很虚，主要指我们要相信自己这么帅，世界上除了对方没有人能配得上自己。）
　　四，我们什么时候抽空完成生命的大和谐？
　　五，待你补充。
　　情长纸短，吻你千万。（这句话是抄的情书大全上的，电子邮件纸并不短，但是真的想吻你千千万。—李狗同志）
　　陆一看到一半的时候就忍不住抿着嘴笑，想来想去，回复道：“已阅。傻逼，我爱你。”
　　第一次发这三个字，陆一挺害臊，一直刷新页面，看到邮箱提示已读，却没有回应，懊恼道：“我怎么这么不矜持？”
　　他正要关机，新邮件跳进来。


正文只有一句话：“嘿嘿，我哥说他也爱你。（嫂子，我是奥利奥，我哥有点激动，下楼跑圈去了，我替他打字的。）”
　　陆一抱着电脑，在床上打了个滚。
　　学生时代提起一件事，总会用这样的开头：下周一，上周五，运动会的下午，市合唱比赛前一天，后来时间推移，回忆的叙事以年级开始：中考那年，高二期末，高三开学的时候。时间线变得模糊，只剩刻骨铭心的事件。
　　李非珉已经回忆不起高二下学期春暖花开之后的生活，只记得合唱比赛那天，他和陆一站在最后一排，唱到“我的爱人”那一句，他悄悄勾住陆一垂下的手指。运动会如火如荼，地中海在讲台上说：“这是你们最后一次感受运动会，高三只允许运动员参加，可不会让你们全去当啦啦队。”于是班上人一窝蜂地在操场上散漫游荡。广播里的稿子千篇一律，学生会的播音员跟打了鸡血似的念着重复的鼓励词。痘哥在男子长跑的项目里大放异彩，停下来的时候整个人跟出笼的包子似的冒着热气。李非珉和陆一卖力地跑了接力，可惜他们班不敌有体育生的班级，并没有拿到什么奖。但到最后，奖项好像也不重要了，回忆起那年运动会，只定格在少年们勾肩搭背去班级补给站拿脉动，地中海腆着肚子说：“发挥还可以。重在参与。”李非珉已经忘了自己嘴贱说了什么，只记得陆一追着他跑了半个操场。
　　像是被谁拖动快进，踩过几个节点后，一瞬间，所有人跳针到高三开学前一周。甚至不能说是高三开学，一中早早就默认高三自愿补课，其他年级还在放假，准高三们已经每天照常上学。
　　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陆一。
　　出国所需的分数在高二期末之前全部考完了，分数高到没必要再刷分。他十分惬意地全心投入信息学竞赛，进入省队开始了更紧张的训练。训练基地并不在阳城，陆一没想到这么早就开始体验起异地恋，每天只能靠手机联络。
　　“贤贤生日你能回来吗？”
　　陆一趴在宾馆床上，说：“回不去，没几天就NOI全国赛了，带队老师不让请假。”
　　“希望你能拿金牌。”李非珉说，“带着金牌迎娶我。”
　　“滚！”陆一笑，“你这个吃软饭的。”
　　“你紧张吗？要哥哥我安慰吗？”
　　“不紧张，我就是来玩的。能参加这种级别的都挺牛的，总有人比我聪明又比我努力，要么比我有运气。结果很难说，享受过程吧。”
　　“早点回来啊，不然我就一直跟贤贤二人世界了。”李非珉故意说，“你也知道贤妃在我心中地位不容小觑……是不是该吃点醋？”
　　“贤贤跟我说了，他生日，你请他看电影。你这个礼物太寒碜了吧？”
　　“靠！你们俩关系是不是太好了？”李非珉自己先吃醋了，“有事在三人群里说话，别老私聊啊！”
　　陆一嘿嘿一笑：“不说了，老师喊我们吃夜宵，我先挂了。”
　　李非珉急忙对着话筒吼：“你欠我一百三十一个啵啵了！别赖账！”
　　他挂完电话发微信给贤贤：“后天想看啥？我这会买票。”
　　贤贤：“《虎口》！”
　　李狗：“又是任忍的片儿，你是有多死忠？”
　　贤贤：“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有段渊源～”
　　李狗：“打住，我听你吹过八百次了。任忍就任忍吧，这几天上映的只有他的片不算辣眼睛。”
　　贤贤：“等陆神回来再一起吃火锅。”
　　李狗：“…你为什么对陆一也这么死忠？我们俩先吃，等他回来再约呗。”
　　贤贤：“不瞒你说，没有陆神在场怼你，我会吃得不开心。跟别人吃饭顶多浪费时间，跟你吃饭可能折寿。”
　　李狗：“吔屎啦郑贤文！”


第49章 
　　郑贤文抱臂靠在椅子上，一脸嫌弃地问：“你那个手机都是老古董了，像素渣得不行，拍什么都像打了马赛克，还拿着那个拍桌上的菜，有什么必要？”
　　“饭前开光。”李非珉举着手机找光线好的地方。
　　“我能吃了吗？”
　　“吃吧吃吧，别客气。”
　　郑贤文用餐刀戳戳桌上的烤鸡，比划着一刀割下去，烤鸡外层瞬间皮开肉绽，酱香味十足，趁着李非珉没动筷子，把最好吃的鸡腿切走了。
　　李非珉低头把刚刚拍的照片发给陆一：“今天吃的这个，你看这鸡肉性感吗？”
　　六一：“…”
　　李狗：“这鸡腿比例多么协调，细腻无毛有光泽，这外面包的荷叶，半遮半掩若有若无。这盘烤鸡，简直活色生香楚楚动人，是大型情色表演现场啊。”
　　六一：“…”
　　李狗：“我小时候洗完澡，我妈都会说我是只肉鸡。”
　　六一：“肉鸡，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狗：“我就是想到我还没见过你的肉鸡样，蠢蠢欲动了一下。”
　　六一：“蠢就别动了。替我祝贤贤生日快乐。”
　　李狗：“得令。虽然我只看见了一个字：日。”
　　六一：“…建议你们今晚不用单独点饮料，去五金店买个龙头插你额头，拧开就能放水。”
　　李非珉发了一会骚，眉梢眼角带着得意，正式拿起筷子，看到鸡肉最好吃的部位都没了，惊道：“我的烤鸡呢？好大一盘烤鸡呢？”
　　郑贤文用下巴点点面前的骨头堆：“完成使命，到我肚子里了。”
　　“你是不是人啊？趁着我发微信吃这么多！”
　　“我还没问你呢，”郑贤文吮吮手指头，“你跟谁聊天啊？一脸春情荡漾。你谈恋爱了？”
　　李非珉噎了一下。他跟郑贤文关系的确很铁，但出柜这事真不是那么好开口的。郑贤文喝一口茶，说：“你这个德性能谈恋爱都是人家在做慈善，是什么样的好心人，这么关爱野生动物，能跟你在一起？”
　　李非珉顾左右而言他：“为什么你对着陆一一口一个陆神，表现得跟人迷弟似的，对着我，嘴上跟装了刀片似的。”
　　郑贤文认真道：“你不知道吧，我爷爷原来是本地帮派的小刀会会长。一招出手，刀刀致命。”
　　李非珉真没听说过，被小刀会戳中笑点：“你还是名门之后？你爷爷都干什么？收保护费吗？”
　　“磨刀的。”郑贤文吃口菜，说，“后来小刀会更名为磨刀专业技术人员交流会了。”
　　李非珉笑得不行。郑贤文冷不丁地问：“所以刚刚为什么是和陆一作比较？”
　　“因为他是…我们共同好友？”
　　“放屁，我们小学初中都在一块，共同好友海了去了。”
　　李非珉心想，贤贤怎么变得这么犀利。
　　郑贤文观察着李非珉的表情，故意开玩笑道：“你该不会弯了吧？”
　　李非珉沉默了一会，豁出去道：“是。”
　　郑贤文点点头，举手喊来服务员：“您好，这边再加一只烤鸡。”
　　李非珉等服务员走开，问：“你没什么…想法？”
　　“有点不好意思，刚刚吃了两只大鸡腿，所以又点了一只，这次给你吃。”
　　“我是弯的！”李非珉又重复了一遍。
　　“我还是直的呢，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喜欢陆一！”
　　“眼光挺好的，我要是弯的我也喜欢他。人家那技术！”郑贤文眼睛放光。
　　李非珉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烤鸡端上来之后还有点懵。
　　“就这样了？我以为你得劝劝我呢。”
　　“这有什么好劝的，你那又不是病。”郑贤文指指自己，“有病的在这呢。痛痛快快活着已经挺不容易了，还给自己添什么堵呢。高高兴兴活过，别老管别人怎么看。”他举起杯子跟李非珉碰杯，“我有段时间要拄拐杖，特别讨厌上街，因为每次都有人盯着我看，有人同情有人好奇有人看着嫌恶心，我一开始想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我不该上街，我不该出现在人群中，我不该变成需要人照顾的弱势群体。后来陆神跟我说，有错的不是我，我本来就该光明正大走在路上。那些恶意地揣测，背地里嘲笑我走路的人才恶心。”
　　李非珉心里一紧，说：“你才不是弱势群体，你都能给你哥那个包皮公司写代码赚钱贴补家用老，比那些垃圾强多了。”
　　郑贤文点点头，严肃纠正：“是皮包公司。你又记错了。”
　　“管它三七二百五呢！”李非珉心里暖洋洋，“哥们儿，为包皮干杯！”
　　郑贤文也笑了：“为二百五干杯！”
　　说完他们相视一笑。
　　地下恋太久，李非珉一直没有发泄的空间，郑贤文知道之后他就像找到了一个树洞，有事没事跟郑贤文聊一聊远在他乡考试的陆一。
　　郑贤文一开始还有兴趣听一听少男怀春的心事，后面就烦了：“狗，我能理解你，不代表我是个腐男，你的情意绵绵留给陆神好吗？不要让我们友谊的第二春始于你谈恋爱，卒于你秀恩爱。”
　　李非珉说道：“那天你可是吃了两只鸡，我买的单，听我诉苦怎么了？六一还在考试呢，不能打扰他。”
　　郑贤文诚恳道：“抠逼，我把钱打给你，就当你没请我吃饭，放我一马。”
　　“说到钱，我真的想攒钱了。”李非珉说，“想送陆一去上学，不知道要攒多少钱。”
　　“他不是要去美国？”
　　“就是送到美国啊，我也是要异地恋的人了，能亲自感受一下他未来四年住在哪里，思念也好有个寄托。喂？你在听吗？喂？贤贤？贤仔？”
　　陆一考完出来只觉得振奋，找到一个投币饮料机，买了两厅可乐，咕嘟咕嘟灌下去，整个胃都在冒泡。这场考试结束就意味着他可以正式进入放养阶段。当其他准高三生还在假期补课的时候，他已经可以享受漫长的高中玩乐时间。申请出国的事有靠谱的中介盯着，自己该提供的材料绰绰有余，陆一想不到还有什么可操心的。上半年天天熬夜起早学习的日子殆尽，他靠在饮料机旁边只想笑。
　　真想打给那条傻狗。
　　然而看表他应该还在学校自习。
　　陆一听见有人喊他，扭过头，是同省的袁威，每年集训都能遇到，算是熟脸。
　　袁威也是来买水喝的，打招呼纯属顺便，没指望陆一能热情回应。他印象里陆一对人挺冷淡的，去年夏天集训结束喊他聚餐，他人也没来，早早就去了高铁站。
　　“题目感觉怎么样？”陆一笑着问，好心情没有收敛，把对李非珉该有的态度发挥余热，温暖了同学。
　　袁威一边掏硬币，一边有点受宠若惊地说：“还成，你呢？唉，陆神肯定不觉得难啦！”
　　“我也觉得还成。”陆一看看从考场散出的人群，“一起吃晚饭去？一起集训这么久，好像都没约过饭。”
　　袁威踢一踢饮料机，取出一瓶橙汁，连连点头答应。陆一与他说说笑笑去了一家餐厅，在微信群里把其他几个熟人都喊上了。脱离考场都是些半大小子，聊起天也都是游戏球星。陆一默默的听，有点纳罕自己的耐心。这大概是李非珉潜移默化对他的影响。陆一心想，他喜欢这变化。两个人在一起并不需要刻意的改造对方，只是渐渐的，产生肉眼难以察觉的痕迹，自愿而自然。对方能在自己的性格中留下蛛丝马迹，这真是刻骨的浪漫。
　　由于是机考，成绩出来得很快，陆一回宾馆洗完澡，就得知可以查分了。成绩跟他预想得差不多，所以没有特别惊喜，但心情确实更加雀跃起来。
　　他给陆俊和苏洁分别发了消息通知，然后就一分一秒地等着一中晚自习结束，踩着点打了电话给李非珉。
　　“恭喜！”李非珉一接电话就说，“感谢你为我吃软饭的人生理想添砖加瓦。你怎么这么厉害！”
　　“也就一般厉害吧。”陆一嘿嘿笑，“以后还能更厉害，带着你吃香的喝辣的。”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明天早上。”
　　“周末吃火锅庆功去啊！”
　　“你能溜出来？”
　　“我妈上班，管不了。”
　　陆一跟李非珉东拉西扯了一会，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立刻开始收拾回去的行囊。临睡前看到父母都给他回了微信。
　　陆俊简单粗暴地打了一笔奖金，让他接下来放松放松，别逼自己太紧。苏洁更温和些，说他永远是自己的骄傲。陆一以前没觉得这句话有多戳泪点，今天难得见到却忍不住鼻酸。大概在父母面前，自己永远只是个求关爱的小孩。他甚至想如果不是他出格的性取向引起父母关注，他们大概不会这样弥补。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他一晚上没怎么睡好，第二天早早踏上规程。
　　接风宴定在一中附近，李非珉订了间KTV包厢，打算一块唱会歌再去吃火锅。
　　“我跟他们说四点到KTV，但我开的是两点，你到了就赶紧来，先偷摸过二人世界。”
　　陆一下了高铁就打的直奔包厢，也没回家先放行李。等电梯的人太多，他一步跨三个台阶走了楼梯。
　　8215。
　　三步，两步，一步。
　　深呼吸，推门，掩门。
　　屏幕上自动循环着情歌。李非珉躺在沙发上，黑灯瞎火的看不清脸。陆一蹑手蹑脚走过去蒙住李非珉的眼睛。
　　“来者何人？”李非珉笑着抓住陆一的手。
　　“你大爷！”
　　就这两句招呼语。李非珉把陆一拉到自己身上，锁进怀里，揉着陆一的头发亲过去。
　　陆一挣扎了一下。
　　“没监控。”说这话的人手溜进陆一光滑的后背，轻一下重一下地抚着脊椎骨，把陆一压在身下。
　　冷气吹得人皮肤一层小颗粒。
　　少年吻作一团，唇齿慰藉相思。
　　成霸业到KTV柜台的时候一眼看见郑贤文探头探脑找包厢位置，上前招呼道：“你也刚到？”
　　郑贤文拘谨地点头，一块走了几步，才问道：“你们今天休息？”
　　“休息一天，明天又自愿自习去。”成霸业掏出手机，核对下李非珉之前发的包厢号，念叨着：“8215……噢，就在这！”
　　李非珉和陆一早早到了，各占长沙发两端，都在低头玩手机，没什么交流的样子，包厢里放的居然是默认歌曲《大花轿》。
　　“陆神，恭喜恭喜！”成霸业刚要坐到陆一旁边，李狗屁股一滑，已经从沙发那头闪现过来占了位置。成霸业刚要挨着李狗坐，李狗已经拍着自己右手边的沙发垫：“贤贤，你坐这。”
　　这时门被打开，又来了两个隔壁班的男生，成霸业干脆站着跟他们打了招呼，这才坐下去。
　　“你们俩刚刚怎么回事？”郑贤文进门也看到两人离得远远的样子，以为他们闹矛盾，趁旁边人都去点歌，对着李狗耳语。
　　李非珉没听明白，问：“什么怎么回事？”
　　“吵架了？进门的时候离那么远。”
　　“放屁，我与六一如胶似漆。”李非珉摇着一个沙锤，“刚刚是在冷却技能，我们彼此间荷尔蒙的吸引力太强烈了，需要增加距离减少力的相互作用。”
　　郑贤文怎么听怎么奇怪，说：“你们最好别在这沙发上搞什么苟且之事，我想想就膈应。”
　　“那怎么可能！我们特别纯洁！”李非珉在黑暗中小脸一红，连连摆手否认。
　　“那就好。”郑贤文对着点歌机旁的陆一吼，“陆神给我加首歌！”
　　李非珉又凑过去问：“什么程度算苟且？”
　　郑贤文看了看李非珉闪躲的眼神，对死党还有什么看不出的，心如死灰道：“你脑海里刚刚干的事儿就是苟且。妈的，我不该问，我这会想的全是妖精打架，菊花一紧。”
　　李非珉也认真道：“那从现在开始谁都别提，我们把刚刚的对话delete。”
　　陆一坐回来，随口道：“什么delete？”
　　李非珉悄悄把手伸到陆一后腰，打岔道：“没什么，要不要叫点饮料？”
　　由于陆一刚得奖，唱歌吃饭都由他请客。
　　“唱歌太无聊了，下次还是包个包厢开黑，要么打桌球去。”
　　“只休息一天，不唱歌也没什么好玩的，真讨厌补课。”
　　“以前不都说暑假不让补课？高三真没人权。”说完陆一吃到一颗花椒，舌头麻地没有知觉，举手喊服务员：“再来两瓶手榴弹。”
　　李非珉把自己面前的手榴弹推过去：“先喝我这个。你慢点喝！”说着替陆一拍拍背。
　　对面一个男生起哄说：“我去，李狗身上有种人妻范，让我没眼看。这年头直男的友情都这么腻歪吗？”
　　成霸业也点头：“的确基情四射。还好陆神已经有女朋友了，不然在李狗的温柔攻势下啧啧啧。”
　　郑贤文不知道陆一被传女朋友的事，以为李非珉头上春意盎然了，一脸懵逼地追问：“陆神怎么会有女朋友？”
　　陆一也赶紧说：“没有的事，不知道谁瞎造谣，谣言止于智者，求你们别再提。”
　　成霸业也懵了，这小道消息来源李非珉，他们俩好得跟搅基似的，还能有假？当时就戳穿道：“李狗，不是你拍着胸脯说是货真价实的小道消息吗？”
　　李非珉正在吃宽面，闻言差点噎死，心虚地看了眼陆一，含糊道：“我…理解错了…向陆神道歉！大家都别传了！人家陆神多困扰啊！吃肉吃肉！肉都烫老了！”
　　陆一万万没想到让他困扰多日的孙子就是李狗，气得伸手一个爆栗，差点把李非珉的脸按到盘子里，报复道：“你自己脱单了不说，倒欲盖弥彰说我有女朋友？”
　　李狗脱单可是条大新闻，对面三个人一脸八卦地追问：“卧槽！李狗你可以啊！深藏不露！”
　　郑贤文已经搞不明白这两人在玩什么情趣了，闷头捞肉，兜了满满一碗。
　　李非珉看一眼陆一，察觉到他眼神中透着杀气，认命道：“我的确脱单了。”
　　“我们班的妹子？”
　　“不是…唉说了你们又不认识。”
　　“有照片吗？给我们看看！”成霸业八卦道。
　　“你怎么那么爱看人家女朋友的照片？什么癖好？没有照片！”李非珉瞥一眼陆一，说，“但是特别好看，貌若天仙。”
　　“吹牛吧你！”
　　“真的，陆神见过。”李非珉用胳膊肘碰碰陆一，示意他说话。
　　“我见过，真的特别好看，脸白腿长。”陆一脸不红心不跳，“智商碾压李狗，关键是脾气还特别好，外在内在都很美。白瞎李狗了，李狗配不上。”
　　郑贤文插话道：“我也证明，对方特别优秀，是李狗高攀。”
　　李狗左边右边各瞄一眼，捞出几颗贡丸各分一半，希望平息两边的口头炮火。
　　男生们八卦了一会也没什么意思，话题很快转开，不到八点，都吃完就散了。
　　“你说明天我要不要去学校自习呢？地中海上我可以不去。”陆一和李非珉开了两辆小黄车，并肩骑在人行道。
　　高二暑假重新分班后陆一和李非珉便不在一个班了，地中海继续担任陆一班上的班主任，另一个快退休的老师来带李非珉班。
　　“你就在家呗。大家都要高考，你跟人家节奏不一样，来学校反而让其他人心烦。”
　　“地中海也是这么说的。”
　　“感觉这个暑假时间真紧，都没怎么玩。”
　　“你要补课，不补课倒是可以去看萤火虫。我上次听谁说萤火虫这两天正在繁殖季，小鱼山的萤火虫大道那全是星星点点的。”
　　李非珉叹口气：“想翘课去。”
　　“那除非不补课。”陆一打个喷嚏，“骑自行车真费力，想念我的小电驴。”
　　陆一晚上回到家，屋里黑漆漆的。他洗了个澡，看到微信有条未读消息，是苏洁老朋友的儿子William发来的。
　　William：“听说你得了金奖？congratulations！”
　　六一：“谢谢！”
　　既然开始聊天难免要问近况，William是学CS的，共同话题更多些。他跟几个大学同学一直捣鼓着创业，毕业季居然真弄出个小技术公司。
　　“我目前技术做的不是很多，主要还是在拉投资。我们组有个大牛，原来是国内少年班的，特别狂，但技术是真的牛。”
　　“有多狂？”
　　“他大三去面某三家，面试官让他展现技术，他直接把人家内网中一条终端黑了，问面试官有没有感受到保障信息安全的重要性。”
　　技术人员都比较单纯，尤其是写代码的，基本上谁牛服谁，陆一饶有兴趣地追问：“怎么没去某三家？”
　　“是个情种，女朋友出国跟着来了。我们也是费了不少力气才说服他加入我们的。”
　　陆一发了个表情包。
　　William直截了当问道：“你接下来如果没什么事愿意做远程intern吗？”
　　六一：“啊？”
　　William：“我直说吧，一来你妈拜托我在职业生涯规划上跟你多交流交流，你想申的学校正好是我母校，我也是把你当学弟看，所以有机会肯定先想到你，二来，我看过你CV，你得的几个奖含金量还可以，也没指望招的实习生什么都会，人机灵就行，三来，是那怪咖要招助手，他不爱招外国人，偏偏他人在美国，过的是中国时差，白天睡觉，晚上精神抖擞，之前招了两个都受不了走了，我们一合计，干脆招个人在中国的。”
　　陆一没想到是这么个机会，惊讶地问：“跨国办公？效率能行吗？我还在上高中，你真的认为我行？”
　　“互联网工作者都不相信互联网的力量，还有谁能相信？年龄学历都不是问题，还是看你水平。你要是愿意明天白天跟他聊一聊，他人比较奇怪，也不一定愿意收你。”
　　陆一当然同意。他还从来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自己想从事的行业，有点兴奋，临时抱佛脚找了好些讲信息安全的资料，生怕明天那大牛问的问题他都不懂。他快速地做笔记，感觉未来正拍马而来。那么多让人眼花缭乱的专业词汇，都是为了给人类文明打开新一扇窗口他从未如此深刻地理解什么叫hello world。
　　常云听说有保送生面试的培训班，便想让李非珉过段时间去。
　　“面试也是要训练的，人家都是通过保送面试的学长学姐，听听经验总是好的。”
　　李非珉没精打采地喝着苦瓜汁。陆一昨晚给他发微信，说了技术大牛想跟他面试的事。
　　“虽然是个小公司，但几个人真的是牛，我在领英上看了他们的简历，简直想跪。”
　　李狗：“你的简历在别人眼里也很牛啊，不要妄自菲薄。”
　　六一：“不是妄自菲薄，我也没自卑，我就是觉得山外有山的感觉太好了，有一群可以仰望的前辈，干劲十足。”
　　李狗：“希望你早日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
　　六一：“你想过以后要干什么吗？”
　　李狗：“还在想呢……”
　　李非珉跟陆一不太一样，他并没有坚定的必须为之付出的理想，陆一因为接触到一些牛人就兴奋不已的心情他暂时体会不到。他学习成绩好只是顺便的事：既然在学校里，那就把这事做好，加上常云从小到大看的紧，优秀已经成为习惯。他不觉得这种优秀是不可复制的，任何一个智商正常的人付出跟他同等程度的努力，都能达到他现在的成绩。因为渐渐了解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聪明，所以渐渐也开始迷失。我与其他关在教室里学习的书呆子有什么不同？
　　李非珉对于未来全无想象，人生信条就是混吃等死，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也只是为了继续混吃等死。然而陆一一天天的变化在他眼里，为了竞赛集训，他吃完饭都要跑着回机房，晚上一点发微信仍然能得到秒回，因为对方还在coding，这种努力里夹杂着热爱，使得陆一整个人熠熠发光。
　　李非珉喝着苦瓜汁，问自己到底想过什么样的人生。


第50章 
　　陆一许久不奶人，没留神奶了个大的。在他貌似无意地说出“除非一中不补课”的四天后，一中果然给高三放假了。
　　“据说是有人像教育局举报。”
　　“卧槽，勇士啊！”
　　“为什么要举报啊，我在学校还能好好做会作业，回家就只想玩。”
　　“说是阳中的人咯，自己暑假不让学生来校就不想让我们学校领先。”
　　底下的学生叽叽喳喳。李非珉嚼着泡泡糖算题目。
　　“总之，回家也不能放松，高三了，大家心里有点数。”班主任是个小老太太，个子不高，嗓门特大，眯着眼睛扫一圈，不满道，“还没放学呢心都野了，你们看看成绩好的那些人，有谁这会跟猴子似的坐不住？”
　　这么一扫看见奋笔疾书的李非珉，小老太太满意道：“李非珉态度就很端正，大家学习学习！”
　　李非珉没想到忽然被点名，脑子一抽吹了个泡泡，泡泡糖粘了一嘴，全班大笑。
　　小老太太也笑了：“行了，都收拾收拾走吧，注意安全。”
　　陆一打个哈欠盯着屏幕，正在自学。
　　钟点工阿姨来敲了两次门：“陆一啊，饭好了，你快出来吃。”
　　“马上来！”陆一屁股离凳站起身，标记刚刚看到哪里，这才进了餐厅。
　　“哪能老盯着屏幕？”阿姨帮他盛了一碗饭。
　　陆一笑了笑，没搭话。
　　面他的大牛叫孙小苗，人如其名，瘦得像跟小秧苗，很不讲究地剃了个小平头，一脸颓靡，跟劳改的似的，脑回路也很诡异。
　　“你就是那关系户？”这是他跟陆一视频面试的第一句话。
　　陆一被唬得一愣，说：“是…”
　　“参加过NOIp？”
　　陆一心想，合着这人也没看我简历，大概是没什么希望了，也放松下来，说：“对。”l
　　“那个导弹题做过吗？”孙小苗说着甩来一道题。
　　陆一扫了一眼，说：“这是竞赛题，我做过。第一问是动态规划，求最长下降子序列，第二问就是求偏序集的最小链划分，由Dilworth定理得最小链划分等于最长反链的长度…”
　　孙小苗打断说：“那看来你是做过，不用再说了，直接上手码代码吧。”又甩来一个双向编辑网址，“不许debug后粘贴，直接手打，我在这边看。”
　　陆一活动活动筋骨，认认真真敲起代码，敲了一半，看到视频框里孙小苗正在吃薯片，嘎蹦嘎嘣，边吃边乐。陆一心想，我的代码很搞笑吗？这是什么表情？
　　视频那头传来手机铃声，孙小苗翘起干净的小拇指按了免提，是William打给他问面试的情况。
　　“没面呢，刚刚就瞎聊天。”
　　陆一心想，导弹题是瞎聊天？
　　“这会他大概在写代码吧。”孙小苗点开网站，不走心地夸奖，“哟，写得差不多了。我？我没看，我看新番呢，哪有空看他。”
　　陆一最后一行打完，心想，这是在玩我吧？
　　“那就定他呗。”孙小苗对着话筒说，“那个陆…陆几来着？你能吃香菜臭豆腐榴莲肥肠吗？”
　　“能吃…”陆一还没回过神。
　　“那就你了，我们三观很合。”孙小苗又对着电话说，“刚刚面完了，我追完番干活，挂了。有事发我邮件，别老打电话。”
　　陆一小心翼翼问：“你不看我的代码？”
　　孙小苗说：“不看了，直接干活吧，有什么不懂的自己先自学，实在学不会来问我。问之前先承认自己是猪。”
　　整个莫名其妙。
　　好在第一天陆一不了解情况，没让他上手做事，William发了一堆资料让他看。
　　陆一问孙小苗：“咱们这个视频是不是可以关了？”
　　“你不是我intern吗？关了没有办公氛围，开着吧。”孙小苗又说，“你叫我苗哥就行别叫我全名，我嫌我名字难听。”
　　陆一干脆把视频窗口最小化，也不看对面，自己闷声学习。好在孙小苗话也不多，不觉得打扰。
　　在那之后几天，苗哥陆续布置任务，陆一死扛着不肯承认自己是猪去求问，每天不得不花大量时间专注于新领域。就这样，居然进步神速，自己弄明白的东西更为印象深刻，跟苗哥聊起来也有模有样的。
　　李非珉下了课就溜到陆一家小区门口，打电话给陆一。陆一穿上鞋跑下去，撞一撞李非珉的肩，问：“你怎么在这？”
　　“学校说不补课了，就找你来吃晚饭了呗。”李非珉嘿嘿地笑。
　　说话间，陆俊开着车也到了小区门口，一眼看见儿子，摇下车窗，这才发现陆一旁边还有个人，装作看不见便有些小气了，问道：“你们要出去？”
　　陆一点头：“出去吃晚饭。”
　　李非珉有点尴尬地问好：“叔叔好。”
　　陆俊只当没听见，对陆一说：“不许玩太晚，十点前必须回家。”说完就油门一踩走了。
　　李非珉情真意切说：“你爸人真不错啊。”
　　“理都没理你，人还不错？”
　　“至少没打我。”
　　“你真的是个抖M。”陆一左右看一看，“吃饭去？太阳都快落山了。”
　　“还去上次那家粉丝店？好久没去，怪想的。”
　　“天这么热，吃粉丝汤不会热死？”
　　“热死就热死吧，难得有我想吃的东西。”
　　于是两个人坐地铁跑过去，一人点了一小锅。小店的空调很足，墙上还挂着挂壁风扇，呼啦啦从这头转到那头，桌面上的抽纸随着风晃动。然而粉丝太烫了，额头的汗珠还是止不住。
　　“待会去哪？”陆一捋一捋刘海问。
　　“小鱼山？就在这附近，走过去才一公里。”
　　陆一笑着说：“你有备而来啊？”
　　“不是你说想看萤火虫大道？”李非珉喝了好几口冰水，“就正好一道儿呗。”
　　小鱼山是阳城的一座小山丘，因为植被丰富前几年被开发成了自然景区，丛林也被保护起来。每年七八月，到了萤火虫的繁殖季节，小鱼山的路灯会全部关闭，小路两边能清楚地看到无数萤火虫舞蹈，有闲情雅致的居民便会去散步。
　　李非珉记得小时候家里偶尔还会有萤火虫误闯，但近几年真的是不多见，去年小鱼山的萤火虫大道被报道之后一度大热，他也很想去凑热闹，只是恰逢在外地集训，错过了萤火虫最多的时节，回来后约不到人又没什么兴致。陆一前两天提起小鱼山，他便把这事记到心里，所以今天一下课，他直奔陆一家。
　　今天是工作日，来小鱼山的人不算多，入口处还能看到三两成群的人，越往里走回头也瞧不见人影。萤火虫不喜光源，越往里走越是漆黑一片，但灌木丛上小绿点愈加繁多，甚至伸手就能触碰到。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萤火虫。”陆一有点兴奋。
　　“我也是。”李非珉前后看看，没有其他行人，拉住陆一的手，十指相扣。
　　陆一低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任由李非珉牵着。
　　他们慢慢地前行，平时一步的路拆成三步走，好像能弥补平时牵不了手的遗憾。
　　“这边比刚刚凉亭那边还多。”李非珉伸出手，一只萤火虫停到他掌心，他有些惊讶地说，“我是当代香妃吗？能引萤火虫？”
　　陆一凑过去观察：“肚子忽明忽暗，真有意思。”
　　李非珉把手掌微微拢起来，萤火虫被锁到他手心：“李狗说，要有光，于是世界有了光。”说着重新摊开手掌，那一点微弱的光亮重新飞起来。
　　“这么走有些无聊，看来看去，也就是萤火虫在飞而已。”走了几步路，陆一说，“但是感觉特别好，可能因为跟你牵手了。”
　　“对，虽然我们俩手心都是汗。”李非珉笑，“黏糊糊的。”
　　“那分开三秒擦个手汗？”
　　两个人迅速把手心汗擦在裤缝上，又紧紧牵回手。
　　“我们主要是业务不熟练，多拉几次可能就没那么容易流汗了。”李非珉想想说。
　　前面窸窸窣窣有人说话声，是一家三口往回走。陆一下意识要把手抽回去，李非珉拽住他指尖，小声说：“这么黑，他们看不见的。”
　　第一次在别人面前牵手，虽然被黑暗笼罩，对方什么都没留意，匆匆擦肩而过，陆一还是心里砰砰跳。
　　“我最近也在想我以后想干什么，发现我真的什么都想不到。我只知道我不喜欢什么，却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感觉一直在随大流。”沉默了一阵后，李非珉开口说，“有一个一直热爱的领域真的是很难得的事，我有时候挺羡慕你。”
　　“你现在规划也都来得及。”
　　“我妈之前跟我谈过一次，她说保送能保经管就去经管，参考上一届保送的情况，想去经管几率还挺大的。”
　　“你自己想去吗？”
　　“这就是问题啊。”李非珉苦恼道，“我不知道我想不想去，我觉得这是相对比较好找工作的专业，人人都想学经管，毕业去投行证券，但我觉得这不适合我。我这个人这么散漫，也没什么好胜心，去那种高强度的工作岗位不如让我死。”
　　陆一捏捏李非珉的手指：“我妈跟我说，决定没有对错，只看自己后不后悔。你想清楚，别后悔就行。”
　　“我再想想。”李非珉问，“你没什么实质性的建议？”
　　“说实话，我之前有段时间比较想当然，觉得你会跟着我认为的最优选计划走。但是后来我发现，我是我，你是你，我没资格决定你该做什么选择。”陆一耸耸肩，“虽然异国是有点蛋疼，但是老子这么牛逼，怕个毛。”
　　“你跟谁学的粗口？”李非珉噗呲笑出来。
　　“无非是做最坏的打算，尽最大的努力。”陆一发现自己说了句鸡汤，有点不好意思，“反正你大胆选择你想要的方向，万事总还有我可以给你兜底，咱们路还长着呢。”
　　李非珉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承诺，“咱们路还长”甚至比单纯的“我喜欢你”还要戳心。月色并不明朗，两个人表情都难以琢磨，李非珉伸手捏住陆一的脸蛋，把一张俊脸搓揉成鬼脸。
　　“差不多可以了。”陆一蹙着眉抗议。
　　李非珉凑上去吻住他。
　　夜风温柔，不远处的小水塘里传来几声蛙鸣。
　　“你也别小看我，谁要你兜底，我才不会吃软饭。”李非珉舔一舔陆一的嘴唇，哑声道。
　　小鱼山的萤火虫大道很长，几乎环山脚一圈，一般散步的人走个三分之一便掉头回去了，李非珉和陆一却硬生生走完了全程。后半程他们甚至没有注意到路边的萤火虫究竟是多是少，只是在享受牵手散步本身。快到出口处，路灯的灯光已经十分醒目，由于出口处有公厕，聚集的人也不少，再牵手就要被人看见了。
　　李非珉有些不舍地说：“到岔路口再松手行不行？”
　　陆一用指尖摩挲着他掌心，
　　走得再慢，也要回到光明的世界。
　　走上岔路口的那瞬间，两个人松开手，装作只是极亲密的朋友。李非珉忽然觉得有些心酸。


第51章 
　　常云隔了很久才发现儿子身上的变化。也许是高三的课程太紧，保送竞争压力太大，也许是到了真正该懂事的年纪，李非珉比起前两年沉稳了不少。这不是一朝一夕间的剧变，而是每个日子叠加之后乍然察觉到的蜕变。
　　李非珉没那么贪玩了，偶尔周末看会电视，不需要常云三催四请才舍得放下遥控器，只要喊一声，就能自觉地关掉去吃饭。他不会眼珠子一动一个主意，满嘴跑火车，想着怎么糊弄自己溜出去。但他也没有变成一个书呆子，桌上常常出现各门各类的书，常云警告了两次不许在高三期间看闲书之后，那些书又很快消失在常云眼前。
　　学期末的时候，获得保送生资格的名单终于在一中电子屏上进行了公示，李非珉不出意外地拿到了A大的保送资格，只要通过A大的面试就会被提前录取。常云高兴地张罗了一桌菜，说：“现在人家问我你能上什么学校，我都没有说，要等你十拿九稳。”
　　李非珉偷偷摸摸给陆一发微信：“又盯了一天屏幕？”
　　常云拿筷子敲碗边：“吃饭不要看手机，你跟谁聊天呢？”
　　“陆一。”
　　“你们俩倒好得跟亲兄弟似的。”
　　李非珉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有这种朋友就要珍惜，以后老同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帮你一把。”
　　“所以我跟贤贤关系一直很好，等着什么时候能帮他一把。”李非珉把手机扣到桌面上，拿起筷子吃饭。
　　常云无言以对，沉默了一会说：“家里车从汽修厂拉回来了，到时候我请假送你去A市面试。”
　　李非珉拿着勺子慢慢盛汤：“不用麻烦你了，我已经订了高铁票，A市离这又不远，我22号上午九点面试，21号晚上去也来得及。”
　　“你这孩子怎么自作主张？”常云惊讶道，“大家都是家长陪着去的，你一个人能行吗？有个事都没人照应。你买的哪一班车？我现在买票。”
　　李非珉把汤碗放下：“真不用，陆一跟我一起去。”
　　“陆一？”常云有点懵，“你不要我去，让同学陪你去？”
　　李非珉扯谎说：“你跟着我我会有压力，反而不利于发挥。陆一反正都拿到offer了，又不上课，正想去A市玩，就顺便了。”
　　“你们俩也不行，我不放心，我还是得跟着去。”
　　“你老说我上了大学你就放心，现在离我毕业就半年，有什么区别？难道这半年会有佛祖给我全身开光，我能忽然独立自主吗？都要保送面试了，还什么都靠爸妈未免太逊。”
　　常云这才发现，李非珉不仅话比以前少，主意也正了，不再是那个需要她啰啰嗦嗦叮咛嘱咐的小屁孩，许多她觉得重要的事情，李非珉自己一声不吭都安排妥当，甚至没有与她商量。她心里五味杂陈，产生了对于儿子脱离掌控的微妙失落。但她最终没有坚持跟过去。
　　李非珉给奥利奥戴上项圈，说：“老妈，我出去遛狗，就当散步消食。”
　　奥利奥这半年又长胖了不少，满脸横肉，不爱动弹，跟退休干部似的慢悠悠往门口走，没几步又趴下了。
　　李非珉套上羽绒服，直接把狗抱出家门。
　　时间流逝总是难以察觉，李非珉还记得上次遛狗时树叶才开始泛黄，如今除了些常青树，只剩些光秃的枝丫。冬日的天色黑的早，才六点，万家灯火已经点亮。一人一狗，相得益彰。
　　李非珉给手机插上耳机线，给陆一打电话。开学前两天陆一还出现在他们班教室，国庆收到CMU的offer后，他就彻底歇在家里做远程实习。地中海也很支持。一中的实验班每年都有很多人出国或者早早获得保送资格，留在教室里没有必要，反而让部分高考的学生感到焦虑，所以一中老规矩便是去向定了就可以不用来学校。
　　虽然陆一不用上课，每天晚自习结束却准时出现在一中的后巷，他又买了辆骚粉小电驴，载李非珉简单吃个夜宵就送他回家，每天只有这25分钟的恋爱时间。然而天气变冷后，常云便每日负责接送，陆一再也没有机会天天与李非珉碰面，打电话便取而代之。
　　“累吗？”李非珉说着话，调节音量键。
　　“不累，但是困。苗哥睡了之后，我又熬了个夜。”
　　“为什么熬夜？”
　　“感觉跟他差得挺远的。”陆一在那头问，“你什么时候期末考？考完我帮你搬书回家。我上次回学校看到你们班有些人桌上也太夸张了，有地方写作业吗？”
　　李非珉忽然想到一个笑话，说：“我前桌才恶心呢，他买了个收纳箱放脚边，里面堆满了书，一不小心掉了根香蕉进去，两个星期都没发现，我们那边就一直弥漫着一股绿色气体，直到今天他找一张很久以前的讲义，打开箱子那瞬间，哇，真的是干呕地停不下来。”
　　陆一在那头连声笑：“牛逼。”
　　“我今天路过你们教室看了一眼，你同桌被调到讲台边了，你的空桌子被搬到了教室最后排。”
　　“你这么说我感到有点遗憾，整个高三都没怎么跟班上人接触，没什么归属感。”
　　“你对我有归属感就行。”李非珉低低地笑，陆一听见他催奥利奥站起来，好一会才又对着话筒说，“去A市的行李准备好了吗？”
　　“就去两天，能有什么行李？”
　　“三天两夜，面试完还能在A市玩一下。”
　　陆一无语道：“你先好好准备你面试吧，还没去倒先想着面完怎么玩，心也太大了。”
　　两个人就这么说着家常话，等李非珉绕着小区走了两圈便挂了电话。
　　“你陆一哥哥帅不帅？”李非珉蹲在地上问奥利奥。
　　奥利奥竖起耳朵，嗷呜一声。
　　李非珉看着这傻狗笑，叉着狗的前肢，把狗捞到怀里：“既然你说了句大实话，赏你不用步行。”
　　陆一在出行前一天收到了一笔工资，看到数目的时候吓了一跳。
　　William说：“应得的，小苗还嫌我小气给的少。”
　　陆一不好意思道：“苗哥夸我了？”
　　“没夸你，但是说等你来这边可以继续实习，如果你课程不紧张。”
　　这就是最大的肯定了。陆一抱着手机看账单，忍不住夸自己：“陆总，你离世界首富距离又近了可以忽略的一点点，你兴奋吗？”说完又用正常声线说：“不兴奋，我们要对暴富随时做好心理准备。”
　　第一次真正靠自己赚到钱，陆一立刻就把钱花出去了。
　　先在亚马逊给苏洁买了个小钱包，又跑淘宝给陆俊买了个给咖啡杯保温的小家电，剩下的钱毫不犹豫拿去买了明年8月美国的往返机票，乘客名是李非珉，证件号码还是他复原了高二汇总学生资料的一份删除文件找到的。
　　机票和钱包是大头。三个礼物买完，工资余额只剩11.2元，陆一跑到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两听可乐，当做给自己的犒赏。
　　花钱真痛快，给自己爱的人花钱尤为痛快。陆一忽然理解了以前他爸跟他说，自己挣的钱能支撑家庭能产生多大的满足感，工作狂的快乐也许不在于工作本身，而在于工作使人获得给予家人幸福的能力，这就足够让人视死如归。
　　陆一与李非珉约在火车站见，他没有急于展示自己的礼物，只等着李非珉面试完。李非珉坐在高铁上还在翻阅一些材料，虽然知道九成九考不到，只是图个心理安慰。一出站，看到高远航和他妹子来接他们俩，远远便在挥手。
　　“我带你们去宾馆，今天早点休息，明天早上我再带你们去食堂吃早饭。” 高远航在A大已经上了一年，可谓轻车熟路，“面试的那栋楼不太好找，你们明天跟我走。总之，这两天我陪吃陪逛，你们就放心吧。”
　　高远航的女朋友特别拉风，染了一绺绿毛，但笑起来十分甜，打招呼道：“我明天要跟导师去跑田野，不能陪你们啦，你们就让远航请客，别客气。”
　　一行四人也不在车站磨蹭，直奔目的地，到宾馆放下行李，去吃了烤鱼。
　　“你去年怎么面的？”李非珉问。
　　“忘了，我只记得排队等着进去的时候，我后面那哥们儿一直打嗝。”高远航想了一下，“反正题目都挺邪乎的，有的都听不懂，你随意发挥吧。看你这个面相就像A大人，没问题的。”
　　“A大人什么面相？”陆一笑着问。
　　“长得好看？”
　　李非珉严肃道：“颜值纳入考核标准的话，我显然排名第一，可以免试。”
　　“你不紧张？”陆一问。
　　“这有什么紧张的？不就去面个试？”李非珉笑道，“我幼儿园升小学还面试过呢。”
　　怕玩得太晚明天没精神，吃完烤鱼几个人就散了。李非珉和陆一住的是个标间，陆一也不敢打扰李非珉，洗完澡就窝在自己床上玩炉石。忽然床上弹簧嘎吱一响，李非珉爬上来，说：“一起睡？”
　　“单人床，很窄的。”陆一眼皮都没掀。
　　“我房间也是单人床啊，还不是照样睡过？”
　　“为了不打扰你考试才定的标间，你再这样我就在隔壁再开个房了。”
　　李非珉装可怜道：“我紧张，得抱着你才睡得着。”
　　陆一不为所动：“放屁。”
　　“关灯关灯！早点睡！养精神！”李非珉“啪”地按掉床头灯，也不管陆一愿不愿意就挤到被窝里。陆一盯着手机，怒道：“你明天面试，我又不面试！我为什么要早睡！诶诶诶！你手往哪摸？”
　　李非珉狠狠摸了一把陆一的腰，像只猪用力地把人拱到墙角，抱玩偶似的紧紧把陆一抱在怀里。陆一认命地关了手机，调整姿势，面对面相拥，陪着李狗入睡。
　　大概十分钟后。
　　李非珉说：“六一，你睡着了吗？”
　　“干嘛？”
　　“你呼吸喷在我脸上了，我睡不着。”
　　“我又不是个死人，你跟我抱着睡，我当然有呼吸！嫌烦滚你自己床上去。”
　　李非珉连忙说：“不烦不烦，没有的事。”
　　又过了五分钟。
　　李非珉嘟囔道：“我有点饿。”
　　“我买了面包，你去我包里翻。”
　　“不是那种饿，是色中饿鬼那种饿。”李非珉说：“我这会吧，想到一句名人名言，你想不想听。”
　　陆一在黑暗中睁开眼，说：“不想听。”
　　“你稍微渴望一下知识。”李非珉耳语道，“睡前撸一发，发挥顶呱呱。你听说没有？”
　　陆一说：“没有，这是哪个流氓传下的话？”
　　“姓李名狗，字超帅，号拉风居士。”李非珉闷声笑，“他还说过另一句名言，互相用用手，面试居榜首。你看看，要不要实践一下，好让我面试成功。”
　　陆一一脚把李非珉踢下去：“去厕所发情去！卷纸管够！”
　　李非珉死皮赖脸又爬上床，整个重量压到陆一身上，眼睛晶晶亮。他也不动作，只是趴在陆一身上盯着他笑。
　　陆一在黑暗中犹豫了几秒，小小声说：“弄完就睡，不许再搞幺蛾子！”
　　李非珉一只手立刻探到陆一衣服的下摆，少年们在窄小的床上滚了小半圈，亲吻变得黏腻。陆一摸到李非珉的小腹，伸手一路往下，终于捉到那灼热，随即感到自己下面被用力地揉搓。亲吻难分难舍，欲望一撩拨就燃烧。
　　李非珉的声音有着磁性的沙哑，听起来像个陌生人。他咬着陆一的耳朵说：“你手上有老茧。”
　　陆一手顿了一下。
　　李非珉说：“稍微轻点，但别停。”
　　“事儿多！”陆一抱怨一声，直截了当地拽下李非珉的内裤，随后蹬掉自己被拉扯地不成样子的裤子，将两个人的下身握在一起。
　　李非珉脑子一热，说：“陆哥，你玩得真野。”
　　“再废话把你的掐断。”陆一红着脸说。


第52章 
　　从早上七点钟开始，陆一和李狗的手机就接连着闹铃大作，两个人关了几次关不掉，只能昏昏沉沉地起床洗漱。
　　宾馆的牙膏非常小支，李狗挤了半天才挤出老鼠屎那么大一粒，抱怨道：“我好困，根本不想起。”
　　陆一已经用冷水洗过脸，清醒了不少，说：“哥们儿，你今天面试，能不能有点思想觉悟？”
　　“怎么没觉悟？我昨晚定了10个闹钟，每隔三分钟响一次，确保不迟到。”
　　陆一用力一拍李狗的屁股：“让开点，我也要刷牙。”
　　两个鸟窝头对着镜子动作一致地刷牙，白沫糊了一嘴。
　　李非珉遗憾道：“这镜子也太小了，容纳不下我们俩的帅气。”
　　“帅气还是容得下的，主要容不下你的脸皮。”陆一吐出白沫，用手接了一捧水漱口。
　　“你说谁脸大？”李非珉嘿嘿笑，“有杯子干嘛不用？还用手多麻烦。”
　　陆一抽出点卷纸擦干手，对着镜子随便抓抓整理头发，说：“你不要低估人类使用宾馆提供的生活用品时，有多少奇思妙想，基本上地有多大产，人有多大胆。”
　　说话间李非珉的手机响了，他跑过去接听，是常云担心他睡过头，专门打来确认的。
　　“没问题的，早就起了，刚准备出门。面完我再跟你说。行，我知道要吃早饭。”
　　陆一戴了个鸭舌帽，跟李非珉前后脚下楼，高远航已经在宾馆一楼等着了。北风吹得三个人一哆嗦，李非珉刚理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
　　“冻得俺脑银子疼。”李非珉说。为了显得人精神些，他穿得并不臃肿，在南方湿冷的天气中立刻脑袋一缩，活像个鹌鹑。
　　陆一顺手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扣到李非珉脑袋上：“戴个帽子好点。”
　　高远航很傻白甜地说：“李神，今天面试的你就是我们俩爱护的小公主。”
　　李非珉哎呦一声说：“那我今天可要好好感受一下你们的宠爱。”
　　A大东门口有家大饼油条店，油条炸得尤为好吃，高远航坐下来轻车熟路点了油条麻球和小馄饨。
　　李非珉趁着老板炸油条的功夫，默默看着手机里的资料。
　　不一会小馄饨先上了。
　　“本宫嫌烫，有没有人给本宫吹一吹馄饨的热气？”李非珉用勺子搅动着。
　　陆一便对着自己刚捞上来的小馄饨吹一吹。
　　李非珉眼睛都笑弯了。
　　“喏。”陆一把勺子在李非珉面前虚晃一下，李非珉刚要张嘴，陆一自己把馄饨吃掉了。
　　高远航笑得一拍大腿。
　　“大胆刁奴，敢戏弄朕。”李非珉这么说却没有生气。
　　陆一伸手打一下李非珉的帽檐，鸭舌帽整个盖住李狗眼睛，看见李狗非常无奈的表情，自己乐得直抖腿。
　　三个人热热闹闹吃完，李非珉便提早去了考场。教学楼外面已经有保安拦着闲人勿进，一些送考的家长远远或蹲着或站着。
　　“等你出来，我们吃烤鱼去！”陆一挥手道。
　　“感谢您不奶之恩。”
　　“放轻松，争取明年来当我学弟。”高远航说。
　　“谁特么要争当你学弟。”李非珉笑着倒退，一转身进了考场封锁线。
　　候考室里人已经来了大半，手上都捧着厚厚的打印资料，默默翻阅，鸦雀无声。李非珉随便掏出一本资料书看，纯当放松心情。不一会，有老师进来说：“现在抽签决定面试顺序，排一个纵队上来抽签。”
　　李非珉把鸭舌帽摘下妥帖地收到书包里，捋一捋头发，深呼一口气站起来。
　　“你本来计划玩A市哪里？等李非珉考完我带你们去。”高远航带着陆一去了他宿舍，省得在户外等李非珉挨冻。他只有一个室友还没起床，看见高远航带人进来，说：“兄弟，帮我把空调打开，冻死了。”
　　高远航在那人桌上找到遥控器，按下启动，把温度调一点。拉了两张椅子和陆一坐下了。
　　“没打算玩哪。”陆一打量着A中的宿舍，不出意外明年李狗也会住在像这样的寝室里。
　　“你是专门陪李非珉考试的？”高远航有点惊讶地问。
　　“对啊。”陆一理所当然道。
　　高远航怎么听怎么觉得暧昧。固然，他很早就知道陆一的取向，但陆一从小到大都是生人勿扰的样子，他也没把取向与现实联系起来，知道也就知道了。他去年寒假回老家，知道李非珉和陆一成为同学，关系很铁，还有点替陆一高兴。但目前听来，好像两个人的关系还有另一层意思。
　　陆一坦然地对他笑了，轻声“嗯”了一声。
　　于是高远航就懂了。他打开自己的电脑，自然而然地说起其他事情：“给你安利一款游戏，你肯定没玩过。”
　　陆一心想，虽然他与高远航并不是天天都联系，但能有一个朋友，你一个表情他就懂，也不多问，真幸运。
　　李非珉出考场的时候，陆一跟一群家长挤在一起，高远航不在。家长里又以妈妈们居多，放眼一看，陆一在一群阿姨中简直鹤立鸡群。
　　他笑着小跑过去，勾住陆一的肩膀。
　　陆一赶忙递过一瓶暖姜茶，说：“踩着点去便利店买的，还是热的。你口渴吗？”
　　“渴。”李非珉拧开瓶盖喝一口，嬉皮笑脸，“谢谢家长，不仅送考，还陪睡，不仅陪睡，还在大冷天等我。”
　　“都是父子，不用客气。”陆一道。
　　“又占我便宜。”李非珉笑。
　　“而且我也没一直等你，送你进去之后我就去高远航宿舍玩游戏了，还买了个小蛋糕。”陆一坦白道，“A大的咖啡厅里蛋糕死贵还不好吃，你以后可以拉进黑名单。”
　　李非珉问：“那高远航人呢？”
　　“给了个攻略，还我们二人世界了。我们先自己玩，明天走之前请他吃饭，谢谢他，你觉得呢？”
　　李非珉愣了一下，说：“他知道？”
　　“早上跟他说了。”陆一看到李非珉皱眉，拍拍他后背，宽慰道，“真的，你别有压力，我这边坦白是各种原因作用的。一开始是被动承认，后来是因为我在乎的人反对都没有那么激烈，我自己也就坦然了。你…别冲动。”
　　李非珉心事重重扯起笑脸，说：“嗯，我知道。先去吃午饭？”
　　陆一又听李非珉絮絮叨叨地说着他面对面试官如何语出惊人智勇双全，不住地点头，心里却在想，去年这个时候，他从美国回来，直奔李非珉家，他在苏洁面前成功出柜的兴奋被现实浇了一头冷水，为两个人晦暗不明的以后惴惴不安。时隔一年，他已经不会再纠结李非珉能不能跟家里出柜，两个人能不能得到祝福。虚无缥缈的事情不会击溃他的安全感，他像一颗疯狂扎根的树，没有人能看到黑暗中他如饥似渴地吸收养分，只等着有朝一日有能力遮蔽一方风雨。甚至不用言传身教，他立刻学会父母的行事作风，越来越有他们的拼劲和狠劲。这可真矛盾。他曾经最讨厌的，成了他最迫不及待想成为的。无论是因为父母的影响，还是完全看清现实，陆一都觉得命运真神奇，你所有的想法都有一天会被打脸，唯一能做的只是挨打的姿势要好看。
　　他们默契地不去提及无处着落的以后，比起同年龄陷入甜蜜爱恋的其他情侣成熟了许多。
　　然而在陆一以为他们也许就能这么嘻嘻哈哈下去的时候，一场风暴正在酝酿中。
　　两个人吃饱喝足回宾馆，本想休息一下去A市市内的古镇景点。陆一掏出手机，给李非珉展示了自己送他的礼物。
　　“明年的机票，我已经包了！八月底我们一块去美帝玩一周，就当你送我上学。”陆一解释，一脸期待。
　　李非珉有点懵，把机票信息确认了量表，震惊道：“你包了我机票？”
　　“对啊，食宿我也包了，你自己办个美签就行，现在旅游签证蛮好办的。”
　　“你为什么没问过我意见？”李非珉讷讷道。
　　“因为是惊喜啊…”
　　“这不是惊喜，这是自作主张。”李非珉很不是滋味地说，“你为什么跟我妈一样喜欢给我做主？”
　　“你不想陪我去？不想看看未来四年我要上的学校？”陆一反问。
　　“我想…但是，来回机票两万多…还是公务舱，你就这么付了？”
　　“挺节俭了…头等舱有点超预算…”
　　李非珉表情复杂。
　　陆一紧接着说：“我这半年实习呢，有工资的。”
　　“花完不剩多少了吧？”李非珉声音有点抖。
　　“我无所谓啊，钱赚来不就是花的。”
　　“你这样我压力很大。”李非珉说，“你平时吃饭请客也就算了，这么一大笔钱，我不能接受。”
　　“这笔钱不算大的，我都没动我小金库。”
　　“对！你特别有钱！”李非珉打断说，“我谢谢你好意，钱的事待会再谈，但你安排我行程都不跟我商量吗？你就觉得我一定听你的，按你的路线走吗？你上次就这样！跑来让我出国上学，根本不考虑我的情况，现在又直接买机票，你问过我吗？”
　　“我觉得你在无理取闹。”陆一本来是一腔好意，没想到李非珉这个反应，已经压着怒火了。
　　李非珉平时嘴上一套又一套，吵架却是出奇的嘴笨，想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什么。当然知道陆一是好意，而且明年八月是暑假，他时间上也没有冲突，但他就是感到苦涩。既因为陆一没有征求他意见就安排他的行程——他受够了常云的掌控，对此深为忌讳，也因为自己深深的自卑和恐惧。他看着没脸没皮，自尊心其实很强，当他察觉到陆一逐渐在成长，开始支撑与掌握他们关系时，他为自己的懦弱与落后感到羞耻，虽然常常说人生理想是混吃等死，等真要靠陆一，他是绝不愿意的。尤其是美国之行，让他想起刚刚刻意跳过的出柜话题。
　　当陆一光明正大地向亲友展示自己的时候，他却只能死死瞒着，除了贤贤，一个人都没说。
　　李非珉想，陆一走在光风霁月中，坦率又坚定，而我是阴暗角落的苔藓，只会撒谎隐瞒，活着黑暗里。我根本配不上陆一。
　　少年意气，争吵来得迅猛而莫名其妙。他们面对面低头站着，像是得了失语症，谁都词不达意。


第53章 
　　陆一是简单的结果导向性思维，了解到是什么原因让李非珉不高兴，那就改正生气源头。他不愿意为了莫名其妙的理由跟李非珉浪费独处的时间吵架，看着李非珉蔫头耷脑的样子，忍不住心软道：“那就算我错了，下次有计划一定先跟你商量。如果你真的觉得机票钱给你压力，那就算你欠我的，你什么时候有钱了再还我。”
　　李非珉心想，并不是这些粗浅的原因，但他没办法说出自己对陆一愧疚与嫉妒相杂的心情。愧疚本是好意的陆一现在要跟他道歉，嫉妒陆一能做到的事他做不到。他不得不承认，除了恋人关系，他与陆一还是极好的朋友，旗鼓相当的竞争对手。跳脱出恋人关系之外，他下意识也在跟陆一较劲。
　　陆一又示好地把手搭到李非珉肩上，被李非珉后退一步挣脱。看着空悬的手，陆一怒火一瞬间点燃，他不想跟李非珉多说，抬脚往门走，想出去冷静一会。
　　手被捉住了。
　　错肩而过的时候，手被李非珉牢牢捉住了。
　　陆一深呼一口气，回头说：“你这算什么意思？”
　　“你别走。我这会脑子在煮浆糊，想不明白也说不清楚，但你别走。”李非珉红着眼睛说。
　　“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你说怎么办？”
　　李非珉紧紧抱住陆一，直把人勒得喘不过气，哽咽道：“怎么都行，你别走就行。”
　　陆一听见李非珉的声音颤抖，火气消了大半，说：“所以你到底在气什么？”
　　李非珉不吭声。
　　“那松开我，我们好好说行不行？”
　　“不行。”李非珉说，“你闭上眼睛。”
　　陆一照做，感到一双冰凉的手拢住他的眼睛，随后有嘴唇贴上来。轻柔，战栗，温暖。灵活又莽撞的舌头闯进他的牙关不安地舔舐。他抓住李非珉的手腕，把遮住自己眼睛的手拉开，看到李非珉的睫毛还湿润着。还没有来得及诧异，脚下便被李非珉勾住，摔在床上，李非珉欺身上来，固执地捂住他眼睛，一下一下啄着他嘴唇。
　　陆一好气又好笑，推开李非珉，说：“你这又是在干什么？”
　　“男朋友亲你也不行吗！”李非珉恶狠狠地说，然而他眼泪还没擦干，凶狠的语气也跟撒娇似的。
　　陆一换个姿势躺舒服，说：“不行，家规第一条，生气的时候不能接吻。”
　　“我不生气了。”李非珉可怜巴巴地说。
　　“我还在生气。”
　　“生气的时候为什么不能接吻？”
　　“因为接吻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转移注意力。”陆一说，“我还特别讨厌吵架，从小我就看着我爸妈天天吵来吵去，我头疼。有什么事你好好说，别上来就宣泄情绪，说清楚了还想发火，我跟你一块。”
　　李非珉沉默了一会，说：“对自己坦诚是很难做到的事情，陆一，我有的时候挺崇拜你。你好像什么都不吝，但什么都能完美解决。而我就像个脑残，什么都搞不定。你给我买机票，我其实挺高兴的，但也觉得…怎么说，嫉妒？也不是，就是说不上来的感觉，自尊心有些受伤。”
　　陆一握住李非珉的手：“我有时候也嫉妒你。你看我什么都行，是因为没有人给我搞定那些。我爸妈对我就是放养，就算想管我也力不从心，所以我很多事都是自己拿主意，为了不被他们看轻，为了给他们省心，只能逼自己优秀。”他看着李非珉的眼睛，说：“就算你再讨厌你妈管的宽，你也不得不承认，你是被惯坏的孩子，根本什么苦都没吃过。”
　　李非珉盯了会天花板上的烟雾报警器，说：“长大真麻烦，但我不会输给你的。”
　　陆一问：“那飞机票你还收吗？”
　　“收，以后赚钱还你。”李非珉翻身压住陆一，“利息嘛，谈钱伤感情，按亲吻还，一天一个吻吧。”
　　陆一笑：“你这是给自己谋福利吧？鬼话连篇。”
　　“今天先付一点利息吧。”李非珉亲过去，手很不老实地伸进陆一的裤腰带，说：“大冬天的古镇有什么好玩的？就在宾馆休息休息也挺好。”
　　“色情狂。”陆一抱怨一声，但没有反对。
　　亲热是怎么都不嫌多。昨晚第一次尝试互相帮助，对两个小处男实在是太刺激，顾及李非珉一早有面试，所以仓促结束，两个人都有点不满足。这个下午外头北风呼啸，窗帘一角没遮严实，奶白色的日光投进细长的光线，尘埃在那一指宽的阳光中飞舞。床垫偶尔嘎吱一声，伴随着少年的笑骂和气喘。
　　清清日头短，耳鬓厮磨长。
　　陆一和李非珉出去找晚饭吃的时候都是一脸肾虚的模样。
　　“要不逛一逛A大？”吃完晚饭，陆一提议。
　　李非珉下午消耗体力和蛋白质良多，所以晚饭吃得也多，此时已有十足十的撑，闻言立刻同意，两个人就沿着A大的梧桐道走。此时正值晚饭高峰期，食堂门口人头攒动。有几个社团正在抓紧机会发活动宣传单。
　　“音乐剧社年度汇演！同学你看一看吗？”
　　李非珉装作是A大学生领了一张，跟陆一品评道：“服装道具看着挺专业。”
　　“大学生卫生健康宣传啦！”
　　李非珉和陆一挤上去凑热闹，顿时吓傻了。
　　一个萝莉长相的小姐姐非常霸气地在派发安全套，一边发一边念念有词：“远离疾病，健康啪啪！安全避孕，保护身体！”看了两个小鲜肉瞠目结舌站在自己面前，非常豪气地抓了一把安全套，塞到两人手里。
　　陆一尴尬地扔也不是揣兜里也不是。
　　“男孩子也要懂生理知识哦，要保护女孩子。”小姐姐说。
　　李非珉下意识说：“不会有女孩子…”
　　小姐姐两眼精光一闪，很懂地说：“男孩子之间更要注意啦！”
　　陆一耳朵一红，拽着李非珉远离人群。
　　“大学生活真美好。”李非珉把几个套塞到口袋里，一脸神往地说。
　　“美好你妹！”陆一感觉自己手里像抓了快热铁，纠结再三，把热铁揣兜里了。
　　两个人各怀鬼胎地继续参观A大教学楼。
　　“天都要黑了，我觉得也看不清什么。”李非珉一本正经道。
　　陆一狐疑地打量李非珉脸色，说：“你是不是想回宾馆？”
　　李非珉厚着脸皮说：“可不是嘛！”
　　“你是不是在想什么龌龊的事？”
　　“那绝对没有。”李非珉心想，生命的大和谐怎么能是龌龊的事？
　　陆一这才放松一点。两个人慢悠悠往宾馆走，李非珉说：“我去买两瓶水，毕竟宾馆水壶也不知道干不干净。”陆一也要跟进去，李非珉推辞道：“你先回，我买完就上去，便利店还挺远的，省的你吹风。”
　　陆一不疑有他，先走了。
　　宾馆的淋浴头水流刷刷，陆一洗澡洗到一半听见门响，李非珉走进卫生间，说：“一起洗？”
　　“屁大点地方，站不开。”陆一头发上全是洗发水的泡沫，闭着眼睛说，“我很快洗完。”
　　他搓揉着头发，忽然感觉有双手在他身上游离。
　　李非珉严肃道：“我在给你涂沐浴露，这样你洗得更快。”
　　陆一伸手往后一捞，果然摸到李非珉赤裸的身体，崩溃道：“洗得快你妹哦！李狗你是不是泰迪投胎？昨天到今天你都撸了几发了？还来你射空弹啊？”
　　“吃了个晚饭又恢复了。”李非珉贴到陆一后背，“我们年轻人就是这样的。”
　　陆一重新拧开淋浴头，水流喷了李非珉一脸，李非珉直乐，说：“别闹，小心洗发水进眼睛，我给你冲头发。”他把手持的淋浴头摘下，十分温柔地往陆一后脑勺冲洗，“你好，我是你的造型设计总监Tony。”
　　陆一只好微弓着腰，把头低着，便于李非珉操作。等全身冲干净一抹眼睛，定睛一看，李狗下身十分精神。
　　“你要不要我开冷水给你冷静一下？”陆一冷漠道。
　　“不要。”李狗涎皮赖脸地搂住陆一，揉捏着陆一的屁股，“就再来一次嘛，恋爱谈了十一月半，难道你是性冷淡？”
　　陆一跳出淋浴区，扯了个浴巾往外跑，说：“听完打油诗更萎了！”
　　李非珉迅速冲了个身子就往外追，两个人身上都还有水珠，嘻嘻哈哈倒在小床上。年轻的身体总是充满诱惑力，拉扯了两个来回，两个人都急切起来。
　　手机响了。
　　李非珉吻着陆一的腰线，说：“别接。”
　　陆一脸上泛着潮红，说：“你再往下。”
　　然而手机聒噪没有停的意思，十分破坏氛围。
　　李非珉舌尖都要碰到陆一精神抖擞的地方了，咻的，小陆一从眼前消失——陆一还是受不了那铃声，起来接了电话。
　　“喂？陆一！晚上打麻将吗？我们在大学路约了个棋牌室，我跟我室友，你带上李神。”高远航热情洋溢道。
　　“不打！”陆一愤愤道。
　　“你上次还说要玩麻将约不到人。”高远航恍然大悟，“是不是我打扰你们了？你们在…？”
　　陆一噎了一下，讷讷道：“没有的事，我们马上就去。”
　　李非珉十分乖巧地跪坐着，等陆一挂了电话，又一个猛虎扑食搂住陆一。
　　“起身穿衣服吧。”陆一揉揉李非珉头发。
　　“干嘛去？”
　　“打麻将。”陆一眼露凶光，“赢光丫的！”
　　李非珉也很愤怒，说：“此情此景，我想吟诗一首。”
　　“你吟。”陆一伸手拿了条内裤准备穿。
　　“秦时明月汉时关，真想给他一板砖。”李非珉怒吼道，“扰我性生活者，虽远必诛！”
　　“带着这个精气神，咱们赶紧穿衣服出门！”
　　李非珉一边穿衣服一边絮叨：“怎么会有人大晚上喊人打麻将？打麻将有什么意思？”
　　陆一说：“你虽然不愿意待会也别让高远航看出来，他也是好意想陪我们玩。”
　　李非珉龇牙咧嘴说：“我尽量不面露愠色。”
　　三个小时后。麻将打了十几圈。
　　李非珉没看见陆一暗示他回去的眼神，喜滋滋地说：“对对胡！我的妈呀！麻将也太有意思了！我爱麻将！我爱国粹！多谢航哥喊我们俩出来玩！”
　　陆一：“…你的愤怒呢？”


第54章 
　　凌晨一点半。自动麻将机洗好牌，整整齐齐码出长城，高远航他们几个按着顺序摸。
　　“靠，高远航你又把幺鸡当花了。”高远航的室友说。
　　高远航定睛一看，果然之前出错了，惭愧道：“将错就错还是重来？”
　　陆一说：“就这么玩吧。反正咱们的玩法里没花什么事。”
　　刚说完，高远航室友手比脑子快，已经把自己眼前的牌推到了，于是几个人干脆重新来过。 李非珉赢了好几轮，手痒难耐地数自己手里的筹码。
　　陆一撑着下巴在旁边逗他：“数一数，少十五。”
　　李非珉含笑看他一眼，说：“槽乱吐，打屁股。”
　　高远航一脸恶寒地说：“赶紧摸牌！”
　　这边还在理牌，李狗有些迟疑地问：“是不是打太久，我眼睛花了？我怎么觉得我已经胡了？”
　　陆一头都没抬，说：“三十多万分之一的概率，你能撞见？别怀疑，是你眼花了。”
　　高远航看见李狗依然一脸纠结，凑过去瞄一眼，震惊道：“靠，你真胡了！第一把就胡了！”他把李非珉的牌面翻朝上，给另外两个人展示。
　　还真是！
　　四个人面面相觑。
　　李狗喜上眉梢：“给钱给钱！一把胡的怎么算钱？”
　　高远航严肃道：“这种第一把就胡的，我们叫天胡，天胡是不给钱的，给钱折寿。但我们有个规矩，全场起立鞠躬。来，我们站起来。”
　　陆一和高远航室友站起身，三个人面向李非珉。
　　高远航道：“鞠躬！”
　　李非珉立刻看到三个人九十度弯腰，露出了头顶的发旋。
　　高远航说：“我们甘拜下风！”
　　李狗已经高兴得蹲在椅子上，说：“平身，爱卿们赐坐。”
　　陆一挑眉道：“这不行，我们崇拜的心情犹如滔滔江水，还没抒发完。来，二鞠躬！”
　　李狗薅一把陆一头发，气得直笑，说：“二鞠躬个头！别调皮。”
　　打出天胡之后，几个人兴奋劲一过，玩麻将的兴致缺缺，又扯了会皮，便分头回去了。
　　路灯是明亮的。大学路尽头的巷子角落还有一个小摊在卖铁板烧烤，围着几个学生。
　　陆一跟李非珉讲起自己小时候羡慕班上同学有零钱买烤肠。那个时候苏洁尚有经历安排他每天的水果零食，为了身体健康，不允许他吃路边摊。他还记得苏洁的原话是：“想吃什么家里买，路边的多脏，又不是好肉做的，小孩吃了不好。”他是没办法理解为什么同学都能吃，就他不能吃，时隔很久，苏洁工作有了起色，常常给他零花钱，他终于有机会去排队买日思夜想已久的烤肠。
　　“就很紧张。我没买过，又怕大家看出来，从排队就开始观察人家都是怎么跟老板说的。”陆一嘴里呵出一串白气，“现在想想小时候怎么那么馋？不就是个烤肠。”
　　李非珉揽着陆一的肩膀，说：“没事儿，不用羡慕人家有烤肠，哥哥也有，你吃不吃？”
　　陆一愣了一下，伸手搡了李非珉，说：“浪死你！骚话连篇！”
　　“那不然呢？”
　　“法克鱿！”陆一比了个中指，表示不想多说。
　　李非珉飘飘然道：“来啊来啊，你怎么这么主动？”
　　两个影子在路灯下打闹了一会，又贴在一起前行。
　　陆一爬到床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十分怨念地听李非珉嘚吧嘚他的欧气。忽然又听见久久不上床的李非珉在掏塑料袋，不知什么东西滚到地板上，咚的一声。他第六感立刻苏醒，瞪着眼睛问：“你干嘛呢？”
　　李非珉迅速把一个小瓶子揣兜里。陆一眼尖，立刻就坐起身，问：“李狗你手里是什么？”
　　李非珉躲躲闪闪地说：“无足轻重的小东西。”
　　陆一掰过李非珉的手，往他裤兜里掏，李狗扭动着笑：“想摸人就直说，我难道不给你摸吗？别这么暴力。”
　　陆一好奇心起，灵活地蹿起来，大腿一勾，把李狗压到床上，不免又闹着玩似的扭打了一番。
　　“好啦好啦，给你看。”李非珉被挠得大笑，额头都冒了一层细汗，这才把手心摊开，是个粉色小瓶子。
　　陆一定睛一看，哦，长效留香糖果，包装上写着“让TA爱上接吻”。
　　陆一：“…”
　　李非珉倒出一粒，抛在空中，想张嘴接耍个帅。然而糖果很不给面子，咣啷啷掉地上滚远了。李狗严肃道：“科学答疑时间，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楼上有类似弹珠掉落的声音吗？就是因为楼上有人无聊扔糖玩。”
　　“瞎扯。”陆一又躺下了，心里还有点小失落——他还当那是什么刺激的小玩意儿呢，没劲。困意袭来，他摆摆手说：“大路朝天，各睡一边。明天再见。”
　　李非珉一边吃糖一边坏笑：“我怎么觉得你表情特别失望啊？你刚刚抢得那么积极，心里有什么黄暴的小九九吗？”
　　“黄暴你妹。”
　　李非珉把灯关了，黑布隆冬中挤到陆一后面环住他：“接吻的糖都买了，不接个晚安吻吗？”
　　陆一把头转过来，说：“亲亲亲！”
　　黑暗给人安全感。
　　他们手臂大腿纠缠在一起，争夺口腔里微薄的空气。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陆一忽然明白了缠绵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如果没有冰冰凉的东西抵到他后腰。
　　“你干嘛？”陆一推着李非珉的肩膀扭头看，这一看把他气得半死，“你特么怎么还有个瓶子？兜里的不是掏出来了吗？”
　　“我有两兜。”李非珉飞快地旋开那小瓶子，挤了一手的黏腻。
　　陆一吓得裤子都没穿好，起身就要跑。
　　“你之前不是还挺期待的？”李非珉伸出长腿夹住陆一脚踝，把人又绊倒，怕陆一跑了，干脆环抱住陆一。
　　“操，谁知道你有贼心还有贼胆？”陆一满脸通红，“快别胡闹了，这都几点了。”
　　“买都买了，试一试嘛。”李非珉啃陆一脖子，“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
　　润滑液从指缝不住地漏，李非珉只能腾出一只手溜进陆一胸前揉捏。
　　陆一感觉到大腿上滴落着湿哒哒的液体，后脖子那还有湿哒哒的亲吻，整个人天旋地转地晕眩，忍不住“嘶”了一声，这一声被压抑了一半，像只小动物的呜咽。李非珉当机立断把手继续下伸。他没有经验，只能凭感觉轻柔地抚摸。然而毛头小子做什么看什么都是新鲜刺激，他自己也憋得十分难受。
　　陆一被李非珉卡死在角落，半跪着扶墙。身上一半凉一半烫。
　　箭在弦上。
　　李非珉咬着陆一的后肩，渐渐挺腰。
　　太疼了。两个人都疼。试了好几次怎么都不对。
　　陆一自认不算娇弱，还是疼得满头大汗。
　　“还有多少？”他脸上红潮涌动，用气音问。
　　“才进了一个头。”李非珉伸手给陆一抹掉额头的汗水，“疼吗？”
　　钝刀割肉，疼到痉挛。陆一心想。但他没有说。
　　一个角度不对，滑脱了。陆一瘫在墙角喘气，后背全是冷汗。
　　李非珉心疼地从背后抱住他，说：“一一，咱们不试了。”
　　陆一极小声地问：“用其他代替行不行？”他借助着勺子抱的姿势，伸手向后捉住一个灼热，塞进自己并拢紧的腿间。
　　火炭跳跃在一片泥泞的腿间。
　　李非珉挺腰抽插起来，他的心在狂跳，每当他确认一遍自己在做什么，都要克制住不让心跳出胸前。
　　被人挤压着摩擦的感觉并不好受，好在有李非珉的亲吻安抚。
　　渐入佳境之际，李非珉忽然不动了。
　　“怎么了？”陆一声线慵懒。
　　“朋友…我光荣了。”李非珉看了眼下身，沮丧地把头埋在枕头里，“先射为敬…”
　　陆一愣了一秒，闷声笑起来：“你个秒射的小处男，看不起你。”
　　“靠，我是一开始被耽误了。”李非珉起身挤了条热毛巾，“我给你擦擦。”
　　等两个人都清理完毕，那张小床已经不能看了。重穿上衣服，他们回到另一张没睡过的床，额头相抵，手足相缠，相拥着迅速入眠。
　　李非珉和陆一没有耽搁太久，请高远航吃完饭便乘高铁回了阳城。
　　又是一年迎接春节，李非珉得知他爸爸年后回来。
　　“总算能回来了。”常云感叹道，“四年没回来过春节。”
　　他小姨常莉带着大双小双在家里做客，跟姐姐聊家常。
　　李非珉穿着棉睡衣窝在沙发上问：“小姨，你有没有同事要找家教啊？”
　　“你要当家教？”
　　“你帮我留意着呗。”
　　常云不满道：“你大学录取通知书到了吗？倒想那些有的没的。万一面试黄了呢？你不准备千分考？不准备自招？”
　　李非珉充耳不闻，继续问小姨：“你有同事要找的话，推荐我呗？”
　　“怎么？你缺零花钱啊？”常莉嗑着瓜子，“今年小姨给你个大红包。”
　　“你信他的。”常云说，“八成是想一出是一出。”
　　说话间李非珉手机响了，他走到卧室里接电话，身后隐隐约约听见他妈在抱怨他现在接电话都背着人，不知道一天天有什么馊主意。
　　是小白打来的。
　　“我以前有个主顾，现在开了个补课班，专门辅导小孩做作业，你有兴趣吗？”
　　李非珉登时答应，连连道谢。
　　陆一先跟陆俊回了老家过年。又因为他大舅舅的儿子结婚，不得不去那里又住了几天。等回到自己家，有空找李非珉的时候，得知这货居然朝九晚五地当起补课老师。
　　“我还有点忙，白天在补课班，晚上还要陪一个小胖子做作业。”李非珉接过陆一买的饭团狼吞虎咽，“我没见过这么笨的，真的，神经是实心的，脑子跟豆腐比就重了二两。我再也不想当家教了。”说完又认怂道，“高中生，也找不到别的更好的机会，我还是先忍着吧。”
　　陆一叹气道：“怎么突然去当家教？”
　　两个人背靠着补习班办公室外的墙，肩膀靠在一起。李非珉伸出一只手放在陆一头顶揉了会，眼睛晶亮地说：“Full power！”
　　陆一看着李非珉走进教室，他在后门偷偷看。李非珉脸上已经没有嬉皮笑脸的神色，站在讲台上很有种为人师表的淡定。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搭上车回到了自己家。春节期间请了不少假，许久没干活，然而找不到苗哥人。他只好问William。
　　“你接着先放假吧。”William无奈道，“小苗生病了，这两天也没工作。”
　　“啊？苗哥没事吧？”
　　“没事，他那是心病。”William忍不住八卦道，“他本来是陪女朋友来上学的，结果女朋友跟班上的助教好了，你别跟他提这事儿，正伤心呢。”
　　陆一了然道：“好，我不问。”
　　然而William还意犹未尽，又把故事讲全乎了：“小苗对女朋友是真的没话说，也挺浪漫啊，还做了个网站送给妹子，用来计时他们相爱的每一秒，真的太惨烈了。”
　　陆一说：“这很尴尬了。那网站怎么办呢？”
　　“改了，以为写的是‘纪念与某某相爱的第XX秒’，现在首页写的是‘纪念我被劈腿的第XX秒’。还挂了那两人自拍，谁劝都不撤。”
　　陆一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了，寒暄几句，退出微信。
　　此时Skype弹出语音窗口。苗哥居然在呼他。
　　“关系户，你休息了十几天了干不干活？”苗哥十分瘦削，比以往更像服刑人员了。
　　“干活…”陆一对于关系户这个称谓只好认怂——他也摸不准，没有苏洁和William，能不能有这个实习机会。
　　苗哥远程布置了任务，陆一刚着手要做，听见那边嗷得一嗓子，是压抑的哭声，压抑地太厉害了，哭腔都在抖，痛楚与不甘都掩埋。
　　陆一沉默地听了一会，实在没办法在哭声中工作，提醒道：“苗哥，语音还没关，要不你先关了？”
　　苗哥的破锣嗓子传来：“我日你仙人板板哦！我在玩尖叫鸡！听见没！”说完，那头哭得更大声了。
　　陆一：“…”


第55章 
　　陆一跟李非珉说起苗哥的事，李非珉在电话那头笑。
　　“真是环境友好型恋爱。”李非珉说，“每个字眼都透着绿意盎然。”
　　陆一问：“你下班没？”
　　“刚下呢，这会去小胖子家，在等公交车。”
　　陆一想了下说：“你要是为了还我机票钱就没必要这样了，我又不缺钱，咱们也没那么生分…”
　　李非珉捏着电话，让陆一别多虑。不在一起的时候，恋爱谈起来并不黏糊。他们扯了两句便挂掉电话。
　　李非珉挤上公交车，拽着扶手，开始走神。谈恋爱，三个字，是一个过程——认识自我的过程。当你的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你能够在自己的逻辑体系内自洽，你看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自己都能理解。但有一天，另一个人开始并入你的轨道。你们打嘴炮互怼，犯中二病，招摇过市，夹尾巴做人，结伴上厕所的时候故意踩对方脚，争论试卷反面最后一道大题。鸡毛蒜皮的日常与半旧不新的校服掩盖了一个没人说过的真相：你跟你旁边的人很可能不是一路人。
　　李非珉在思考自己究竟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的时候，最先明白的是，脱离好学生的光环，他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学生，不是漫威的男主角，没有呼风唤雨的本事。按照既有轨道走下去，他将成为一个普通人，过着在一线城市里攒钱买房，熬夜加班，表面光鲜，中年发福的生活。改变要趁早，但他却没什么把握。陆一从小到大都很独立，所以面对一个新的决定，可以很快行动，即使碰壁也不会质疑自己，反而愈挫愈勇。李非珉不一样，就像陆一说的，他实在是人生太过平顺，前十八年没什么可操心，有一天意识到自己在现实面前可能不堪一击，如同雏鸟出巢，只有少年意气的孤勇。然而少年成长为男人只需要一句“我想变强”的呐喊。李非珉不敢想太以后的事，至少眼下…想在陆一生日时送一个键盘——他自己赚钱买的键盘。
　　小胖子的学习习惯很不好，做作业很容易走神，李非珉就坐在他旁边，隔两分钟敲一下书桌，示意他赶紧做题。小胖子的奶奶每隔几分钟就进来送杯水，拿个苹果，嘟囔着：“我孙子很聪明，就是不愿意学习，什么手机电脑，一碰就会。你讲归讲，不要这么催呀。”
　　李非珉心想，聪明个屁，聪明人是有执行力的，我们家六一那样的才是聪明，这种看着机灵不努力的，解个一元一次方程都费劲，以为自己努力就能一鸣惊人，其实努力了才知道，还是不如人。但他为了工资没说，陪着笑脸称是，
　　小胖子问：“我爸给你多少钱？我给你一样多，你替我写作业。”
　　李非珉心想，花钱大手大脚倒是跟我们家六一很像，但我们六一小时候肯定没这么烦人。他想了想，说：“你愿意给钱我当然高兴，但这也不是长久计，你下次考试露馅了你爸肯定得找我，不如这样，你下次考试先考个85分，达标了我就替你写，直到下一次考试，不到85就还得你自己写。这样你爸也看不出来，我也好交代。”
　　“85啊…”小胖子有点为难。
　　李非珉心想，难道要求太低了？他记得自己小学就没有低于95分过。
　　小胖子说：“要求也太高了吧，我还是让我同桌给我写吧。你真事多。”
　　李非珉：“…”
　　A大保送成功的消息李非珉不是第一时间知道的。他那时候在备课。李狗属于典型的自己懂，但是说不明白的那种人，给人讲题时，一半的时间都在疑惑，这么一目了然的事情为什么这小孩死活看不到，为了不在班上讲到一半看见二十双眼睛发射痴呆光线，他不得不花很多时间猜测哪里是难点。
　　班群里先有几个李狗的好基友刷屏，接着常云的电话打回来，问他有没有确认，他才后知后觉，自己的高中时代正在被画上句号。直到班主任也跟常云确认了消息，李非珉才把自己先斩后奏去补习班教课的事说了出来——之前他一直骗常云说去图书馆自习。
　　有了升学的好消息，常云没有太计较这桩事，只当是李非珉缺零花钱买游戏，高高兴兴奖励了一个红包。晚上就把李非珉卧室的教材开始收拾起来——她单位老板的女儿上高一，说要他这个尖子生的辅导书做参考。不收不知道，光家里没扔的零零碎碎的草稿纸塞满了整个抽屉，叠起来跟竖着放的英汉词典一样高。
　　常云掏出手机，说明天当废纸买了，拍个照片留个纪念。
　　李非珉顺手翻开个草稿本，有一页纸上写了许多陆一的名字，当即想合上，已经被常云一眼瞅见。
　　“陆一？”常云狐疑地问。
　　李非珉故作镇定地说：“哦，大概是他拿我本子练签名。”他合上本子，一副很累的样子，把草稿本扔到袋子里，说：“也卖不了几个钱，明天我扔了得了，我先洗澡去。”
　　常云等他走开把那个本子抽出来，前后翻翻，不止这一页上有陆一的名字，偶尔一页的夹缝里也有零星的印迹，当然有时候也有李非珉自己的名字和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名词。她有点懵，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两个男孩虽然关系好，那毕竟还是两个男孩，能有什么事。
　　李非珉洗完澡回屋，常云已经不在，他看一眼那个袋子，知道常云肯定翻过，心里跟棉花灌水似的难受。
　　他发微信问陆一：“诶，你什么时候才发现你喜欢男的？”
　　隔了很久陆一回复：“刚吃饭去了。初一初二？怎么忽然问这个？”
　　李狗：“就是看看你除了喜欢我，还有没有喜欢别人。”
　　六一：“没，当时就是朦朦胧胧的感觉，看片有反应才确定的。”
　　李非珉盯了会手机，回过去：“一个人保守秘密这么久，很辛苦吧？”
　　六一的电话打过来，问他出了什么事。
　　李非珉说：“我真想你。”
　　青春片里将高中生活过度美化，口耳相传里又把高三说成炼狱，等你身处其中才发现，其实就是很普通的一天天。一天天的，时间溜走，上个星期为月考分数气得不想吃晚饭，这个星期因为老师讲了个段子全班哄笑，早读课朗朗读书声诡异地瞬间沉默，去食堂的脚步都透着焦虑。
　　李非珉和陆一都没能体会到这种紧急作战的高三生活。除了寒假结束开学的时候他们去班上报道，为了照顾还要高考的同学情绪，再也没出现在班级。李非珉被教导主任喊回去在图书馆里帮忙整理图书，一起去的还有其他几个保送生。每天晚上继续去小胖子家看着他写作业，周末再去补习班教课。陆一则在机房里带高一的信息学竞赛生——做的最多的事还是给住宿生拷日本老师们的行为艺术片，其他时间还是在做intern。高三对他们俩来说，节奏很缓慢，可以慢悠悠地一起去食堂吃午饭，或者在图书馆监控死角里蜻蜓点水地一吻。
　　李非珉也不愿意回班级。他唯一一次和陆一一起去班上递话，恰好遇上几个玩得不错的哥们儿。成霸业一声令下，几个人围住李非珉，问：“李狗什么时候请客？保送了怎么都不自觉点请客？”
　　李非珉说：“你们还没送贺礼，我请什么课，我都穷得叮当响了。再威胁我请客，你们高考的时候，我就带着扑克牌去考场外面斗地主，羡慕死你们。”
　　成霸业笑：“这个人不老实，兄弟们，我们怎么办？”
　　一群大小伙子闹着说：“阿鲁巴！”
　　李非珉还没回过神，腿已经被人架起来，整个人失重，感觉大事不妙。
　　“六一！救我！”
　　陆一靠在围栏上，四月阳光灿烂，白衬衫的衣角在太阳光下特别温暖。他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对着成霸业说：“大力出奇迹！霸爷你们用力！”
　　于是一群汉子热热闹闹嚷嚷着“阿鲁巴”便把李非珉抬到走廊柱子上磨。李非珉一边挣扎一边笑：“能不能人道主义！”，霸爷说：“就让你不能人道！”旁边教室窗台有女生好奇地往外看，又把窗帘拉上了。
　　那天晚自习时间，恰逢小胖子家有事，李非珉不需要去做家教，便拐到机房找陆一。陆一有机房钥匙，此时留在那也只是在自学编程语言，没有别的学生。李非珉轻手轻脚掩上门，绕到陆一身后抱住他，把头搁在陆一头顶，恼道：“你还起哄阿鲁巴？是人吗？”
　　陆一忍不住笑：“人缘好的才被阿鲁巴，你知足吧。”
　　李非珉揉他脸：“吃里扒外，气死我也。”
　　陆一十分乖巧地眨巴眼睛，说：“那你在我身上阿鲁巴？”
　　李非珉“唰”地脸红了，下身蠢蠢欲动，说：“陆哥，你要矜持。”
　　陆一示意他坐旁边：“给你看个好玩的。做了个小程序，比较粗糙，但你玩应该还行。”
　　画面里有两个火柴小人，一个脸上写着“狗”，一个脸上写着“一”，分别在迷宫的起点和重点，用手指可以指挥走过迷宫相遇，相遇的瞬间，两个小人嘴对嘴，会冒出一个巨骚气的粉色桃心。
　　李狗笑得不行。
　　陆一说：“出现第9999个桃心的时候，有惊喜。”
　　“那哪能看到计数？”
　　“没有计数，只有后台能看到。”
　　“那我不就心里没数了？”
　　“我心里有数就行。你想我一次，就操作一次。”陆一说，“我导入生成了许多迷宫地图，差不多够9999次。应该不至于嫌无聊？要是实在无聊也可以不玩，但是惊喜肯定没有了。”
　　李非珉感叹说：“技术狗的浪漫原来是这样的。”
　　陆一吹声口哨，低头笑了。


第56章 
　　“9999，每天想一次，大概要…”李狗心算了一下，“27年？每天想3次也要9年，工程浩大。”
　　陆一还在那边琢磨，粉桃心是不是太骚包，该不该换成手挥小皮鞭抽打李狗。
　　“如果是27年，那时候我都45岁了，跟我爸现在一样大。”李非珉说，“听起来真漫长。”
　　陆一正要怼回去，李非珉的手已经捏住他的肩，眼神柔和：“漫长真好。我要省着点想你，等我45岁再问你要礼物，你不要赖账。”
　　“嗯。”
　　李非珉的爸爸回来已经有两个月，在公司办了一堆手续，又被喊去给下一批要去非洲的工人培训，忙得脚不沾地，等真正能歇下来的时候，天已经暖和地可以穿单件了。
　　李非珉觉得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很不习惯，虽然这个人是他爸。但从初中往后，有好几年，他爸只存在于电话里，实在很难跟眼前这个撩着衣服喝小酒的中年男人联系在一起。
　　李申科嚼着花生米，看见自己儿子在客厅看了会电视就要回房，伸手叫他来。
　　“会喝酒吗？”
　　“不会。”李非珉想到自己的酒量，老老实实道。
　　“喝一点。”李申科给李非珉倒了点白酒。
　　李非珉只好坐下来，抿了一口，酒精味冲鼻，又呛又辣，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喝的。
　　“你要去学的是什么专业来着？”李申科问。
　　“经管实验班。”
　　“做实验的？”
　　“不是，没专业分流，经管大类的。”
　　李申科粗厚的手掌给花生搓皮，抱怨了一通现在的大学净搞噱头，让人听不明白，复而很高兴地说：“学经济管理好，以后去什么银行，去做证券，妈了个巴子，吴建宏的儿子就在什么投资银行，说是年薪百万，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吹牛。我看像吹牛。”
　　李非珉没顶嘴。
　　“我跟你妈，辛苦了大半辈子，现在我也做不动了，以后家里要靠你。”李申科举杯示意李非珉跟他碰杯。
　　李非珉轻轻举起酒盅，看见他爸嫌热，卷起裤脚，露出来的两条小腿，密密麻麻是被虫蚁叮咬的痕迹，没一块完好的皮肤，还有一条狰狞的长疤。那是三年前，援建对象的本地人到工地上偷光缆，被李申科撞见了，李申科根本没想见义勇为，只是下意识喝问那边是谁——他还以为是工地上哪里不懂事的小工贪玩。然而那边的人沉默地往他这走，将他推搡跌下建材坡，腿卡在钢筋条上。因为他疼得忍不住大叫，引来巡逻的保安，居然误打误撞拿了个“保卫工地荣誉工人”的奖章。事后李申科对家里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福大命大，因为曾经有个专家被当地黑人弄死了，而他不仅没死，还得了表彰。
　　李非珉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只觉得白酒辣喉咙，让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申科也很惆怅，好像出去工作了几年，儿子跟自己也不太亲了，不过既然是儿子，那不亲是正常的，大男人难道还要腻歪？他很快释然，同李非珉说：“父母心都是为你好，等你毕业找个好工作，我们就能放心了。大学遇到好女孩也可以谈一谈恋爱，别找家离我们这太远的。”
　　恰逢常云回家，听见恋爱两个字，笑着问：“两父子说什么呢？”
　　“讲找儿媳的事。”
　　常云便说：“学业为重，恋爱咱们不着急，咱们条件这么优秀，还怕没有女孩喜欢？”
　　李非珉站起身，不想听下去，挥手说：“这酒真呛，我去躺一会。”
　　奥利奥在他脚边打转，他抱起奥利奥回屋，听见身后常云抱怨李申科不该给孩子喝白酒。
　　“奥利奥，咱们困觉。”
　　奥利奥舔一舔李非珉的手掌心，蜷缩成一团，只剩尾巴在摇。
　　李非珉起来去补习班的时候还有些头痛，好在他教的是初中生，个个少年老成，也不怎么调皮。如果是一群小胖子，问他十万个为什么，他能当初爆炸。
　　补习机构的负责人让他下课后留一下，问他银行卡有没有办好，财务要发工资了，李非珉把自己写了银行卡号和开户行的纸张递交，便开始心心念念等着他的人生第一笔“巨款”。虽然办理了银行短信通知业务，李非珉却心急，每天点好几次查询键，生怕错过钱如口袋的那一刻，洗澡的时候听见手机“叮”的一声，喜滋滋地把湿手一擦，点开却发现是垃圾短信，气得差点把手机扔了。
　　苗哥渐渐从失恋中恢复——至少看起来是恢复了，变身为工作狂，不分昼夜地工作。陆一倒也没跟着遭殃，由于苗哥太勤劳，把他该干的活都干完了。
　　“我很后悔，小时候没看金庸的书。”苗哥穿着大背心，在Skype那头抽烟，“金庸早就说过，漂亮的女人都是骗子。陆一，你以后不要找漂亮的女孩子，这是哥血的教训。”
　　陆一扭扭脖子，听见关节活动的咔吱咔吱声，坦诚道：“我喜欢男孩子。”
　　苗哥非常警惕地披上毛毯，遮住上身，生怕陆一看上自己。
　　陆一无语道：“我也看脸。”
　　苗哥更忧愁了，说：“我就是最流行的超模脸啊。”
　　陆一心想，小眼睛大嘴巴不等于超模脸好吗？你快清醒。
　　苗哥严肃道：“Brainy is the new sexy，我的确比较sexy，但我还是更愿意被女人伤心…”
　　陆一心说，我终于明白你被绿的原因了，你这种情商，哪个女孩会喜欢，干脆道：“我有男朋友。就算没有，我喜欢男的也不代表就会喜欢你啊，我对对象挺有要求的。”
　　苗哥既放心，又觉得哪里不对，也不多想，开始啰嗦漂亮的男孩会不会骗人。陆一一边听他讲，一边coding，到了他该下班的点，把文件一发，就关掉了Skype。他本来约了李非珉吃晚饭。
　　李申科回来之后之前的号码早就销号停机，重办了一个号码，但网络套餐选的并不划算，常云便想着自己在网站上帮他改。
　　大小双今天在她家做客，在客厅闹腾。
　　李非珉一心想逃脱，借口遛奥利奥，要出去找陆一。
　　大小双不干了，说：“我们也要跟哥哥玩！”
　　常云眼神不如以前，眯着眼睛在电脑上找移动的官网，听见外面吵便说：“珉珉，你带着弟弟玩！”
　　“玩锤子啊！”李非珉看着两没共同语言的熊孩子道。
　　大双非常高兴地吼：“大姨！哥哥要带我们玩锤子！”
　　“不许玩锤子，砸了手脚怎么办？”常云没明白前因后果，大声嘱咐。
　　李非珉哭笑不得，指着被包在袋子里的奥利奥说：“我要去遛狗，你们俩不是狗毛过敏吗？想一直打喷嚏吗？不想就待家里看动画片。”
　　小双故意打一个喷嚏，说“啊啾！”，大双立刻要把他比下去，故意打了一个更响的。两孩子就这么比起来了，没一个听李非珉说话，屋顶都快被掀飞。
　　常云在房间都被吵得脑仁疼，说：“李非珉！你把狗放下！是不是狗毛让他们过敏了？你带着他们去买零食吃。”
　　李非珉只好背上书包，一手牵一个出了门。
　　常云被这么一搅和，脑子有点乱，登陆号码时便填了更熟悉的李非珉的手机号。李非珉的手机号还是她以前的一个旧号码，后来直接给李非珉用了，家里手机注册密码都一样，常云登进界面还没察觉到登错，等重选套餐时才发现不是李登科的号，不禁为自己的糊涂好笑，正要退出，有根神经一跳，点击了“查询语音通话记录”。
　　上一个月，李非珉主叫号码最多的有两个，一个是她的手机号，另一个号码有点陌生，但通话记录甚至比和她的还多。常云本来以为是李非珉做家教那家的号码，一个月一个月地往前翻，发现这不是偶然，而是每个月都是这样，这个尾号3961的号码，半夜也打过，清晨也打过。然而查询只能看到号码，并不知道对方是谁，她只能作罢，重登了李申科的手机号码，先改套餐。
　　李非珉瞒着家里谈恋爱了？常云这么想。
　　“我待会要去见同学，你们俩安安静静玩游戏，听话的话给你们买玩具，听明白没？”
　　大小双点头表示明白。
　　陆一已经到了，他本来和李非珉约的是烤肉店，不知为何换成了麦当劳，瘫在角落里玩手机，一掀眼皮，看见李狗两手各提着一个小毛孩，惊讶地问：“什么情况？”
　　“表弟。我妈非要我带着。”李非珉就着陆一点的可乐喝了好几口，这才先去点单。
　　“我叫大双，他叫小双。”
　　“我叫小双，他叫大双。”
　　双胞胎依次介绍，陆一纠结了一下，感觉是轮到自己了，说：“我叫陆一。”
　　“陆一哥哥，你在玩什么？”
　　“炉石。”
　　两小孩一左一右挤在陆一旁边，盯着屏幕，因为字都认不全，所以看这卡牌游戏便有些费劲，对这个一直赢的哥哥也油然升起一股崇拜之情。等李非珉端着薯饼回来时，看到两小子贴在陆一左右拍马屁。
　　“哥哥，你真厉害，不像我哥哥，王者荣耀打得跟小学生一样。”
　　“我们也是小学生。”小双提醒。
　　“陆一哥哥你长得真好看，我们想当你弟弟。”颜控大双拖着鼻涕说。
　　“那我们哥哥怎么办？”理智小双问。
　　李非珉心想，还是小双靠谱，果然血浓于水。又听见小双说：“他认得回家的路，会找回来报复我们的。我们要想个大绝招，把他一拳打到天上去。”
　　陆一：“…”
　　李非珉坐下来，翘起二郎腿：“马屁精们给我滚隔壁桌子去。”
　　常云在家把这事咂摸了几遍，认为自己有点大惊小怪。就算李非珉背着他们谈了个恋爱，都要上大学了，难道还下令他们分手吗？对她来说，只要没影响李非珉成绩，都不是问题。她并不关心李非珉在想什么，痛苦什么，高兴什么，她只要结果，只要李非珉看起来很优秀。
　　李非珉带着大小双回来，两个毛孩子难得和谐。
　　“带他们去哪玩了？”
　　“麦当劳。”
　　“怎么去麦当劳？晚上还吃饭呢！”
　　大双插嘴说：“见帅哥哥。”
　　李非珉一把拎起他，转移话题：“不是想玩我游戏机吗，来吧。”
　　常云没听清楚，随口问小双：“什么哥哥？”
　　“帅！哥哥！”小双十分惊恐地和大双说，“我忘了帅哥哥叫什么！”
　　大双脑子也不好使，被李非珉颠了两下，也忘了陆一的名字。
　　李非珉瞎说道：“跟郑贤文玩呢。诶，你们俩玩不玩游戏啊？”
　　常云便转头淘米去了。
　　明天，六一儿童节，也是，六一的生日。
　　初夏的日光让人惫懒。李非珉打电话问陆一想怎么过生日，陆一刚睡完午觉，睡眼惺忪，说：“刚睡醒，你让我想想。”
　　“你是春困秋乏夏睡冬眠。”李非珉打趣。
　　“去年过了吗？”陆一问，说完想起来，过了的，李非珉，他还有贤贤，三个人去吃了火锅，于是说，“今年跟去年一样好了，叫上贤贤，一块吃火锅？”
　　李非珉问：“不过二人世界吗？怎么哪里都有贤妃？上周不是才一块打游戏了吗？”
　　“其他人喊了也没空啊，还有一周高考，约不出来。”
　　说话间，陆俊回来了。陆一对着电话说：“我待会再回给你，我爸不知道怎么中午就回来了。”
　　陆俊风风火火走到卧室里收拾行李箱，边收东西边对着电话骂，衣架都摔在地板。陆一听了一会，好像又是哪批货有问题。陆俊全程没空看他一眼，临出门终于把电话拿远一点，对儿子说：“我这有紧急情况，要去越南的工厂，最快也要下周一回来，缺钱问爸爸要，照顾好自己。”没等陆一回话，门咚得关上。
　　陆一叹口气，好的，今年生日又被忘了。
　　他磨磨蹭蹭回到屋里，给李非珉回微信：“要不你来我家？我爸出差了。”
　　李非珉发来一个坏笑。
　　陆一回：“我买了新版体感游戏机，还没拆，来玩吗？”
　　李非珉当然没意见，当即收了件衣服屁颠屁颠就去了，一路飙着小电驴，从挂电话到出现在陆一家小区门口不到20分钟。他跟陆一挤在沙发上，数一数，好几个月没有这样私密的独处空间，跟打了鸡血似的激动，互相抱着先乱啃一通。这才开始研究游戏机怎么联。
　　正捣鼓着，门又被打开了，陆俊又风风火火进了书房。
　　李非珉吓得像只老母鸡，用嘴型问：“怎么回来了？”
　　陆一也不知道，两个人端端正正地盯着书房门口，看见陆俊又拎着公文包出来了。
　　六目相对。
　　陆俊刚刚只顾着去取落下的包，压根没注意客厅里还有个人，此时嘴张了两次，自己倒比陆一更尴尬，最后只好说：“我高血压都要犯了！”眼不见为净，转头就走。
　　门一关，李非珉立刻像只考拉抱住陆一，说：“我擦，吓死我了，你听我心跳！”陆一刚要摸头安慰，“啪”门又开了。
　　陆俊的声音幽幽传来：“言行举止，都注意着点！我们家不留宿客人！”
　　这次门关了没再开。
　　两个人静静等了一会，确认陆俊真的走了，才松口气。
　　“好刺激。”李非珉怂怂地说，“你们家真的不留宿客人？”
　　陆一想了想，还真没留宿过什么外人，凑上去亲亲李非珉鼻尖：“对，但我能留宿男朋友。”


第57章 
　　陆一和李狗沉迷游戏无法自拔，等饿得咕咕叫，一看窗外早已华灯初上。两个少年都不善下厨，也懒得开火，直接点外卖，一边等晚餐送达，一边又玩了一局。
　　“靠！好下三滥的手段！”李非珉紧盯着电视机大屏幕，陆一操作的人物刚刚偷袭了他一把。
　　“是时候让你见识真正的力量！奔跑吧！皮卡丘！”陆一已经站到沙发上操纵游戏手柄。
　　电话响了，是楼下物业确认能不能放行外卖小哥。
　　“外卖马上来，先不玩了。”陆一按下暂停键，两个人饥肠辘辘，依偎着等待被投食。
　　李非珉一拍掌，道：“我买了生日礼物，你想今天看还是明天看？”
　　陆一：“铁公鸡送了什么礼物？现在呈上来吧。”
　　李非珉便捞起扔在沙发一角的书包，拉开拉链，递过来一个崭新的盒子，里面是HHKB Pro2，说：“喏，码农神器。”
　　这款键盘的确被不少程序员推崇，陆一买过青轴，红轴，茶轴，各种机械键盘，但还没买过这款静电容轴的，当下眼睛一亮，便把包装拆了，试着按键看手感，说：“声音没有机械键盘带感，但Unix布局是蛮好的，我可能要用段时间适应一下。”
　　李非珉抱膝看着他，眉梢眼角都是笑。他好像有一点能体会陆一给他买机票时的心情，送出去的礼物能让眼前人高兴，真的累成狗都愿意。
　　“这得两千块吧？”陆一问，“你哪来的钱？”
　　“你能赚钱，我就不能吗？你当我为什么去做家教？”
　　陆一摩挲着键盘，小心翼翼把它又放回盒子里。
　　“诶，收起来干嘛？怎么不用？”
　　“舍不得用。”
　　“买了就是给你用的。”
　　陆一把盒子放回茶几，转身扑倒李非珉，直往李非珉脖子上呵气，李非珉由着他闹了一会，门铃响了。陆一飞快地亲了李非珉一大口，一蹦三跳跑去开门，把两大袋子外卖拎进来。
　　郑贤文刚下班。他已经正式在他表哥的公司里工作，表哥的小公司里都是他表哥的熟人，他年纪小，身体也不好，所以很受照顾，全员加班的情况下，还能早走一会。他的手机应用跳出提醒明天是陆一生日，于是他发微信在三人群里问陆一和李狗明天要不要一起吃饭。然而那两个人迟迟没有回复。他坐上他妈来接他的车，为自己的电灯泡生涯伤情。
　　此时更伤情的是李狗。
　　他跟陆一吃完饭，心里都有些小九九，脸皮太薄，没人好意思先开口。本来李狗是没有脸皮一说的，然而今天他在陆一家里，不是他的主场，整个人畏手畏脚。他一脸荡漾要去抱一抱收拾饭桌的六一，一抬头，看见饭厅的架子上摆着陆俊被评选什么青年企业家时与一个谢顶老头的合影，感觉陆俊音容笑貌犹在，顿时老实了。
　　陆一收完桌子，回头看见李非珉干站着，想说个事，话到嘴边给忘了，愣住原地回忆自己本来想说啥。
　　两个人隔着半米远，因为这几秒的沉默，气氛忽然尬起来。
　　陆一问：“咱们这会干嘛去？接着玩游戏吗？”
　　“也可以…”李非珉说。
　　迷之沉默中，两个人各怀鬼胎并肩往客厅走。
　　李非珉坐到沙发上，拿出遥控器，又听见陆一说：“我觉得吧，已经打了一下午游戏，晚上还打对眼睛身体都不好。”
　　李非珉认真点头：“对的，应该多多运动。”
　　陆一说：“那我们…”
　　李非珉觉得有个单词已经呼之欲出！
　　陆一接着说：“出门夜跑去？”
　　李非珉内心挣扎了一下：“也可以…”
　　于是两个人又很尬地下楼，绕着小区小跑。初夏的晚风闷热，花园里的雕塑在路灯下怪吓人的。陆一跟打了鸡血似的在前面狂奔，李非珉只能任劳任怨地跟着，他默念着跑的圈数，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心想陆一今天怎么这么亢奋。
　　19圈。实在跑不动了。
　　陆一下巴上都是汗珠，眼睛盯着自己的鞋，说：“又热又累，回去洗澡睡觉？”
　　李非珉恍然大悟。陆一一定是不好意思直接饱暖思淫欲，还非要找到合适的逻辑链条：跑步所以流汗，流汗所以洗澡，洗澡所以上床休息，顺理成章做羞羞的事！本来他挺不要脸的，陆一这么矜持，他也害羞起来，“啊”了一声跟着陆一又上楼，他飞快地冲完凉，坐到陆一床上，等陆一洗澡的时候，还临时抱佛脚做了几个俯卧撑，希望自己的腹肌争口气。听见脚步响，李非珉咻地一声盘腿坐了回去，小床嘎吱一声。灯被陆一关掉了，屋里漆黑一片。李非珉听到窸窸窣窣声，接着有人跨坐到他大腿上，没说话，在黑暗中把头埋在他肩上。
　　鼻尖磨蹭，沐浴露的香气让人神思飘忽，两双手都在对方身上汲取爱意，李非珉直奔重点，把手伸进陆一的裤子，捉住某个精神抖擞。陆一还在亲他下巴，李非珉忽然笑了，说：“小东西，好久不见。”
　　滚来滚去。
　　陆一在李非珉耳边问：“你带那个没？”
　　“哪个？”李狗有点懵。
　　“润滑套套什么的…”
　　李非珉结结巴巴地说：“我还以为今天就是…互相动动手…还…还能用套套吗？”
　　陆一也结巴起来：“你没…没打算…吗？”
　　“我操！够野！”李非珉垂死病中惊坐起，满床找他的裤子，“我现在下楼买！哪有便利店或者药店？”
　　陆一只好也跟着穿衣服，附近药店有点偏，怕李狗找不到，干脆一起出门。
　　“我说你今天怎么那么矜持！”李非珉这次终于明白了，“我本来还想打飞机不至于这么害羞啊！我们都是老机长了！”
　　“你闭嘴！”
　　李非珉抓着钱包，一进客厅，猝不及防看见了陆俊和谢顶老头迷之微笑的合影，又吓成了鹌鹑。等陆一穿完衣服出来，他说：“在你家办坏事怎么那么有心理阴影，我老觉得你爸的眼睛盯着我们。”
　　陆一问那怎么办，李非珉飞快地在网上订了间宾馆，说：“要不还是出去住？”陆一凑上去一看，特么还是“甜蜜初恋炫彩回忆主题套房”。
　　李非珉说：“这个这么酷炫，一定能留下美好回忆。”
　　两个人在药店门口互相谦让，谁都不好意思进去买计生用品。
　　“你这么勇敢，你去。”
　　“我上次买过了，你去。”
　　“你看起来经验丰富，你去。”
　　“你戴了帽子，没人认得出，你去。”
　　陆一说：“妈的！磨磨蹭蹭到底上不上床！我去就我去！”他顺手又戴上口罩，鬼鬼祟祟进了药店。李非珉在门口说：“我为你加油！”
　　两个人又往主题酒店走。这次目的太明确，空气里都弥漫着荷尔蒙。他们特地分头上去，然而前台早就见怪不怪，正眼都没看他们。
　　一进屋子，李非珉如同猛虎下山，把门一锁，嘿嘿笑着抱起陆一。可惜两人差不多重，他抱起来十分吃力。陆一不停地吼：“开个小灯！你看得见路吗！”他这才腾出手，摸索到床边的开关，也分不清大灯小灯，随便按了一个。
　　这个甜蜜初恋炫彩回忆主题房终于完全呈现在他们眼前。大圆床，爱心型枕头，还有…喜羊羊与灰太狼的壁纸。四面墙，全是青青草原上的小羊们，最可怕的是，天花板上印的灰太狼与红太狼夫妇。
　　两个人被雷倒在原地。
　　陆一艰难地是：“甜蜜…初恋？”
　　李非珉神情复杂地看着墙上这一圈，说：“妈的，评论骗我，都说非常浪漫，永生难忘我才定的！”
　　陆一心累地说：“可特么不是永生难忘吗！”
　　他们决定两眼抹黑办事，省得看了心烦，干脆关了灯，又爬到床上。李非珉粗暴地扯开陆一的衣服，像只小狼狗，想在陆一身上留下牙印，被陆一一脚误伤。
　　弹簧床发出敏感的声音，挑动两个人的神经。
　　李非珉把陆一的衣服扔到一边，在黑暗中吮吸陆一的胸前。凶器在陆一臀缝磨蹭。陆一十分主动地自己挤了润滑，把李非珉的手往自己下面带。
　　“你…用手指弄一弄…”陆一的声音在抖。
　　李非珉没有经验，怕弄伤陆一，只敢轻轻揉搓，好不容易才先伸了一根指头捣弄。他不敢猴急，拿着十足十的耐心，用唇舌熨帖陆一的喉结，清瘦的腰线，渗出晶莹液体的下身。他笨拙地吞下半根，手上没有停，感觉陆一不再挣扎，又加了一根手指。
　　陆一压抑着冲动，手指抓着李非珉的头发，看着李非珉匍匐在他下身，知道李非珉吞咽难受，没有挺腰顶在李非珉嘴里。他眼睛有点湿润。
　　爱情，欲望，爱欲。
　　陆一跪趴着，沉腰体会李非珉的一部分锲入他身体的过程。缓慢而痛苦的开拓，每一分，每一寸，大汗淋漓之中才能体会“愿意死在你身上”是怎么样深刻的赌咒。这仿佛不是一场初云雨，而是用身体写情书。我愿意怎么臣服你。茫茫然之中，陆一有点想哭。
　　李非珉一动也不敢动。他跟陆一的身体相连，已经进无可进，稍稍一动就能感觉到那甬道的收缩，刺激地他头皮发麻。
　　他感觉到陆一的呜咽，手足无措，紧紧地抱着身下人，这么一动，陆一极短促地呻吟一声，像只小猫。他温柔地挺腰动起来，舒出一口长气。连接之处湿湿嗒嗒，不停有液体随着撞击流到他大腿上。
　　李非珉伸手握住陆一半软的东西，为他纾解，他闻着陆一身上的清香，始终没有粗暴行动。
　　绵长柔和的做爱，伴随着无数细碎的亲吻。
　　陆一舒服地抓紧床单，脚趾蜷成一团。他想他完了，从此之后，他只会更爱李非珉。
　　李非珉牵起陆一冰凉的手指，含到嘴里亲吻指尖，说：“一一，你好乖。我想看你的样子，好不好？你说好不好？”
　　陆一什么都不想说，带着鼻音哼哼一声。
　　李非珉把陆一翻个身，重新覆上去，“咕叽”一声插到底，他伸手打开小灯，看见陆一闭着眼睛，脸颊上是让人心动地潮红，感觉他开了灯，陆一伸手掩住眼睛，难耐细长地喘起气。每当他用力顶一次，身下人都会随着韵律动。
　　“关灯…”
　　李非珉凑上前含住陆一的嘴唇：“不关。一一最好看。”
　　不知翻来覆去动了多久，李非珉看到陆一下面颤颤巍巍射了出来，自己这才断断续续地释放。
　　好累。
　　两个人平躺着，大喘气。
　　李非珉脸上挂着迷之微笑，说：“本处男真牛逼！”
　　陆一眼睫毛还湿润着。他伸手想打开大灯，去卫生间清理自己，灯一开，红橙黄绿青蓝紫的射灯旋转着照在床上，果然是炫彩回忆的房间。
　　两个人面面相觑，忽然傻笑着搂到一起。


第58章 
　　陆一醒来的时候下身有着难以言喻的不舒服，但是心里却是脚踏实地的高兴。李非珉醒得更早，准确地说，他一晚上并没有怎么睡着。起初因为兴奋，李非珉拉着陆一说话，从酒店为什么会设计出这么丧心病狂的房间聊到晋景公的搞笑之死，陆一早就困得不行，随便应和两声，呼吸便均匀起来。李非珉撑着脑袋看陆一的睡颜，偷摸亲了陆一好几口，陆一被扰清梦，十分不耐烦，一巴掌把他推远，李非珉又滚回来乐呵呵地抱紧他，感觉自己像个抖M。
　　抱在一起睡，身子难免感到热，碍手碍脚的，姿势也不舒服，李非珉每次醒来都发现自己和陆一又离得很远，只好不远万里再挪到陆一身边，几次三番，睡意全无，就这么等到了天亮，盘腿坐到床尾开着静音看电视。
　　电视机里的主持人表情夸张，因为听不到音效，看得人十分尴尬。李非珉听见床嘎吱一响，一双白皙的手绕过他的腰，环住他。
　　陆一把头搁在他肩上打哈欠。
　　“生日快乐，儿童节快乐，天天快乐。”李非珉握住陆一的手。
　　“老子才不过儿童节。”陆一揉着眼睛说，“靠，都九点了？走，小爷请你吃早饭去。”
　　李非珉跃跃欲试：“那我背你去卫生间洗漱。”
　　陆一立刻爬到他背上。
　　陆一看着清瘦，但个子摆在那，姿势不对真有点难背。李狗起身一个踉跄，两个人又摔在床上。
　　陆一很嫌弃地爬起身，赤脚走到卫生间简单冲洗一把，探出头说：“这会出去吃饭是不是又有点早？不如再搞一搞？”
　　李非珉愣了愣：“搞什么？”
　　“搞基。”
　　迷之沉默。
　　陆一脸腾地一红，又把头缩了回去。
　　李非珉贱贱地喊：“烟笼寒水月笼沙，快放过我小鸡叭。我男朋友每天想着把我榨干，好可怕啊。”
　　陆一红着脸把浴巾卷成一个团，结结实实砸到李非珉脸上。
　　李非珉曾经跟成霸业说，要在高考那天在考场外面斗地主，好好嘚瑟一把。成霸业说：“我还想争取第一个出考场被采访一下呢，你站外面，记者肯定看脸，然后围着你。”李非珉便说，他此生是不可能参加高考了，希望霸爷能穿着一中校服，替他在考场上大显神威。他们商量了无数种如何庆祝高考结束的仪式，等到了那天，一个都没实现。
　　班主任先警告了一遍，不允许任何人提前交卷，成霸业想第一个溜出考场，接受闪光灯洗礼的梦想就此幻灭。
　　“不要跟前后座提起你是一中的，安安静静考试，当三天哑巴！你永远不知道前后座是人是鬼，有些人就是自己不好好考，非要害人。”在这条规定下，所有一中学生都被禁止穿校服高考，于是霸爷穿校服的想法也破灭了。
　　每一年微博上出现的撕试卷撕教材的热血场景也没有在一中发生。
　　“谁敢扔一张卷子，给我到楼下吃干净。”班主任老太太非常强势。
　　于是高考前两天，也不过是带着家长把教室里的东西全部收走，原本被满地满满当当收纳箱，满桌高如城墙的课本塞得有些拥挤的教室，忽然变得空荡荡。李非珉和另外几个保送生被喊回来为班级做贡献，他们把拖把沾湿，举到后黑板上，将最后一期板报擦干净。然而参加高考的人还未来得及反应，没有时间伤感，他们背着沉重的书包，打打闹闹走出校门，樟树大道一如既往青翠。他们来了，他们走了，身处漩涡中心，无法感知巨变。
　　李非珉跟几个同学把教室打扫干净，跟同样被老师喊回来的陆一碰面。
　　他们走到高二16班教室门口，拿出手机拍了他们曾经一起坐的位置。
　　地中海恰好路过，看见他们俩，问怎么还不回家。
　　李非珉说回忆青春。
　　“你们正青春，回忆还早着呢。”地中海笑，“到我这把年纪才要回忆青春。”
　　“老师，我们跟你合个影呗？”
　　于是李非珉喊住一个同学，把手机递过去。
　　照片里地中海腆着肚子，笑得开怀，手上还拎着一杯浓茶，陆一和李非珉一左一右站得挺拔。
　　李非珉最终没能去考场外面斗地主。他被老太太喊过去，负责在高考那天给班上同学端茶递水解决困难——他身上背的包里带着七七八八的药，女士用品，防中暑神器，甚至还有一盒西洋参。
　　当然最后一个都没用上。
　　成霸业他们本来一心想考完去通宵，等真正走出考场却只感到空虚，每逢高考必下雨的诅咒再次灵验，学校大门外挤着家长，五颜六色的伞旋转着。他们像往常一样被家长接回家，从此再也不必回高中上学。
　　陆一也跟家长挤在一起，等到李非珉后把人纳入伞下，两个人的裤脚都被打湿。
　　雨势渐大，宣布高中生活全剧终。
　　“所以你是背着你爸妈，偷偷跑去美帝送陆一上学？”高远航在学校点心部买面包，李非珉在他旁边站着。
　　“差不多吧。我说的是跟高中同学毕业旅游。”
　　“胆儿可真肥。你们玩什么了？”
　　李非珉回忆了一下，其实什么都没玩，只在匹兹堡逛了几天。陆一没有住校，在校外租的公寓，他们不得不先去宜家买家具，到的第一天就在组装床和柜子，拿着小锤子叮叮当当。
　　这是他第一次出国，因为知道过几天就要离别，兴奋的心情也被冲淡。匹兹堡是个小城，坐着班车很快就能观光完。李非珉拍了无数张陆一从公寓到学校路上的照片，某个咖啡店，某个日料店，某个路口。
　　他们在大楼墙上看到Andrew Carnegie的名言，my heart is in the work，陆一笑着说：“这个学校看起来好工作狂。”
　　李非珉“咔嚓”拍一张陆一笑起来的照片，说：“my heart is in your heart.”
　　于是，后来的时间都用来耳鬓厮磨。
　　两个手残害怕床上打架太激烈，把自己组装的小木床摇坏，只好站在浴室里做。狭小的空间里全是草莓味润滑剂的味道，水蒸气让人的眼睛湿漉漉。陆一的腿很长很直，趴在墙上时，后背的肩胛骨线条诱人。李非珉揉捏他雪白的臀部，只想进入地更彻底。他们笨拙地摸索技巧，因为一声呻吟，两个人都面热心跳。
　　每个人在宇宙中漂泊无依。但是做爱是一把钥匙，他们在欲望中编织与世界的联结，从而走到心上人的心里。肉体的快乐短暂而肤浅，让人沉迷的不是荷尔蒙本身，而是汗流浃背中的满足，听见那个人呢喃自己名字的充盈，在索吻中得到的爱意，是听见世界在回应自己的安全感。肉体的结合提供一个平衡支点，李非珉和陆一在这个支点上沉醉，不管窗外阳光明媚或风雨交加。
　　李非珉走的时候，陆一没能去送行，他的房东只有那天下午有空与他签正式合同，恰好去李非珉走的时间相撞。他们还不能深刻理解异地两个字的份量，只当做是极其寻常的一次告别，连吻别都没有，李非珉挥挥手背着包就出门了。他临走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帮陆一把脏衣服洗了——公寓里的洗衣机坏了，房东还没来得及修——虽然他洗的稀里糊涂不算干净，洗完更发现忘买衣架，只能搭在椅背上。
　　等真正登机，迟钝的思念开始作祟。他在空姐提示关闭移动设备前，蹭着机场信号机弱的WiFi，发送消息说：“我想你。”而陆一整夜失眠。
　　李非珉没有跟高远航聊太久，他还要参加班级迎新活动。他父母在在学校附近的宾馆住着——常云和李申科都执意来送他上大学。
　　他们一家三口在学校门口拍了合影，常云忙不迭地发朋友圈。李非珉看到她在朋友圈自己评论说：“谢谢大家！今日送犬子上学，也是圆了我一个梦，A大，名不虚传。[玫瑰]”隔了一会又跟一个许久不联系的老同学聊起天。
　　李申科说：“什么人非要这会回微信？还吃不吃午饭去？”
　　“李玉平你记得吗？去年她女儿上了985就一直在群里说，说的跟她孩子上哈佛了似的，我是看不惯。还好我儿子争气，咱们可不是普通985，咱们是重本，可不得扬眉吐气！”
　　李非珉没吭声。
　　因为知道李狗陪着父母，陆一也没有主动找他，怕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开学比李非珉要早，李非珉还在参加开学典礼的时候，他已经迎来期中，无数due在眼前嚣张。在这所CS氛围浓厚的学校里，他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才能表现地更为出色。他跟也曾在这所学校学习过的William抱怨节奏快，William说：“课业倒不是问题，你还是先关注你的发际线吧，我有两个同学还没到三十都开始秃了。”吓得陆一赶紧买了好几瓶异常昂贵的洗发水。
　　在适应新节奏后，他又回到William的公司实习。这次不是跟着苗哥做事，而是跟着一个印度小哥，跟的时间久了，陆一英语都开始带着咖喱味。苗哥难得来公司干活，看见陆一的时候很吃惊，说你居然这么高？视频里还看不太出来。陆一不好意思地笑。
　　他跟李非珉保持着每天谁有空就发微信的习惯，也不觉得离彼此很远。每周语音或者视频一次，李非珉住集体宿舍并不方便，而且他暂时并不想在舍友面前出柜。天气热的时候，他还能抱着手机去学校大道蹭校园网视频，那里晚上九点往后人不多，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但入秋后，天气转凉，一直站在外面便有些冷了。他们逐渐变成开着视频，陆一在那一头讲话，李非珉坐在床上，拉着帘子，只听不开口，默默打字。久而久之，陆一说：“你白天也多发点语音吧，每天打字，都好久没听到你声音。”
　　李非珉打字回道：“我最近课满，又找了个实习，白天不一定有空。”
　　陆一问：“找实习？你才大一找什么实习？”
　　“一家咨询公司，比较无聊，只能打cold call。诶，你也才大一，你不也在做实习？”
　　陆一想说，这并不一样，他那个实习，还是William照顾的成分居多。
　　“上学的话，还是先认真学习比较好吧？做实习肯定没那么多精力放到学习上，免得以后毕业了后悔。”
　　李非珉说他心里有数。等挂了视频，李非珉躺倒在床上，心想，他其实没有数。
　　他就像一只玻璃瓶里的苍蝇，在四处碰壁，妄图找到光明的道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压迫感，觉得不拼命就会输。大学比起高中自由得多，如果你不喜欢，完全可以放弃不必要的人际交往，专注于你觉得有价值的事情。李非珉在实习和课业之间来回奔波，不可避免地几乎没参加任何社团，一些通识课程也能翘就翘，等到期末，终于被打脸，专业必修表现平平。
　　他的马基昏天黑地看了两天，只拿了一个C-。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高数，平时作业都是参考高远航大一的笔记答案抄的，期末只用了三天预习，临阵磨枪，居然拿了A。
　　李非珉看着自己的成绩单，有点哭笑不得。
　　室友们已经陆续回家，寝室里空荡荡。李非珉想找个人出去吃饭，才发现因为没有参加社团组织，也不热心班级活动，一个新朋友都叫不出来。他想找陆一，发现这个点陆一还在睡觉，于是发了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
　　他到学校食堂打了一份面条，点开陆一给他做的小游戏，指挥代表自己的小人走出重重障碍，到陆一的小人面前亲吻，看着骚气的桃心抿嘴笑。不知不觉，这一会功夫居然过了十几关。突然页面跳出一个窗口，写着“狗子，我也想你。”
　　李非珉吓了一跳，以为是这个游戏设计他多玩几次就会去提醒陆一。
　　他点开手机。如果陆一真的被吵醒，肯定会回复他。
　　但是没有。
　　李非珉默默吃掉半凉的面，什么都没有。
　　那只是事先设置好的。
　　他十分烦躁地收起手机，看到自己老板发来微信问他寒假回不回家，实习还做不做。打cold call实在很无聊，无论老板怎么洗脑，他都觉得跟电话推销员没什么两样，毫无成就感，如果不是为了实习工资他也不会一直留着。然而他离职也找不到更好的，作为大一学生，这是他能找到的第一份看得过去的实习，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
　　厌倦无聊课程，厌倦实习工作，失去光环的李非珉，觉得自己宛如咸鱼。
　　又是一年A市冬天，但这次没有陆一。李非珉沮丧地往回走，被北风冻了个结实。
　　等到晚上八点，陆一在地球另一半起床，问他怎么了。
　　李非珉额头发烫，有些低烧。
　　他面无表情地回了个异常开心的哈士奇表情包，发微信说：“没什么，就是骚扰骚扰你。[心]”


第59章 
　　李非珉决定去校医院开点药，虽然他们校医院跟儿戏似的，什么毛病都治不好，开的药还不如喝白开水有用。路过图书馆时，遇到班上同学陈庭，因为之前选修同一节体育课，多少算点头之交，李非珉便主动打了招呼。
　　“你还有考试吗？怎么还没回家？”陈庭一边掏书包找校园卡一边问。
　　“快回去了。你呢？来图书馆自习？”李非珉喉咙沙哑，已经是鸭公嗓。
　　“对啊，完蛋，我校园卡好像忘寝室了，没法进图书馆了。”
　　“都寒假了，还去图书馆？”
　　陈庭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咱们院系大三一般不都有出国交流项目吗，我想去的学校只有秋季学期开名额，所以大二暑假之前得考好托福申请。我们省英语教学超烂的，我怕我考不过，先准备着。”
　　李非珉还没有了解过这方面的事，但之前也听说过学校提倡这些交流项目，本科生大多数都有机会出国交换，问了问在哪里能查询相关通知，便告别继续往校医院去了。
　　医生象征性开了点柴胡，让他多喝开水，李非珉拎着药袋往回走，路上便用手机打开教务处网站，开始搜索。从历史情况来看，A大交流项目很多，几乎都集中在欧美地区，他一项一项地点开，看绩点语言要求和名额数，等CMU的缩写撞进眼睛时，他差点兴奋地叫起来。再定睛一看，这是校级项目，比起院系项目竞争者更多，要求也更高。李非珉看着绩点要求那行十分心虚，他边走边心算，要达到那个基本要求，下学期至少要拿几个A，算完心里一沉，不禁十分后悔这个学期为什么要做劳什子实习来还陆一的机票钱。
　　陆一给他发来一张图片，是炸裂的砂锅，说果然没有做菜天赋，想炖汤结果锅先粉骨碎身了。
　　李非珉站在宿舍楼下，拨通陆一的语音。
　　陆一的声音还带着点欢快，劈头盖脸就是一句问候：“狗砸！”
　　李非珉蹲在地上闷笑，用鸭公嗓说：“你才狗砸。”
　　“你感冒了？”那边声音严肃起来。
　　“稍微吧。”
　　“去医院了？”
　　“嗯，开了点药。”
　　陆一便放下心来。李非珉听见那边还有叮叮当当声，问他在干嘛。
　　“收拾砂锅。本来还以为做汤是最容易的，千里之行，卒于脚下。”
　　“怎么忽然学做菜？”
　　“因为这里东西难吃。”陆一擦着灶台，对耳机说，“吃了一学期垃圾食品，我脸都浮肿了，感觉不能这样下去。”
　　“你今年什么时候回来？”李非珉问，“你之前圣诞假期也没能回，春节总该回了吧？”
　　“具体看我妈，我妈今年回国，让我跟她一块。”
　　李非珉叹口气：“回来的话跟我说一声，我把时间匀给你。”他挂完电话上楼回到自己寝室，先给自己实习单位的头回了微信，说干完这周准备离职。郑贤文又发来微信问他什么时候回阳城。
　　“下周！小贤子准备恭迎圣驾！”
　　高中时代的感情和热度尚未褪去，大一的第一个寒假，高中同学聚会纯粹为了友谊，没有其他利益杂质。李非珉高三的班长带头组织聚会，最后来了二十多个人，包厢里坐了三桌。
　　“我们班根本没有男生！朋友们！根本没有！”
　　“那还是王子孝最爽，他全班就他一个男生！”
　　“食堂真的超垃圾，还不如我们一中。”
　　“那你跟你室友直说呀，她这样也太过分了！”
　　“…”
　　李非珉默默吃瓜，听各个老同学吐槽新学校新同学。
　　霸爷忽然想起李非珉还有个女朋友，当着一桌人的面起哄：“你高中的时候不让我们看，现在总该说说你那个女朋友了吧！”
　　李非珉没防备，差点噎死，谦虚道：“没什么好说的…”
　　“你女朋友在哪个大学？”
　　“出国了…”
　　有个妹子有点同情地说：“异国恋啊…很辛苦的。”
　　李非珉想想说：“也不是很辛苦，大多数时候挺好。”
　　成霸业不知想到谁的八卦，说：“我上次听说好多出国的都是国外一个恋人，国内一个恋人，生活很混乱的。”
　　李非珉暴力地给成霸业嘴里塞了个包子：“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闭嘴。”
　　“你都不担心啊？”
　　李非珉郁闷地想，本来真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成霸业这么一哔哔，他有点担心了，毕竟他家陆一有眼睛的都会觉得帅。
　　“异地恋成功率很低的。”一个妹子说完又解释，“不是针对你啊，我就是随便感叹。”
　　“其实异地恋的分手率比非异地要低。”李非珉无奈地说，“没你们想得那么可怕。”
　　成霸业揶揄道：“李狗变成感情大师了。”
　　李非珉却不想争辩，笑一笑就岔开话题。感情本来就是自己的事，同别人争辩很不值得，反正真正在感情中获益或者受伤的，也只有身处其中的人能体察。他和陆一探讨过异国的问题，最后都觉得距离从来不是最大的问题，如何保持同样的节奏才是问题。
　　然而还是很痛苦。
　　距离没有使感情变淡，却使人更加敏感，落寞只需要一瞬间。
　　他懵懵懂懂地想，我要结束异地，我要到陆一身边去。
　　陆一等飞机稳定后拿出电脑，苏洁关心道：“不睡觉吗？上飞机前就看你在码代码，眼睛也要休息休息。”
　　“也不是很累。”陆一把屏幕亮度调低，手机飞快地在键盘上跳跃。
　　苏洁看了一会，有些无奈地说：“你跟你爸一个样。”
　　陆一看苏洁一眼，犹豫道：“你跟我爸…”
　　苏洁不想提，跳过话题问：“你跟李非珉还好吗？你爸还反对？”
　　见苏洁不愿说他们离婚的事，陆一也不再坚持，回答道：“挺好的。我爸也是老样子，不支持不反对，我觉得他可能在等我自己放弃。”说完又笑着补充，“我上次说寒假回去估计一半时间要用来找李非珉，他气得把我电话挂了。”
　　苏洁也笑了。陆俊这个人她最了解，对亲儿子下不了狠手，又自诩知识分子，再怎么反对，一旦摊到明面上，也做不出太失格调的事。
　　既然不希望陆一太过关注他们的感情状况，苏洁也不会再多问陆一的恋爱细节。她秉持着美式的民主，觉得亲子之间，少干涉，多关心是最好的。她问空姐要了条毛毯，入睡前看到陆一的脸被屏幕反衬出光芒，只是从匹兹堡到纽约找她这几天都没有刮胡子，脸上隐隐有着胡渣，是个男人初长成的样子。她想到陆一第一次坐飞机，还是他上小学，自己带着陆一去外地参加编程比赛，陆一那时候已经不是个聒噪的小孩，看见飞机还是很兴奋地一直问问题，把她烦得要死。一眨眼，小孩长大了，不再聒噪，她多了点人到中年的伤感。这种伤感也是淡淡的，与感觉到儿子真的长大，身上带着坚定锐气的感动想比，不值一提。
　　常云以前老说等李非珉上了大学就不管他，显然是随口说说，谁当真谁傻。李非珉回家后一天懒觉都没睡成，刚开始两天帮小姨带放寒假的大小双，后来被熊孩子弄得不胜其烦，干脆每天都躲到市图书馆，平心静气地学起英语。见他学习去了，常云当然没意见。李非珉终于有了清净日子。
　　手机“嗡嗡”地振动，李非珉扫一眼屏幕，眼珠子都快弹出来。
　　久违的陆一国内号码。
　　他跑到走廊接电话，陆一宣布他已经出了机场，半小时到市内，李非珉回过神后已经不知道如何进行表情管理，把自己的资料一股脑扫到书包里，完全没有收拾，就向外狂奔。跑到大门口才想到，没跟陆一约碰面的地点，不禁骂自己一句傻叉。他又飞快地拨回去，让陆一到市图书馆来找他，然后他去点了两杯热饮，站在图书馆门前走廊里，一边等待一边傻笑。
　　原地转了一百多圈，单曲循环七八遍。
　　望眼欲穿。
　　一辆出租车停在大道上，熟悉的清瘦身影从车上下来。李非珉两腿灌铅，一步都没迈出去，从看见那个身影开始，他嘴角就一直翘着，眼睛弯成两道月亮。
　　十步，九步，八步。
　　李非珉听见自己傻不拉几地开口，声音还在抖：“我饮料点太早，这会都凉透了。你想喝什么？我再买。”
　　眼前人深深看他，跳到他眼前，紧紧抱住他的腰，在他耳边说：“想了那么久，终于摸到活的了。”
　　公共场合不敢太招摇，两个人松开手，你捏我一下，我撞你一下，都在傻乐。离别太久，见面都需要时间缓冲才能回到熟悉的节奏。
　　“去哪儿？”两个人同时开口。
　　李非珉笑：“你不是有挺多东西想吃的？我带你吃好吃的去。”
　　陆一扯着他衣角，说：“我不饿。”
　　“那干什么去？你都没提前说，我没准备。”
　　“阳城本来就没什么好玩的。”陆一看看周围没有人，“我们开个钟点房去。”
　　李非珉：“…”
　　“去不去？去不去？”陆一耳朵有点红，小声催促。
　　“陆哥，你也太那什么了吧？浪到没边了。”李非珉十分害臊地说，“刚见面就这么狂野，我承受不住。”
　　“憋太久了。”陆一坦然道，“开荤就没有吃素的道理。你特么去不去啊？我现在预约啊！”
　　李非珉“诶呦”了好几声，喜滋滋地跟着陆一走了，临到房门口，忽然苦哈哈地说：“你真的是爱我的吧？我怎么觉得你上来就要打炮，是把我当飞机杯？我有种不明不白被嫖的感觉。”
　　陆一刷开门卡，把李狗一脚踹进去：“有什么话，打完炮再说。”
　　李非珉坐到床边，很贱地说：“官人，奴家不要啊，放过奴家！不要榨干我！”
　　“迟了！今天必须把我伺候舒服。”陆一利落地关门，转身就开始脱衣服，他赤条条地坐在李非珉身上，不停吻着李非珉的脖子，下巴轻轻地蹭，像只到处闻气味的小奶狗。
　　李非珉摩挲着陆一的腿，低声笑：“你胡子都没刮就来嫖我，好扎人。”他摆正陆一的脑袋，不让人乱蹭，深深吻下去。
　　“业务可能有点生疏。”一吻终了，李非珉把光溜溜的人压下去，“第一遍算复习。”
　　陆一已经自顾自开始挤润滑，很嫌弃地说：“别啰嗦，先干再说。”
　　李非珉纠结再三，很苦恼地说：“春风得意马蹄疾，来点前戏行不行？你这么骚气我很害怕，我真的觉得我被你嫖了，爱意在哪里？能不能给那你男朋友一点爱？”
　　陆一没搭理他，翻身为王，把李非珉硬邦邦的下身握住，一点点往下坐，等坐到底，他搂住李非珉的脖子，小声说：“有点痛，你主动行吗？”
　　李非珉哭丧着脸说：“客官，你也太野了，小的鸡儿要断了。真鸡儿疼！”


第60章 
　　常云端上一盘菜，看见李非珉站在桌子边用手指拎着一块排骨开吃。
　　“你是饿死鬼投胎吗？下午去哪野去了，吃饭跟猪拱白菜似的。”
　　李非珉含含糊糊地应和，说：“学习去了，学习太累了。”他也没说谎，的确是在陆老师的教导下，被动学习了许多新姿势。吃完晚饭他回到房间，看到陆一给他发来语音请求。
　　“好奇怪，你在国外我们语音也就算了，你都回阳城了，为什么还在语音？”奥利奥有些吃力地爬到李非珉的大腿上。
　　陆一在那边低声笑：“问题是我们今天下午也没能说上几句话啊。”
　　李非珉傲娇地哼一声：“怪谁？”
　　“怪你。怪你魅力太大。”
　　李非珉“我擦”一声，说：“你是六一吗？你被谁魂穿了？说话这么甜？你让六一接电话。”
　　“夸你还不行啊？”陆一在那头笑，“那说个实话吧，你内裤也太难看了，屁股后面印着蓝胖子好大一张脸，我差点就吓软了。”
　　“意外意外。”李非珉很不好意思地说，“内裤洗了没干，早晨拿了条旧内裤凑合。还是怪你，你要是提前告诉我今天能有这么刺激的活动，我肯定配合你，穿得跟小辣椒似的火辣辣。”
　　常云象征性地敲敲门，没等李非珉答应就拧开门把手。
　　“妈！你又不敲门！”李非珉吓得把怀里的奥利奥扔了。
　　“谁没敲门？”常云放下一杯苦瓜汁，“你跟谁打电话呢，心虚什么？有什么妈妈不能听的？”
　　“同学。”李非珉装模作样地对着手机说，“送卡包的活动结束了，你现在得充值，要么你等等，以后可能还有这种活动。”
　　常云看他一眼，说：“每天都是打游戏。有空你看看你的托福，考一次那么贵，别糟蹋钱。”说完便带上门出去了。
　　陆一从听见常云声音开始就默不作声，等到李非珉喊他名字才回过神。
　　“我在准备考托。你有什么想问的吗？”李非珉把手机用脸和肩膀夹住，一把抱回奥利奥。
　　陆一说：“没什么想问的。你要是要资料的话，我家里倒是有，可以送给你参考。”
　　“你对我的人生就这么没兴趣啊？居然什么都不想问。”李非珉开玩笑道。奥利奥懒洋洋地趴在他膝头。
　　“你的事情，你自己决定。”李非珉听见那头有椅子挪动的声音，“我之前也反省过，确实我特别容易想当然，自作主张，所以现在正积极改正。”
　　李非珉还想说什么，听见陆一说：“反正我们俩…总会在一起的啊。”
　　“要是我特别咸鱼，特别垃圾，你还喜欢我吗？”沉默了一会，李非珉惴惴不安地问。
　　陆一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反问：“你不是一直很咸鱼很垃圾吗？”
　　李非珉：“…啊？”
　　“我认识你的时候，也没觉得你多牛逼啊，还有点二百五。”陆一仔细回忆，他真的从来不是因为李非珉看起来多优秀才喜欢上他的，而是因为李非珉不经意的温柔，恰到好处的耍宝，出奇的笑点一致，或者什么原因都不是，只是因为那天天气晴朗，心情美丽，眼前人笑起来让人挪不开眼。
　　李非珉：“…”
　　“所以在我面前，你根本不需要偶像包袱那种东西。”陆一说，“你扛不住还有爸爸我呢。我的人生梦想就是赚大钱，让全世界都知道你吃我软饭。”
　　李非珉：“啊？？？”
　　陆一忽然有点兴奋地说：“不瞒你说，爸爸今年小金库实力颇为雄厚，正月初一爸爸给你发个大红包。”
　　李非珉很丧地说：“不照顾我身为男人的自尊心吗？一直在经济上打压我算什么好汉？”
　　陆一乐了：“我也欢迎你打压我。但我觉得现在的分工挺好的，床上你压我，床下我压你什么的…”说完小脸一红。
　　“真的，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这种人傻钱多的作风一直没变。”
　　陆一问：“有意见？”
　　“没意见…”李非珉说，“我会继续努力的，我好害怕变成你包养的小白脸，沦为你发泄性欲的玩物，年纪轻轻被你玩弄地精尽人亡。”
　　陆一也害羞起来，问：“难道你不爽吗？”
　　李非珉：“爽是爽…”
　　“爽还那么多废话。”陆一在那头翻个白眼。
　　“啊！奥利奥放屁！好臭！”李非珉叉起奥利奥，“你要不要脸？你是我亲兄弟吗？”奥利奥扑棱后腿，露出谜之微笑。
　　陆一在那边静静听李非珉教训奥利奥，正经道：“狗砸。”
　　“狗砸你妹。”
　　“没有必要那么焦虑，也用不着多目光长远。你又不是先知，也不是全能神，不要觉得自己能一步到位解决所有问题。眼下有什么问题就解决什么问题，只要在路上，总会到终点的。”
　　李非珉问：“你在哪看的鸡汤？”
　　陆一说：“你说一帆风顺的人生能有什么意思？完全没有挑战性啊，你玩游戏还玩hard模式呢。”
　　李非珉说：“我贼喜欢一帆风顺的人生，我觉得不劳而获还躺赢什么的可有意思了。如果不是因为我赤贫，我早就当人民币玩家了，谁还要辛苦打怪升级啊。”
　　陆一：“…当我没说。”
　　李非珉闷声笑：“我懂你意思了，感谢陆老师谆谆教诲，今天这一天，从精神到肉体，我都得到了洗礼。我再也不是狗子了，以后我是圣狗玛利亚。”
　　“神经病。”陆一跟着傻笑。
　　等挂完电话，李非珉起身伸懒腰，把苦瓜汁一饮而尽，饮料苦得他摇头晃脑。他的确很容易焦虑，陆一的安慰也只是杯水车薪。自己能力达不到只能对现实认怂，唯一让他放心一点的是，他们家六一十分靠谱，至少不会沦落到两个人都只能乖乖挨打的地步。
　　陆一回来的这几天，他们都腻在一起。很奇怪，不在一起甚为想念，计划了许多想一起做的事，等真正待在一起却什么都不想做，聊聊天就很满足。因为体验过一年几乎都不能见面的心情，这次的送别比以往更难舍难分。
　　李非珉闷闷不乐，压抑着难过。
　　陆一长腿搭在行李箱上，拍拍他肩膀，说：“都说了，今年小金库颇丰，我回来看你。”
　　李非珉：“…还给不给人伤感的空间？”
　　“有毛好伤感的。”陆一说，“想到能给你花钱我干劲十足。去年课太多了，又想攒钱，今年发现好像两年的机票钱都攒够了，决定暂时就不把自己逼太紧。真的，我们班已经有个德国学生秃顶了，看得我心惊胆战。”
　　李非珉：“…”
　　时间是魔法，让一根筋的李非珉渐渐学会考虑良多，让原本容易想太多的陆一却渐渐乐观明朗。他们俩在机场大厅拍下合影——拍照的居然是苏洁。
　　陆一去卫生间的时候，苏洁对李非珉说:“我觉得一一比以前开朗了。”
　　李非珉有点紧张地点头。
　　她笑一笑，从包里拿出镜子补妆，说：“自己能开心是最重要的。”
　　听说李非珉居然给他们母子送行，陆俊对着苏洁发了一通脾气。
　　“你自己又没空来，还不许别人送行吗？”
　　“那个人是别人吗？你该不会还在等他们分手吧？”
　　陆俊气急败坏地说：“我以为他们闹着玩的，分开时间长了就能想明白。他们能有什么好结果？我没明说是考虑陆一的面子，不代表我不膈应。”
　　“那你膈应着吧。”苏洁说，“该分的话总会分的，你有什么可操心的。”
　　“那万一一直不分呢？”陆俊因为苏洁不跟他在一个战线，很不高兴。
　　“一直不分…不是很好吗？儿子也用不着伤心了。”苏洁说，“反正一一喜欢男的，不是跟李非珉，也是跟别人。你不自己想通，这辈子就只能膈应。”
　　陆俊觉得自己真的是无法跟苏洁交流。然而一周后，陆一发微信让他到书房找几本打印的资料寄到A大。
　　“之前说带给李非珉，结果忘了。那几本还是辅导老师总结的套路，刷分很有用，爸，你帮我寄到这个地址行吗？”
　　陆俊根本不想寄。然而那天出门上班还是找出来带给了他的助理，让助理跑了一趟快递点。
　　李非珉正式回归课堂。心定下来之后，他忽然觉得大学生活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匆忙，虽然学的不是自己最热爱的学科，但认真想想，自己根本没有热爱的学科，于是他很快就释然，而且越是数理建模内容多的课，他越是容易刷高绩点，等李神的称号再次流传，李狗有了点虚荣的小开心。他终于想明白一件事，没有热爱的，就做自己擅长的，没什么可矫情的。他与陆一渐渐接受了异国的日常，从微信联系的频率上来看，并不输之前同城的时候。
　　大二下学期考试周，他一出考场便开始刷新教务处网页，一条新公告标红置顶。他紧张地原地松松脚踝扭扭脖子，才鼓起勇气准备点开，一只手拍到他肩上。
　　高远航笑嘻嘻地说：“恭喜你下学期即将投奔陆一。我早上替你查了。”
　　李非珉连骂两声操：“你毁了紧张刺激的氛围！！我心理建设都白做了！”
　　“你跟陆一说了吗？”
　　“没，打算吓唬吓唬他。”李非珉笑。
　　然而没等他吓唬陆一，他先被常云吓了个结结实实。
　　最初得知他能公费出国交流半年，常云很得意。从他回家后便一直嘘寒问暖，开始替他收拾远行的行李。
　　“这件衣服带不带？诶呦，鞋就带两双行不行？去那边买新的。”
　　李非珉瘫在沙发上看电视，眼皮都没抬，随便应和。
　　“带点药去吧，我怕那边去医院麻烦。感冒药肠胃药…放哪来着的？”常云转悠两圈，说，“家里的都快没了，我让你爸下班到药房买点回来。诶，你这房里怎么这么乱？”
　　她随手整理一本书，滑落两张照片。
　　李非珉和陆一的合影。
　　很正常的合影，饭桌上两个人头挨头，由对面的人拍的拍立得，背面时间写的是今年三月。
　　“陆一什么时候回国的，你们老同学还有联络？”常云随口问道。
　　李非珉听见陆一两个字就吓得站起身，一把抢回照片，说：“就是同学聚会。你别老乱翻我东西。”他皱着眉，表情严肃，眼神还有些躲闪。
　　常云有点懵，这个表情两年多以前也出现过一次，她翻李非珉草稿纸，上面写了几十个陆一名字的时候，李非珉也是这么搪塞。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她心里忽然有一种奇怪的直觉。
　　“李非珉，你跟陆一到底什么关系？”常云眼神犀利。
　　“没什么关系，老同学，好朋友，你瞎想什么呢。”李非珉心直跳。
　　常云忽然想到更久远的一件事，她直视着李非珉问：“3961的尾号是谁的？老跟你打电话的3961是谁？是陆一吗？”
　　李非珉心虚地看着地面，撒谎道：“不是…”
　　常云一把夺过李非珉的手机，抓着李非珉的手，说：“你给我解锁！你让我自己看是谁！你是不是在撒谎？你对着你妈撒谎？”
　　她拼命地抢那个手机，然而李非珉死都不肯松手，两个人的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李非珉这个反应，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常云感到耳边被人重重敲了一鼓，嗡嗡作响，一时间待在原地。
　　奥利奥趴在客厅里安安静静吃狗粮，听见门响，撒着欢跑到门口。李申科把药扔到沙发上，念叨着：“热死我了，一身汗！我先冲个凉！”没有人应他。他走到儿子卧室，看到母子两个僵立着，一头雾水道：“你们干什么呢？”
　　平静被打破。
　　常云一巴掌狠狠甩到李非珉脸上，扯着李非珉衣领道：“你搞同性恋？！你什么时候学坏了居然搞同性恋？是不是陆一带坏你的？”
　　李非珉右脸很快肿起来，火辣辣地疼。他一声不吭任由常云推搡，如坠冰窖。如果他现在发誓赌咒自己不是同性恋，再跟陆一假装划清界限，也许可以获得一时的平静，为他争取几年表面的家庭和睦，等到结婚的年纪，他再借口独身主义，一直拖下去，是最为平和的处理方式。他曾经理想的状况也是如此，一直拖，拖无可拖的时候等父母看开认命。但他忽然有点说不出口。说不出那些谎话。
　　陆一光明磊落地爱他，他不想在家里人面前还要鬼鬼祟祟，见不得光。
　　他的沉默引起常云更大的怒火，李申科尚未弄明白状况，常云已经失去理智，她尖着嗓子说：“你把陆一电话给我！你把他爸妈电话给我！我要问问他们，怎么养儿子的，养出一个男狐狸精恶心人！”
　　李非珉红着眼睛说：“陆一不是，是我先喜欢他的。”
　　李申科不认识陆一，走过来问：“陆一是谁？什么叫男狐狸精？”
　　“李非珉！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赶紧跟他断了！”常云抢不到手机，用拳头用力地砸向李非珉肩膀。
　　李非珉不愿意。
　　“我们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就干出这种事？你让我们觉得丢人！我们这辈子都会因为你抬不起头。”常云带着哭腔说。
　　“什么叫这种事，为什么丢人？我喜欢一个人而已！别人的看法是别人的事，我们又不是活给别人看的。”
　　李申科终于明白家里发生了什么，他气得手直抖，说：“你不要脸，我们还要脸！我把话撂这，你不变正常，就不要回家。”
　　“我本来就正常！”
　　“你喜欢男的你还正常？你这是变态你知道吗？”
　　李非珉从没想过会在自己最亲近的人嘴里听到变态两个字的评价。他哽咽着说：“不管我喜欢谁，我都是你们儿子，难道我不按你们的想法走，我就不配当你们儿子吗？”
　　常云声音颤抖地说：“你不要给我说歪理。你就说你改不改？”
　　李非珉眼睛里含着泪水，他紧紧盯着常云:“父母的爱也是有条件的吗？”
　　“有条件的。”常云硬着心肠说，“你不要让父母抬不起头。”
　　李非珉的眼泪珠滚下来，他不死心地追问：“我爱你们是没有条件的，为什么你们却不愿意理解我？”
　　“我们卖命赚钱养你，供你上学，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李申科粗暴地打断，“你把那个男的家里号码给我，我去跟他家里人谈，他家里人总不能放任你们这种丑事不管！”
　　变态，丢人，抬不起头。
　　李非珉从未真正感受过同性恋的身份会给他带来怎样的伤害，没想到第一次体会就是从父母那里。他的心如坠冰窖，不停地想，原来是真的，自己不活成父母想要的样子就毫无价值，就会变成变态，丢人，让他们抬不起头的东西，连儿子都不算。
　　他心灰意冷地说：“我不会让你们去骚扰陆一的。但我不觉得我是变态，你们根本不愿意了解，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李申科指着他鼻子威吓：“你要是不分手，别想家里再为你出一分钱。”他想，李非珉吃一吃苦头便会回头。
　　然而李非珉挺直腰杆，抹干净眼泪，说：“那随你们吧。我绝不分手。”
　　李非珉陷入家庭冷暴力。
　　他出现的时候，常云和李申科会中止对话，没有人喊他吃饭，没有人跟他说话，他就像个隐形人。
　　只有奥利奥，体会不到家里的剑拔弩张的氛围，看见李非珉还会摇尾巴。
　　心平气和之后，李非珉试图与父母讲道理，给他们科普，说服他们，但是没有用，没有人听他讲话。常云冷冰冰地说：“你把你的碗放边上去，我们不跟变态用同一只碗。”他愣在原地，转过身的时候，难受地喘不上气。
　　他能体会到一向观念保守的父母遇到这种冲击时，怎么过激的反应都可以理解，但他还是无法原谅那些伤人的话。他以前不明白，怎么会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常云对他管教之严，甚至让他嫌烦。但从那句变态往后，他开始怀疑，父母是不是真的爱他。也许是爱的，有条件的，自私的，利己的。平时看不出来，关键时刻每一句都在扎刀。他想，我从没有因为你们不是完美的父母就不爱你们，为什么反过来，你们会因此不爱我？为什么两代人会完全无法沟通？
　　想不通，也就算了。
　　李非珉自己收拾好了行李，留了张字条贴在常云他们卧室门口，写着：“我走了，未来半年在美国，我会常常给你们报平安，无论你们看不看。只要你们认，我永远是你们儿子。”
　　临行前他只找了郑贤文。
　　贤贤问：“你后悔说出来吗？撒个谎，慢慢圆，他们也许会相信。总不至于沦落到不给你生活费啊。”
　　“不后悔。”李非珉故作轻松地耸肩，“就等他们什么时候接受了，可惜他们不愿意听我说。”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老朋友找你还没觉悟吗？”李非珉苦笑着说，“我之前攒的工资都先还给陆一了，身上真没什么钱，你手头宽裕吗？借我急用。”
　　郑贤文故意说：“友情破灭于借钱你知道吗？你初中借了我五毛钱没还，我记到现在呢。”
　　李非珉认真道：“放屁，明明只借了你两毛。”
　　郑贤文点着手机，说：“转你支付宝了。我既不谈恋爱，也不用养家，钱存着也没用，先供你上学，以后高利息还我。”
　　李非珉感激地点头。
　　“不是看你面子，我是看六神面子。六神长了一张发家致富的脸。”贤贤伸个懒腰，“我腿脚不好不送你了，你回来再找我。”
　　这一切陆一都无知无觉。
　　微信上，电话里，李非珉表现毫无异常，如同任何一个暑假在家混吃等死的大学生。
　　八月底，匹兹堡的傍晚日光清明，他从William公司下班，顺路去超市买点吃的，接到李非珉的语音电话。
　　“你干嘛呢？”
　　“准备买点吃的。诶，你今天起这么早？”
　　“你公寓拐角的那家超市吗？”
　　“对啊。”
　　“那你站超市别动。”
　　“啊？”
　　李非珉认真地说：“我在向你跑去，你别动。”
　　手机那头有风声。
　　陆一有点懵地左右张望，心想这是不是李非珉在国内的恶作剧。
　　“我在谷歌地图上把那条路看了无数遍。”李非珉的声音在喘，“所以我向你跑就行。”
　　他就这么一直跑，一直跑，脸上不自觉带着要见陆一的喜悦。
　　拐角了，陆一的吃惊，诧异，兴奋，无措，他全都看在眼里。
　　李非珉奔跑着，像打败了无数个过去懦弱茫然的自己，带着胜利者的笑容。
　　我说了我要到你身边去，那就一定会实现。
　　他们在街头相拥，身后一片八月日光白。
　　end


第61章 番外
　　“你看邮件了吗？”
　　“跟你分在一个组了。咱们一块去教室吧。”
　　两个女生聊着天走进B1层，楼里有家星巴克，学生排着队买咖啡。在一群外国面孔中，两张亚裔的脸有些显眼。
　　他们带着一丝拘谨走进教室，坐到靠边的位置，等待上课。他们这节课是由助教指导，课后分组完成作业。两个女生都是刚上大学，对这种作业形式很陌生。
　　一个高个儿男生抱着电脑走进来，站到讲台上连接进投影设备。
　　“有点帅！”一个女生用胳膊肘捅一捅另一个，努嘴示意。
　　原本玩手机的女生抬头看，用嘴型说：“何止有点。看着像亚裔，你猜是不是中国人？”
　　那男生看着比他们大好几岁，穿着十分休闲，上身套了个藏青色校名连帽卫衣，下身是条修身的长裤，短发，很清爽。他连完电脑，居然就公放起音乐。
　　“Mix 6!”有个女生小声说，“同胞没跑了。Mix6可是老团了！”
　　因为是课间，学生还没有来齐，助教掏出手机小声接起电话。
　　“没事儿，我把你旧电脑拿来了，我那个没来得及修。我觉得我都不需要买电脑了，六哥，你有五台闲置的你知道吗？嗯，行。等你下班你帮我看看。”过一会他笑起来，“没把你当修电脑的，我知道你是伟大的工程师。哎，不想吃那个，咱们出去吃吧。你下班了来接我，我今天给本科小屁孩讲东西。”
　　他挂完电话慢条斯理找做好的课件，全屏投放后便撑着讲台看手机了。
　　上课铃响之后，他搓搓手自我介绍起来。有点中国口音，但很流利，是他们这门课教授带的博士生，同时担任助教。他飞快地介绍了一个sample，问在座的学生有没有听明白。
　　一半人眼神迷茫。
　　助教很是苦恼地摸摸下巴，两个中国来的女生听见他在用中文小声嘀咕：“这么简单，哪听不懂呢…”顿时面面相觑。
　　简单个鬼啊？
　　好在助教很有耐心，把PPT往前翻几页，又重新讲起来。等到下课时，全班都觉得终于解脱。一个女生抱着笔记走到讲台边，用中文说：“李老师，我还有点不明白。”
　　助教看看手表，很和气地说：“你说。”
　　又讲了十分钟，她才有了点概念。一回头，教室里人已经走光了，只有最后排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头发的男生，靠在椅背上玩手机。她收拾着包，顺口问自己助教：“老师，你是在这读的本科吗？”
　　“不是，我是A大毕业后申请过来的。”
　　“我也想读博，但我家里人说女孩不能读博，会嫁不出去。”那小女生笑着说。
　　“别听你家里人瞎说，读博不分男女，想读就读。你的人生你自己做主。”助教一边关电脑一边说，“也不是想读就能读啊，你还得看看你有没有那个脑子，对吧？”
　　女生：“…”
　　坐在最后的男生笑出声，说：“李狗，你会不会说话？你要气死人家了。”
　　助教笑着说：“我一直嘴很甜的好吧？”
　　女生便问：“您为什么读博啊？这个专业很有前景吗？”
　　坐在最后的男生已经起身，很不给面子地说：“因为他笨，笨的人才读博。”
　　助教无奈地说：“现在是谁不会说话？”他背上包，跟本科小学妹说：“我是因为没有远大志向，觉得在学校一直读书挺好，所以就蹉跎光阴了。你不要步我后尘。别忘了作业DDL。”说完他跟来的人搭着肩走出去，不再回头。
　　“有点郁闷。”李非珉坐上车，拉上安全带，对陆一说，“这个小朋友一问，我才发现，这么多年，我还是一条咸鱼。”
　　“没事儿，你男朋友有钱。你继续咸着吧。”陆一看看路况，发动汽车。
　　“我咸不咸你不知道啊？”李非珉挤眉弄眼说，“昨天是谁尝得很起劲？”
　　陆一耳朵一红，警告道：“开车呢，别骚扰司机。”
　　李非珉点开手机开始查银行卡余额。他们学校博士生是有工资的，按说今天要到账了，他一边查一边说：“我可能真的有穷抠穷抠的基因，每次发工资，我都跟发情似的，挠心挠肺忍不住不停地查。我估计是我第一次当家教那时候落下的后遗症。”
　　陆一笑着说：“你给贤贤的生日礼物可不穷抠。”
　　“贤仔跟我那是铁瓷铁瓷的，亲如兄弟。”李非珉微微一笑，“此处应有嫉妒。你快嫉妒！快吃醋！”
　　“无不无聊？”陆一打着方向盘说，“我真嫉妒你，有贤贤这么好的哥们儿。”
　　“不是这种嫉妒！”李非珉大笑，“是嫉妒我宠爱贤妃！”
　　“滚滚滚！”陆一忽然想起来，说，“我妈说她圣诞要来跟我们一起过。”
　　“怎么又来！”李非珉顿时泄气，“她是把我往儿媳妇的路数培养你知道吗？上次来手把手教我做菜，还跟我拉家常，这种婆媳关系的感觉很诡异。”
　　陆一直笑：“你看看，我们到现在，想吃点好的还得下馆子，可不得教教做菜吗？”
　　“问题是，你妈做菜也不好吃啊！”李非珉心累道。
　　陆一更幸灾乐祸了。
　　沉默了一会后，陆一问：“你家里最近有消息吗？”
　　从李非珉大三往后，他家里与他甚少联络，他父母堵着一口气，不愿意和解。他想知道家里的消息，还得问自己小姨。他本科毕业后直接申请的博士，录取的消息发给父母也没有人祝贺。他虽然遗憾，却不后悔。
　　这大概是与家里冷战的第五个年头，他只回家了一次。他妈同意他回来过年，但不愿意见陆一。奥利奥已经变成一只老狗，还认得他，只是不会撒欢。他在家没有吃饭，因为常云言辞间仍然希望他“改邪归正”，又闹得不欢而散，他确认父母健康，便拎包走了。他也不想妥协。
　　“想想我们在一起有…八年了？”陆一见李非珉沉默，转移话题道。
　　“靠！不要说出来！一说就觉得我老了！”
　　陆一抿嘴笑。
　　李非珉便讲起他导师的笑话：“老头倍儿有意思！他特别喜欢大白你知道吗？每天摸自己啤酒肚，说自己一肚子干货，等我们拿到博士学位，就能上手摸。谁要摸他啤酒肚啊！我说我还没想好毕业了干什么，他说他当年也没想好，结果一不小心教了一辈子书，都快退休了。啊！我想到教小毛孩我头痛！”
　　他这么啰嗦着，听见手机响，伸手点开一看，惊喜地叫起来。
　　“你干嘛？买彩票中奖了？”
　　“我妈给我发了奥利奥的照片。主动发的。靠，第一次！”李非珉有点不知所云，“她要认输了吧？是这个意思吧？”
　　陆一“嗯哼”一声，替李非珉高兴。
　　李非珉谨慎地说：“如果跟上次一样，还是不认你，我就还不回去。”
　　陆一伸头找停车位，说：“别呀，父母年纪大了，相处时间有限，能和解还是和解吧，不然你一辈子心里有疙瘩。”
　　“他们也得理解理解我啊。我因为他们心理受伤了呢。”李非珉下车说，“但是个好征兆是不是？一年又一年，总有一年行吧？”
　　陆一说：“是。”
　　他没有说，之前代表William回国出差时，顺路去了阳城，姿态放得很低。常云倒没有对他怎么样——因为他一直在说李非珉的近况，她板着脸，全听下去了。
　　总归人心是肉长的。
　　他那时候就觉得，在这场持久战里，最后恐怕还是李非珉赢。原本就是一场决心与时间的博弈，李非珉想摆脱的不只是父母对于他性向的反对，更有对他人生的控制——他不想完全按照父母的期待走。
　　虽然这货摆脱后，好像也并没有做很出格的事，依然按部就班，不是正经事就懒懒散散。
　　陆一听见李非珉喜滋滋地咋呼：“我工资也到了，双喜临门！”便推着李非珉往前道：“那你请客！也让我偶尔感觉一下被包养的感觉。”
　　一餐了，一日毕。
　　悄悄的，什么因，什么果，时间总会结出你想要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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